混在中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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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年前,只要生一张一目了然的洋面孔,普通话带点儿化音,一个老外很容易在中国如鱼得水甚至一举成名。但如今,混中国越来越难。且看爱思考的老外,怎样解读自己身边的变化。
  老外的黄金时代
  普通中国人“认识”的第一个老外,是电视荧屏上的大山。这个加拿大留学生,1990年代初露面中央电视台元旦晚会,在一档小品节目扮演名为“大山”的外国青年。大山一夜成名,此后多年,每逢中国佳节,大山都会出现在央视的节目中,表演相声、小品或者担当主持人。大山成为整个1990年代中国最有名的老外,也是当时大多数中国人认识并喜爱的唯一一个老外。
  今天看来,当时中国观众喜爱大山的原因,与其说是被他流利的普通话折服,还不如说是被他愿意效仿中国文化的态度折服。刚刚改革开放的中国,大众的心态十分纠结,大家一方面对自身经济和物质的落后感到自卑,对“外面的世界”心存向往,另一方面,强大的民族自尊心,又期待着得到“别人”的认可。从大山身上,国人的复杂心态得到安慰:你看,老外也来学咱们了。
  在大山之前,对于经济比较发达的国家和地区的年轻人来说,到中国去不是一个“正常”的选择,只有那种极其另类的角色,才会有勇气去封闭、贫穷的中国。但大山的成功,给外国人以启发,因此,除了公司委派、政府机构派驻等原因来到中国,很多年轻人开始通过留学、当志愿者等途径,试图到中国混出个模样。
  尽管会遭遇被围观、被指指点点的困惑,但总的来说,整个上世纪90年代和新世纪最初几年,是老外混中国的黄金时代。法国人戴亮2000年来到上海,对那时候外国人“如鱼得水”的境遇,他体会深刻。
  “那个时候,老外很‘宝贵’。什么叫‘宝贵’,我慢慢跟你说。”戴亮的普通话绝对不比大山差,不过,他不靠这个吃饭,他那爱思考的脑子,比流利的嘴皮子更有价值。戴亮在中国生活近10年,现在是一名用中文创作和演唱的歌手。
  到上海留学第三天,22岁的戴亮接到留学生宿舍管理老师的通知,下午有一家演艺经纪公司来招聘外国人做兼职。戴亮非常爱好文艺,接到通知就参加了经纪公司的面试。戴亮轻松过关,招聘的条件很简单,洋人面孔、会说普通话、长得“稍微帅一点”。
  出身普通家庭,从未当过演员的戴亮,在到中国的第三天就接到了一次演出。第一次拍戏的地点是上海百乐门酒店,他扮演旧时代某国领事馆官员。从此以后,戴亮片约不断,生活也变得异常忙碌。“上午上课,下午拍戏。”
  这样的兼职收入不菲。“跑龙套8小时400元,加班1小时加100元,如果有角色,2000-5000元不等。”22岁的戴亮,生活骤然发生了改变。戴亮在老家也曾勤工俭学卖手机,这算是轻松的工作,但跟在中国当演员相比,卖手机来钱实在太慢了。
  当时的中国演艺界,四处发掘洋人。“我背着吉他在路上走,会有骑摩托车的人停下来递名片给我,问我是否愿意跟他去演出。”这样的遭遇,戴亮碰到不止一次。有才艺的外国人会被叫去上电视,没有才艺的,则被聘用为兼职“副经理”,为各种公司充门面。戴亮的不少留学生同学,就被叫去当“副经理”,从广义上讲,也是一种表演。
  处处受优待,处处被照顾,还能赚不少的外快,生活向戴亮展现出诱人的一面。戴亮说,曾有一段时间,自己真的有些迷惑,生活变得“太简单了”。
  如今30出头的戴亮回忆起那一段经历,庆幸自己没有迷失。因为他受到的教育,因为他的宗教信仰,因为母亲时常提醒,戴亮开始理解这一切都不太正常。让戴亮记忆犹新的一幕,是他在上海繁华的静安寺街头,看见自己做模特的广告,一家香港服装公司找他代言,让他登上20多米的巨幅广告墙。戴亮自认外形不错,但绝没有达到做服装模特的标准, “那一刻,我觉得很可笑。”
  
  既是贵宾又是道具
  
  从普通大学生到明星般的待遇,戴亮为期一年的中国留学生活就像夢境。幸好,戴亮一年后回到法国老家,远离五光十色的中国“梦境”,他有机会静下来好好想想。戴亮在法国用两年时间研读关于中国社会的各种资料,这让他对自己在中国的经历有了更多的理解,也让他在重返中国并定居后,对自己的道路有着清晰的规划。
  戴亮再次回到中国,从事自己喜欢的音乐工作。跟之前一样,2003年的中国演艺圈,依旧很喜欢老外,他常常受邀参加电视节目。在参加节目时,中国导演总是要求戴亮演唱中国歌曲,比如《月亮代表我的心》,最好还能说一段绕口令。戴亮明白,中国观众需要这个,老外唱中国歌,能让中国人的自尊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不过,戴亮不喜欢这种“道具式”的表演,他用中文创作歌曲,带点摇滚风,他希望唱自己的歌,但这样的要求往往让导演不满。最后,戴亮只好妥协,唱一首中国歌,再唱一首自己的歌。
  在很长的时间里,老外在中国既是“贵宾”,又是“道具”,越来越多的老外意识到这一点。
  同样活跃在上海演艺圈的老外华波,名片上印着“多语主持人”的头衔,目前正在上海戏剧学院攻读播音主持专业的硕士学位,毕业后,他将是中国播音主持专业唯一的外国籍硕士。
  伊朗帅哥华波有着语言天赋,到中国仅6年时间,就满口成语、俗语、唐诗,他的普通话测试成绩是“二甲”,这个水平,大多数中国人都难以达到。华波参加过电视汉语大赛,其中的遭遇让他倍感屈辱。华波的汉语水平恐怕没几个老外比得过,但他还是很早就被淘汰。“最后进入前五名的一个老外,汉语特烂,只不过长得像足球明星。”比赛结束后,导演还要他们身着各国民族服装上台,以达到“各国人民齐聚中国”的舞台效果。
  在这样的节目中,中国人对老外文化、宗教缺乏尊重,也让华波很无奈。汉语大赛中有一个评委向华波提问:“酒是谁发明的?”伊朗是一个绝大多数人信奉伊斯兰教的国家,信徒穆斯林禁酒。华波回答:“我不知道,我们不喝酒。”
  作为“贵宾”,老外享受了高于国人的待遇;作为“道具”,老外们常常感到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这种复杂的感受,常常让外国人困惑。戴亮理解,那个时候,中国急于得到国际认可,所以电视节目里需要一个洋面孔来宣扬中国文化。   
  中国人的新态度
  
  不过,戴亮发现,一切正在改变。
  戴亮说,2005年左右开始,老外变得不像他刚来时那么“宝贵”,再没有人找他当模特,因为更多专业的外国模特进入中国。“中国人开始区分,这个老外是唱歌的,不是当模特的。”
  这时候再上电视节目,当戴亮提出唱自己原创的中文歌曲,节目导演会说:“这个人有想法,唱唱看。”
  到2010年以后,北京奥运会和上海世博会,让更多的中国人见识了更多的老外。记者采访2010上海世博会时发现,许多外国国家馆的工作人员都是中国通,这些人不仅汉语流利,还深谙中国交际之道。几千万中国游客,在世博会上与各色老外“抬头不见低头见”,对于出国机会不多的内地人来说,是难得的体验。
  最近一两年,戴亮感到,中国人对外国人的态度发生了进一步改变。“中国人发现,原来老外里也有好人、坏人。”特别是西方金融危机带来的经济萧条,让中国人自信心膨脹,老外在一些人眼中,从“贵宾”沦落为淘金者。
  这样的评价,让老外们原本享有的优待,变得越来越少。与10年前相比,戴亮的人生变得“正常”,这种生活让他感到踏实。他要为自己的演出奔波,要通过演出赢得更多人的喜爱,他必须努力才能获得成功。
  “现在,一个老外来中国,如果他没什么本事,他就什么都不是。”戴亮庆幸自己来得比较早,比后来者更了解中国,而且有自己的特长。
  如今的中国,越来越难混。
  戴亮在上海管理一个非营利机构,他举了一个例子。“如果我现在需要招聘一名职员,我打算付给这个人每月5000元的工资。一个中国人和一个法国人来应聘,我很可能要中国人。中国人更了解中国,他们外语水平很高,这个工资水平对他来说也还可以,而且中国人很勤奋。我为什么要招这个法国人呢?除了可以跟他用法语聊聊老家,他没有更多的优势。”
  事实也的确如此,戴亮接纳过一个法国女孩做实习生,没多久,她就回国了。对于这个女孩来说,她在中国没什么优势,还不如回国过得自在。
  华波同样知道,今天的中国早已不是会说绕口令就能成名的时代,他打算在硕士毕业后攻读博士学位。他的目标不是与老外们竞争,而是与中国人竞争。
  现在,中国人更能接受老外们的评价。七八年前,戴亮在电视上被问得最多的问题是“你喜欢中国吗”、“你怎么学中文的”,现在,他常被问“这个事情如果发生在法国,你们怎么看?”
  日本人吉井忍,在中国媒体上撰写专栏,内容涉及在中国的生活,也偶有对中国社会现象的评价甚至批评。如果回到20年前,中国读者恐怕很难接受一个老外的“指手画脚”,更别说是一个日本人。
  因《寻路中国》而被中国读者熟悉的美国人何伟,1990年代以志愿者身份到内地小城涪陵当老师,他描写中国生活的第一本书是《江城》,之前在台湾出版。《寻路中国》在中国内地风行以后,何伟发现,中国内地读者已经不再那么“脆弱”,他们不再回避他笔下的“社会阴暗面”,甚至对何伟挖掘的社会细节十分喜欢。《江城》简化字版终于在今年与内地读者见面,事实证明,并没有多少人反感这个老外对中国的的嬉笑怒骂。
  正如戴亮所说,外国人在中国的境遇,与中国人的态度有很大关系,而中国人如何看待老外,取决于他们怎么看待自己。看起来,老外们的“贵宾”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但是,排斥与鄙视,同样是一种“畸形”。
  采访结束,戴亮跨上白色助动车,融入上海淮海路涌动的人潮中,随着中国社会的开放,老外注定越来越“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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