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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北京,家却远在千里之外的黔中腹地开阳。
早就盼望回家了,可怎么也买不到票。开阳是贵阳市的高寒山区,这次持续的雪凝天气里,开阳在贵阳受灾最为严重。家里的电话始终不通,各种不好的消息却接踵而至,一次一次,刺激我的神经。
直到大年初四,我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2月10日正月初四晴
飞机进入贵州境内,由于云层很厚,再也看不到地面的情形了。我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贵州那传说中的雪凝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着陆时,飞机掠过矮矮的云层,终于看到了地面,却并没有冰雪厚厚覆盖。心里竟说不好是失落还是高兴,失落的是没有看到冰天雪地的美景,高兴的是恶劣的天气似乎过去了,而且造成的灾害也不如想象那样严重。
到贵阳已经晚上,在同学处住下。一路上没有看到冰,也没有看到雪,城市和每次过往的时候没有两样。唯一的感觉,就是刚钻进被窝里的那个冷,我连毛衣也没敢脱,却仍瑟瑟发抖。
2月11日正月初五晴
一早去客车站买票坐车回县城开阳。中巴车出发前,司机打电话到开阳问那边的路面情况,因为昨晚开阳零星下了些雨,怕路面结冰。还好看来并无大碍,司机才放心出发。
出了贵阳车站不久,在乌当区,看到路边近处地上、树上,有厚厚的冰,冰结在树上,晶莹透亮,极漂亮,当阳光透过,还偶尔能看到艳丽的色彩。
等到了开阳,本想约那些高中同学一起出来坐坐。但他们从抗灾开始到现在就没有休息过一天,一个人都不能出来陪我。后来终于一个同学抽空在他们单位门口和我聊了几分钟,说起现在工作的艰苦:他们现在每天在单位泡方便面吃,晚上也要加班到很晚才能离开。
同学告诉我,他们刚刚在大街上送别了李彬。李彬是永温乡的党委书记,抗战在抗凝冻第一线,连续工作二十六天,期间没有回过家,很少休息。终于劳累过度,在除夕夜因脑溢血倒下,昨晚与世长辞。
我世故惯了,说是不是又是一个有意要塑造的英雄哦,他的脑溢血是不是喝酒喝多了引起的呢。同学马上严词说,之前他也怀疑很多所谓英雄背后的故事,但这一次他们亲身经历这场灾难,他们知道李彬的事迹不容怀疑。开阳万多干部群众自发在大道两旁,送别李彬。拥挤的人群里,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为李彬的离去而悲伤不已。这样的场面,在开阳从未有过!我为之动容。
中午到城关医院当医生的同学那里坐了坐。刚坐下不一会儿,一辆警报车驶进医院。听到警报响,我同学就说,肯定是被电线杆打倒的民工。等车驶近,车上开车的和护送的人边跳车边急忙喊:“医生,快!这个人被电线杆砸到了!”同学说,最近急送医院治疗的,很多都是抢修电力的工人,他们爬上电线杆上去除冰,一是很滑,二是电线杆承载冰和人的额外重量,很容易折断或倒塌,很危险。
在医院的时候内急,也得同学给一个医生打了招呼,才得以方便。果然是非常时期,因为长时间没水,不能冲洗,厕所那个脏,真让人很难忍受。同学说,如果厕所让外人随便用的话,早就完蛋了。
下午从县城坐车回家。出开阳县城,到路边有树的地段,往外看,满目白花花的成片的树桩。这些树桩,要么拦腰折断,要么更高处折断。有些树所有的枝桠被冰压折了,只剩光光的树干立着,还有很多树连根倒下。
2月13日正月初七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我每次回来都要去镇上拜访亲戚朋友。
晚上在大伯家住,和大伯他们看开阳新闻联播,讨论灾情。大伯他们跟我讲起之前凝冻中的小镇生活:没有电,还买不到蜡烛。没有水,请人从很远的地方挑。不敢随意用一滴水,吃的东西,连面条都很难买到……
新闻联播过后是一个专门献给开阳电力抢修工人的纪录片,记录了电力抢修工人们奋力战斗的一幕幕。从纪录片里,我解开了我心中的一个小小疑惑:为什么那些抢修工人会一进山一二十天?没吃没喝为什么不自己带干粮,或者其他人不输送干粮给他们呢?看了才知道:他们总是一处故障解决后,马上奔赴下一处,一个山头的抢修结束,马上得奔向下一个山头。他们没有时间回头,没有多余的精力给自己准备食物。他们饿了,啃方便面,渴了,嚼冰。他们抬着沉沉的水泥电杆在山上又陡又滑的冰面一点点滑动着,随时有滑倒被砸的危险。
我们大家一起看这个纪录片,那么多人,却是静静地看完,一言不发。
2月14日正月初八情人节
今天再和县城的高中同学专门约好,趁中午的时间大家聚一下。早上搭堂哥的便车到开阳县城。堂哥在另一个乡政府任职,他们乡至今还没有通电,今天他要去开阳组织把电力抢修需要的电线杆拖回去。
一个同学开车带我在县城转了转。尽管连续几天的好天气,已经开始化冰。我看到人行道上仍然有厚厚的结冰,树上也挂着粗大的冰,尤其部分电线上,还有小碗口粗的冰。
中午和同学们吃饭,因为他们多数都在县城单位上班,今天也没有休息,只赶得及中午一起吃个便饭。大家连续工作时间长了,看得出来精神都比较疲惫。
一见面大家就谈起抗灾的话题。他们说,县城没有水,人吃的水都是从那些被冻裂的水管接。他们很多都很久没有洗澡,现在洗个热水澡,差不多是他们最大的愿望。也很长时间没有洗衣服,大家把所有的衣服都找出来,换着穿,最后身上穿的脏得不行了,又把换下去没有洗的继续穿。
今天是情人节,同学们好多带着老婆老公男朋友女朋友一起来,抓紧吃顿饭就算过节了。也没有时间去买玫瑰花,或者去浪漫。对大家来说,这是个特别的情人节。
下午,有些化冰开始往下掉。行人都不敢靠房子边走,生怕被掉下的冰砸头上,大块大块的冰,有些还带尖,够要命的。不过看着冰开始往下掉,大家心情也好很多,期盼灾害早日结束。
2月15日正月初九
今天在家,听家人讲了些凝冻的事情。我们村的冰雪都快融完了,也通了水电。但是前段时间的灾情也很严重。没有电,一些人家存的大米吃完了,四处去买,也买不到,生活很艰难。最惨的是牲畜,牛还好一点,可以吃储存的干稻草,但是对于猪,农民用来喂猪的菜叶在地里被冰盖住,饲料也买不到,很多农户只能用点稻子什么的煮着喂猪,猪能保命就不错了。有些养殖户养猪的数量多,十多头到几十头,因为运不进饲料和粮食,也没有好的取暖措施,一些猪最后活活冷死饿死。
邻居家几个月大的婴儿因为生病去不了医院而夭折。
其实百年一遇的凝冻带给百姓的,也不完全是灾难恐怖,也有些许快乐。比如有些人把板凳翻过来当作滑板,在有坡度的路面上滑着玩,他们也在冬闲水田的冰面上溜冰。
阵阵欢声传来,灾难并没有把人们
压垮。
2月16日正月初十
早上从村里坐中巴去贵阳,回北京。在车上,凝望路边被雪凝冻熟的庄稼、倒在地上大片大片的树木和那些立着的树桩,以及远处山上残存的雪凝,思绪万千。我本以为从电视上看了很多报道,眼前的场景应该是比较容易接受,但是当真正看到,依然给我极大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我开始畏惧自然之力。大雪无情人有情,在灾难中,我听到也看到了力量更大的人间真情,祝福受灾的人们早日重建美好家园。这次灾难是个大的历史事件,我很荣幸,尽管接近尾声,却有种历史参与感,和其他经历过灾难的人们一样,我也会一直记住这场灾难。
早就盼望回家了,可怎么也买不到票。开阳是贵阳市的高寒山区,这次持续的雪凝天气里,开阳在贵阳受灾最为严重。家里的电话始终不通,各种不好的消息却接踵而至,一次一次,刺激我的神经。
直到大年初四,我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2月10日正月初四晴
飞机进入贵州境内,由于云层很厚,再也看不到地面的情形了。我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贵州那传说中的雪凝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着陆时,飞机掠过矮矮的云层,终于看到了地面,却并没有冰雪厚厚覆盖。心里竟说不好是失落还是高兴,失落的是没有看到冰天雪地的美景,高兴的是恶劣的天气似乎过去了,而且造成的灾害也不如想象那样严重。
到贵阳已经晚上,在同学处住下。一路上没有看到冰,也没有看到雪,城市和每次过往的时候没有两样。唯一的感觉,就是刚钻进被窝里的那个冷,我连毛衣也没敢脱,却仍瑟瑟发抖。
2月11日正月初五晴
一早去客车站买票坐车回县城开阳。中巴车出发前,司机打电话到开阳问那边的路面情况,因为昨晚开阳零星下了些雨,怕路面结冰。还好看来并无大碍,司机才放心出发。
出了贵阳车站不久,在乌当区,看到路边近处地上、树上,有厚厚的冰,冰结在树上,晶莹透亮,极漂亮,当阳光透过,还偶尔能看到艳丽的色彩。
等到了开阳,本想约那些高中同学一起出来坐坐。但他们从抗灾开始到现在就没有休息过一天,一个人都不能出来陪我。后来终于一个同学抽空在他们单位门口和我聊了几分钟,说起现在工作的艰苦:他们现在每天在单位泡方便面吃,晚上也要加班到很晚才能离开。
同学告诉我,他们刚刚在大街上送别了李彬。李彬是永温乡的党委书记,抗战在抗凝冻第一线,连续工作二十六天,期间没有回过家,很少休息。终于劳累过度,在除夕夜因脑溢血倒下,昨晚与世长辞。
我世故惯了,说是不是又是一个有意要塑造的英雄哦,他的脑溢血是不是喝酒喝多了引起的呢。同学马上严词说,之前他也怀疑很多所谓英雄背后的故事,但这一次他们亲身经历这场灾难,他们知道李彬的事迹不容怀疑。开阳万多干部群众自发在大道两旁,送别李彬。拥挤的人群里,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为李彬的离去而悲伤不已。这样的场面,在开阳从未有过!我为之动容。
中午到城关医院当医生的同学那里坐了坐。刚坐下不一会儿,一辆警报车驶进医院。听到警报响,我同学就说,肯定是被电线杆打倒的民工。等车驶近,车上开车的和护送的人边跳车边急忙喊:“医生,快!这个人被电线杆砸到了!”同学说,最近急送医院治疗的,很多都是抢修电力的工人,他们爬上电线杆上去除冰,一是很滑,二是电线杆承载冰和人的额外重量,很容易折断或倒塌,很危险。
在医院的时候内急,也得同学给一个医生打了招呼,才得以方便。果然是非常时期,因为长时间没水,不能冲洗,厕所那个脏,真让人很难忍受。同学说,如果厕所让外人随便用的话,早就完蛋了。
下午从县城坐车回家。出开阳县城,到路边有树的地段,往外看,满目白花花的成片的树桩。这些树桩,要么拦腰折断,要么更高处折断。有些树所有的枝桠被冰压折了,只剩光光的树干立着,还有很多树连根倒下。
2月13日正月初七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我每次回来都要去镇上拜访亲戚朋友。
晚上在大伯家住,和大伯他们看开阳新闻联播,讨论灾情。大伯他们跟我讲起之前凝冻中的小镇生活:没有电,还买不到蜡烛。没有水,请人从很远的地方挑。不敢随意用一滴水,吃的东西,连面条都很难买到……
新闻联播过后是一个专门献给开阳电力抢修工人的纪录片,记录了电力抢修工人们奋力战斗的一幕幕。从纪录片里,我解开了我心中的一个小小疑惑:为什么那些抢修工人会一进山一二十天?没吃没喝为什么不自己带干粮,或者其他人不输送干粮给他们呢?看了才知道:他们总是一处故障解决后,马上奔赴下一处,一个山头的抢修结束,马上得奔向下一个山头。他们没有时间回头,没有多余的精力给自己准备食物。他们饿了,啃方便面,渴了,嚼冰。他们抬着沉沉的水泥电杆在山上又陡又滑的冰面一点点滑动着,随时有滑倒被砸的危险。
我们大家一起看这个纪录片,那么多人,却是静静地看完,一言不发。
2月14日正月初八情人节
今天再和县城的高中同学专门约好,趁中午的时间大家聚一下。早上搭堂哥的便车到开阳县城。堂哥在另一个乡政府任职,他们乡至今还没有通电,今天他要去开阳组织把电力抢修需要的电线杆拖回去。
一个同学开车带我在县城转了转。尽管连续几天的好天气,已经开始化冰。我看到人行道上仍然有厚厚的结冰,树上也挂着粗大的冰,尤其部分电线上,还有小碗口粗的冰。
中午和同学们吃饭,因为他们多数都在县城单位上班,今天也没有休息,只赶得及中午一起吃个便饭。大家连续工作时间长了,看得出来精神都比较疲惫。
一见面大家就谈起抗灾的话题。他们说,县城没有水,人吃的水都是从那些被冻裂的水管接。他们很多都很久没有洗澡,现在洗个热水澡,差不多是他们最大的愿望。也很长时间没有洗衣服,大家把所有的衣服都找出来,换着穿,最后身上穿的脏得不行了,又把换下去没有洗的继续穿。
今天是情人节,同学们好多带着老婆老公男朋友女朋友一起来,抓紧吃顿饭就算过节了。也没有时间去买玫瑰花,或者去浪漫。对大家来说,这是个特别的情人节。
下午,有些化冰开始往下掉。行人都不敢靠房子边走,生怕被掉下的冰砸头上,大块大块的冰,有些还带尖,够要命的。不过看着冰开始往下掉,大家心情也好很多,期盼灾害早日结束。
2月15日正月初九
今天在家,听家人讲了些凝冻的事情。我们村的冰雪都快融完了,也通了水电。但是前段时间的灾情也很严重。没有电,一些人家存的大米吃完了,四处去买,也买不到,生活很艰难。最惨的是牲畜,牛还好一点,可以吃储存的干稻草,但是对于猪,农民用来喂猪的菜叶在地里被冰盖住,饲料也买不到,很多农户只能用点稻子什么的煮着喂猪,猪能保命就不错了。有些养殖户养猪的数量多,十多头到几十头,因为运不进饲料和粮食,也没有好的取暖措施,一些猪最后活活冷死饿死。
邻居家几个月大的婴儿因为生病去不了医院而夭折。
其实百年一遇的凝冻带给百姓的,也不完全是灾难恐怖,也有些许快乐。比如有些人把板凳翻过来当作滑板,在有坡度的路面上滑着玩,他们也在冬闲水田的冰面上溜冰。
阵阵欢声传来,灾难并没有把人们
压垮。
2月16日正月初十
早上从村里坐中巴去贵阳,回北京。在车上,凝望路边被雪凝冻熟的庄稼、倒在地上大片大片的树木和那些立着的树桩,以及远处山上残存的雪凝,思绪万千。我本以为从电视上看了很多报道,眼前的场景应该是比较容易接受,但是当真正看到,依然给我极大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我开始畏惧自然之力。大雪无情人有情,在灾难中,我听到也看到了力量更大的人间真情,祝福受灾的人们早日重建美好家园。这次灾难是个大的历史事件,我很荣幸,尽管接近尾声,却有种历史参与感,和其他经历过灾难的人们一样,我也会一直记住这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