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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白鸽”作为一个重复出现的符号，已经成为吴宇森电影作品的签名，然而这一签名在吴宇森电影系列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服务于从人性到资本再到意识形态的不同话语逻辑。
关键词 吴宇森 白鸽 暴力美学
不管是《喋血双雄》中从教堂的圣坛前飞过的白鸽，还是《终极靶标》(Hard target)里枪战厂房里的白鸽，是《碟中碟2》(the mission impossible)在火光中飞出的白鸽，还是《夺面双雄》(face off)里在圣歌的伴奏下和子弹一齐飞翔的白鸽，“枪林弹雨中的白鸽”已经成为了最具吴氏电影区别性特征的视觉景观，它不仅是吴氏电影“暴力美学”的符号，更是一种精神意义的载体。甚至在吴宇森投资6亿人民币的历史题材巨作《赤壁》中，尽管冷兵器时代的刀光剑影取代了千年后的枪林弹雨，但是吴宇森仍然没有忘记让他的诸葛亮放了三次鸽子。当这个飞越了时间与空间的小鸟出现在古老中国的战争图景中时，我们在这里有必要对这个吴氏电影不断重复的意向及其背后支撑它的文化逻辑做一个专题探讨。
对于《赤壁》中的白鸽，吴宇森本人解释到。因为“导演保持一下风格”的缘故，放鸽子实在是他“情不自禁”之为。那么，白鸽作为吴氏电影的美学标记，是否如他所言真的能构成一个前后一致的风格序列。在同样的表象之后是否有相同的话语系统?下面本文将以吴宇森代表作的代表场景为案例展开深入探讨。
人性
吴宇森最著名的两场“枪林弹雨中的白鸽”都是发生在教堂中的。《喋血双雄》的教堂枪战被认为是吴氏“暴力美学”成熟的标志。而《夺面双雄》圣歌背景中的警匪交锋则帮助吴氏在好莱坞立足了脚跟。如果我们不把目光仅仅锁定在白鸽本身，而把它看为爱、美和圣洁的象征，那么我们可以找到更多这样的场景《英雄本色》大战前的童声合唱《明天会更好》，天后宫里豪哥与小马哥最后的强强联合中的频频射击与被射击《辣手神探》结尾医院枪战中，飞溅的鲜血喷洒在婴儿安静的脸上《夺面双雄》FBI壮阔的动作场面中一个儿童戴着耳机，里面播放着歌曲《飞过彩虹》……在动与静的交织中，在快慢镜头的切换中，在红与白的色彩的对比中，在温情与冷酷、阳刚与阴柔的并置中，在白鸽的飞翔、圣母仰望苍穹的向上与子弹落地、英雄倒地的向下中，在瞬间的毁灭与永恒存在中，暴力与唯美就这样结合在一起。
吴宇森幼年贫困，是教会供他念完中学，作为基督徒的他具有一种宗教情结。这种情节以对爱、对道德、对人性美的发现与追求为载体而融入他的电影艺术。吴宇森曾经谈到他对暴力的看法：“有些人在开枪，有些人在死亡，我就当时感觉人类为什么要战争呢?为什么要杀来杀去的呢?这个世界本来是很美好的!我相信人生出来每一个人都是纯真的，只是暴力把他们改变了!”于是，爱与和平的意象与暴力作为两个极端被吴宇森置放在同一个时空中，在暴力的战场中不停闪烁的是非暴力的乌托邦理想，后者在每一次白鸽挥动翅膀的起飞中退缩，被吞噬在从教堂天顶投射下来的洁白的光芒中。
另一方面，吴宇森酷爱哲学。尤其深受存在主义哲学影响：“被抛”在江湖中的英雄发出“身不由己”的无奈感慨，在善与恶、进与退、去与留之间进行着有限的自由选择，并承担着他们的选择《夺面双雄》结尾处三个人相互以枪威胁的场景与萨特戏剧《禁闭》中艾丝黛尔、加尔散、伊内丝相互牵制的场景的有意味的互闻：去本质的侠与盗、警与匪之间没有清晰的界限，有的只是他们对自己的存在来自灵魂深处的感知与对这一存在永远在路上的完成。
吴宇森刚入影坛时，曾经拍过几部喜剧，但都不是很成功。对此，他曾经这样说过“我那个时候有太多的愤怒，有太多的忧郁!我很关心社会，我在社会上看到一些不平衡、不公平的事情就很愤怒!所以，我把对很多社会不公平的印象、我的愤怒、我的悲愁都放在了喜剧里面!最后，我所拍的喜剧观众在看的时候他们不晓得怎样就哭了，最后给我投资的那个老板也哭了!我的喜剧并不卖钱!那个时候我很消沉。因为我的电影越来越不受欢迎!”这段话可以看作吴氏早期电影观的自白。这种电影表现说的浪漫主义与类似于“电影作者”的定位也一直延续到他中后期的制作中。幸运的是，吴宇森找到了他的“英雄悲剧”的电影类型和暴力美学的表现手法，将他的人生观与世界观，将他对世界的干预与担当融合在电影语言的叙事中。所以对于吴宇森来讲，作为他的动作片电影的核心元素的动作不仅仅是一种力量、一种美感，更是一种精神，他借用他的电影，他的暴力美学表达的正是一种“精神力量”。下面将以《夺面双雄》的教堂枪战为例说明。
吴宇森曾经借饰演黑社会卧底的约翰·特拉沃尔塔之口说下了表现影片主题的名言：“The eternal baWe between good and evil，saint and sinner”(善与恶、神圣与罪恶的永恒斗争)。其实，作为警和匪的两位男主人。在同一张脸皮与同一个名字下本身就是善与恶相互纠缠而难以分离的合体。在特拉沃尔塔嘲讽的回声中，白鸽飞翔的特写紧跟着子弹的飞驰、与鲜血的飞溅：接着耶稣的注视下怀抱着婴儿的圣母被炸得粉碎：儿童空灵的合唱伴奏中是不断响起的枪声：此岸的杀戮沐浴在通往彼岸的教堂之光中。在这里。所有的二元对立。警与匪、善与恶、爱与恨、应然与实然，在白鸽腾空的自由与人的不自由的对比中，在它们羽毛掠过天空的飘逸与追杀屠戮的质实的对比中，在飞翔的向上运动与受暴者碎片或是尸体的向下跌落的对比中，被隐喻在一种矛盾修辞法里：善与恶的同体，共生与厮杀，这是人性的悖论与荒谬：但另一方面，又是人性的出路与曙光。
吴宇森的画面是某种精神力量的世俗化，是某种抽象观念的形象化。是他对人性的思考对电影中人性的反作用与再次表现。这几乎是每一部获得成功的吴氏电影的共性。
资本
在吴氏电影在香港大获成功之际，吴宇森离开香港来到了好莱坞，开始了他的海外发展之路。从蹩脚的英语到流利的发音，从对好莱坞制作体制的排外反应到对他的自动同化，这是一个艰苦的适应到转型的过程。然而，最尖锐的冲突仍然发生在观念的层面：吴宇森表现说的浪漫主义与好莱坞赚取票房的实用主义在这里展开了谈判。
吴宇森曾经是一个专注于电影本身，而并不是很关心电影受众的导演。这与迎合观众口味以取得票房认可为出发点的好莱坞。选择了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价值取向。在这里我们可以列举几件实事作为吴氏的人性与好莱坞的资本竞争的佐证《终极靶标》吴宇森设计的大量暴力美学镜头在后期制作中因为不符合美国受众快节奏的口味而被剪辑掉。而就《夺面双雄》结局是否应该让男主人公把敌人的孩子带回家收养的问题上，吴宇森则坚持人性的逻辑，男女主人公应该共同抚养敌人的儿子：而 好莱坞制作方坚持美国人“happy end”的逻辑，男女主人公从此应该相互亲吻共筑爱巢，从此没有外人打扰，将这一段不快的历史放逐出记忆。当然，后来好莱坞采取了吴氏的方案，但讽刺的是，其原因仍是资本的逻辑：经过电影发行前的民意调查，人们更偏向于吴氏的结局。
就如很多来到好莱坞发展的优秀导演，吴氏也不得不遵从好莱坞的游戏规则与话语机制。当然他在《夺面双雄》中曾经再创辉煌，以电影画面中二元对立的共谋与共生暗示了在人们的观念预设中被对立并置的二元关系的崩盘。但是就目前看来，这几乎是吴宇森最后一次对自己电影观念的美学坚守。
在《夺面双雄》之后，《碟中碟2》电大获成功。吴宇森的暴力美学以及那在火光中翩翩起舞的白鸽给受众造成的视觉陌生化，在感官快感的擂鼓助威中，打响了电影占领资本市场的战役。电影中的男反一号曾在战斗前这样取笑由汤姆·克鲁斯扮演的FBI特工“露一露你的招牌笑容”，可以说一语道破了接下来五分钟的镜头中吴氏暴力美学的主要功能。汤姆·克猛回头甩秀发的飘逸，漂亮的飞身腾空与飞车追逐，飞驰的子弹，被炸飞的汽车与飞翔的鸽子在如礼花般绽放的烟火特效中呈现出好莱坞最擅长的视觉奇观。此时恰恰伴随着英雄主体的全面出场与被彻底命名——这里看到的不是哲思的深刻，而是英雄形象的高大：英雄救美与英雄救世，英雄拯救了票房，同时再次印证了票房背后的资本运作逻辑。
《风语者》经历了票房的败北。有学者认为可以部分归因于同时也标志了吴氏暴力美学的终结。我们可以这样解释：没有精神支持的吴氏暴力美学很难再找到创新的动力和源泉。它试图以每一次爆炸的绚丽辉煌遮掩虚假繁荣下的空洞苍白，结果是每一次奋力的勃起之后紧跟着迅速的阳萎。在好莱坞培养出的受众对象对视觉奇观的迅速习以为常中与喜新厌旧中，以往的视觉冲击成为了陈词滥调。
接下来的《空头支票》也反响平淡。吴宇森在宣布进军游戏产业的同时，决定回到国内圆梦三国戏。
意识形态
有的媒体宣称，吴宇森酝酿拍摄三国戏已经有18年之久。《赤壁》不论是演员阵容，还是6亿人民币的巨额投资，都可以称得上是一部巨作大片。对此吴宇森直言道，他就是“希望《赤壁》让大家看到，中国也能拍出像好莱坞这样的大片。”此时，《赤壁》与奥运在时间上的相遇成为了前后呼应的文化表征：中国的崛起。
除了显示国威之外，吴氏还说道：希望“通过这个电影能够真正表现出我们中国的文化!我们的精神!我们的个性!我们的品质!还有我们的江山等一切东西”从而成为中西文化交流的“桥梁”。同时他还将《赤壁》看作一些“同时关心的所谓国际性的问题”的载体。认为“三国里面有很多东西。比如说忠义精神是很世界性的”。另外，他认为《赤壁》中反映了奥运精神的奋斗和团结，“《赤壁》讲的就是团结的精神，我的电影中没有个人英雄。片中讲述的是大家团结一心、以弱胜强的故事”，“我还希望《赤壁》是一个奋斗的故事，像奥运精神这样的奋斗故事。”
在这一段独白中。我们很容易就可以辨认出主流意识形态的身影：“中国文化走向世界”，“大国崛起”，“共同价值”、“和平发展”。此时，在资本的逻辑旁我们看到了政治的逻辑。更确切的说，后者从来就是前者存在的前提。其实，在和平发展的政治主题中如何去言说战争，一直是所有选择这一电影题材的艺术家必须要面临的问题。而吴氏除了选择三国故事中奠定权力三角形这一相对稳定结构的历史时刻作为表现的内容之外，他还将人性、和平、反战等主题融入了言说这一内容的方式中。此时，吴氏借诸葛亮放飞的白鸽无疑成为了一个充满了意味的符号。对此，他直言不讳其“反战”主题：“我们是热爱和平的民族”。在这里，他构建起了战争连接和平的通道。巧合的是，《赤壁》中的白鸽与电影外的“鸟巢”形成一组象征群，在镜头内外共同放飞并相互支撑起“和平”的梦想。
此时的吴宇森已非过去那个失意的电影工作者。如果曾经“枪林弹雨中的白鸽”是从他生命深处的愤世中腾飞起的梦想，如所有的乌托邦梦想一样在美好的未来图景中寄予下一份对现实最深刻的批判与最天真的期望。那么此时，作为国际导演与票房保证的吴宇森，作为体制内并参与构建体制的一员，以另一种方式放飞了同样象征着和平的白鸽：白鸽与暴力保持着有意的疏远，它出现在电影战争场景的间隙，在暴力的引退处由时刻“保持冷静”的诸葛亮精心照顾，并以优雅的姿态三次放飞。在一个场景中，白鸽引出了周瑜和诸葛亮的对话：
周：你在做什么?
诸：刚替它们(鸽子)洗完澡，正在替它们扇干。
周：不怕他们着凉?
诸：你的伤好一点了吗?
周：好多了，听说昨晚很热闹。
诸：昨晚的庆功宴让我有一种感觉。明天我们可能就会是敌人。
周：如果真有那一天，瑜是瑜。亮是亮，你我各为其主。
诸：我真的无法想象，你我刀枪相对的那一刻，希望不要发生。
吴宇森说他的《赤壁》“只是讲几个好朋友的故事。不同的是，这次这几位好朋友的名字叫：周瑜，诸葛亮，赵云”。回应吴宇森对影片主题的定位，这段兄弟间的对话把《三国演义》中周、诸的戏剧性争斗变成了英雄相惜的兄弟情深，在片尾曲《心战》中“会心一笑不必讲。对看一切都雪亮”。“一起上，输也坦荡”。“狂啸当歌，相知最难忘”“这一刻在何方，这一杯我先干；为你受过伤，是我的勋章”。在这些歌词中我们看到的是两个患难与共的兄弟，共临大敌，对酒当歌。让人联想到吴氏早期电影中超越黑白警匪界线的友谊。诸葛亮和周瑜的和解使得吴蜀内部的冲突斗争淡化，代之以在吴氏电影中重复出现的“双雄”主题：但不同的是，正如吴宇森所言：“电影里没有我过去电影的个人英雄主义，每个人发挥个人所长才能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赤壁》相对于《三国演义》而言，诸葛亮与周瑜的人物形象得到了更加平衡的表现。而小乔在下半部中更是毅然决然的来到曹军阵营自施“美人计”以拖延时间。整部电影在一种动荡中的和谐里共同争取不久即将到来的三国鼎立。如果不了解“赤壁之战”后来的故事，这种格局用当代国际关系现实主义理论来看，恰恰是一种权力相互制衡的状态，这种状态预示着可能存在的长期和平局势。
白鸽象征的和平，已经由过去来自边缘的批判，滑向如今来自中心的召唤。由过去通过鲜血与暴力在矛盾修辞法中的幽显变为如今与主流话语光明正大的携手亮相——吴宇森同样放飞了白鸽，但是表象风格的延续下是其所属逻辑链的断裂于重新接续。“保持导演的风格”不过是一种幽默的表述。
结语
伴随着吴宇森白鸽的每一次放飞，作为其放飞动力的关键词经历了人性、资本到政治的变化。但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在实际情况中，人性、资本、和意识形态，或者说人文科学、经济与政治是不能被如此武断的分隔开来的。它们紧密的交织在一起，有时甚至类似于化学反应般难舍难分，任何物理学上的分隔都可能只是自作聪明的冒险。所以这里从人性到资本再到意识形态的运动与其说是火车在线性时间序列中经过一个又一个车站，不如说是在几个有关我们存在的关键词所处的共同空间中有趋向性的来回摇摆与上下振动。笔者认为这些趋向应该被局限在事实判断的领域，对于这些趋向带有价值判断的言说只能是脱离了它们所处的时空的缺乏负责感的表现。
关键词 吴宇森 白鸽 暴力美学
不管是《喋血双雄》中从教堂的圣坛前飞过的白鸽，还是《终极靶标》(Hard target)里枪战厂房里的白鸽，是《碟中碟2》(the mission impossible)在火光中飞出的白鸽，还是《夺面双雄》(face off)里在圣歌的伴奏下和子弹一齐飞翔的白鸽，“枪林弹雨中的白鸽”已经成为了最具吴氏电影区别性特征的视觉景观，它不仅是吴氏电影“暴力美学”的符号，更是一种精神意义的载体。甚至在吴宇森投资6亿人民币的历史题材巨作《赤壁》中，尽管冷兵器时代的刀光剑影取代了千年后的枪林弹雨，但是吴宇森仍然没有忘记让他的诸葛亮放了三次鸽子。当这个飞越了时间与空间的小鸟出现在古老中国的战争图景中时，我们在这里有必要对这个吴氏电影不断重复的意向及其背后支撑它的文化逻辑做一个专题探讨。
对于《赤壁》中的白鸽，吴宇森本人解释到。因为“导演保持一下风格”的缘故，放鸽子实在是他“情不自禁”之为。那么，白鸽作为吴氏电影的美学标记，是否如他所言真的能构成一个前后一致的风格序列。在同样的表象之后是否有相同的话语系统?下面本文将以吴宇森代表作的代表场景为案例展开深入探讨。
人性
吴宇森最著名的两场“枪林弹雨中的白鸽”都是发生在教堂中的。《喋血双雄》的教堂枪战被认为是吴氏“暴力美学”成熟的标志。而《夺面双雄》圣歌背景中的警匪交锋则帮助吴氏在好莱坞立足了脚跟。如果我们不把目光仅仅锁定在白鸽本身，而把它看为爱、美和圣洁的象征，那么我们可以找到更多这样的场景《英雄本色》大战前的童声合唱《明天会更好》，天后宫里豪哥与小马哥最后的强强联合中的频频射击与被射击《辣手神探》结尾医院枪战中，飞溅的鲜血喷洒在婴儿安静的脸上《夺面双雄》FBI壮阔的动作场面中一个儿童戴着耳机，里面播放着歌曲《飞过彩虹》……在动与静的交织中，在快慢镜头的切换中，在红与白的色彩的对比中，在温情与冷酷、阳刚与阴柔的并置中，在白鸽的飞翔、圣母仰望苍穹的向上与子弹落地、英雄倒地的向下中，在瞬间的毁灭与永恒存在中，暴力与唯美就这样结合在一起。
吴宇森幼年贫困，是教会供他念完中学，作为基督徒的他具有一种宗教情结。这种情节以对爱、对道德、对人性美的发现与追求为载体而融入他的电影艺术。吴宇森曾经谈到他对暴力的看法：“有些人在开枪，有些人在死亡，我就当时感觉人类为什么要战争呢?为什么要杀来杀去的呢?这个世界本来是很美好的!我相信人生出来每一个人都是纯真的，只是暴力把他们改变了!”于是，爱与和平的意象与暴力作为两个极端被吴宇森置放在同一个时空中，在暴力的战场中不停闪烁的是非暴力的乌托邦理想，后者在每一次白鸽挥动翅膀的起飞中退缩，被吞噬在从教堂天顶投射下来的洁白的光芒中。
另一方面，吴宇森酷爱哲学。尤其深受存在主义哲学影响：“被抛”在江湖中的英雄发出“身不由己”的无奈感慨，在善与恶、进与退、去与留之间进行着有限的自由选择，并承担着他们的选择《夺面双雄》结尾处三个人相互以枪威胁的场景与萨特戏剧《禁闭》中艾丝黛尔、加尔散、伊内丝相互牵制的场景的有意味的互闻：去本质的侠与盗、警与匪之间没有清晰的界限，有的只是他们对自己的存在来自灵魂深处的感知与对这一存在永远在路上的完成。
吴宇森刚入影坛时，曾经拍过几部喜剧，但都不是很成功。对此，他曾经这样说过“我那个时候有太多的愤怒，有太多的忧郁!我很关心社会，我在社会上看到一些不平衡、不公平的事情就很愤怒!所以，我把对很多社会不公平的印象、我的愤怒、我的悲愁都放在了喜剧里面!最后，我所拍的喜剧观众在看的时候他们不晓得怎样就哭了，最后给我投资的那个老板也哭了!我的喜剧并不卖钱!那个时候我很消沉。因为我的电影越来越不受欢迎!”这段话可以看作吴氏早期电影观的自白。这种电影表现说的浪漫主义与类似于“电影作者”的定位也一直延续到他中后期的制作中。幸运的是，吴宇森找到了他的“英雄悲剧”的电影类型和暴力美学的表现手法，将他的人生观与世界观，将他对世界的干预与担当融合在电影语言的叙事中。所以对于吴宇森来讲，作为他的动作片电影的核心元素的动作不仅仅是一种力量、一种美感，更是一种精神，他借用他的电影，他的暴力美学表达的正是一种“精神力量”。下面将以《夺面双雄》的教堂枪战为例说明。
吴宇森曾经借饰演黑社会卧底的约翰·特拉沃尔塔之口说下了表现影片主题的名言：“The eternal baWe between good and evil，saint and sinner”(善与恶、神圣与罪恶的永恒斗争)。其实，作为警和匪的两位男主人。在同一张脸皮与同一个名字下本身就是善与恶相互纠缠而难以分离的合体。在特拉沃尔塔嘲讽的回声中，白鸽飞翔的特写紧跟着子弹的飞驰、与鲜血的飞溅：接着耶稣的注视下怀抱着婴儿的圣母被炸得粉碎：儿童空灵的合唱伴奏中是不断响起的枪声：此岸的杀戮沐浴在通往彼岸的教堂之光中。在这里。所有的二元对立。警与匪、善与恶、爱与恨、应然与实然，在白鸽腾空的自由与人的不自由的对比中，在它们羽毛掠过天空的飘逸与追杀屠戮的质实的对比中，在飞翔的向上运动与受暴者碎片或是尸体的向下跌落的对比中，被隐喻在一种矛盾修辞法里：善与恶的同体，共生与厮杀，这是人性的悖论与荒谬：但另一方面，又是人性的出路与曙光。
吴宇森的画面是某种精神力量的世俗化，是某种抽象观念的形象化。是他对人性的思考对电影中人性的反作用与再次表现。这几乎是每一部获得成功的吴氏电影的共性。
资本
在吴氏电影在香港大获成功之际，吴宇森离开香港来到了好莱坞，开始了他的海外发展之路。从蹩脚的英语到流利的发音，从对好莱坞制作体制的排外反应到对他的自动同化，这是一个艰苦的适应到转型的过程。然而，最尖锐的冲突仍然发生在观念的层面：吴宇森表现说的浪漫主义与好莱坞赚取票房的实用主义在这里展开了谈判。
吴宇森曾经是一个专注于电影本身，而并不是很关心电影受众的导演。这与迎合观众口味以取得票房认可为出发点的好莱坞。选择了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价值取向。在这里我们可以列举几件实事作为吴氏的人性与好莱坞的资本竞争的佐证《终极靶标》吴宇森设计的大量暴力美学镜头在后期制作中因为不符合美国受众快节奏的口味而被剪辑掉。而就《夺面双雄》结局是否应该让男主人公把敌人的孩子带回家收养的问题上，吴宇森则坚持人性的逻辑，男女主人公应该共同抚养敌人的儿子：而 好莱坞制作方坚持美国人“happy end”的逻辑，男女主人公从此应该相互亲吻共筑爱巢，从此没有外人打扰，将这一段不快的历史放逐出记忆。当然，后来好莱坞采取了吴氏的方案，但讽刺的是，其原因仍是资本的逻辑：经过电影发行前的民意调查，人们更偏向于吴氏的结局。
就如很多来到好莱坞发展的优秀导演，吴氏也不得不遵从好莱坞的游戏规则与话语机制。当然他在《夺面双雄》中曾经再创辉煌，以电影画面中二元对立的共谋与共生暗示了在人们的观念预设中被对立并置的二元关系的崩盘。但是就目前看来，这几乎是吴宇森最后一次对自己电影观念的美学坚守。
在《夺面双雄》之后，《碟中碟2》电大获成功。吴宇森的暴力美学以及那在火光中翩翩起舞的白鸽给受众造成的视觉陌生化，在感官快感的擂鼓助威中，打响了电影占领资本市场的战役。电影中的男反一号曾在战斗前这样取笑由汤姆·克鲁斯扮演的FBI特工“露一露你的招牌笑容”，可以说一语道破了接下来五分钟的镜头中吴氏暴力美学的主要功能。汤姆·克猛回头甩秀发的飘逸，漂亮的飞身腾空与飞车追逐，飞驰的子弹，被炸飞的汽车与飞翔的鸽子在如礼花般绽放的烟火特效中呈现出好莱坞最擅长的视觉奇观。此时恰恰伴随着英雄主体的全面出场与被彻底命名——这里看到的不是哲思的深刻，而是英雄形象的高大：英雄救美与英雄救世，英雄拯救了票房，同时再次印证了票房背后的资本运作逻辑。
《风语者》经历了票房的败北。有学者认为可以部分归因于同时也标志了吴氏暴力美学的终结。我们可以这样解释：没有精神支持的吴氏暴力美学很难再找到创新的动力和源泉。它试图以每一次爆炸的绚丽辉煌遮掩虚假繁荣下的空洞苍白，结果是每一次奋力的勃起之后紧跟着迅速的阳萎。在好莱坞培养出的受众对象对视觉奇观的迅速习以为常中与喜新厌旧中，以往的视觉冲击成为了陈词滥调。
接下来的《空头支票》也反响平淡。吴宇森在宣布进军游戏产业的同时，决定回到国内圆梦三国戏。
意识形态
有的媒体宣称，吴宇森酝酿拍摄三国戏已经有18年之久。《赤壁》不论是演员阵容，还是6亿人民币的巨额投资，都可以称得上是一部巨作大片。对此吴宇森直言道，他就是“希望《赤壁》让大家看到，中国也能拍出像好莱坞这样的大片。”此时，《赤壁》与奥运在时间上的相遇成为了前后呼应的文化表征：中国的崛起。
除了显示国威之外，吴氏还说道：希望“通过这个电影能够真正表现出我们中国的文化!我们的精神!我们的个性!我们的品质!还有我们的江山等一切东西”从而成为中西文化交流的“桥梁”。同时他还将《赤壁》看作一些“同时关心的所谓国际性的问题”的载体。认为“三国里面有很多东西。比如说忠义精神是很世界性的”。另外，他认为《赤壁》中反映了奥运精神的奋斗和团结，“《赤壁》讲的就是团结的精神，我的电影中没有个人英雄。片中讲述的是大家团结一心、以弱胜强的故事”，“我还希望《赤壁》是一个奋斗的故事，像奥运精神这样的奋斗故事。”
在这一段独白中。我们很容易就可以辨认出主流意识形态的身影：“中国文化走向世界”，“大国崛起”，“共同价值”、“和平发展”。此时，在资本的逻辑旁我们看到了政治的逻辑。更确切的说，后者从来就是前者存在的前提。其实，在和平发展的政治主题中如何去言说战争，一直是所有选择这一电影题材的艺术家必须要面临的问题。而吴氏除了选择三国故事中奠定权力三角形这一相对稳定结构的历史时刻作为表现的内容之外，他还将人性、和平、反战等主题融入了言说这一内容的方式中。此时，吴氏借诸葛亮放飞的白鸽无疑成为了一个充满了意味的符号。对此，他直言不讳其“反战”主题：“我们是热爱和平的民族”。在这里，他构建起了战争连接和平的通道。巧合的是，《赤壁》中的白鸽与电影外的“鸟巢”形成一组象征群，在镜头内外共同放飞并相互支撑起“和平”的梦想。
此时的吴宇森已非过去那个失意的电影工作者。如果曾经“枪林弹雨中的白鸽”是从他生命深处的愤世中腾飞起的梦想，如所有的乌托邦梦想一样在美好的未来图景中寄予下一份对现实最深刻的批判与最天真的期望。那么此时，作为国际导演与票房保证的吴宇森，作为体制内并参与构建体制的一员，以另一种方式放飞了同样象征着和平的白鸽：白鸽与暴力保持着有意的疏远，它出现在电影战争场景的间隙，在暴力的引退处由时刻“保持冷静”的诸葛亮精心照顾，并以优雅的姿态三次放飞。在一个场景中，白鸽引出了周瑜和诸葛亮的对话：
周：你在做什么?
诸：刚替它们(鸽子)洗完澡，正在替它们扇干。
周：不怕他们着凉?
诸：你的伤好一点了吗?
周：好多了，听说昨晚很热闹。
诸：昨晚的庆功宴让我有一种感觉。明天我们可能就会是敌人。
周：如果真有那一天，瑜是瑜。亮是亮，你我各为其主。
诸：我真的无法想象，你我刀枪相对的那一刻，希望不要发生。
吴宇森说他的《赤壁》“只是讲几个好朋友的故事。不同的是，这次这几位好朋友的名字叫：周瑜，诸葛亮，赵云”。回应吴宇森对影片主题的定位，这段兄弟间的对话把《三国演义》中周、诸的戏剧性争斗变成了英雄相惜的兄弟情深，在片尾曲《心战》中“会心一笑不必讲。对看一切都雪亮”。“一起上，输也坦荡”。“狂啸当歌，相知最难忘”“这一刻在何方，这一杯我先干；为你受过伤，是我的勋章”。在这些歌词中我们看到的是两个患难与共的兄弟，共临大敌，对酒当歌。让人联想到吴氏早期电影中超越黑白警匪界线的友谊。诸葛亮和周瑜的和解使得吴蜀内部的冲突斗争淡化，代之以在吴氏电影中重复出现的“双雄”主题：但不同的是，正如吴宇森所言：“电影里没有我过去电影的个人英雄主义，每个人发挥个人所长才能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赤壁》相对于《三国演义》而言，诸葛亮与周瑜的人物形象得到了更加平衡的表现。而小乔在下半部中更是毅然决然的来到曹军阵营自施“美人计”以拖延时间。整部电影在一种动荡中的和谐里共同争取不久即将到来的三国鼎立。如果不了解“赤壁之战”后来的故事，这种格局用当代国际关系现实主义理论来看，恰恰是一种权力相互制衡的状态，这种状态预示着可能存在的长期和平局势。
白鸽象征的和平，已经由过去来自边缘的批判，滑向如今来自中心的召唤。由过去通过鲜血与暴力在矛盾修辞法中的幽显变为如今与主流话语光明正大的携手亮相——吴宇森同样放飞了白鸽，但是表象风格的延续下是其所属逻辑链的断裂于重新接续。“保持导演的风格”不过是一种幽默的表述。
结语
伴随着吴宇森白鸽的每一次放飞，作为其放飞动力的关键词经历了人性、资本到政治的变化。但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在实际情况中，人性、资本、和意识形态，或者说人文科学、经济与政治是不能被如此武断的分隔开来的。它们紧密的交织在一起，有时甚至类似于化学反应般难舍难分，任何物理学上的分隔都可能只是自作聪明的冒险。所以这里从人性到资本再到意识形态的运动与其说是火车在线性时间序列中经过一个又一个车站，不如说是在几个有关我们存在的关键词所处的共同空间中有趋向性的来回摇摆与上下振动。笔者认为这些趋向应该被局限在事实判断的领域，对于这些趋向带有价值判断的言说只能是脱离了它们所处的时空的缺乏负责感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