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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早上, 我顺着小路朝窑底 走。走进窑底,看到浩瀚的雾海把四 周的山切成一段一段的, 太阳也被 一团紫色的浓雾包围着。 在迷茫的雾中, 我听到风儿大 声读着:“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匪安 匪游,淮夷来求。 既出我车,既设我 旟(yú,古代画着鸟隼的军旗)。 匪 安匪舒,淮夷来铺……” 我顺着风儿起伏的读书声来到 风儿家。 风儿的父亲拿着书站在风 儿身边,见到我,说了一声:“来了。” 便又埋下头继续看书。 外婆说, 像风儿父亲这样能把 书“吃”到肚子里的人,才是真正的 读书人。 窑底是风儿和他父亲的世外桃 源,这也与外婆有关,我是在邻居帮 忙修房子的时候才知道的。 风儿的 父亲由大学下放到外婆工作的厂 子, 住在厂子的工棚里。 工棚原本是堆放石灰矿 石的, 四周只用一层竹 席围着,根本不挡风。 外 婆帮他们找到这个地方, 安了家。 从此,他们父子 得以在里面安静地读书。 雾渐渐散了,太阳探 出头来。 风儿结束了晨读,见到我,惊喜地 一把将我抱住,说:“好长时间没见了! ” 风儿的父亲拿过一本书递给我, 扉页 上写着几行字: 成长的脚步, 请抹去疲乏的喧嚣, 把持住这颗乱跳的心, 这个季节需要安静。 字写得很潇洒,签名处 我只认得一个“颜”字。 风儿的父亲说:“这本 书送给你。 ” 是屠格涅夫的《乡村》, 书中的文字如流水般静谧, 我的心也随之安靜下来。 回到家,外婆已经煮好 了饭在等我。 我呼啦呼啦地 吃着, 外婆默默地看着我, 像在欣赏一块宝玉。 我早已习惯外婆这样的目光,我想,当年外 婆也一定是这样看着母亲的。 吃完饭,我一抹嘴,问外婆:“家 里有纸吗?”我有一股从来没有过的 冲动, 我要把想到的东西记录到纸 上:“那是一只飞舞着的蝴蝶, 轻盈 地在花丛之中飞舞……” “有纸,很白很白的纸。”外婆说 着, 弯下腰寻找起来,“放到哪儿去 了呢? ” “别找了,明天我找风儿要去。” “啊,找到了!”外婆在一个箱子 的最底层找到几张白纸, 她用一只 手把纸按在桌子上, 另一只手试图 将纸抚平。然而,纸在箱底压得太久 了,还是皱皱巴巴。“等一下,会平整 的。 ”外婆说着,往金属杯子里倒进 热水, 拿湿毛巾在褶皱的地方擦了 一下,再将杯子底压上去,白纸渐渐 变得平整了。我拿着半截的铅笔, 在这纸上 写下了我人生中的第一篇文章。 我 写啊,写啊,直到疲倦的月亮躲进云 里,只留下几颗孤星在天上放哨,才 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外婆一直在一旁屏息看着,见 我起身, 才小心翼翼地问:“写完 了? ”“写完了。”我点点头,把写满字 的纸递给外婆。 外婆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 将纸接过去, 凑到灯下瞧着:“哎哟 哟,我家群也能写文章了,写文章可 是先生干的事, 我家群现在也是先 生了……” 外婆不识字,却认真地“读”了 很久。突然,外婆抬头问我:“是一只 飞舞着的蝴蝶吗? ” “是!”我有些惊讶,难道外婆读 懂了?风儿说这是心灵相通。 风儿的 父亲说:“长辈知道孩子在想什么,孩子却不见得知道长辈在想什么。” 风儿父亲的话总是很深奥,我 听得一知半解。不过,我觉得我不需 要知道外婆想什么, 只要知道她爱 我,我就睡得踏实。 外婆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也 是我最尊敬的人。外婆善良,对街坊 邻居亲和, 会把兜里唯一的一分钱 给路边的乞丐;外婆能干,外公去世 后,她独自一人撑起这个家,白天在 石灰厂敲石头, 晚上做一些小玩意 儿去街上卖,换回一些零花钱,就这 样供母亲读完了大学。对外婆来说, 在省城工作的母亲是她放飞的最美 丽的蝴蝶。 外婆拿着我第一次写的东西逢 人便讲, 街坊邻居也发出赞叹:“和 静文小时候一样。”静文是我母亲的 名字。家里的白纸用完了, 外婆给我 买了一个红皮日记本。于是,每天晚 上,外婆就坐在我旁边,看我在上面 沙沙地写字。 又是一个春天,母亲来信说,父 亲回来了。 外婆眼睛湿润了, 一个劲儿地 说:“勇是读书人, 读书人不会想不 开的。 ” 听到父亲回来的消息, 我抑制 不住地想跑、 想跳, 想到大街上高 喊:“我爸爸回家啦! ”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愣愣 地坐在门前的石阶上。麦、琪和大毛 也安静地陪着我。 “我们去风儿家看书吧! ”沉默 了很久,麦说。 风儿的父亲从屋子里走出来, 冬天一过, 他精神多了, 咳嗽也好 了。 我走到他身边轻轻地说了一 声:“我父亲回家了。 ” 风儿的父亲突然愣住, 嘴唇不 住地颤抖,紧接着,像个孩子似的哭 了起来。 我们都吓呆了。 “爸! ”风儿惊恐地摇动父亲的 肩膀。此时,阳光倾泻在草地上,蝴蝶 翩翩飞舞…… (全文完) 编辑 / 王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