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农历十五的夜晚，山风推着圆月亮，滴溜溜地滚上梅山巅。
　　上梅寨的山里人，扛着山货下山来；下梅寨的山下人，挑着扁担上山来。他们掐着时间在半山腰会面。
　　上梅寨的人话不多，力气大，背上的背篓一打开，榛子栗子山胡椒，一溜儿堆成小山包。下梅寨的白米花布大瓷碗，虽然不值钱，却是上梅寨人的最爱。
　　附近总有好奇的人，举着火把过来看。“奇怪奇怪真奇怪，黑灯瞎火来赶集？”
　　“看什么？不奇怪！”上梅寨的人瞪瞪眼，摆摆手，“月亮光，白晃晃，在我们眼里亮堂堂！”上梅寨的人總裹着厚头巾，穿着能盖住脚背的宽袍子，有的脖子长长，有的鼻子尖尖，有的高大赛小山，有的矮小如冬瓜。
　　“看不清！脾气大！”下梅寨的人摇摇头又点点头，“但是山货顶呱呱！”
　　这一晚，老郎中家的阿寻偷偷跟着叔叔婶婶们上了山。
　　上梅寨有规矩，赶集不能带小孩儿，调皮捣蛋的他们会扯头巾、钻袍子，气得上梅寨的人嗷嗷叫。再说了，万一小孩儿遇到了梅山里凶猛的野兽怎么办？
　　不过阿寻可不是去调皮的。瘦瘦小小的他背着半人高的大背篓，脚上穿着带铁齿的小皮靴，腰上缠着带套索的攀岩绳，手上紧紧抓着拳头大的小药铲。
　　阿寻要去找爸爸。他给爷爷留了张小纸条，仔细地卷在爷爷的水烟秆上。
　　阿寻的爷爷年轻时是一位采药人，现在是一位白胡子老郎中，总是对药铺老板吹胡子瞪眼睛。
　　“盘龙参、铁皮石斛和七叶一枝花都没有，金银花都是开过头的，你这样叫我怎么开药方？”
　　“盘龙参只在清明前后的深山里才能寻到，要得到铁皮石斛、七叶一枝花这样的‘仙草’，可是要爬悬崖峭壁的呀！”药铺老板苦着脸摊开手，“没有阿寻爸爸，您叫我从哪里找这些药材嘛！”
　　“爷爷，都三个月了，我爸爸怎么还不回来？”那天刚放学回家的阿寻听到这句话，一脸稚气地问。
　　爷爷没想到阿寻这么早就回来了。他一句话都没说，哆哆嗦嗦地拿着烟秆，烟壶里的水使劲地吐着泡泡。
　　“你爸爸可是最厉害的采药人，他被山大王留下来教自己认药材呢。等山大王学个三年五载出师了，你爸爸就能回来了。”药铺老板摸摸阿寻的脑袋瓜儿，掏出一大捧香喷喷的榛子，“看，昨晚我去赶集，你爸爸还托我给你捎来了好吃的。”
　　阿寻嗑着榛子，嘟囔道：“山大王是不是很笨？学这么久还没学会。”
　　“可不嘛！”药铺老板推推爷爷，两人一齐点点头。
　　阿寻想，自己见到爸爸先要告诉他一个小秘密，再让爸爸给爷爷采些急需的药材。最重要的是，他要催一催那个山大王，专心学习，赶快出师。

2

　　循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阿寻找到了赶集的大草坡。他悄悄蹲在一棵大树后，偷偷探出头，瞧着那些高矮胖瘦的身影。阿寻打算等集市散了，就跟着上梅寨的人上山，这样肯定可以找到爸爸。
　　“咦，什么东西这么香？”一个声音突然从头顶上传来。
　　阿寻抬头一看，一个比自己矮半头的小孩儿裹着厚头巾，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大袍子，正趴在树枝上咂嘴。
　　阿寻捂住背篓盖子：“没什么！”
　　“哼，小气！”小孩儿说，“我去告诉大人，你偷偷来赶集！”
　　“你也一样！”阿寻不甘示弱，“我去告诉你爸爸！”
　　“别别别，我和你换好不好？”小孩儿轻轻巧巧地跃下了枝头，落地时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竹筒，双手捧给阿寻，说：“喏，我早上摘的红樱桃。”
　　如水的月光下，圆滚滚的红樱桃像山溪漫过的晶莹的卵石。
　　阿寻摇摇头，小孩儿委屈地问：“你不喜欢吗？”
　　阿寻在背篓里翻了好一会儿，拿出一个小纸包：“尝尝吧，是蛋糕。不过有点儿少，因为我还要留一半。樱桃你留着跟别人换东西吧。”
　　小孩儿欣喜地接过蛋糕，左闻右闻，一口吞到了肚子里。吃完后，他缠着阿寻聊个没完。
　　“小黎！你个小毛毛球，又偷偷捣蛋！”两个小人儿在梅树下聊得正欢，突然传来了一个粗粗的声音。

　　阿寻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大手就抓住了小黎的脖子，腾地将他拎了起来。
　　“爸爸！”小黎在半空中不安分地扭来扭去，“我还有朋友在呢！”
　　“叔叔好！”阿寻咬咬牙，从大背篓旁站了起来。一个膀大腰圆的身影将他罩得严严实实。
　　“有人？！”小黎的爸爸忙不迭地松开了手，扑通一声掉在地上的小黎委屈地瞪了爸爸一眼。
　　“叔叔，求你别让我下山，我乖乖的，保证不捣乱！”阿寻忐忑不安地说。
　　“是呀，爸爸，你要替我的朋友保密。”小黎揉着屁股，用头蹭了蹭爸爸的大肚子，把阿寻来找爸爸的事情告诉了他。
　　看爸爸半天没出声，小黎撒娇道：“好爸爸，我们帮帮阿寻吧。”
　　小黎爸爸沉默地点点头，他一手牵起阿寻，一手牵起小黎，踏着山风朝深山走去。

3

　　阿寻睁开眼时，发现大大小小的脑袋挤在身边，自己正在一个大树洞里，身下垫着柔软的干草。见他醒来了，大家赶紧直起身子，整理起头巾和衣袍。
　　“大家来给你送吃的。别见怪。”小黎爸爸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大堆五颜六色的果实。
　　“叔叔，为什么你们的眼睛这么大？”阿寻有些好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