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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块真正的“熊出没请注意”的警示牌正立在定山溪这片离主要公路只有几米的森林旁边，上面清晰地写着今年四月在这里有熊出没——说实话，四月此处曾有熊这件事让我有点儿兴奋，英国人艾丹，道尔（Aidan Doyle）在他的Hokkaido Green（《北海道绿》）里面写过他在知床半岛遇到熊的经历，那是一个美丽的寓言：一只温和的熊与他在知床半岛（Shiretoko）的国家公园里度过了一个晚上，他们一起分享了一些金枪鱼罐头和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然后，熊帮他找到了真正的自己，他回到东京后，辞掉了自己在银行的工作，继承祖业开了一间拉面馆，生意兴隆，在风和日丽的日子，他会在面馆门口挂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有熊出没，此处关闭”。
我们沿着那条被踩踏出来的森林小径向深处走了一段。初秋，红色正准备席卷整个日本国。现在正是傍晚，天色逐渐暗下来，脚下踏着的松针松软无比，黑土地被它们完全覆盖着，就像盖着—床厚毛毯。虽然距离主马路只有几百米，高大的树木却把路上的车水马龙阻隔于外，此处安静得若无人之境，松树散发出一种神秘而古老的松香，在可见的范围里弥漫着…一突然，一只黑色的大鸟扑棱棱地飞出来，哑哑地叫着落到另—棵树上，宁静瞬间被打破，我们也不想再冒险往更深处探索，调头回到公路旁，发现有几位日本老人正站在“熊出没”的牌子前，得知我们是外国人，便搓着手掌，不知如何是好—原来，他们是来看枫叶的京都人，看见我们走进森林，担心有危险，一直等在这里……
其中一位老人名叫井田上二郎，今年76岁。每年秋天，他都会带老伴一起来北海道看枫叶，“年轻时会走得远一些，去知床；现在走不了太远，就只在定山溪住几晚”。和我们一样，井田先生也住在翠山亭。那是一间有点几年头的温泉酒店。裹着初秋的寒意走了一路，回到房间时，木桶里已经放满了温度刚好的温泉水。走进水里，暖意袭来，那是只属于水的温柔。
除了红叶，来北海道泡汤已经是井田最经常做的一件事。我们在晚餐时再次相遇，他们邀请我们一起入座：“北海道和关西地区很不一样。这里豪放得多”。说这话时，一盆海鲜正被端上来，巨大的帝王蟹足和闪着新鲜光泽的扇贝稍后被放进面前那只银色的锅中，现在正是吃帝王蟹最好的季节，敲松蟹壳的蟹足肉非常肥美，煮进锅中，汤水滋滋作响，为我们服务的是一位满面胡须的壮汉，他个头高大、讲话直率。
“明早几点出发？”他问道。
“我不知道，也许七点钟吧。最好早一点。”
“要离店赶去札幌的巴士吗？”
“不是，我要去丰平峡。”
整晚，我和井田在这里饮酒聊天，我们喝了八罐札幌啤酒，他的太太一直温和地坐在旁边微笑，不时地和他耳语几句，他告诉我，这种温柔不属于北海道。
翌日一早离开酒店时，酒店礼宾部的小伙子给我一条棉质小手帕，上面印有北海道地图。他解释，万一我走错路，手帕也许可以派上用场。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手帕，在右上角用印章盖上“翠山亭”的地址与电话号码。
“今天是几号？”他问我。
“28号。”
他全神贯注地把另一个橡皮章蘸上印泥，在地址的正下方盖上“九月二十八日”，然后后退一步，仔细端详，还是不满意，所以又在日期下面用红笔写了一行小字：“七点出发”。
“哦，今天是29号。”我突然想起来。
“29号呀！”他大吼一声，用圆珠笔猛涂日期的最后一个数字，再潦草地写上新数字，最后糊成了一团……
红叶还没有席卷丰平川，游人也并不多，甚至可以说，若论自然风光的秀美，这里完全比不上两天后我们去到的登别。但北海道人对丰平川的情感不同于别处，在北海道原住民爱奴族的语言中，丰平川被称为“サツポロぺツ”（日语罗马字：Sapporo.betu），这个字就是“札幌（日语罗马字：Sapporo）”两字的语源。直到江户时代，丰平川都还是在札幌市中心部附近。向北折，由今天伏笼川的河床注入石狩川，但后来因为洪水的缘故而改向东流。井田昨晚一直和我提到的鲑鱼渔场也是丰平川在江户时代最著名的设施之一。明治时代，因为资源保护，政府曾下令禁止捕捉鲑鱼；直到在明治12年（1879年），第一次鲑鱼鱼苗在此放流，不过真正开始系统性地放流鲑鱼是在1937年到1953年。之后，由于污水排放造成水质恶化，放流作业终止，鲑鱼在丰平川绝迹。最近几十年来，因为水质的改善，名为“鲑鱼归来吧！（Come back！Salrnon）”的市民运动也风生水起地开始。1979年，丰平川重新开始了放流鲑鱼苗的活动；1984年，札幌市丰平川鲑鱼科学馆成立；2005年，丰平川的鲑鱼数量推定约为2300条。
但是，昨天晚上，井田先生酒后唱的那曲北海道民谣里说的是另外一种鱼：鲱鱼。据说，北海道的渔夫代表了日本人民的性格。“外国渔夫捕鱼时，只要那些能卖掉的鱼，其他的鱼都被丢回海里。但是日本渔夫会一直捕到船满，根本不管这些鱼最后可能必须要以半价出售。我们日本人是工作狂，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得彻彻底底。”井田说话时，他的太太在旁边不住地点头，表情严肃。然后他唱起了那首著名的北海道民谣：“问海鸥，鲱鱼来否/海鸥回答：我是天空的飞乌.去问海浪吧……”
事实上，北海道成为日本领土的时间并不算久。直至十九世纪中叶，岛上仅有的日本人部落都集中在西南边缘的松前（Matsumae）、江差（Fsashi）和函馆三地。少数的伐木工人深入北方，一些商人则与阿伊努人交易。阿伊努人是日本诸岛的原住民，在九世纪末被驱赶到北海道。伐木工人与商人一到秋天便返回南方，岛上只剩下躲在草屋中度过严冬的阿伊努人和从库页群岛跑来捉海豹的俄国人。直到1869年，官方开始设置“北海道开拓使”，六年后，日本与俄罗斯签订了《桦太千岛交换条约》，确定北海道为日本永久领土。就某种程度而言，北海道现在依旧是日本的边陲哨所，被认为是“很不日本”的地区。
行程的第四天，我们离开了定山溪，在札幌搭火车去登别（Noboribetsu）。与定山溪相比，登别地狱谷听上去就多了些刺激。一下火车，刺鼻的硫磺味充满了整个登别小城，登别温泉的水都来自于地狱谷，地狱谷因为拥有世间罕见的ll种温泉水质也被称为“温泉百货公司”，列为世界珍稀温泉之一。而作为火山喷发的遗址，地狱谷现在还不断地掀起热气，散发着浓烈的硫磺味。倒是小镇一派祥和，和“地狱”完全搭不上关系，沿镇上温泉街步行至尽头便是常年弥漫着火山气体的地狱谷，四处喷涌着不同种类温泉的活火山喷发遗迹。据说，当年就是因为火山喷发时过于剧烈，火山口从山脊侧面形成了一片沸腾的山谷。我们选了一条通向大汤沼的木栈道，一旁是满目疮痍的地谷，另外一侧则是满山遍野的红叶。大汤沼在地狱谷的深处，沿着栈道徒步十几分钟即可到达，大汤沼有一处足浴可供旅人歇脚，我们围坐着，把裤腿挽到膝盖，放脚进入滚着热气的温泉水中。我很想把一片树叶丢到这水里，看看这散发着刺鼻硫磺味道的水是不是能把红叶漂白，登别镇上小旅馆的老板藤真井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温泉只对你脚上的老茧有效”。 这是在温泉街向里的巷子中开设的一间日式传统温泉旅馆，旅馆门口摆着任人挑选的拖鞋，前来招呼的老板娘跪着深深鞠躬，奉上一杯绿茶和一块点心，点心碟旁边点缀着一片火红的枫叶。我坐在楼上的窗沿旁喝茶，老板娘在花园摘了些花：两大朵白百合、一朵血红色的山茶花以及若干带着红叶的枫树枝—看上去她像是信手拈来地把它们随意插成了我眼前的这束花，但我早已从窗口看见她在花园里目测茎柄、仔细修整花束的模样…一
旅馆老板的圆脸线条柔和、声音沉稳，晚饭后，我们—起坐在起居室里，喝着老板娘买来的啤酒。
“我祖父是以前四国岛东部阿波一带的武士。那时的阿波非常富有，土地肥沃，随便在山里撒些种子都长得出庄稼。我的家族在那里住了数百年…一”
老板娘端来一盘水果。
“后来江户幕府政权结束，大政奉还，天皇复位，是哪一年呢？明治元年，也就是公元1868年。后来所有的阿波藩主都遭到废黜，一个个失去了土地。我祖父最后变成浪人……”
老板的微笑里带着一丝尴尬。
“浪人就是无主的武士。他没有藩主可以效忠，没有了职务或责任，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那块他出生的土地。所以他收拾行囊，往北来到了北海道。这一趟差不多有两千公里，对吧？在那个时代必定是非常艰辛的旅程啊。我祖父算是最早的屯垦移民之一，他在登别盖了房子、成了家，也在登别死去……”
当晚，老板娘为我点上了蚊香。虽然秋天已经到来，但成群的蚊子还是从河边飞过来。蚊香是老板娘最爱的枫树香型，飘散在小小的房间里，据说，这就是北海道秋天的味道。
几天之后，我在占冠村见到的手艺人吉田耕一再次和我们解释了北海道秋天的意义。“夏天的时候，你会觉得这里离城市很近，札幌，东京——总之你感受不到应该属于北海道的那种孤绝之气，只有到了冬天，大雪下到三码高，你才能真正明白‘遗世独立’这个成语的意义。而秋天，是冬季的门户。”
吉田是个四十岁出头的壮汉，籍贯岐阜，早年在札幌大学毕业之后便留在了北海道。我们在星野TOMAMU度假村的礼品店中看到了他做的木杯子，便和酒店的工作人员打听到他工作室的地址，前去拜访。眼前的这间与其说是一个艺术家的工作室，还不如说是一个木匠的零活车间。它在一间小学校一层最里面的那两间教室里，其中散落着木板、树桩和各种从森林中寻得的鹿角、树根……“我正琢磨着能把它们做成什么，这真是一对完美的鹿角”。我开始相信星野TOMAMU度假村的工作人员对吉田的推介词了：这是一位善于从大自然寻找灵感的艺术家。
据说，当年就是因为火山喷发时过于剧烈，火山口从山脊侧面形成了一片沸腾的山谷。我们选了一条通向大汤沼的木栈道，一旁是满目疮痍的地谷，另外一侧则是满山遍野的红叶。大汤沼在地狱谷的深处，沿着栈道徒步十几分钟即可到达。
从星野TOMAMU度假村熙熙攘攘的家庭游客数量很难想象吉田工作室所在的小学校已经没什么学生，人口老龄化已经成为日本最严峻的社会问题之一。吉田打开一只木匣子，里面是他最近的作品：磨得分外光洁的原木片，“可以是项链，或者挂在手机或者钥匙串上…一我只希望大家能够经常摸到它，就像摸到了森林中的树木和邻居家孩子的脸……”吉田并不是一个擅于言辞的人，他甚至因为害羞而婉拒了出席星野TOMAMU度假村定期举办的夜晚露天交流会的机会。但这丝毫不妨碍他设计的木制品是酒店最受欢迎的礼品。“我们甚至平均每天都能卖出吉田的商品——大家来北海道要找的不就是这种原真质感吗？”酒店的工作人员这样告诉我。
“即便北海道居民的性格会比其他地区的外向一些，但日本终究是个害羞的民族”。那天晚上，我们在度假村里的伸太餐厅吃饭，邻桌的那位日本游客咂吧着烧酒，把一大块红肉塞进嘴巴里，“他吃的是熊肉”。
“熊？是熊出没那个‘熊’吗？”
“哦，这是人工养殖的，别担心。”
那日本游客大口喝着酒，我想起早上在云海也见到过他。那是早上三点，我们和度假村其他客人一起，老老实实在酒店大堂集合，前去搭乘云海的缆车。事实上，再晚一个月，云海观景台就到了冬季关闭期，必须要等到冬天过去才能有机会再喝一杯“离天国最近”的咖啡。缆车越升越高，山坳中的度假村越来越小，被白云包围着像仙境一般—一因为这里地势较低，植被丰富，水汽多，四周的群山让云雾不易被风吹走，当夜间气温下降时就容易形成云海。海拔l，088米处的云海平台白云密布，飘荡在山间，就像一个飘渺易逝的梦，此时却尽在眼前。
那日本男子手握着咖啡坐在我的旁边，和晚上大啖酒肉的他相比，早上的他看上去谨慎收敛，完全是另一个拘谨的旅人。我想是北海道秋日的清晨赋予了他这样的轮廓，就像度假村那两栋直插入云海的双子座彩色建筑，雨雾散开之后，被山峦和泛红的森林包围着的它们又会呈现出另外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
这位男子也深知热饮在这里的重要性。他握着咖啡和我背对背地聊起来，说他自己曾经在盛夏的七月也来过北海道，那时候他也需要喝热水。
“北海道很多东西都和日本不一样，但是它更好捉摸，就像熊。”
“熊？是熊出没的‘熊’吗？”
“对。你看那山的另外一侧，那里有好几十只熊，差不多每天都会跑到那边的路上。”
“就是那条路吗？”我指着那条在草坪上划出一条优美弧线的步行道问他。这时的云雾逐渐散去，森林透出红绿交织的色彩，我们也打算下山去了。
“熊太简单了，比人类容易捉摸得多。它们对人其实不感兴趣，认为人类差劲透顶。哈哈。”
“啊，真的？”我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
“你应该边走边吹哨子，或者唱歌。它们只有在很饿的时候，才会走近人类，而且它们只找吃的东西。要是你看到30米外有一只熊，根本不用担心，它会跑开，因为它比你还要害怕呢”。早上的他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关于熊的常识。现在，却涨红着脸，品尝着熊肉这一奇怪的美味…… 也许，这就是北海道的意义，它能让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在这里看到另一个陌生的自己。我想起白天从大雪山国立公园回来时，在漫天红叶的公路上邂逅到的那辆小货车，它播着震耳欲聋的《骊歌》，与我们错身而过，车子背后有一行醒目的黄色英文：“TheHappinessiscoming（幸福即将来临）”。
是的，这陌生往往是最真实的。
日本北海道旅行须知
到达
北京、上海、大连等城市均有航班可以直飞札幌。在北海道旅行，自驾是最好的方式之一。但是因为日本针对国际租车旅行者的一些政策，持中国驾照在日本租车暂时还是一件不太容易实现的事情。也可以选择搭乘日本境内发达的铁路网络。
气候
北海道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景致。若是想赏枫，九月中旬之后便是好季节。北海道的红叶是日本最先泛红的地区，东北部和北部的红叶区也是最有代表性的原野景观。大雪山在北海道短暂的夏天结束后，马上就会进入红叶季节。进入九月，色彩的波浪从山顶蔓延开来，直至十月，耀眼的红叶铺满山坡，而山顶已经可以看到皑皑初雪。
酒店
北海道温泉资源丰富，温泉酒店也是必须体验的项目之一。因为距离札幌近，定山溪又被称为“札幌的后院”，附近有多处滑雪场，滑雪之后的一场泡汤格外值得期待。这里的定山溪第一宝亭留翠山亭（札幌市南区定山溪温泉西3丁目105；刚011-5982141：lyozankei-dalichi.co.jp/jyozankei；双人间￥1，515起）和翠山亭俱乐部定山溪（札幌市南区定山溪温泉西2丁目10番地：81-81-5952001：club-jyozankei. com；双人间￥3，574起）都是不错的选择。位于北海道中部的星野TOMAMU度假村（北海道占冠村，可以搭乘JR由札幌新千岁机场或者札幌市区直接前往，最快用时70分钟，度假村会有免费的摆渡车接驳；010-85657357； www.snowtomamu.jp/surnmer/zh：双人间约￥1，608）则深受家庭旅行者的喜爱，它拥有距离天空最近的云海咖啡与地上最美的薰衣草花田，度假村中由安藤忠雄设计的“水之教堂”更是很多喜欢建筑与设计的都市旅人一定会去朝拜的地方。
游览
北海道地区经典的红叶之旅一般都是从大雪山国立公园开始，在北海道短暂的夏天结束后，这里马上就会进入红叶季节。层云峡是大雪山系中规模最大的峡谷，沿着石狩川而下，跨度约二十四公里。秋季，奇岩绝壁被红色和黄色渲染得绚丽多姿，充满幻想意味。秋田抱返溪谷，这里狭窄而溪流湍急，在漫山红叶的掩映中，一路沿着溪流向上游追溯，两个半小时的路程里，尽是枫树、山毛榉、红秋葵、七度灶等各种类的红叶，美不胜收。藏王山奇特之处在于每当树叶泛红时，初雪也开始飘落。枥木的小代田原是1，410米海拔的高山草原，四周被深深的广阔森林所围绕。到了秋季，草原一片枯黄，森林则转为火红和金黄。
我们沿着那条被踩踏出来的森林小径向深处走了一段。初秋，红色正准备席卷整个日本国。现在正是傍晚，天色逐渐暗下来，脚下踏着的松针松软无比，黑土地被它们完全覆盖着，就像盖着—床厚毛毯。虽然距离主马路只有几百米，高大的树木却把路上的车水马龙阻隔于外，此处安静得若无人之境，松树散发出一种神秘而古老的松香，在可见的范围里弥漫着…一突然，一只黑色的大鸟扑棱棱地飞出来，哑哑地叫着落到另—棵树上，宁静瞬间被打破，我们也不想再冒险往更深处探索，调头回到公路旁，发现有几位日本老人正站在“熊出没”的牌子前，得知我们是外国人，便搓着手掌，不知如何是好—原来，他们是来看枫叶的京都人，看见我们走进森林，担心有危险，一直等在这里……
其中一位老人名叫井田上二郎，今年76岁。每年秋天，他都会带老伴一起来北海道看枫叶，“年轻时会走得远一些，去知床；现在走不了太远，就只在定山溪住几晚”。和我们一样，井田先生也住在翠山亭。那是一间有点几年头的温泉酒店。裹着初秋的寒意走了一路，回到房间时，木桶里已经放满了温度刚好的温泉水。走进水里，暖意袭来，那是只属于水的温柔。
除了红叶，来北海道泡汤已经是井田最经常做的一件事。我们在晚餐时再次相遇，他们邀请我们一起入座：“北海道和关西地区很不一样。这里豪放得多”。说这话时，一盆海鲜正被端上来，巨大的帝王蟹足和闪着新鲜光泽的扇贝稍后被放进面前那只银色的锅中，现在正是吃帝王蟹最好的季节，敲松蟹壳的蟹足肉非常肥美，煮进锅中，汤水滋滋作响，为我们服务的是一位满面胡须的壮汉，他个头高大、讲话直率。
“明早几点出发？”他问道。
“我不知道，也许七点钟吧。最好早一点。”
“要离店赶去札幌的巴士吗？”
“不是，我要去丰平峡。”
整晚，我和井田在这里饮酒聊天，我们喝了八罐札幌啤酒，他的太太一直温和地坐在旁边微笑，不时地和他耳语几句，他告诉我，这种温柔不属于北海道。
翌日一早离开酒店时，酒店礼宾部的小伙子给我一条棉质小手帕，上面印有北海道地图。他解释，万一我走错路，手帕也许可以派上用场。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手帕，在右上角用印章盖上“翠山亭”的地址与电话号码。
“今天是几号？”他问我。
“28号。”
他全神贯注地把另一个橡皮章蘸上印泥，在地址的正下方盖上“九月二十八日”，然后后退一步，仔细端详，还是不满意，所以又在日期下面用红笔写了一行小字：“七点出发”。
“哦，今天是29号。”我突然想起来。
“29号呀！”他大吼一声，用圆珠笔猛涂日期的最后一个数字，再潦草地写上新数字，最后糊成了一团……
红叶还没有席卷丰平川，游人也并不多，甚至可以说，若论自然风光的秀美，这里完全比不上两天后我们去到的登别。但北海道人对丰平川的情感不同于别处，在北海道原住民爱奴族的语言中，丰平川被称为“サツポロぺツ”（日语罗马字：Sapporo.betu），这个字就是“札幌（日语罗马字：Sapporo）”两字的语源。直到江户时代，丰平川都还是在札幌市中心部附近。向北折，由今天伏笼川的河床注入石狩川，但后来因为洪水的缘故而改向东流。井田昨晚一直和我提到的鲑鱼渔场也是丰平川在江户时代最著名的设施之一。明治时代，因为资源保护，政府曾下令禁止捕捉鲑鱼；直到在明治12年（1879年），第一次鲑鱼鱼苗在此放流，不过真正开始系统性地放流鲑鱼是在1937年到1953年。之后，由于污水排放造成水质恶化，放流作业终止，鲑鱼在丰平川绝迹。最近几十年来，因为水质的改善，名为“鲑鱼归来吧！（Come back！Salrnon）”的市民运动也风生水起地开始。1979年，丰平川重新开始了放流鲑鱼苗的活动；1984年，札幌市丰平川鲑鱼科学馆成立；2005年，丰平川的鲑鱼数量推定约为2300条。
但是，昨天晚上，井田先生酒后唱的那曲北海道民谣里说的是另外一种鱼：鲱鱼。据说，北海道的渔夫代表了日本人民的性格。“外国渔夫捕鱼时，只要那些能卖掉的鱼，其他的鱼都被丢回海里。但是日本渔夫会一直捕到船满，根本不管这些鱼最后可能必须要以半价出售。我们日本人是工作狂，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得彻彻底底。”井田说话时，他的太太在旁边不住地点头，表情严肃。然后他唱起了那首著名的北海道民谣：“问海鸥，鲱鱼来否/海鸥回答：我是天空的飞乌.去问海浪吧……”
事实上，北海道成为日本领土的时间并不算久。直至十九世纪中叶，岛上仅有的日本人部落都集中在西南边缘的松前（Matsumae）、江差（Fsashi）和函馆三地。少数的伐木工人深入北方，一些商人则与阿伊努人交易。阿伊努人是日本诸岛的原住民，在九世纪末被驱赶到北海道。伐木工人与商人一到秋天便返回南方，岛上只剩下躲在草屋中度过严冬的阿伊努人和从库页群岛跑来捉海豹的俄国人。直到1869年，官方开始设置“北海道开拓使”，六年后，日本与俄罗斯签订了《桦太千岛交换条约》，确定北海道为日本永久领土。就某种程度而言，北海道现在依旧是日本的边陲哨所，被认为是“很不日本”的地区。
行程的第四天，我们离开了定山溪，在札幌搭火车去登别（Noboribetsu）。与定山溪相比，登别地狱谷听上去就多了些刺激。一下火车，刺鼻的硫磺味充满了整个登别小城，登别温泉的水都来自于地狱谷，地狱谷因为拥有世间罕见的ll种温泉水质也被称为“温泉百货公司”，列为世界珍稀温泉之一。而作为火山喷发的遗址，地狱谷现在还不断地掀起热气，散发着浓烈的硫磺味。倒是小镇一派祥和，和“地狱”完全搭不上关系，沿镇上温泉街步行至尽头便是常年弥漫着火山气体的地狱谷，四处喷涌着不同种类温泉的活火山喷发遗迹。据说，当年就是因为火山喷发时过于剧烈，火山口从山脊侧面形成了一片沸腾的山谷。我们选了一条通向大汤沼的木栈道，一旁是满目疮痍的地谷，另外一侧则是满山遍野的红叶。大汤沼在地狱谷的深处，沿着栈道徒步十几分钟即可到达，大汤沼有一处足浴可供旅人歇脚，我们围坐着，把裤腿挽到膝盖，放脚进入滚着热气的温泉水中。我很想把一片树叶丢到这水里，看看这散发着刺鼻硫磺味道的水是不是能把红叶漂白，登别镇上小旅馆的老板藤真井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温泉只对你脚上的老茧有效”。 这是在温泉街向里的巷子中开设的一间日式传统温泉旅馆，旅馆门口摆着任人挑选的拖鞋，前来招呼的老板娘跪着深深鞠躬，奉上一杯绿茶和一块点心，点心碟旁边点缀着一片火红的枫叶。我坐在楼上的窗沿旁喝茶，老板娘在花园摘了些花：两大朵白百合、一朵血红色的山茶花以及若干带着红叶的枫树枝—看上去她像是信手拈来地把它们随意插成了我眼前的这束花，但我早已从窗口看见她在花园里目测茎柄、仔细修整花束的模样…一
旅馆老板的圆脸线条柔和、声音沉稳，晚饭后，我们—起坐在起居室里，喝着老板娘买来的啤酒。
“我祖父是以前四国岛东部阿波一带的武士。那时的阿波非常富有，土地肥沃，随便在山里撒些种子都长得出庄稼。我的家族在那里住了数百年…一”
老板娘端来一盘水果。
“后来江户幕府政权结束，大政奉还，天皇复位，是哪一年呢？明治元年，也就是公元1868年。后来所有的阿波藩主都遭到废黜，一个个失去了土地。我祖父最后变成浪人……”
老板的微笑里带着一丝尴尬。
“浪人就是无主的武士。他没有藩主可以效忠，没有了职务或责任，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那块他出生的土地。所以他收拾行囊，往北来到了北海道。这一趟差不多有两千公里，对吧？在那个时代必定是非常艰辛的旅程啊。我祖父算是最早的屯垦移民之一，他在登别盖了房子、成了家，也在登别死去……”
当晚，老板娘为我点上了蚊香。虽然秋天已经到来，但成群的蚊子还是从河边飞过来。蚊香是老板娘最爱的枫树香型，飘散在小小的房间里，据说，这就是北海道秋天的味道。
几天之后，我在占冠村见到的手艺人吉田耕一再次和我们解释了北海道秋天的意义。“夏天的时候，你会觉得这里离城市很近，札幌，东京——总之你感受不到应该属于北海道的那种孤绝之气，只有到了冬天，大雪下到三码高，你才能真正明白‘遗世独立’这个成语的意义。而秋天，是冬季的门户。”
吉田是个四十岁出头的壮汉，籍贯岐阜，早年在札幌大学毕业之后便留在了北海道。我们在星野TOMAMU度假村的礼品店中看到了他做的木杯子，便和酒店的工作人员打听到他工作室的地址，前去拜访。眼前的这间与其说是一个艺术家的工作室，还不如说是一个木匠的零活车间。它在一间小学校一层最里面的那两间教室里，其中散落着木板、树桩和各种从森林中寻得的鹿角、树根……“我正琢磨着能把它们做成什么，这真是一对完美的鹿角”。我开始相信星野TOMAMU度假村的工作人员对吉田的推介词了：这是一位善于从大自然寻找灵感的艺术家。
据说，当年就是因为火山喷发时过于剧烈，火山口从山脊侧面形成了一片沸腾的山谷。我们选了一条通向大汤沼的木栈道，一旁是满目疮痍的地谷，另外一侧则是满山遍野的红叶。大汤沼在地狱谷的深处，沿着栈道徒步十几分钟即可到达。
从星野TOMAMU度假村熙熙攘攘的家庭游客数量很难想象吉田工作室所在的小学校已经没什么学生，人口老龄化已经成为日本最严峻的社会问题之一。吉田打开一只木匣子，里面是他最近的作品：磨得分外光洁的原木片，“可以是项链，或者挂在手机或者钥匙串上…一我只希望大家能够经常摸到它，就像摸到了森林中的树木和邻居家孩子的脸……”吉田并不是一个擅于言辞的人，他甚至因为害羞而婉拒了出席星野TOMAMU度假村定期举办的夜晚露天交流会的机会。但这丝毫不妨碍他设计的木制品是酒店最受欢迎的礼品。“我们甚至平均每天都能卖出吉田的商品——大家来北海道要找的不就是这种原真质感吗？”酒店的工作人员这样告诉我。
“即便北海道居民的性格会比其他地区的外向一些，但日本终究是个害羞的民族”。那天晚上，我们在度假村里的伸太餐厅吃饭，邻桌的那位日本游客咂吧着烧酒，把一大块红肉塞进嘴巴里，“他吃的是熊肉”。
“熊？是熊出没那个‘熊’吗？”
“哦，这是人工养殖的，别担心。”
那日本游客大口喝着酒，我想起早上在云海也见到过他。那是早上三点，我们和度假村其他客人一起，老老实实在酒店大堂集合，前去搭乘云海的缆车。事实上，再晚一个月，云海观景台就到了冬季关闭期，必须要等到冬天过去才能有机会再喝一杯“离天国最近”的咖啡。缆车越升越高，山坳中的度假村越来越小，被白云包围着像仙境一般—一因为这里地势较低，植被丰富，水汽多，四周的群山让云雾不易被风吹走，当夜间气温下降时就容易形成云海。海拔l，088米处的云海平台白云密布，飘荡在山间，就像一个飘渺易逝的梦，此时却尽在眼前。
那日本男子手握着咖啡坐在我的旁边，和晚上大啖酒肉的他相比，早上的他看上去谨慎收敛，完全是另一个拘谨的旅人。我想是北海道秋日的清晨赋予了他这样的轮廓，就像度假村那两栋直插入云海的双子座彩色建筑，雨雾散开之后，被山峦和泛红的森林包围着的它们又会呈现出另外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
这位男子也深知热饮在这里的重要性。他握着咖啡和我背对背地聊起来，说他自己曾经在盛夏的七月也来过北海道，那时候他也需要喝热水。
“北海道很多东西都和日本不一样，但是它更好捉摸，就像熊。”
“熊？是熊出没的‘熊’吗？”
“对。你看那山的另外一侧，那里有好几十只熊，差不多每天都会跑到那边的路上。”
“就是那条路吗？”我指着那条在草坪上划出一条优美弧线的步行道问他。这时的云雾逐渐散去，森林透出红绿交织的色彩，我们也打算下山去了。
“熊太简单了，比人类容易捉摸得多。它们对人其实不感兴趣，认为人类差劲透顶。哈哈。”
“啊，真的？”我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
“你应该边走边吹哨子，或者唱歌。它们只有在很饿的时候，才会走近人类，而且它们只找吃的东西。要是你看到30米外有一只熊，根本不用担心，它会跑开，因为它比你还要害怕呢”。早上的他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关于熊的常识。现在，却涨红着脸，品尝着熊肉这一奇怪的美味…… 也许，这就是北海道的意义，它能让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在这里看到另一个陌生的自己。我想起白天从大雪山国立公园回来时，在漫天红叶的公路上邂逅到的那辆小货车，它播着震耳欲聋的《骊歌》，与我们错身而过，车子背后有一行醒目的黄色英文：“TheHappinessiscoming（幸福即将来临）”。
是的，这陌生往往是最真实的。
日本北海道旅行须知
到达
北京、上海、大连等城市均有航班可以直飞札幌。在北海道旅行，自驾是最好的方式之一。但是因为日本针对国际租车旅行者的一些政策，持中国驾照在日本租车暂时还是一件不太容易实现的事情。也可以选择搭乘日本境内发达的铁路网络。
气候
北海道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景致。若是想赏枫，九月中旬之后便是好季节。北海道的红叶是日本最先泛红的地区，东北部和北部的红叶区也是最有代表性的原野景观。大雪山在北海道短暂的夏天结束后，马上就会进入红叶季节。进入九月，色彩的波浪从山顶蔓延开来，直至十月，耀眼的红叶铺满山坡，而山顶已经可以看到皑皑初雪。
酒店
北海道温泉资源丰富，温泉酒店也是必须体验的项目之一。因为距离札幌近，定山溪又被称为“札幌的后院”，附近有多处滑雪场，滑雪之后的一场泡汤格外值得期待。这里的定山溪第一宝亭留翠山亭（札幌市南区定山溪温泉西3丁目105；刚011-5982141：lyozankei-dalichi.co.jp/jyozankei；双人间￥1，515起）和翠山亭俱乐部定山溪（札幌市南区定山溪温泉西2丁目10番地：81-81-5952001：club-jyozankei. com；双人间￥3，574起）都是不错的选择。位于北海道中部的星野TOMAMU度假村（北海道占冠村，可以搭乘JR由札幌新千岁机场或者札幌市区直接前往，最快用时70分钟，度假村会有免费的摆渡车接驳；010-85657357； www.snowtomamu.jp/surnmer/zh：双人间约￥1，608）则深受家庭旅行者的喜爱，它拥有距离天空最近的云海咖啡与地上最美的薰衣草花田，度假村中由安藤忠雄设计的“水之教堂”更是很多喜欢建筑与设计的都市旅人一定会去朝拜的地方。
游览
北海道地区经典的红叶之旅一般都是从大雪山国立公园开始，在北海道短暂的夏天结束后，这里马上就会进入红叶季节。层云峡是大雪山系中规模最大的峡谷，沿着石狩川而下，跨度约二十四公里。秋季，奇岩绝壁被红色和黄色渲染得绚丽多姿，充满幻想意味。秋田抱返溪谷，这里狭窄而溪流湍急，在漫山红叶的掩映中，一路沿着溪流向上游追溯，两个半小时的路程里，尽是枫树、山毛榉、红秋葵、七度灶等各种类的红叶，美不胜收。藏王山奇特之处在于每当树叶泛红时，初雪也开始飘落。枥木的小代田原是1，410米海拔的高山草原，四周被深深的广阔森林所围绕。到了秋季，草原一片枯黄，森林则转为火红和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