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名二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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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关于《废名年谱》


  取这么一个题目,是因为几年前我曾写过一篇文章,题作《关于〈废名年谱〉》(《鲁迅研究月刊》2006年第一期)。
  继孙玉蓉先生《读〈废名年谱〉札记》(《鲁迅研究月刊》2005年第八期)之后,又有幸得见一篇为《废名年谱》指瑕的文章,即全艳萍君的《〈废名年谱〉兼谈1925年废名与鲁迅的交往》(《鲁迅研究月刊》2009年第十一期)。此文对1925年废名与鲁迅之间的交往作了细致梳理,并针对拙编中的几条记载“提出自己的质疑”,认真拜读一过,感觉很有参考价值。我写这篇小文的目的,主要是表示对全君的谢意,同时想就有关问题作点补充说明,以供全君参考。
  我在编《废名年谱》的时候,采信了一些二手材料,包括全君所提到的《废名文集》(止庵编,东方出版社2000年版)和《梦的真实与美——废名》(郭济访著,花山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及至《废名年谱》由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于2003年12月印行后,比对陆续查找到的原始材料,发现有许多说法并不符合事实,如废名与徐炳昶往来书信的写作时间即是。废名致徐氏信写于1925年3月20日,后与徐氏3月24日的复信合题《通讯》,发表在《猛进》周刊3月27日第四期第八版。关于废名信的写作时间,《废名年谱》与《废名文集》的确“相左”,但“两个记载不一样”,不是“其中必有一误”,有可能两个都错。其实,《废名文集》将废名信的写作时间标注为“三,三十”,与《猛进》周刊也并非“一致”。全君翻检原刊,弄清了书信的写作时间,可征引书信内容时不知为何没有依据原刊本,采用的仍然是二手材料。这从其引用“大家都来沥一点血”就可以看出来。为避免以讹传讹,特将废名与徐氏的《通讯》原刊本过录于下:
  旭生先生:
  我今天看了先生同鲁迅先生的通讯,忍不住插几句嘴。
  我觉得中国现在的情形非常可怕,而我所说的可怕,不在恶势力,在我们智识阶级自身!一般所谓学者们,在我看来,只是一群胖绅士。至于青年,则几乎都是没有辫子的文童!所以目下最要紧的,实在是要把脑筋还未凝固,血管还在发热的少数人们联合起来继续从前《新青年》的工作。现在虽说有许多周刊,我敢断言都是劳而无功。几乎近于装点门面。尤其不必做的,是那些法律政治方面的文章,因为我们既不要替什么鸟政府上条陈,也无需为青年来编讲义,——难道他们在讲堂上没有听够吗?我们要的是健全的思想同男子汉的气概,否则什么主义,什么党纲,都是白说,——房子建筑在沙地上,终究是要倒闭的。
  我极望先生的第一希望实现,大家来洒一点血,呼一点新鲜空气,——不过这事不能勉强罢了。
  冯文炳。三,二十。
  冯先生:
  思想革命固然重要,但是我们前些年相率不谈政治,我们早已经知道那是错误了。——首标此义者为《努力》,但《努力》发刊以前,我们已有同样的感想。想成民治,而国人相率不谈政治,这是什么样奇怪的事情呢?
  至于讲堂所讲,大部分是些抽象的定律和过去的成例,与现时实在一日万变的政像没有很大的关系。这些政象,也必须大家来研究它,商□(按:原刊漏一字)它,棺(按:疑为“才”之误)能达到真正的民治。所以我们希望有《新青年》那样的出板物,是说专谈政治还不够(按:原刊为异体字“彀”),并不是要说政治即不当谈,这是一个顶重要的点,万不可忽略的。
  徐炳(按:原刊漏一“昶”字)
  十四,三,二十四(按:原刊如此)
  平情而论,上世纪二十年代,废名与鲁迅之间的交往虽不算密切,他对鲁迅却是满怀敬意并主动亲近的。查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鲁迅全集》,鲁迅日记中记载废名来访共有六次,其中1925年三次,1925年以后也有三次(全君误作两次)。具体如下:
  (一九二五年二月)十五日晴。星期休息。……冯文炳来,未见,置所赠《现代评论》及《语丝》去。(第十五卷第五百五十二页)
  (一九二五年四月)二日晴,午后昙。冯文炳来。(第十五卷第五百五十九页)
  (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二十一[二]日晴。……午后冯文炳来,未见。(第十五卷第五百九十六页)
  (一九二六年三月)二十一日星期。晴。……冯文炳来。(第十五卷第六百一十三页)
  (一九二六年五月)三十日晴,风。……得冯文炳信。……冯文炳来,赠以《往星中》一本。(第十五卷第六百二十一~六百二十二页)
  (一九二九年五月)十九日星期。晴。上午冯文炳来。(第十六卷第一百三十四页)
  废名六次拜访鲁迅,有四次是在星期日,有两次是在午后;鲁迅接见了四次(其中一次是在午后),有两次“未见”(其中一次是在星期日)。全君通过统计,发现“未遇”、“未见”、“不值”和“不见”是鲁迅日记中表述与来访者没有见面的几个常用词,“未见”一词在休息日、各种节假日、早晨、午后等几个特殊时间里出现频率最高。全君于是推定鲁迅“未见”废名,“极有可能是当时鲁迅正在睡卧或休息,不便晤见,而非碰巧外出”。因此,全君不同意《梦的真实与美——废名》中“鲁迅先生正好外出”的解释,并且认为《废名年谱》中有关这两次“未见”的记载也“值得商榷”。
  《废名年谱》是这样记载的:“二月十五日前往西三条胡同拜访鲁迅,未遇。”“十二月二十二日午后访鲁迅,未遇。”
  记得当时撰写这两条谱文,很是考量了一番。诚如全君所言,“未见”一词较为隐晦,“似乎有‘未遇’之意,又似乎有‘不见’之意,又似乎有介于两者之间之意”。我是从谱主的角度来行文的,如果径直写上“未见”,显然不妥,因为废名是拜访者;如果写成“鲁迅‘未见’”,也不妥,那就意味着鲁迅肯定在家(在家毕竟是一种“可能”),只是不便或不愿接见。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未遇”较好些。不管鲁迅在家还是外出,不便接见抑或不愿接见,作为拜访者的废名终归是没有见到鲁迅。总之,在鲁迅是“未见”,而在废名则可以说是“未遇”。全君质问我:“根据什么将‘未见’认定为‘未遇’呢?”以上近乎辩解的回答,不知全君以为然否?   《废名年谱》即将再版,修订工作已经完毕。在修订版的“编写说明”里,我依旧会用上初版的这一句话:“因囿于资料和识见,年谱中肯定会有不全、不妥、不当、不对之处,敬请各位专家和广大读者批评指正。”

序《废名先生》


  《废名先生》所收二十一篇文章,泰半是眉睫君在大学本科学习期间所写的。这些文章在报纸杂志上发表之前,他都给我看过。可以说,我是这些文章的第一个读者。
  2004年,眉睫君读大一的时候,我给他布置了一个作业,希望他在暑假期间,以《废名在黄梅》为题写一篇文章。7月初,眉睫君返回湖北黄梅老家,在县档案馆、县政协等机构查阅了大量资料,走访了废名旧时的邻居和昔日的学生翟一民、冯奇男、李英俊等人。7月底,他借用其母校即废名曾经任教过的黄梅一中文印室的电脑,将这篇一万多字的长文敲打了出来,特意赶在8月1日之前,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我。我把文章转给了张吉兵兄,他准备在来年《黄冈师范学院学报》第一期刊出。时隔不久,在同我及废名哲嗣冯思纯先生等人商量之后,眉睫君又把文章改投给了《新文学史料》编辑部。2005年8月,《新文学史料》第三期正式发表了这篇文章。此前,眉睫君写过《〈妆台〉及其他》、《读〈五祖寺〉》、《废名诗的儿童味》等数篇读后感式的文章。但相比较而言,《废名在黄梅》则显得更有分量。1901年至1916年、1937年至1946年,废名在黄梅生活了二十五六年。一般读者和论者主要是通过《一封信》、《我的邻舍》、《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等带有自传性质的小说来了解废名在这两个时期的行踪和事迹的。但小说毕竟是小说,不能视为“信史”。《废名在黄梅》一文比较全面、系统地述论了废名在黄梅的生活情形和思想状况,提供了许多鲜为人知的史料,也提出了不少引人深入思考和有待进一步讨论的问题。例如,眉睫君访问废名故居冯家大宅对门邻家,得知解放前“在竹林边开垦菜园,以卖菜为生”的刘香柱即为《竹林的故事》里的三姑娘的原型。再如,眉睫君以众多具体、详实的史料说明黄梅之于废名文学创作的意义和影响,认为建国后废名相信共产党、成为一名为人民服务的学者,与其抗战期间避难黄梅近九年的乡居生活不无关联。这一判断,是颇有见地的。
  《废名在黄梅》的公开发表,无疑增强了眉睫君的学术自信心,同时使他更加认识到史料研究的重要性。从此以后,他的学术兴趣点主要集中在史料的发掘、整理和研究上,撰写、发表了一系列受到读者和学界广泛关注的文章。《废名的书信》、《新发现废名的一封佚信》和《又发现废名的三封佚信》披露了废名致卞之琳、胡适、林语堂、廖秩道(时为黄梅县立初级中学校长)和黄梅县民政局等书信数通,并“呼吁抢救废名书信”。《废名与周作人》详细梳理、考证了废名与周作人师徒关系形成、发展的始末。《有关废名的九条新史料》从大量文献中钩稽出与废名有关的一些史料,证明废名“确系‘京派’之一员”、废名与同乡闻一多有过交往、郑秉壁是废名《浪子笔记》等小说之德文译者、《“我是梦中传彩笔”——废名略识》的作者“孟实”并非朱光潜等问题,对“废名曾就读启黄中学(今黄冈中学前身)”等流行说法提出质疑与考辨。《并非丑化:废名的真实一面》从浩如烟海的民国报刊中搜查到十多篇描写废名趣闻逸事的文章,读来饶有兴味。实事求是地讲,在有关废名史料的发掘与研究上,眉睫君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
  自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废名研究逐渐“热”了起来。《阿赖耶识论》(止庵编订)、《废名文集》(止庵编)、《废名诗集》(陈建军、冯思纯编订)、《废名讲诗》(陈建军、冯思纯编订)、《新诗讲稿》(废名与朱英诞合著,陈均编订)等作品集相继被整理、推出,《镜花水月的世界——废名桥的诗学研读》(吴晓东著)、《废名年谱》(陈建军编著)、《抗战时期废名论》(张吉兵著)、《废名小说研究》(田广著)、《废名研究札记》(陈建军、张吉兵著)、《边缘视域人文问思——废名思想论》(谢锡文著)等研究著作也陆续问世。眉睫君十分留意废名研究现状和废名图书出版动态,及时撰写书评,对某种图书的选编或体例或特色等发表自己的观感和意见。在他看来,《废名(全)集》(六卷本,王风编)一旦出版,“废名热”将达到高潮并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事实表明,他的这一预测也是很有眼光和前瞻性的。
  2009年初,眉睫君将其所写的废名研究文章都为一集,题作《关于废名》(即《废名先生》之繁体本),由台湾秀威资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出版。大概从这个时候开始,眉睫君的学术研究重心再度发生了转移。他由废名而扩大到“废名圈”,后又跳出“废名圈”而对儿童文学、梅光迪等展开研究,对黄梅地方文化尤其倾注了极大的热情。2004年2月18日,他在写给我的一封信中说过:“我很喜欢黄梅文史、方志,像弘忍、瞿九思、喻血轮、汪可受、汤用彤、废名、汤一介、冯健男、邓雅声、石联星等都是我极喜欢的人物,像黄梅戏、禅宗都是我引以为豪的。我甚至认为存在一个以黄梅文化为本位的文化中心,它与楚文化(汉江文化)既有联系更有区别,与其他地方文化也有很大不同。这是由黄梅地理位置的独殊以及其自身的吸引力、凝聚力所决定的。”可见,眉睫君后来从“废名圈”突围出去,进行“战略”大转移,其实在大学时代早就“预谋”好了。
  未见眉睫君发表有关废名的研究文章,已有好长时间了。记得在《废名在黄梅》之后,我还给他布置了一个作业,叫他另写一篇《废名在武昌》。后来,眉睫君由省城调到首都,我又希望他写一篇《废名在北京》。我一直期待着在某年的8月1日之前,眉睫君会再次给我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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