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国联军入侵
　　在我的童年时期，我几乎不需要听什么吞吃孩子的恶魔等故事。母亲口中的洋兵是比童话中巨口獠牙的恶魔更为凶暴的。
　　八国联军入侵时，我还不满两岁。我父亲是每月领三两饷银的护军，任务是守卫皇城，他是在哪一年与联军巷战时阵亡的，我不知道。
　　那时候，母亲与姐姐不敢出门，哥哥刚九岁，我又大部分时间睡在炕上，我们无从得到父亲的消息。
　　我那时还不能记清楚父亲的模样。直到后来我偶然发现了他出入皇城的腰牌，上面烫着“面黄无须”四个大字。
　　联军攻入北京，他们究竟杀了多少人，劫走多少财宝，没法统计。这是一笔永远算不清的债！
　　我的母亲
　　父亲早逝，一家人的生计全落在母亲一人身上。母亲一入冬季就积极劳动，给人家浆洗大堆大堆的衣服，或代人赶做新大衫，以便挣到一些钱，作过年之用。
　　姐姐和我也不能闲着。她帮助母亲洗、做；我在一旁打下手儿——递烙铁，添火，送热水与凉水等等。
　　快到年底，我们就忙着筹备过年。我们的收入有限，只能买点猪肉与白菜。在大户人家看来，我们这点筹办工作的确简单得可怜。我们自己却非常兴奋：我们过年的那一点费用是用自己的劳动换来的，来得硬正。
　　别人家的饭食，常常让我羡慕，我常向母亲报告：当铺刘家宰了两口大猪，或放债的孙家请来三堂供佛的、像些小塔似的头号“蜜供”。
　　劳动使我们穷人骨头硬，有自信心。母亲使儿女们相信：只要手脚不闲着，便不会走到绝路，而且会走得噔噔地响。
　　大善人刘大叔
　　因我家贫体弱，母亲有时候想叫我去上学，又怕我受人家的欺侮，更怕交不上学费，所以一直到九岁我还不识一个字。每月间三四吊钱的学费，实在让她为难。
　　有一天，刘大叔偶然来了。善良的他将我上学的事揽在了自己身上。我的心跳起多高，谁知道上学是怎么一回事呢。
　　第二天，我像一条不体面的小狗似的，随着这位阔人去入学。学校是一家改良私塾，我拜了圣人及老师。老师给了我一本《地球韵言》和一本《三字经》。我于是就变成了学生。
　　在我由私塾转入公立学校去的时候，刘大叔又来帮忙。刘大叔的财产已大半出了手，他是阔大爷，他只懂得花钱，而不知道计算。人们吃他，他甘心叫他们吃；人们骗他，他付之一笑。
　　到我中学毕业的时候，他已一贫如洗。可他还是去办贫儿学校、粥厂等慈善事业，他忘了自己。就在这个时候，我和他过往最密。他办贫儿学校，我去做义务教师。他施舍粮米，我去帮忙调查及散放。
　　没有刘大叔，我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入学读书，我也许永远想不起帮助别人有什么乐趣与意义。我在精神上物质上都受过他的好处，我盼望他引领我向善，正像在三十五年前，他拉着我去入私塾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