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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从腹部蔓延到全身，仿佛有两排尖利的牙齿在腹腔里撕咬着五脏六腑，隔着薄薄的皮肤，似乎能听到里面咀嚼肠胃的声音。铁青的面孔汗如雨下，口中不断吐出鲜血。极度痛苦引起声嘶力竭的哭喊，还不时爆出令人恐惧的狂笑。独孤皇后突然发作的怪病，让宫人战栗不已。在隋文帝的审视下，御医报出了诊视的结果──猫鬼疾。
“猫鬼”这两个字，隋文帝并不陌生。此前就有百姓上诉，称自己的母亲被人役使猫鬼杀死了。不过隋文帝根本不信，认定此乃民间妖妄之言，下令将该百姓赶走。
如今这只妖兽进入宫中，并且在吞噬皇后的生命，隋文帝不得不正视猫鬼的存在了。尽管他无法看到这只妖兽，但仍可想象出它的模样。
皇后并非唯一被猫鬼附身的位高权重之人。在皇宫东侧一座华丽的府邸里，另一位女子也在遭受着猫鬼的折磨，症状与皇后几乎一模一样，她正是权倾朝野的杨素的妻子。
很快，隋文帝就锁定了犯罪嫌疑人──他的妻弟独孤陁。独孤陁是皇后的异母弟弟，而他的妻子是杨素的异母妹妹。
鉴于这可能会成为一桩皇室丑闻，隋文帝只是秘密召见独孤陁，询问他是否用猫鬼做过不轨之事，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然而隋文帝已经认定他为罪犯，于是接连派出调查的臣僚全将矛头指向独孤陁。他先是暗中密令独孤陁的兄长独孤穆“以情喻之”，但独孤陁坚决否认，被愤怒的隋文帝打入大牢，由三位高级臣僚进行会审。
最终，独孤陁的奴婢徐阿尼承认自己是役使猫鬼的人，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受独孤陁的指使。徐阿尼招供，独孤陁的家族世代豢养猫鬼，他的外祖母就用这种妖术杀了继子，之后又将这种妖术传授给独孤陁的母亲。徐阿尼正是从独孤陁的母家学会这种妖术的。独孤陁的岳母也豢养猫鬼，他与妻子的结合正是两个猫鬼妖术家族的结合。
隋文帝对此曾有耳闻，但理性让他不要相信这些妖异之言，现在真相似乎已经水落石出，但还有一个问题──犯罪动机。据徐阿尼供述，独孤陁第一次命她用猫鬼作祟是因为没钱买酒，因此让她用妖术把杨素家的钱拿过来。第二次则是在七年前，当时隋文帝刚派杨素平定了江南之乱，岭南蛮夷主动归附新朝，独孤陁又指使徐阿尼将皇后的财物转移过来。
奇怪的地方正在于此。独孤陁身为外戚，享有高官厚禄，怎会买不起酒？而且，徐阿尼交代的两次作案时间都距案发至少有八年之久，为何又在这时猝然发作？
此案背后的隐情，似乎比表象要深得多。独孤家族自北朝以来就是最煊赫的家族之一，后经各方联姻，可谓当时最接近权力中心的家族，隋文帝不得不忌惮。而且民间已经传闻隋文帝敬畏皇后，帝后经常同乘辇舆上朝，号称“二圣”。
没有人比隋文帝更能感受到这种胁迫，尽管他在朝会上高踞宝座，但深知身后的帘幕里坐着那位严厉的皇后，她的一声咳嗽都会强迫他改变意志。
对一位视权力为生命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如坐针毡的了。即使隋文帝真如史书所说的那样对皇后既爱且畏，但皇后背后庞大的家族势力不得不让他理性地考虑问题。
当他看到皇后在病榻上备受折磨时，在震惊和愤怒之余，难道没有一丝窃喜吗？他与杨素合谋已久，难道这次不能再默契配合吗？
事情进行到这里，猫鬼的真实样貌也该现身了。深夜，门下省的门外聚拢了不少官员，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趴伏于地的徐阿尼身上。连续多日的刑讯让她孱弱不堪，但她不得不在这些大臣面前展示如何操控妖术。她拿起汤匙，不断叩击着面前的那盆香粥，唇吻开合之间，她的低语虽然缥缈，却传到了每一名在场官员的耳中──“猫女可来，无住宫中。”叩击和呼唤持续了很久，单调得令人烦乱。忽然，徐阿尼的脸色变成狰狞的青色，浑身不由自主地抽搐，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牵住了。
对围观的众人来说，这场恐怖的表演足以证明猫鬼确实存在，徐阿尼对独孤陁的所有指控也自然得到了核实。于是，徐阿尼被即刻处斩，独孤陁夫妻被牛车拉回家中，赐令自尽。
如果猫鬼一案确实是隋文帝打压独孤家族的手段，那么他已经大获全胜。独孤陁的弟弟跪在殿外哀求，独孤皇后也绝食三日。迫于压力，隋文帝免去独孤陁夫妻的死罪，将独孤陁除名为民，他的妻子被关入寺院为尼。不久后，独孤陁暴卒，死因不明。
经此一案，曾经权倾朝野的独孤家族已经俯首于隋文帝脚下。三个月后，隋文帝颁布谕旨，将役使猫鬼列为重罪，凡参与其中的人都要被流放。尽管在时人看来，猫鬼案已结束，罪魁也已身死，隋文帝大可不必将其列入国家法律，这很有可能引起百姓的疑惧和混乱，但隋文帝之意不止于此，貓鬼案让他发现了一件无形却趁手的武器，他还没有放手的打算。
两年后，秦王杨俊病死，隋文帝利用灵柩中的“异动”，“敏锐”地将儿子的死与猫鬼联系在一起，将秦王妃崔氏列为犯罪嫌疑人。而崔氏背后的崔家正是当时的又一大政治家族，隋文帝曾经为了笼络崔家与其联姻，加强政治上的联盟。如今，帝国的统治已经根深蒂固，自然不需要前朝老臣对自己指手画脚了。于是，崔家倒台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同年，隋文帝又下旨——因儿子蜀王用巫蛊之术谋害父兄，将其圈禁起来。猫鬼再次成为隋文帝进行政治清洗的手段，这一次连审判的记录都没有留下，只有唐人《朝野佥载》中的一句话：“递相诬告，京师及郡县被诛戮者千余家。”
这场牵连千余家的诛戮，随着两年后隋文帝的死亡而告终。他的死于非命，恰如他用猫鬼给其他人带来的无妄之灾一样。史书只用寥寥数语描述了他血腥的死亡过程，“血溅屏风，冤痛之声闻于外。”
引人深思的是，他的继任者──被后世视为暴君典范的隋炀帝在即位之初却做了一个非常举动，下旨恢复昔日猫鬼案的主谋独孤陁夫妻的身份和荣誉，将已经去世的独孤陁以厚礼重新安葬，追封他为正议大夫和银青光禄大夫，独孤陁的两个儿子也被授予官职。这究竟是平反昭雪，还是别有隐情？答案恐怕只有猫鬼知道了。
选自《传奇故事·百家讲坛》2018.10
“猫鬼”这两个字，隋文帝并不陌生。此前就有百姓上诉，称自己的母亲被人役使猫鬼杀死了。不过隋文帝根本不信，认定此乃民间妖妄之言，下令将该百姓赶走。
如今这只妖兽进入宫中，并且在吞噬皇后的生命，隋文帝不得不正视猫鬼的存在了。尽管他无法看到这只妖兽，但仍可想象出它的模样。
皇后并非唯一被猫鬼附身的位高权重之人。在皇宫东侧一座华丽的府邸里，另一位女子也在遭受着猫鬼的折磨，症状与皇后几乎一模一样，她正是权倾朝野的杨素的妻子。
很快，隋文帝就锁定了犯罪嫌疑人──他的妻弟独孤陁。独孤陁是皇后的异母弟弟，而他的妻子是杨素的异母妹妹。
鉴于这可能会成为一桩皇室丑闻，隋文帝只是秘密召见独孤陁，询问他是否用猫鬼做过不轨之事，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然而隋文帝已经认定他为罪犯，于是接连派出调查的臣僚全将矛头指向独孤陁。他先是暗中密令独孤陁的兄长独孤穆“以情喻之”，但独孤陁坚决否认，被愤怒的隋文帝打入大牢，由三位高级臣僚进行会审。
最终，独孤陁的奴婢徐阿尼承认自己是役使猫鬼的人，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受独孤陁的指使。徐阿尼招供，独孤陁的家族世代豢养猫鬼，他的外祖母就用这种妖术杀了继子，之后又将这种妖术传授给独孤陁的母亲。徐阿尼正是从独孤陁的母家学会这种妖术的。独孤陁的岳母也豢养猫鬼，他与妻子的结合正是两个猫鬼妖术家族的结合。
隋文帝对此曾有耳闻，但理性让他不要相信这些妖异之言，现在真相似乎已经水落石出，但还有一个问题──犯罪动机。据徐阿尼供述，独孤陁第一次命她用猫鬼作祟是因为没钱买酒，因此让她用妖术把杨素家的钱拿过来。第二次则是在七年前，当时隋文帝刚派杨素平定了江南之乱，岭南蛮夷主动归附新朝，独孤陁又指使徐阿尼将皇后的财物转移过来。
奇怪的地方正在于此。独孤陁身为外戚，享有高官厚禄，怎会买不起酒？而且，徐阿尼交代的两次作案时间都距案发至少有八年之久，为何又在这时猝然发作？
此案背后的隐情，似乎比表象要深得多。独孤家族自北朝以来就是最煊赫的家族之一，后经各方联姻，可谓当时最接近权力中心的家族，隋文帝不得不忌惮。而且民间已经传闻隋文帝敬畏皇后，帝后经常同乘辇舆上朝，号称“二圣”。
没有人比隋文帝更能感受到这种胁迫，尽管他在朝会上高踞宝座，但深知身后的帘幕里坐着那位严厉的皇后，她的一声咳嗽都会强迫他改变意志。
对一位视权力为生命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如坐针毡的了。即使隋文帝真如史书所说的那样对皇后既爱且畏，但皇后背后庞大的家族势力不得不让他理性地考虑问题。
当他看到皇后在病榻上备受折磨时，在震惊和愤怒之余，难道没有一丝窃喜吗？他与杨素合谋已久，难道这次不能再默契配合吗？
事情进行到这里，猫鬼的真实样貌也该现身了。深夜，门下省的门外聚拢了不少官员，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趴伏于地的徐阿尼身上。连续多日的刑讯让她孱弱不堪，但她不得不在这些大臣面前展示如何操控妖术。她拿起汤匙，不断叩击着面前的那盆香粥，唇吻开合之间，她的低语虽然缥缈，却传到了每一名在场官员的耳中──“猫女可来，无住宫中。”叩击和呼唤持续了很久，单调得令人烦乱。忽然，徐阿尼的脸色变成狰狞的青色，浑身不由自主地抽搐，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牵住了。
对围观的众人来说，这场恐怖的表演足以证明猫鬼确实存在，徐阿尼对独孤陁的所有指控也自然得到了核实。于是，徐阿尼被即刻处斩，独孤陁夫妻被牛车拉回家中，赐令自尽。
如果猫鬼一案确实是隋文帝打压独孤家族的手段，那么他已经大获全胜。独孤陁的弟弟跪在殿外哀求，独孤皇后也绝食三日。迫于压力，隋文帝免去独孤陁夫妻的死罪，将独孤陁除名为民，他的妻子被关入寺院为尼。不久后，独孤陁暴卒，死因不明。
经此一案，曾经权倾朝野的独孤家族已经俯首于隋文帝脚下。三个月后，隋文帝颁布谕旨，将役使猫鬼列为重罪，凡参与其中的人都要被流放。尽管在时人看来，猫鬼案已结束，罪魁也已身死，隋文帝大可不必将其列入国家法律，这很有可能引起百姓的疑惧和混乱，但隋文帝之意不止于此，貓鬼案让他发现了一件无形却趁手的武器，他还没有放手的打算。
两年后，秦王杨俊病死，隋文帝利用灵柩中的“异动”，“敏锐”地将儿子的死与猫鬼联系在一起，将秦王妃崔氏列为犯罪嫌疑人。而崔氏背后的崔家正是当时的又一大政治家族，隋文帝曾经为了笼络崔家与其联姻，加强政治上的联盟。如今，帝国的统治已经根深蒂固，自然不需要前朝老臣对自己指手画脚了。于是，崔家倒台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同年，隋文帝又下旨——因儿子蜀王用巫蛊之术谋害父兄，将其圈禁起来。猫鬼再次成为隋文帝进行政治清洗的手段，这一次连审判的记录都没有留下，只有唐人《朝野佥载》中的一句话：“递相诬告，京师及郡县被诛戮者千余家。”
这场牵连千余家的诛戮，随着两年后隋文帝的死亡而告终。他的死于非命，恰如他用猫鬼给其他人带来的无妄之灾一样。史书只用寥寥数语描述了他血腥的死亡过程，“血溅屏风，冤痛之声闻于外。”
引人深思的是，他的继任者──被后世视为暴君典范的隋炀帝在即位之初却做了一个非常举动，下旨恢复昔日猫鬼案的主谋独孤陁夫妻的身份和荣誉，将已经去世的独孤陁以厚礼重新安葬，追封他为正议大夫和银青光禄大夫，独孤陁的两个儿子也被授予官职。这究竟是平反昭雪，还是别有隐情？答案恐怕只有猫鬼知道了。
选自《传奇故事·百家讲坛》201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