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逃贪官之女:趟过父母的耻辱走向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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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年8月底,记者在心理咨询中心采访了一位美丽女子李蓝。她的讲述令记者动容。原来,李蓝的父亲是一位厅级高官,涉嫌贪污受贿,在被纪检部门调查之前,父母选择外逃。而李蓝为了爱情毅然决定留下。然而,贪官父母给女儿的生活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和永生的耻辱……
  以下是李蓝的真情自述。
  
  不随贪官父母外逃,
  为爱情选择做新娘
  
  我于1980年出生于北方某城市。我大学毕业后,父亲李江赋是省某厅副厅长,母亲邵旭云也是局级干部,哥哥李田比我大三岁。因为家境富裕,我一直生活得平静而幸福。
  大学毕业后,我考上了省文化厅的公务员,哥哥在市政府当处长。25岁那年,我与市人事局副处长聂少凡相恋。而这时,父亲李江赋已是省厅级高官,母亲邵旭云也是厅局级干部。2008年夏,我们开始谈婚论嫁了。我们商定,把婚礼定在来年的十一。
  2009年3月初,我准备跟聂少凡一起去领结婚证。一天晚上,父母和哥哥既神秘又严肃地把我叫进房里,他们的话令我大惊失色。原来,父母在工作中经不住诱惑,贪污受贿了大量钱财。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已被有关部门注意,可能不久就要出大问题。所以,父母和哥嫂都准备外逃。父母早就为全家人办好了可以逃往加拿大的护照和绿卡,只是护照上的名字不是他们的。
  我整个人都惊呆了,我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回到自己的房间,我一夜无眠,想了很多很多。我爱聂少凡,此生此世只想跟他在一起。父母和哥哥犯了什么事我不管,我只想跟自己所爱的人过幸福的日子。第二天,我毅然对父母说:“我不走,我要跟聂少凡结婚。”我苦苦哀求父母:“爸,妈,你们去自首吧,争取宽大处理……”父亲凄然长叹:“难道我们会傻到丢了荣华富贵去蹲监狱吗?”
  那个晚上,我又是一夜未眠,我突然意识到身为贪官女儿的恐惧与耻辱,过去让我骄傲自豪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我痛苦万分。我深爱着自己的父母和兄长,不可能去举报自己的亲人。但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别离,我就撕心裂肺,万分不舍。在亲情与爱情、正义与邪恶间,我像一片无助的落叶,撕扯着挣扎着。
  在我的坚持下,父母同意在我的婚礼结束后再走。
  我和聂少凡一起去民政部门登记结婚。3月28日上午10点整,我的婚礼提前举行。看着热闹的场面和热情的宾客,我抑制不住地想哭,因为我明白马上就要与父母兄长分别了。这一别将从此天各一方,这一别将是永诀。
  亲情在我心里是厚重无边的,我答应过父母,虽然不会跟他们一起出逃,但绝不会出卖他们。等和丈夫旅行结婚回来,父母成功出逃后,再告诉丈夫真相。
  3月28日下午,我和丈夫登上飞机去四川蜜月旅行。我强忍住悲伤,因为我知道,就在我们登上飞机的那一刻,父母和兄长也登上了逃往加拿大的飞机,而我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让自己新婚的丈夫察觉到。
  4月11日上午,我们还在旅途中,我就接到了省纪委的电话,让我和丈夫马上返回接受调查,因为我的父母兄嫂已经出逃……
  当聂少凡得知岳父母妻兄全家一起外逃时,他震惊得如同五雷轰顶。我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他却僵立着一动不动。过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来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肯定早就知道了吧?”
  
  阴霾耻辱笼罩头顶,
   “留守”贪官女儿举步为艰
  
  见丈夫如此震惊,我哭着把一切合盘托出。我父母表面上勤勉为官清廉为官,从不收下属的钱财,博得好名声;暗地里一贪就是几十万上百万元,行贿的人都是想获得更多利益的,自然不会外传,所以才不为人知,甚至连我这个亲生女儿也蒙在鼓里。我告诉聂少凡,我决定不和父母外逃,是因为深爱着他,更不想过隐姓埋名背叛祖国的耻辱生活。
  听到这一切,聂少凡瘫倒了,他面色苍白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以后我们还怎么做人啊?”
  聂少凡痛恨岳父一家毁了他的前程。可是,他却很感激我,我是那么爱他,割断了亲情与他相守。他抱紧我说:“我不会丢下你的,就算一切都丢了,我也会和你在一起!无论有什么困境,我都和你一起面对。”
  4月12日下午,我和丈夫一下飞机就被省纪委派来的人接走了。他们告诉我和丈夫,包括我的新房在内的财产已被冻结,待查清是否是贪官赃物后再处置。新房和家里的所有东西,我们可以使用,但不能转移不能处置……也就是说,我和丈夫的住房可能是父母用赃款购买的。我马上明白,这房子怕是保不住了,因为这套148平方米的花园住宅是父母两年前为我买的,当时父母都说是用他们多年的积蓄购买的。
  回到家,我马上告诉丈夫,房子肯定保不住了,还不如主动交出。我的奥迪车也是父亲送的,也得交出去。我对丈夫说:“对不起,房子车子都保不住了,我们得租房子住。”
  聂少凡看着我可怜兮兮的模样,心痛不已,他不知该怎样安慰我,只是默默地无语泪千行。曾经的荣耀繁华一去不返,被人羡慕的夫妻俩,跌落尘埃。
  聂少凡无力从家庭的巨变中解脱出来,神情恍惚,情绪暴躁,我不怪他。当初,我得知父母是贪官而且要外逃时也是无法接受的。可是,一周后就得搬出去住,公婆家的房子很小,不可能与老人同住,我俩的积蓄都购买结婚用品了,没有买新房的经济实力,只能租房子住。
  聂少凡整天睡觉,不肯办这些具体的琐事,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家庭的变故造成的,我便一个人承担了这个责任。我打着出租车找房屋中介公司,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生活的城市打车。我要找一处离自己和丈夫的单位远一点的住房,同时还得离父母的同事下属远远的,我不想让丈夫再受什么刺激。
  花了三天的时间,我终于租到了一处89平方米的房子,月租金1200元。看着租来的房子,我满心酸楚,这房子和我的花园洋房简直是天壤之别。
  4月17日,是最凄风苦雨的日子。我和丈夫不得不搬出了心爱的房子温暖的家,住进了简陋的出租房,还变卖了许多心爱之物,因为没有地方放它们。那些东西是我们两年间一件一件淘来的。我不敢哭,也没有权利哭,因为是我造成了这一切。我只能看着丈夫落泪,却不能劝慰他,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调查还在继续,每周差不多有一半的时间被纪检部门找去接受调查和询问。
  5月初,我和丈夫结束了调查,纪检部门作出结论认定,我和丈夫没有贪污受贿行为,也没有利用父母权势为自己谋私利。我俩是清白的。
  可当我重新到单位上班时,突然发现气氛跟以往不同了。过去很亲近友好的同事,只是淡淡地打声招呼就不再搭理我了。领导官气十足地找我谈话,希望我不要背上思想包袱,与贪官父母划清界线,认真踏实工作……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没想到会如此世态炎凉。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痛苦得如百蚁啮心。
  这样死寂沉闷忧郁难言的日子过了两个月。
  2009年7月初的一天傍晚,聂少凡回到家低沉地对我说:“我被调到了人事局退休处,以后只能和退休的老头老太太打交道了。离开了核心部门,再也没有机会晋升了,我的仕途走到尽头了,这一切都拜你父母所赐……”我理解丈夫的处境,也清楚确实是自己连累了他,我想安慰他,可我又能说什么呢?我心如刀绞,却说不出一句话。
  聂少凡见我一言不发,突然嘶吼起来:“我怎么这么倒霉?刚结婚岳父母就成为外逃贪官?我奋斗到今天容易吗……”我痛苦地低垂着眼睑,任泪水无声地滑落。丈夫的指责抽打着我脆弱的心,我蜷缩着身体,恨不得钻进一个地洞里去。发泄完的聂少凡又后悔了,抱着我说:“对不起,我知道你比我还难受。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夫妻俩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10月初,哥哥李田给我发来一封电子邮件:……妹妹,我真后悔和父母一起出逃。你知道我们在加拿大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更名改姓胆战心惊,可还是被人发现了身份。有许多中国人在这里生活工作。他们最瞧不起像父母这样的外逃贪官,说我们丢尽了中国人的脸。有一伙年轻的中国留学生,一到周末就举着标语站在我们家门前示威,标语上写着:“贪官滚回中国去,别在这里给中国人丢脸!”更让我痛苦的是,儿子总问我:“贪官是大坏蛋,爷爷奶奶是大坏蛋吗?中国来的小朋友都骂我是贪官崽子……”“妹妹,我本来也是有前途的年轻干部,可现在,我是个无脸见人的逃犯。我现在经常和父母吵,怨他们恨他们。如果他们不贪,我们一家人该生活得多么幸福呀。可现在,骨肉分离,无颜见人,就是有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妹妹,哥哥好悔呀……”
  
  毅然决然选择离婚,
  背朝黑暗走向光明
  
  聂少凡也在痛苦中煎熬着挣扎着!曾经的市人事局负责考核干部的副处长,那可是大权在握,前途无量。现在,整天与退休干部打交道,还得陪着笑脸。
  2010年2月中旬,聂少凡在单位和领导谈话时,突然与领导争吵起来,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周围的人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几分钟后,他破口大骂领导无耻下流狗眼看人低。最后情绪失控的他竟动手打了领导两个耳光。同事们突然明白了,他一定是精神上出了问题。
  聂少凡被送进精神卫生中心,他被确诊为严重的应激心理障碍和抑郁症,需要接受心理治疗。得知丈夫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我心痛如裂:“是我害了你,你要是不娶我,怎么会受这么多的委屈,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请假在医院陪护丈夫,用心照顾着他。我理解丈夫心里的苦,医生说,他是长期压抑才会这样的。
  平静下来后,聂少凡非常后悔自己的举动。可遇到冲动的时刻,又控制不住想伤害我。
  4月中旬,聂少凡的父亲找到了我。老人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李蓝,我不是势利小人,我就是想救儿子。他的精神被压垮了,被你的父母压垮了。要想救他,不让他发展成精神病人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你们离婚,让他永远离开现在的环境。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放过他吧。”说完,老人双手抱头痛哭起来。
  听完公公的一席话,我也终于明白了,公公说得对,让丈夫解脱的最好办法就是离开他。我当即答应了公公的请求。
  在父母的劝说下,在我的含泪恳求下,聂少凡终于同意离婚,因为他明白,我们俩谁都无力给对方幸福,与其两个人拉着手一起沉入苦难的深渊,还不如各自逃生。
  4月底,我和聂少凡办理了离婚手续。离婚后,我再次陷入了无边的孤独,可心里却轻松了许多,因为我爱的人终于可以逃出苦海。现在,我不再关心父母了,因为我恨他们,是他们的自私贪婪,让我生活在无尽的耻辱中。可我非常关心哥嫂和侄儿,几个月来,我一直在与哥哥通过电子邮件联系着,我知道哥哥一家人生活得非常痛苦。就像哥哥说的,在国外他有太多的钱可以挥霍,可是,人不仅仅是物质动物,人更需要精神生活。可是,哥哥的精神世界几乎崩溃了。只要被人识破了贪官儿子的身份,得到的就是白眼、鄙夷甚至辱骂。我劝哥哥说:哥,你回来吧,你的罪行与父母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你难道真的愿意下半辈子生活在屈辱和痛苦中吗?
  6月底,哥哥李田给我发来电邮,他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带着妻儿回国自首。
  2010年7月的一天,我到机场迎接回国的哥嫂和侄儿。一家人团聚的那一刻,我没有哭,而是开怀大笑了,我已经一年多没笑过了。
  哥哥和嫂子一下飞机就被纪检部门的工作人员带走了,临走时他深情地对我说:“妹妹,你帮我照料一下你侄儿。无论我应得什么样的惩罚,我都认了,只有在自己的国家的土地上,我才会心安。”
  哥哥一家人的回归,让孤苦无依的我又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我的抑郁症状有了明显好转,再加上心理专家的疏导,我很快恢复了健康。
  2010年8月初,基本恢复健康的聂少凡找到我,要求夫妻重归于好。他说他已想清楚了,自己会好好生活努力工作,只要问心无愧就能坦坦荡荡地生活。我很爱聂少凡,也很想与他重新开始,可我冷静下来一想,我几乎毁了自己深爱的这个男人,绝不能再带给他任何麻烦和不幸。我最终下决心拒绝了他。
  而这时,纪检部门的调查也有了结果。哥哥李田没有涉及父母的一切贪污行为,但随父母外逃也是违纪,他被免除了一切职务,并被开除公职。哥哥欣慰地说:“只要我是清白的,凭我的能力,到哪里我都能活下去,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我和哥哥商量,我们决定离开多年被父母光环照耀又给我们带来耻辱的城市,我们要开创一番新的充满阳光的生活。
  我给父亲写了封信发在父亲的电子邮箱里:我和哥哥要离开这座曾经带给我们无数骄傲的城市,现在曾经的骄傲像泡沫一样破灭了,剩下的只是你的贪婪和外逃带给我们的无尽的耻辱!从此,我们走向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金钱真的能带给你快乐吗?
   父亲回信了:我后悔了,肠子都悔青了。我原以为,有了大把的钱,可以把你们带到西方享受高度文明的物质和精神生活。没想到,你为了爱情选择留在国内,你的哥哥为了尊严选择回国。我一个年迈之人,与儿女离散,又被人辱骂,有再多的钱也不会有快乐啊。可是,我回不去了。那里等待我的将是铁窗囚牢,我不想在监狱里度过残生……
  得知我要辞职,单位的领导极力挽留,但我执意要离开。同事们纷纷送我礼物请我吃饭。同事们都向我道歉,为几个月前的冷淡我的行为道歉,因为他们已明白,我的父母是贪官,而我是清白的。同事们真诚的笑脸让我从心底感受到了温暖。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自己行得正,没有人敢瞧不起你,也没有人敢歧视你。我一直不敢抬起头来,因为我觉得自己矮人一等。而这时,我一下子又挺起了胸膛,迎着阳光迈开了大步……
  责编/伊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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