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村串寨”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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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渝麟   1951年12月出生 ,老三届“知青”,1972年参加工作。青年时代喜爱文学,曾写小说、电影剧本,在《春城晚报》等发表过篇短小说。
  大约10点来钟我们到了畹町。六七十年代的畹町镇还真就是个边陲小镇,一条主街宽10米左右长7、8百米以及街道两旁的房屋就是这个小镇的主要布局。毕竟是国门的地方,这条街道居然是柏油马路,自上而下成坡行状,有十几栋或大或小的平房或二层楼房的房屋,与我们在其他公社所在地见到的建筑不同,房屋全是砖木结构而且全是瓦房。离主街远处也有一些过去年代修建的土坯茅草房和铁皮房。据说,解放后至“文革”前,畹町镇的边贸很是繁荣,国家、集体、个人的买卖势头欣欣向荣。“文革”以来全国上下都在严厉打击“腐朽没落”的“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因此,畹町边贸已大不如前。这些在我看来并不影响整个小镇显得在那个时代独有的气派。虽是“小摆天”赶集的人也不少,多个民族的人们肤色、语言、甚至长相不同;穿着样式、颜色、配饰、打扮各异,集市上也体现出浓郁的边疆风貌和民族风情。虽然当时人们生活的水平、生活环境显得穷困落后,也并不影响我们的兴致,仍觉得稀奇新鲜,切身体会到边疆原汁原味异样的气息。
  我三人顾不得人们“赶摆”到底在做些什么,我们的目的是想看看国境线到底是咋个模样,所以直奔几百米开外的国门而去。在我的想象中,国境线一定是岗哨林立,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铁丝网密布一派森严壁垒的场面。让我万万没有想到,柏油道路的尽头就见到了边防检查站和不远处的畹町桥,没有受到任何盘查我们就靠近了畹町桥,桥边立有一大块石碑,上面不知哪位书法家书写的“畹町桥”三个大字。除边防检查站有边关守卫人员,整个畹町桥并不见警卫,但这里已是国门。什么城墙、碉堡、瞭望塔连影子都没有,根本也见不到什么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铁丝网密布一派森严壁垒的场面,桥头就是国门,四下空旷,国境线就是一派四下轻风吹拂的原土野貌。原来国境线并非我想象的森严壁垒,竟然如此枯味无奇。我三人也不敢贸然上桥,只得在一侧顿足观望。这是一座灰褐色钢结构桥梁;桥架上面用非常厚实的木板铺设成桥面,可供人、车通行。桥宽5、6米,长20来米跨越两岸,桥下不深处就是畹町河,水流相当平缓而且一眼就见河底,朝上游和下游望去河道宽窄不一,越往下游方向地势平缓,两岸河堤杂草丛生,这条浅浅的畹町河就是国境界线。桥面的中央就是中国和缅甸两国的分界线,畹町桥是“一桥两国”的一座桥梁。
  放眼朝桥对岸的异国他乡望去,对面有一大片开阔地,四周为缓坡的山地,山地外是群山峦岭。连接桥头的道路也是一条柏油马路,通过开阔地后往山坡后面延伸而去,远处隐约见村寨。坡地及群山四周树木茂密,眼睛看得见的地方团簇一片片芭蕉林、竹林、热带果木林,在这些团簇的林木中有东一处西一处红色蓝色的一层或二层的房屋,房屋总体的质量不错。对面也是缅甸的国境线,奇怪的是桥头看不到缅方边防人员。百米开外有两三幢木结构铁皮屋顶的高脚房屋,房屋为诸红色基调,在阳光下非常耀眼漂亮,屋顶悬挂有缅甸旗帜,应该是缅甸政府边防机构,隐约见有人在屋边出动。
  后来听说:我们去的那个时候,中国暗中支持的缅甸共产党所领导的人民军东北军区正渗透在这一带闹革命,已临近战事,缅甸边境已人心惶惶。中缅关系紧张,缅方海关已处于关闭状态。缅甸边防人员也懒得守桥,边民都是走小路涉水过境。我们看不到缅方守关人员大概是这个背景吧,具体的我们也不甚了解。
  从当知青开始一日只食两餐,此时已近正午早已饥肠辘辘。我三人离开桥边回到了主街上唯一的国营饭店,刚要进店,突然,我三人同时看到马路对面一幢挂有“畹町旅社”的大门两旁马路边集聚着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妇女,从她们的装束打扮看就知道是缅甸那边过来的。这一群靓丽女人一下子吸引住我三人的眼球,顿时肚子也不饿了,饭馆也不进了,不由自主移步过来偷眼细看。眼前的缅甸女人们约有四五十人,年轻的集拢在一起,中年妇女又集拢在一起,她们的服饰装扮鲜艳漂亮,每人握有一把做工精致的花伞且颜色各不相同,呈现出一片五彩缤纷。缅甸妇女们的服装样式与德宏傣族妇女们其实也大致一样,上着无领对襟小袖衫,下穿直筒裙直到脚踝。区别在质量、颜色和精细上,我们这边年纪轻的主要以“的确凉”料子或纺织出的轻薄布料,颜色虽呈多样但着色质量不高显得普通,而中老年人多為土布,色调多为浅白、浅黑和浅蓝。看这群缅甸妇女们不论老少通身衣料都是尼龙纱料或是丝绸,着色高端显得华丽,明显比境内傣族妇女穿着要高上一个档次。尤其在女人的梳妆打扮上我们这边的傣族妇女就更逊色多了,这边傣族妇女基本上盘发顶于脑后,年轻的盘低发髻,飘一缕发丝于一侧,发髻间斜插入发梳;年纪大的盘高发髻或包头或带高帽。缅甸少女少妇少有盘发,而是用各种发饰用品束住一头长发自然飘逸肩前脑后,发间不插发梳而是用红的、黄的、粉的花朵和绢花装饰在头发上,面部经过仔细的化妆,在花伞的映衬下显得妩媚妖娆。服饰样式格式基本一样,两国妇女们的身上穿戴还是显得不一般。境内傣族妇女清秀美丽已够我们赞赏了,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在这群缅甸妇女前比较,境内傣族妇女们穿着装扮中规中矩,显不出女人的韵味。缅甸妇女们除懂得面部化妆及头饰丰富多彩装扮俊俏外,无领对襟小衫及筒裙更加紧身,充分展示女性胸、腰、臀“三围”曲线之美,使得女人韵味十足,风情万种。这些综合于一身,眼前这群少女、年轻女子、少妇们体现的就是苗条优美,亭亭玉立,阿娜多姿形态。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们的问题是: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年代,人们向往和追求美好生活的一切元素一概被妖魔化,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就拿我们的女知青来说,连照个镜子抹点雪花膏也要私下背后进行。所以,我等长期以来见到的不论男女老少都是衣着肥大,通街黑色、蓝色、灰色、草绿色基调穿着的人们,不敢也不懂得“化妆”。全中国别人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而我现在的感受是:世间还有像今天所见光鲜亮丽穿着打扮的人类存在,使得我三人眼睛直愣愣盯住不放也就不足为怪了。不要说我三人处在当时,就是十几年后,昆明大街上突然出现外国洋人,尤其是“洋妞”,立马引来路人围观,一个道理。   我三人观看她们有好一阵子了,对方也察觉到了我们瞄来瞄去的眼神,几个年轻女子相互间抿嘴私语一阵然后对我三人友善地莞尔一笑。我们从未学习过对“国际友人”的礼仪知识,我想此刻,我三人一定是面部僵硬,对她们的莞尔善意不知所措,再也不好意思呆在此处,赶紧溜走。但我肯定,三人心中一定是有种别样的心花怒放,因为我(当然包括他俩)平生头一次享受“美女”親切友善的笑脸。
  我三人回到饭店,饭店里有十多张八人四方桌,宽敞干净整洁,可供百十人同时进餐。工作人员一律白衣白帽,很有规矩,以那个年代来说畹町国营饭店算是一个大饭店了。饭店里一半左右的桌子有人就餐,几乎全是汉人,还是没有见到知青模样的家乡人,要是碰到知青可以聊聊刚才那些“美女们”的话题。我三人自然是捡最便宜的饭菜开始充饥,刚吃了几口,“天师”观察一番后,花了一元多钱加了一盘红烧牛蹄筋。也许是我们有些日子没有开油荤或许是厨师烹饪手艺出色,这盘红烧牛筋对我来说咋个会有那么好吃,绝对是从小到大从没有领略过的香鲜美味。不仅我感觉这样,两位“仁兄”也吃的直咋嘴巴。于是三人狠心由“天师”掏出钱来再添上一盘。苦于我们囊中羞涩,两盘吃完不敢再奢求,要是钱宽裕一人再来两盘都不够吃。可怜的知青!
  我们吃好饭,见旁边一空桌旁,一位饭店里空闲下来的中年厨师正咕噜咕噜的吸水烟筒。我们凑过去,“天师”摸出一包一直都舍不得抽的“红樱”香烟,恭敬地递上一支,师傅知道我等是知青,客气地笑笑接过来夹在耳朵上(接下来的时间里,“天师”又恭敬了几支)。我们和师傅也就搭话聊天了。师傅是保山人,姓什么记不得了,这里就称作大师傅吧。大师傅十年前响应国家支援边疆的号召,由组织安排来到畹町工作。我们的话题就是聊畹町,大师傅不算健谈但也不是话少之人,聊天中我们听到了很是大为吃惊的故事。
  大师傅讲述道:今天你三个见到的畹町桥已不是最早的那座桥了,最早的那座桥是一座石拱桥,是抗日战争爆发后1938年国民党政府搞的,具体由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动员滇西20万民众参与修筑昆畹公路,最后到畹町并在国境线建起“畹町桥”,上桥到中央就算出国了。当年,小日本还没有占领缅甸,成千上万的抗战物质从缅甸运过来,当年好多华侨司机开车通过“畹町桥”运送到内地。这条国际通道修的太艰难了,死了很多人,但也为抗日战争立了大功。1942年,小日本占领缅甸,十万国民党“远征军”又从“畹町桥”走出国门去和日本人干仗。后来,小日本又打进中国,打到芒市,打到你们现在在的腾冲,打到怒江边就打不过去,国民党兵死守怒江,小日本咋个打就是过不去。小日本要是过了怒江昆明就保不住了,整个中国就危险啰。我三人听到这里,已是倒吸一口冷气。
  大师傅又继续讲:后来,老美参战打小日本,小日本抵不住了,国民党军队又大举反攻收拾了日本人。所以,战争打去打来,那座“石拱桥”也毁掉了,现在你们见到的铁桥是抗战胜利后美国人来建造的。
  我三人完全听傻了。我们迄今为止所受到的教育和接受的知识,只知道抗日战争是共产党、毛主席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率领中国人民浴血奋战后取得了最后胜利。八年抗战蒋介石躲在峨眉山上,胜利之际跑下山窃取了胜利果实。哪有什么云南省主席龙云修路到缅甸?抗战物质由华侨司机从缅甸运输到国内?什么国民党“远征军”?什么“大反攻”打日本鬼子的事情?美国人怎么又跑到畹町来修桥?等等?这些大事件我们压根就没有听说过,大师傅所叙的故事看来也不会是瞎编的,我们当时也不可能去细究,听过以后你不往深处去想好像也说不过去,但你到底想辨识真假也说不清楚。
  接着我三人又向大师傅聊起那群花枝招展的缅甸女人的话题(我们真是难以割舍呀)。大师傅是见多不怪了,说道:这些缅甸女人不是边民,边民没有这般模样,她们来的远一些(大师傅告诉说是缅甸一个什么地方,我们也记不住,大概就类似我们的一个县城什么的),这些人今天来要住下一直要等后天赶完大街才回去。大师傅介绍说:缅甸人大米不愁吃,口粮不限量,穿衣打扮我们比不过人家,小商品比我们多,总之日子要比我们这边好过,云云。末了,大师傅还说:“你们喜欢,后天再来嘛,后天缅甸那边来的人更多,漂亮小姑娘多得很”。
  与大师傅作别我三人出了饭店,想起刚才大师傅的讲述,我们又来到“畹町桥”,想看看当年那座“十万兵马”拥过的石拱桥有没有遗址什么的,实际上什么也看不到了。只能遥想当年许许多多的像我等这个年纪的青年,怀着满腔热血必死决心告别父母亲人,风尘仆仆人嘶马叫跨过石拱桥的壮观场面。
  因要在太阳落山前赶上渡江的筏子,看着时辰不早了,我三人离开畹町走回来路。一路走着很是开心,到底是惦记那盘“红烧牛蹄筋”还是惦记“缅甸美女”,反正兴致好得很,今天来得过瘾。我三人一致决定,后天赶大街还要再来畹町一次。
  等晚上见到“二表兄”,说了等后天再去一趟畹町的计划,“二表兄”也不吱声,我看到他脸上流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为了不再过多打扰“二表兄”,我三人外出周边去瞎逛,晚饭是在生产大队所在地的小街上胡乱解决。天擦黑,我们回到“二表兄”处,进屋后不见人影,突然感到有什么不对,果然在桌子上看到“二表兄”留有一张字条,字条简单写到:我有事情,要出去几天,对不住你们了,望原谅。我三人顿时愣住了,面若呆瓜。“二表兄”用这样的方式下了“逐客令”。“天师”小声骂了一句:“小狗日的”,后面还想骂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静下来细细一想,也怪不得人家,穷知青嘛,人家也有难处,本身就是我们不对,太贪欲。“二表兄”难以理解赶了“小街”就行了还要赶什么“大街”,换了我也也可能会这样:恕不奉陪你几爷子玩了。此时,我三人面面相觑,好不难受。看来后天再来一顿“红烧牛蹄筋”和看“美女”饱眼福的计划只好作罢,明天得赶紧开拔。
  “二表兄”不在,“天师”也不好得去昨晚住宿的地方,于是我三人就凑合着迷迷糊糊地将就了一晚上。
  天亮开拔前,事先已知道今天要走的路程是个苦日子。总得吃点东西,“小狗日的二表兄”屋里什么吃的都不见,唯有昨天早饭剩下来的一小碗蚕豆,“蚂蚱也是肉”,三人用手撮进嘴里,每人就是七、八粒,吃了也权当没吃。   我三人紧紧裤带,与“二表兄”的门板辞别,趁着清晨的凉意迈开脚步朝寨子外的大山走去。走向山坡时,我转过身来朝着江对岸远处的畹町方向眺望,本想二进畹町的愿望泡汤了,别了,畹町。以后有机会一定再来。
  今天要翻越的大山叫做什么名称记不得了,反正是翻过此山就到瑞丽,姑且就叫瑞丽大山吧。一个星期前我们所走过的江东山已经够呛了,今天的瑞丽山还比江东山还要够呛。满目荒凉,山野蛮荒,而且山路一直是陡坡,整个人又在烈日下炙烤着,二三个时辰下来,烈日当空又找不到遮荫蔽日处使你无法休息一下,我三人已是汗流浃背面红耳赤。要命的是,口渴、饥饿又阵阵袭上身来。早知这样受罪,不如……唉!早知这样又能如何呢?
  必须得找寨子,再不解决一下吃饭喝水问题,我三人恐怕支撑不下去了。举目四望,哪有寨子的踪影。看去看来,只好咬牙朝着可能有寨子的方向而去。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在这荒山僻壤中见到了一个寨子。说是寨子,大约就见到七八户人家,每户都是竹子吊脚楼,户与户之间间隔五六十米,形成每户人家独自为阵,我们在山下就了解山上有人家多是景颇族聚居的地方。我三人来到最近的一户,又像在江东山一样,把一点钱和粮票拿在手中,三人上了竹楼的走廊,竹楼房门半掩,我们推开进屋,屋里竟然没有人,想换点饭吃的愿望又要落空了。一眼又看见火塘边一口罗锅,顾不了许多就去揭开盖子,锅里还有一点剩饭,最多也就是够一个人吃个半饱,三人相互看看,一秒钟,三人不约而同伸手就去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后一秒钟如同做贼似的逃了出来。三人跑了一阵,突然想想不对,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寨子,我们是要用钱粮去换点饭吃的,如果找到老乡至少可以搞到更多东西来吃,现在每人做贼似的就抓了一把饭,腹中饥饿一点都没有解决就跑了出来。现在是“偷”了人家的饭又不敢再回去,这真是他妈的太傻了。唉!有什么法呢?如果不是饿急了,咋个会干出这种傻事来呢。三人喘定了气,相对苦笑一下,还是只得朝前走,希望前面还能找到人家。刚才为了找寨子,我三人偏离了道路,刚刚又慌里慌张的跑一阵,现在却是找不到该走的路,迷路了。好在不是“十万大山”,摸爬滚打一阵,总算走上了一条认为合适的路。太阳当顶,饥渴难耐,三人躺下喘息,把身边的草丛连根拔些出来,抖净山土塞进嘴里嚼起来,我完全相信人饿极了“嚼草根啃树皮”绝不是吹出来的。
  太阳偏过正午,我们基本觉得爬山的路差不多该是走完了。眼前道路开始平缓了起来。果然不久就开始慢慢下坡。走着走着,“天师”突然叫到:“矮胖,把军帽拿出来戴起来”。先前因走得大汗淋淋,“矮胖”早把军帽塞进挎包。“矮胖”听了一愣,说到:“为哪样”?“天师”一下子提高了嗓门:“叫你戴起来就戴起来!你看看你那个‘汉奸头’!你小心被下面(意思是守桥的士兵)望远镜照着,还以为我几个是偷越国境的,人家派人在前面一堵,你狗日呢就闯大祸了”。“矮胖”头发留成“两片瓦”,如果只照头影,这模样在这国境边上又不走正道,在荒山野草中晃来晃去的还真难说不把你当作“敌特”。“天师”瞪着眼睛,火气很大(天师哪来的火气,我认为一是走得昏头胀脑的;二是肚中饥饿的鬼火窜出来)。“矮胖”一向自以为是的“头型”被说成是“汉奸头”,本来这一路走来被炎热的天气搞得赤红的眼睛此时更血红了,对着“天师”咬咬牙齿,但还是掏出军帽戴了起来。“天师”完全是言过其实,我们连瑞丽桥的鬼影子在哪里都看不见,哪里有“望远镜”什么的,要是在平常,我保证会哈哈大笑起来,但现在没得笑的精神力气。
  又走了一阵子,我们眼前一亮,前面出现了一大片苞谷地,青苞谷长势正好。三人想都不用想,去扳几包青苞谷烧个火烤来吃。于是“天师”到前面找树枝树叶准备烧火,我和“矮胖”去扳苞谷。从路边到苞谷地要上一道土坎子,而坎子上又有人为用荆刺围扎起来形成的一道屏障。我二人找了一处稍矮的坎小心翼翼避开荆刺地翻越进去,捡着成熟的扳了一包和第二包,虽然四周万般寂静,我二人还是尽量把声音搞得很小,刚伸手摸到第三包,猛然地头上方有人吹出一个低沉嗡声长调的牛角号声,我二人陡然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又是“嘭啪”一声火药枪响,感觉头顶上有什么东西向飓风一般扫过。我二人立马是七魂吓掉六魂,反身就往坎子边奔去,刚刚还费大劲小心翼翼翻越的坎子,此时一个箭步就纵了下去,拼命朝“天师”方向飞跑,“天师”刚把枝枝叶叶找好火都还没点起来,他也是听到了号角声和火枪响声,此时正伸长脖子张望。我急促叫道:“快跑!”“天师”一秒都不停起身就跑。我三人几分钟前腹中饥饿走路都没精打采的,此时就像突然打了强心针,像百米冲刺运动员一样狂奔。也就狂奔了三四分钟,我三人突然一个急停站住了,前面十米开外,有三条汉子拦住了我们的去路。三条汉子一看就知是景颇族,他们一人一把长刀,呈三角形站立,前面的一个中年壮汉右手握刀在左胳膊上轻轻的拍打着,后面的二个年轻人刀尖朝下在轻轻的晃动。我上面说七魂掉了六魂,剩有一魂是我手里还紧紧攥着两包苞谷舍不得丢弃,“矮胖”空着手苞谷早吓丢了。这一下,魂魄全吓飞了,我三人差点瘫软倒地不知所措。拦路的三条汉子也不说什么话,静静的看着我们。二三分钟后,只听后面追来一人,嘴里用民族话大声叫嚷着,来人个子与“矮胖”差不多却身材精瘦(我们事后叫他“干猴子”),上身圆领对襟紧袖;下身黑色对摆肥筒裤,赤脚,头上一顶汗渍油亮的草绿帽子。“干猴子”布条系腰,身上挎着民族包、牛角号、长刀,手里端着火药枪。他似乎看出“天师”是我们的“头领”,举着枪手指头扣着扳机对着“天师”的脑壳直冲上来,叽哩哇啦叫嚷着,样子十分吓人。“天师”被吓得嘴里直喊:“你家莫开枪!莫开枪!开不得嘎!”一边直往我和“矮胖”身后躲来躲去。“干猴子”终于放下了枪,而右手从腰间拔出长刀,把刀在我、“矮胖”、“天师”脖子边轮流比来比去,嘴里始终不停地在叫嚷,反正我们听不懂叫嚷些什么。我此时反倒并不十分慌张,心里想到:不就几包苞谷嘛,难道还要把我杀了不成。
  “干猴子”这样折腾一番后,从挎包里拿出了两包苞谷(显然是“矮胖”慌乱丢掉的),递给了那位中年壮汉,又把我手里攥着的两包“繳获”过去递给壮汉,他俩用民族话在交流些什么。之后,“干猴子”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就一溜烟地返回去了。他就这么来得急去得也急。不管怎样不再看见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我们也好宽心一点。这时,中年壮汉终于发话了,汉话虽然不标准我们完全听得懂。他让我三人都把挎包里的东西抖出来,我三人挎包里合并抖出来的一是东西少得可怜二是根本不值钱。中年壮汉反复问:“就偷了四包”?我和“矮胖”忙不迭声的对着他说:“大哥,真的一人只拿了两包,枪一响就吓得跑出来了”。壮汉:“那你(指天师)偷的苞谷呢”?“天师”连忙解释:“大哥,我在下面笼火,没进苞谷地,真的,不骗你”。   壮汉沉吟了一会,说道:“按照队里规定,偷一包苞谷赔一块钱,四包四块钱”。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四块钱?够我三人两天的伙食费了。这简直跟“拦路抢劫”差不多了!“天师”结结巴巴:“大哥、大哥,给是高了点,要么少点嘛”?壮汉:“队上规定的,快点赔”,说着又把长刀晃起来。唉!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我们带出来的钱集中在“天师”,我也知道他藏得很紧。“天师”一边翻弄口袋一边低声用昆明话说:赶紧凑点零钱出来。我掏出1角2角的也就5、6角钱,“矮胖”掏出一把硬币也就一块来钱,“天师”也好像掏出一块来钱,四块钱不够。“天师”:“大哥,我们只有这些,算了嘛”,壮汉并不理睬,他固执说是队上的规定,他不能破坏规定。“天师”摸出一斤粮票,按照市值交换抵得上一块钱,四块钱也就差不多了。此时看到壮汉脸色稍有缓和,“天师”急忙掏出香烟给对方一人递上一根,还真起作用。壮汉收了钱粮把头朝路前边偏了偏说道:“赶紧走吧,下次不要再偷了”。我的老天!还敢有下次?我三人闪过他们身旁正要离开,壮汉又说道:“等下,过来”,我们又是一惊,原来是壮汉把四包苞谷递给了我们,看样子,恻隐之心不分民族人皆有之。我三人接过苞谷,头点阵地连声谢谢,然后“抱头鼠窜”夺路而去。
  走了一阵,总算找到一个背阴的对方坐了下来,想起刚才发生倒霉的一幕,三人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天师”掏出烟来,压压惊,刚才发了三支现烟壳里就剩一支,点燃这一支烟,三人你一口我一口吸到不能再吸才灭掉。接下来,不敢再生火怕烟火又招来麻烦,三人竟然把四包生苞谷嚼吃了个精光。刚才被折腾了一番,感到很疲乏,三人在这山路荒草边不知不觉就眯睡着了。
  估摸睡了一个时辰,还得打起精神赶路。在“二表兄”那里就打听清楚,我们翻越完“瑞丽山”下到坝子后要到瑞丽县城,不走错路的话也得要四个来钟头。可现在太阳已开始偏西了,我们连坝子的影子都还没看见。所以,“二表兄”事先就指明走到坝子后找知青落脚,第二天再到县城。我们倒是抱着管它呢走到那里算那里。
  终于,前面见到寨子了。进了寨子后就打听知青所在,遗憾,打听的消息是:这里是山区加之寨子不大没有分配知青来,知青都分在坝子里。我三人只好打主意先搞点吃的。突然,迎面走来几人,走在前面的竟然就是在山上“收缴”我们钱粮的中年壮汉,俗话说“冤家路窄”,俗话又说“不打不相识”,不管怎样毕竟先前我们还递过烟的嘛,他还把我们“偷”的苞谷给了我们,多少有点“交情”了不是?
  硬着头皮迎上去,开口叫了声“大哥”,他其实早看见我们了,此刻的他没有了先前山上的那个面孔,而是和蔼的冲我们笑笑,他似乎看出我们有事要找,对同伴挥挥手让他们先走。“天师”双手擦擦口袋不好意思地表示:我们没烟了,不能给你传烟了。“大哥”爽快地掏出烟包,烟包里是烟丝,又一人一张卷烟纸递给我们,抽上卷烟我们简单的交谈了起来。我们的主要意思就是要搞点饭吃,请“大哥”指点一下看哪里合适。“大哥”当然明白我们最迫切需要解决饥饿,他说了一番话:今天寨子里有人家办喜事,全寨子的人都要去喝酒,刚才他们几个人就是去作客的,今天不太凑巧。不过他接着又说到:你三人跟我走吧,一起去喝台酒,我们景颇人的规矩,来了就是客,不消客气。“大哥”真是“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三人听了真是太感动了,民族兄弟就是朴实耿直。所以说,民族兄弟就是好相处,真是让我们切身体会了。可是我们不能跟“大哥”去喝酒,去了万一让全寨子的人知道这三个就是先前在山上“偷”苞谷的那三个,那就无地自容了。所以,我们赶快说前面还有朋友等着还要赶路,除了一再感谢“大哥”好意就不去了,我们只想简单解决吃的就行了等等。“大哥”也不在客气,领我们到就近的一户人家,他进去用民族话跟主人说了一番,出来跟我们说,房主人给我们包一点冷饭,让我们等着,然后他与我们摆摆手坐客去了。我们冲着他是谢了又谢,望着他走远。房主人用芭蕉叶包了两包饭,又包了一小包咸菜。我们要付点钱,主人说什么也不要,说是一点干饭,反倒是对不住我们。我们一路从芒市走来,知道这一带的大米都是软米,当地人有带冷饭的习惯,吃了不会闹肚子。我三人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感激涕零地离开了。边疆少数民族好客豪气,你对他不敬可能拔刀相见,你对他真心就会十倍报答,他们人品里的“真、善、美”是与生俱来的。我们在“江东山”感受过,在这里再次感受。这种淳朴厚道的品格,足以影响我今后的人生。
  终于我们进到了坝子,时候虽然已晚,但七八月份天黑的也晚。进了一个傣族村寨,我三人的意思是找到知青去投宿。又可惜,村里有七八个知青,因“八一建军节”来临,都被大队部抽去排节目去了,要很晚才回来。大队所在地又与我们方向不同,只好再朝前走路。出村头的时候,忽然看见几个傣族半大小孩精赤条条在一条水沟里冲凉嬉闹。水沟在路下,水源是路上边有竹筒做成的水槽泻流而下,形成大自然的“淋浴”。我三人经过十多个小时的跋涉,除了灰头土脸,几身汗水早是成了盐渍贴在身上浑身难受,见了这等好水哪有放过的道理。于是三人穿着裤衩下到沟里,几个屁小孩见三个“不速之客”闯入一哄而散跑开,正好让我三人享受。清澈爽凉的山泉水把我们冲了个酣畅淋漓,这一天的疲惫、烦恼也冲到“爪哇国去了”。
  冲完了“淋浴”,已是盏灯时分。从这里到县城大约还要三个钟头,这两天正是明月当空的时候,加之刚经过“淋浴”,元气又提了起来,因此我三人决定不再耽误,一鼓作气到县城去。
  半夜时刻,我们进入到瑞丽县城。那时的瑞丽也只是个小县城,夜深人静的县城没有灯火照明,全城一片昏暗寂静。天空的明月倒是把大地照的明晃晃的。我们也分不清东南西北,顺着主街道看看哪里有我们可容身的地方。我三人只是打算找一僻静之地歇下来,等待天亮就行。瞄去瞄来都不如意,这里是边疆之地,露宿街头主要还是怕人盘查又找麻烦。“矮胖”提议:剛才已看见了“国营瑞丽旅店”,要不进去看看再说。反正我三人已是“走投无路”了,也管不了那么多,摸进旅店再说。旅店进门就是一个小过道,一楼没有住房。过道三四米宽,靠墙一边是柜台,过道直接通上楼梯。夜深人静过道柜台间没有工作人员,估摸人在楼上值班室里歇息。这正是我们栖身的好地方。“天师”在柜台与楼梯的脚落处安顿下来,我和“矮胖”在一楼转向二楼的过度平台上一横一竖的躺下就睡。从早晨在“二表兄”处离开到此时,已经是奔波了十六七个小时。睡觉,必须睡觉,天王老子也顾不得了。我肯定,就这种条件下我们各自顶多不到一分钟也就呼呼酣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突然被重重的脚步声震醒,睡眼朦胧的一看,是早起旅客下楼出门,感觉外面天色已泛白。第一起旅客走后又安静下来。管他呢还想再睡一会。刚又睡去,紧接着工作人员来打扫卫生,用扫帚把我们撵了起来。我们上二楼在共用厕所、洗脸的地方打整了一番后,离开了旅店。站在瑞丽大街上,天已大亮,街上行人多了起来。
  我们到瑞丽要找的关系是“大表姐”。前面说到过“大表姐”不是知青,在文革前两年从昆明卫校毕业,因受家庭出身影响被分配到边疆工作。工作的单位是距县城不远的一个公社卫生防疫站。经询问路人“大表姐”所在地,知道从县城出去一个小时路程就到。
  我们三个不速之客来到了“大表姐”的单位。对三个来自家乡的“穷光蛋”,“大表姐”喜不自胜,嘘寒问暖,端水倒茶什么的一阵忙乱,一下子就让我三人感受到了女人特有的细微体贴的温暖。一番问长问短后,我三人在她单位的客房安顿下来。因我们来得突然,“大表姐”一时不好请假。午饭后,“大表姐”的意思让我们到30公里外的弄岛公社去溜达一圈,明后天她请好假陪我们在瑞丽各处走走。“大表姐”自己有一辆自行车又借了一辆,我三人蹬上两辆自行车就“拉风”去了。
  有了自行车来回60公里路程根本不在话下。倒是把瑞丽的风光饱赏了个够。瑞丽神奇魅力的地方,果然名不虚传。瑞丽坝子一望无际,沃土万顷,江河流水纵贯奔流,小沟小渠数不胜数。瑞丽傣乡与芒市傣乡又大为不同,傣乡情景别具一格。我们沿途就看到,傣族小卜冒、小卜少在河流里就用一个简单的竹箩,把那些懒洋洋游动的鱼儿一罩一个准,真是“鱼米之乡”啊。更让人流连四顾的是坝子里星罗棋布的傣家寨子,每一处寨子必是由各种竹子、大小榕树、绿树红花等绿荫笼罩住,傣族家园相映在其中。进入寨子,各家各戶自成院落,七八米高的傣族风貌的干栏式竹楼茅屋,显得格外朴素。虽然那些年代人们生活不富裕,但那时瑞丽坝子、万顷良田、傣家寨子、竹楼、处处可见的翠绿景色交织成了一幅美妙的田园风光,着实让人感到清新朴实。想起大诗人苏东坡的那句“浓妆淡抹总相宜”,我眼前的瑞丽景色就像无需化妆的少女一样娇美可爱。正如歌词所唱:密密的寨子紧紧相连,弯弯的江水碧波荡漾,一只孔雀飞到那榕树上,遍地花开处处香。在我们这些外来人看来,“外五县”的瑞丽比其他四个县更有傣乡民族的味道。
  后来的两天,“大表姐”请好假陪着我三人,四人骑着自行车把当时可去的地方都游了一遍。我们见识了“独树成林”,有生以来第一次站在这硕大的榕树下,啧啧称奇。我们去了据说建于二百年前瑞丽出名的姐勒大佛塔,傣族民众的佛事和重要节日,都在这佛塔前举行。可惜,由于年久失修,加之“文革”初期被当作封建迷信加以损毁,我们只能见到残缺破败的遗址。
  瑞丽有非常出名的不得不去一看的中缅71号界碑,说71号界碑出名,因为这里有一个“一国两寨”的奇特地方,国境线把一个同宗同族同语言的寨子一分为二,中方这一侧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银井村”。当时的“一国两寨”也是与瑞丽傣族村寨一般模样,竹楼茅屋,寨中小路小巷,寨子里双方村民早早晚晚来来去去,一天不知要进出多少次国门。但我们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据“大表姐”说,寨子里国境线并非一条直线,实际也是弯来绕去的,一条水沟、一个田埂、一排竹篱笆等等就是国界。中方种的瓜苗,瓜秧伸到缅方去结瓜;缅方母鸡跑到中方来产蛋孵化小鸡等等,听来很有趣。据说,当地知青倒是有各种法子通过“一国两寨”进入缅甸那方,吃点和搞点东西回来。我们外来人员进了银井村,虽然几步路就可以过缅甸一方,但还是不敢造次越雷池。
  大一点的傣族寨子,基本上都有用竹子或木板建盖的佛寺,“大表姐”熟人熟事领着去了一二个大一点的佛寺,进佛寺时“大表姐”虽是熟人但因是女人,只能停留在门槛一侧,我三人可以随心所欲地靠近主持,并与主持简单的聊天。
  瑞丽傣乡还有意思的是:傣族小男孩到了六七岁的时候,统统一律要去佛寺里当上几年和尚,但他们均不在佛寺里食宿,随时就看见穿着绛色和尚服,剔着光头的成群结队的小和尚来来往往走着。据“大表姐”介绍,这些小男孩进佛寺主要学习佛教知识和相应文化知识,并学习和掌握一些手工技艺等等。三四年后小男孩10来岁时,和尚学业完成,统统还俗,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又凭着“大表姐”的人脉,我们还到了几个寨子里的傣家做客。这是“大表姐”有意识让我们亲密了解傣家风土人情。傣族人人信奉小乘佛教,待人接物热情善良;尊老爱幼的品行是世代相传的。总之,进入傣家,从“一脱二摸三不看”,坐落有别,芭蕉叶当碗,用手作筷,吃饭不会用碗盛,用手抓并一定要捏成团送到嘴里,又糯又香十分可口,菜蔬离不开酸辣生凉苦,鱼虾啊、各种竹虫啊顿顿都有。不论男女老少,对客人总是面带微笑,说话轻声细语,从不大喊大叫,不骂人不讲脏话。老老少少的妇女经过你的身边,一定是拢紧筒裙弯腰轻悄而过。与客人告别,主人一定会给你送上祝福吉祥的话语等等风俗习惯举不胜举。被视为边远蛮荒之地的傣族人民却是一个十分懂得礼仪的民族,我等自恃孔孟之邦的大汉族差远喽。
  在“大表姐”的关爱下,我们着实舒心愉快。傣族风貌领略了,傣乡风情也享受了,很是满足,不虚此行。
  离开瑞丽我们要往西北方向朝上去陇川。当时陇川县城所在地是城子公社,距瑞丽六七十公里。城子乡我们没有关系,我们要找的“表弟”在章凤公社。瑞丽到章凤只是三十公里左右,按我三人现在的脚力毫不费力的就可到达。可“大表姐”坚持掏钱给我三人买了班车票,让我们免除辛苦来到了章凤。
  我们在瑞丽县城坐上开往陇川的班车,汽车爬过几段山梁就驶入章凤坝子。当时的章凤还只是一个公社,没有什么班车停靠站,在章凤的公路边下了班车,班车继续驶往县城。下得车来,举目四望,章凤也是一个好大的坝子,有一条南畹大河自上而下下穿过章凤坝子,坝子被分成两大块,当地人称为河东坝子和河西坝子。章凤虽距离瑞丽不是太远,就相隔几道山梁,感觉相对落后多了。来章凤前,对章凤毫无了解,后来在章凤呆了两天,知道了章凤的一些情况。章凤,傣族语表示:大象吼叫的地方。说明古时候一定是森林密布,沼泽遍野,大地原始。现在可也别小看了这个小小的当时在我等看来不起眼的章凤,章凤是陇川县连接缅甸几十公里边境的中心点,从章凤往西几公里就是边界。边界缅甸一侧就是很有名的“洋人街”,“洋人街”50公里外就到缅甸重镇――八莫。二十世纪20年代(那还是民国初期),英国人统治着缅甸,从八莫到章凤已通了公路,外国人云集中缅边界做生意,形成了缅甸一侧的“洋人街”。据说,整个滇西第一辆小轿车就是章凤土司从“洋人街”购入进来的。也就是说,章凤的边贸比畹町、瑞丽等地要早好些年头。后来因“中日战争”等因素中断了进程。也正是章凤特殊的地理位置和过去的通商历史,“改革开放”以后,九十年代后期,陇川顺应天时地利将县城迁往章凤,章凤带着腾飞的步伐跨入新世纪。   我三人到章凤没有费多大气力就找到了“表弟”。“表弟”是个性格开朗活泼之人,交际很广。下午时间还早,“表弟”首先领我三人去看看章凤国界,看看“老缅兵”。顺着一条公路(就是几十年前英国人建的“八章”公路),说是公路倒不如说是一条乡间大道,走了几公里就是国境线了。因国境对面是缅甸政府军把守的地盘,中方这边自然有部队守关。“表弟”说这阵子两边关系有点紧张,盘查得紧,大约离国界一二百米我们就停住了。“表弟”指着远处一棵好大的青树说:大青树就是国界,看到“洋人街”了没有?还有那些“老山兵”?顺着“表弟”指的方向,我们这边有一个小小的寨子,不像是傣族的风貌,十来间竹屋,显得低矮简陋。而大青树的那一边,一个斜坡上见有缅方的村寨,房子建的密密麻麻的,倒是比我们这一边“洋气”多了。斜坡上,有几个皮肤黝黑、个头干精瘦条,上身圆领对襟服,下身围着筒裙,脚上穿着拖鞋的年轻人,要不是他们身上挎着卡宾枪,头上像是戴有军帽还真看不出是缅兵。我们问“表弟”,缅兵怎么是这个装束?“表弟”说,不是缅甸正规军,是“老山兵”,政府军雇来的地方山头民族武装。“表弟”还说,政府允许两边边民互通往来,到“赶摆”天,两边边民就在大青树下摆摊做生意,做生意的人多得很,热闹得很,只是知青和外来人员没有手续不得过去。这么说,那棵大青树就是两国的国门,又形成一个“一树两国”的奇观。
  我们由“表弟”陪着、领着走东村串西寨,让我三人好吃好在地度过了两天。并让我们见识了章凤的“走私生意”。我们见到的其实也就是些小东西,诸如知青们也学着边民用“解放鞋”、手电筒等国内小商品交换一些美国五星火机、打火石、日本布料、蚊帐之类的。更高级的什么“双狮手表”、欧洲香水、奶粉炼乳等等,当时对知青来说好像还做不起。我三人对缅甸转口来的布料、蚊帐羡慕得很,可是太穷搞不动,只在“表弟”手里花钱每人“走私”了一个五星火机和一点打火石。
  章凤过后下一个地点是盈江。我们要投奔的“表妹”所在地是盈江旧城公社,从章凤到旧城约100多公里。我们要是梁山泊好汉“神行太保”――戴宗就好了,可惜不是,必须两天路程。我三人中途没有关系。“表弟”又给了两个字条,可找他在户撒公社的同学。“表弟”考虑周到,一个条子是主要找的人,万一碰不到,就找另一个。
  章凤到户撒走公路50来公里,走山路可近10来公里。“表弟”不主张我们走山路,岔路太多,走不好反而绕路。我们决定走公路,约10小时。如果我们天不亮凌晨5点启程,顶多下午5点钟前就到。吸取了前阵子饿肚子的经历,天亮前我们生火做饭,饱餐一顿后再带上一些冷饭,与“表弟”告别上路。
  我们出发,天已大亮。三人精神抖擞,快步而行,太阳当空后,烈日炎炎,又是整日汗流浃背,怕皮肤暴晒褪皮不敢脱去衣服,汗水变成盐渍像一层壳贴着背脊使人很不舒服。好在带有干粮充饥没有让我们饥饿难熬,只是沿途四下找水解渴耽误时间。
  天黑家家户户已经点灯时我三人来到户撒,这一天走了十二三个小时,比预计多了二三个钟头,也就是后面二三个钟头的路使人感到足底开始疼痛,实在是不想走了,如果路边有窝棚什么的栖身之处,我们可就躺下了。可是,公路绵绵,四野茫茫,只得咬牙走吧。
  “表弟”让我们找的主要同学就在户撒街面上的生产队,很容易也就找到这位同学,递上条子后“户撒同学”二话没说就给我们张罗吃住。我三人是分别安排地方睡下,我睡的地点是堆柴火的柴房,户撒同学找来二块木板搭在柴堆上算是床铺,“天师”和“矮胖”的床铺在那里是否比我舒适或是更差,我都没有精神理睬了,身上搭上“户撒同学”给我的一件大衣倒在木板上就酣然睡去。这天晚上做梦,我梦中一会在草丛荆刺中奋力开路,可双脚就是不听使唤急得满头大汗;一会又在空旷无际的沙石地上奔跑,跑着跑着身体就沉重起来,两條腿也变成了木桩……
  第二天醒来,真的就如梦里一般,我是挣扎着起身,两条大褪到小腿酸胀疼痛,不会弯曲,龇牙咧嘴才得以下床走出柴房。我想遭了,今天要拖“天师”、“矮胖”的后腿了。等我三人见了面,竟然是一样的情况,甚至二位老兄还不如我。我想不明白,从当知青后已经很有锻炼了,而且这次出来这些日子也没有少走路,按说也早就是“身经百里”的老战士了。昨天这50多公里下来今天怎么就走不了呢?后来总结,宁可走百里山路,不走五十里公路。走山路路面是软基,而且山路总是起伏不定,人在上上下下的过程中,肌肉是一张一弛松紧结合,血液得以循环,经过锻炼的人一天百十里下来,肌肉不会僵硬。而公路恰恰相反,肌肉得不到松弛,时间一长肌肉就僵住了。
  本来,我三人经“表弟”介绍只是路过户撒,投宿一晚就得走人的,像今天这般模样是走不了了。向“户撒同学”说明情况,好歹再赖上一天吧。
  下午,腿部肌肉也算松弛了一些,我们在户撒周围走动走动。户撒坝子虽比章凤坝子小,印象中反而感觉生活水平比章凤要好。户撒公社是阿昌族世代生息的地方,在我们当时年代的意识中,人口稀少的少数民族应是更为贫穷落后,但我们错了。从与“户撒同学”交谈中以及粗略见到的情况,户撒阿昌人村寨、房屋、街道等建设不比我们一路过来的其他地方差,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家家户户都是三合院或是四合院,大门有屋檐造型,院内有照壁,房前屋后、院内收拾的干净整洁,人们的服饰也是清清爽爽。我们每路过住家,有主人见到我们总要招呼一声,很是礼貌好客。看得出来,阿昌族人的生活要比我们插队落户的地方要富足多了。当然,这里面有党的民族政策的因素,再就是地理环境位置的优势,这里是平坝,我们那里是半山区。但不管怎么说,从阿昌族的风俗民情可以看出这个民族一点不是我等认为的落后,加之一个能世代相传把“户撒刀”做得名扬四方的阿昌族人绝对值得敬重。
  我们恢复得也快,第二天腿脚也利索了,毕竟年轻嘛,所以说年轻就是好呵。
  下一站就是盈江旧城。在户撒已经打听好了路线,从户撒走小路半天可到盈江弄璋公社,之后顺公路走半天到旧城。
  在户撒已探明,进入盈江地界沿途村寨很多,必然不愁找到知青,搞点吃的不是难事,所以不好意思麻烦“户撒同学”备干粮。起个大早,告别“户撒同学”上路。   这一路没有什么费劲的山路,只是些小坡小丘的乡间小道。虽说腿脚好多了,但多少还是有点问题,步伐快不起来。两个来钟头后我们就进入了盈江坝子。眼前的盈江坝子应该称得上是盈江平原,盈江是我们一路走来所见面积较大的县份。
  进入坝区朝着弄璋方向我们尽量选直线行走,这个走法就要行走无数的水田、小沟小渠、田埂、田间小道。我们必得脱下鞋子别在腰间,裤腿卷至膝盖。这样下来,膝盖以下沾满泥巴、水草,这自然对我们是习以为常的小事。但忽略了不是小事的麻烦事。走着走着,觉得脚踝及小腿有点刺痛,我赶紧查看,我的妈呀!我叫嚷起来,两条泥腿上叮着十多条蚂蟥,蚂蟥一动不动静静地享受着我的血液。听见我叫唤,“天师”、“矮胖”也叫嚷起来,二人同样未能幸免,同样两腿爬有好多蚂蟥。我们在寨子里劳动时早就和蚂蟥打过交道,那种蚂蟥轻轻一拍打或一捏就松开,事后也无事。可今天的蚂蟥又肥又大足是我们寨子里蚂蟥的“祖师爷”,任你拍打不起用,用三个手指头去撕开也不行,它就是死死吸住皮肉不下来,真他妈的穷凶恶极,要是女同学此时拿捏不掉保准大哭大叫。我三人费了好大的劲,甚至动用了火柴去烧才把这些家伙消灭掉。结果,被蚂蟥吸吮的每一处,均有血珠子冒将出来,又经泥浆水、杂草洗刷,很有点难受,当时我们也并不当回事,抄点田里的水洗一洗,小心点继续走吧。
  晌午途经弄璋公社,弄璋是不小的一个傣族村,小街子上有吃的东西卖,没必要再去找知青弄饭吃。吃了点傣味小食继续向旧城方向走去。这一段是公路,沿途经好几个傣族村落,“表妹”所在旧城公社下面的生产队很容易打听清楚,大约20来公里。
  太阳落山前,我们到达“表妹”生产队,很快就与“表妹”见了面。这个生产队靠近大盈江,过江10来公里就到县城。生产队里安插有男女知青10来人,已分开开伙。“表妹”和一个女同学同处一屋,生活、居住条件还过得去。我们的到来,吃饭、闲谈在一屋,睡觉就逼得她和同学出屋另找睡处,把床位留给我三人。这是我(想必“天师”、“矮胖”也一样)平生第一次“霸占”姑娘的“闺房”,当然今后也没有第二次。
  第二天,“表妹”和她的同学陪我们去逛县城。去县城要过大盈江,如果我们要走桥而过,要顺公路绕10多公里。“表妹”居然说动队长安排劳力专门为我们出动竹筏渡江,说好只渡我们过去,回来就不用管了,我们会从县城走桥而归。大盈江从江面、水速算得上是条大江,撑竹筏的二个傣族小伙很费劲,这碗饭一般人吃不下来。
  县城所在地――平原乡,跟它的名字一样,县城非常大的一个平坝。“表妹”介绍,盈江县城解放前至解放后五十年代中期是设立在旧城,五十年代末县城才迁到平原来的。眼前的县城感觉是地广人稀,以至于街道房屋等等,现在回想起来印象不深。倒是“表妹”她俩领我们去看的“允燕塔”有印象,一个高大的主塔,旁边有众多的子塔,像众星拱月一般,使“允燕塔”气势宏大。据介绍,过去盈江老是闹水灾,傣族民众认为有“水妖”作怪,于是在允燕山建此塔镇水妖,堵洪泛,保一方民眾安宁。从这个故事也说明盈江不仅是面积宽广,水系也最为发达。
  平原公社有“表妹”她们众多的知青同学,当天两顿饭由她们领着找同学蹭饭吃。饭前饭后与盈江知青们海阔天空地大摆龙门阵,正好让“天师”发挥特长,大吹特吹我们这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甚至说我们在深山老林迷路,撞上狼狗野猪蟒蛇也瞎编一阵,让这些同学们听得对我们是肃然起敬。晚饭后又在这些同学的安排下,我们搭乘了一辆手扶拖拉机,使我们省去了一大半路程。感谢盈江同学,这一天过得非常愉快。
  我们计划今晚住一晚,明早就离开旧城走向梁河。可是问题来了,昨天被蚂蟥叮吮的地方,我等并不当回事看似不起眼的创口,在田头地边浑浊泥水的侵蚀和闷热气温的作用下,经过30来个钟头的发酵开始发炎了。创口周围已经红肿甚至已有化脓的迹象,三人的轻重程度不一而已。“表妹”见状,坚决不让我们第二天离开,必须赶快治疗。这点小问题倒并不影响我们的行走,“表妹”担心的是,创口不是一、二处,而是好几个创口,如再不及时消炎,明天在路上,汗水、灰尘、炎热潮湿必然化脓引起溃烂,小事酿成更大麻烦。“表妹”所说是有道理,而我三个大男人主要是不好意思再在人家“闺房”赖着。“表妹”瞠目:住也住了,还说不好意思,住一天我们也要清洗被褥,多住两天何妨?好吧,就听“表妹”的劝吧。
  我三人暗中骂道:这狗日的蚂蟥怎么这般厉害,搞得我们还走不成。骂归骂人只好住下。接下来就是到大队卫生所开了些酒精、碘酒、消炎药擦摸,再就是向傣族老乡讨一些草药煮水擦洗。这样就多住了两天。第四天,我三人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呆下去了,必须走人。
  从“表妹”生产队一个来钟头到旧城,旧城上公路到梁河县城必得走一个整天。到了梁河我三人这一次的旅途也就算是大功告成了。“表妹”为我们备了干粮,用塑料瓶装好凉开水,让我们最后一程的路途毫无饥渴之忧。盈江“表妹”及她的知青伙伴们,太谢谢啦,你们友情来日必当回报。
  这一天晴空万里,又是朝着回“家”的归途,三人心情极好,不想,又冒出来了一段插曲。
  我三人一个钟头到了旧城公社的小街上,忽然看见一辆车门上标记有昆明总站的“解放牌”货车停在供销社的门前,那个年头在边疆很难得碰见汽车,何况还是来自于家乡。这辆车子已经卸完货,要准备回头的样子。我们很想搭车,我这里说“很想”是没有把握,那个时候的开车师傅是一个在世人眼里仰慕的职业,因而“师傅”自觉高人一等,用昆明话来说:拽得要死。最可恶的是:搭车只搭女知青,我等大男人绝对靠一边吃灰去吧。
  我三人如果能搭上这辆车的话,当天就可以回到寨子,那省事多了。否则,我们今天还得在梁河县“打野”一晚。
  不管三七二十一,不能放塌机会。“天师”朝前我俩跟上赶紧凑近师傅套近乎。唯有点小遗憾师傅没有昆明口音而是一口山东话,但接着的惊喜是:他也有一个子女和我们同样也是知青,插队在保山县的一个什么公社。师傅在昆明专门要了这趟任务,就是顺便去看看子女。这就对了嘛,我们和他的子女“同是天涯沦落人”哪有不怜悯的道理。师傅――知青的家长还真没有把我们当外人,可他为难的是:车倒是空车,可刚卸完的货物是一车农药――六六粉,而且,他驾驶室可搭乘两人已经答应供销社的两个家属,我们要搭车只能上货箱。那一车刺鼻的六六粉能受得了吗?我三人一副“浑身是胆雄赳赳”的气概,刀山火海都敢闯,还怕一小点六六粉不成?死活要上货箱搭车。师傅犹豫再三,经不住我们可怜巴巴的样子只好答应。师傅叫我们一道把车的前后挡风蓬布拆下来,借来扫帚让我们再把车子仔细扫一遍。就这样我们搭上了车。   车子开动了,我三人好不高兴。十分钟后,我三人感觉不对了,车速一起来,风刮进车内,车上残余的六六粉被搅动起来,三人头上、脸上、身上已挂满了六六粉,要命的是呛得人恶心想吐。赶紧拿出毛巾死死捂住鼻子嘴巴,又坚持了几分钟,终于受不了,赶紧敲打驾驶室,师傅停下车。我三人上车的时候是飞身跃上车的,此时已是四肢摸爬下来。下得车来,顾不上跟师傅说话,接下来的动作是弯腰喘息想吐。我三人一副绿脸白嘴的模样这下把师傅吓着了,慌忙用毛巾给我们拍打身上的六六粉,嘴里直嚷嚷我们就是不听他不让搭车的劝告。好在包里有“表妹”给我们准备的凉水,这下简直就是救命了,赶紧反复地漱洗口腔。折腾了一阵,总算缓过来,脸色也渐渐转过来了。缓过神来后,我三人对着师傅笑了起来,连连安慰他,再三说这是我们自找的跟他一点关系没有。接下来,师傅和我们一个意思:一个再也不准我们搭车,一个再也不敢坐这车了,大家就此告别。
  望着家乡来的汽车远离我们而去,心底涌出了一丝思乡之愁。但此时还容不得多想,我们身上还有一大股六六粉味道,必须得找地方清洗一番。这里,走进任何一个村寨都有水井,但一想,最好别去村寨找水井,带着一大股农药味道,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还当我们要去“投毒”干坏事的呢。
  好在盈江坝子到处都见流水,于是我们走向田间小路,找到水源好好清洗了一番。本来好不容易搭乘上车子想节省时间回到寨子,结果这一来二去,除了一番折腾不说,反而大大耽误了时间。
  大前天,从户撒走进盈江,眼前广阔无垠的平原使人心情舒畅,在“表妹”及知青伙伴的热情款待下,在盈江很是愉快。但是,在盈江被蚂蟥侵犯留下伤痕以及被六六粉呛得要命的经历终身难忘。
  太阳落山时,我们到了梁河县城。二十多天前我三人从寨子出发中午饭就是在这里国营饭店吃的,二十多天后绕了一圈回到梁河。我们也即将结束这次旅程。
  “表妹”给我们备的干粮是一天的量,晚饭就用干粮继续充饥。要考虑的是住宿问题。从“表妹”生产队出来,到现在已过去了10多个钟头,虽然搭乘了汽车,也只是解决10来公里,我们仍然行走了40多公里。我们不打算也没有体力再接再厉地连夜赶回寨子去。睡觉嘛还是老办法,找个避风的僻静处就行。逛去逛来,还果然被我们寻到一个好去处,眼前出现一个小学校,当下正值暑假期间又是晚上,里面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翻墙入院后又从一道破窗子进入教室。准备从木架上抬下黑板支在课桌上就是一张好床,可仔细一看,黑板太薄了,压断了不好交代。正在犹豫,就听见“矮胖”在另一室边低声招呼我们过去,进这间屋子一看,居然是乒乓球室,房间里就只安放一张漆面斑剥的乒乓球桌,供我三人安睡绰绰有余。这最后的一晚,我三人就在这张乒乓球桌和衣躺下,这比在瑞丽睡地下高级多了。实在太累了,反正我是头一接触到球桌就睡着了。我后来都无法想象,在这硬邦邦的木板上我会睡得如此安然,连翻身都没有动一下。
  天亮醒来,用干毛巾擦擦,走出学校。从我们成为知青后就与早点绝了缘,那就上路走吧。当又路过国营饭店时,那里有稀饭馒头卖,那飘香的味道一下子就把口水引诱出来。一路辛苦过来的我们太需要补充补充了,口袋里还有钱,况且再有几个小时就回到寨子。我们破例吃了早点,又买了几个馒头作为午饭用。饱餐了一顿稀饭馒头,我三人心满意足地开始上路。
  正午,又路过曩宋,我们早就听说曩宋与腾冲地界接壤处的山坡角有一个热水塘,可供人们泡个澡。我三人二话不说就直奔热水塘。这是生产队开办的,非常简陋。用一间土墙草屋围了一小个大众化的澡池子,设施、卫生条件太差了。好歹我们对所处贫穷落后的环境早已泰然处之见怪不惊。每人花五毛钱,也顾不得腿脚还有创口,脱个精光就跳进池子,身体在热水中舒展开来,真舒服极了。
  肌体浸泡在热水中,陋室里热雾缭绕,我们兴奋了起来,开始回顾这一趟所到之处的所见所闻。相互讲述着边疆风情、傣乡风貌、傣家人的善良和礼教、小卜冒的“泡妞”、小卜少的柔情、畹町镇上的缅甸女人;讲述着一路上的爬山涉水、烈日灸烤、忍饥挨饿;讲述着江东山的遭遇、瑞丽山上摸进景颇人家抓剩饭时的心跳、偷苞谷被景颇人围住时的狼狈相;讲述着生活在深山荒岭贫困山民淳樸耿直的性格;讲述着这一路认识的或不认识的知青们给予的亲情,等等。我三人讲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讲到开心好笑处笑得岔气,笑得眼泪直流。让管澡堂子的一位老者不时探进身来,观察这三个知青是不是疯了。
  出了澡堂,洗除这一身的疲惫,顿时一身容光焕发。三人互相看看,二十多天前出门时,多少还有点白皙的皮肤现在已呈古铜色,三个小鲜肉的模样里平添了许多刚毅成熟男子汉的气质。
  三人约定,今天晚上不醉不休!我们开心地笑着信步朝我们的山寨走去。
  同学们,走时,我三人悄悄出行,此时,我们要大声叫嚷:我们回来了。你们等着吧!我们、尤其是“天师”将要给你们大侃特侃我们这一路的故事。
  走到半山腰,我们转过身来,面朝山下的坝子、远处的群山、祖国边远的“外五县”高声嘶吼了几声,用这样的嘶吼声表达我们的致敬!
  责任编辑  李小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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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物  雾色苍茫,大雁南飞  横过平缓的江面,水尤清冽  群山亘古,临摹草木章法  火车带上人间烟火剖腹切入  蚁蛇举家迁徙,在另一个地方谋生  或许,我凑得太近,看的清透  痕迹延伸,断于末路  瞳孔之外,动正规律进行着  描述河流的全部  背影  面朝大海,风量着宽度  铁船上,锈迹在水中发酵  含着生活的蒸气,温度使人不安  往回收网,希望尽可能多的鱼  和摇曳的月光,一滴海镶嵌一个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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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将你展开  都说你有点笨,朋友  过去的典籍上这样解释:“笨,竹里也。”  名词向形容词一跃。仿佛  两颗对撞的桌球,响亮地贴近  原来你。我的朋友,美好如竹子的内部  洁净、新鲜、克制  我不要将你展开  抛锚  将鼻子暂时搁在小猫的头顶,像嗅着  寺庙的一座香炉  再往下,是腥咸的大海,最逆来顺受的  那部分。就在这儿抛锚  抛下吧。好抵抗住细小的奔走  总要跨过一些风,像跨过一洼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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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宿石羊镇  在石羊镇,我没有看到一只羊  有的,是遍地的石头,沉默的石头  生在土里死也在土里的石头  夜幕低垂,四周的山体突然在这些黑里  大如整个世界。有时侯  我们就是在这样的大面前  小得可怜,小得绝望  旷野里  在滇东北的高原上  一座山的北面,暮色中的风暴  正在聚拢。风一吹  就解开了夏天五颜六色的外衣  这是小暑天。我俯下身  看一朵花渺小的花瓣  举着广袤的哀伤  现在这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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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很早就知道飞翔的奥秘,但他们都不这样认为。那一天我二哥抱着我奔跑在边靖楼上。边靖楼在我们县城中央,是地标级的存在。腊月里,太阳是方的,如同大块烧肉,盯着看能看到鲜红的酱色和烧起的燎泡,以及一拃厚脂肪样的光泽。我二哥饿着肚子,和他的同学们互相追逐,他们一起笑着,叫着,奔跑着,我在他们的奔跑中颠沛流离。年老的边靖楼在少年疯狂脚步的蹂躏下,把积淀数百年的尘埃赶将起来,抛洒在光柱里。我是在他们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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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辞  树,被山举着,最终雾给埋了  汽车像虫,拱个洞,穿到落雁  不铺宣纸,山痕水濡,由它  空著,雨水,月余不歇  六月,雨初歇,有空白的地方  都堆满了流云  宁夏  月光,借我一把旧提琴  溪水,被撩拨得,淙淙喊疼  花香,鸟鸣,风,穿林而来  一小股,一小股,很碎  路过的星,夜行的萤,河里的灯  我来,我走,你分不清  沉入谷底的,一定是河  渡我过河的,不一定是老伯  身边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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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  蝉笛汇入小溪  流过清风跃过碧崖  迷失在苍凉的古道  仰慕飞鸟染黑霞光  南山外的红尘  被一蓑星辉斩断  蛙鸣浸透松香  混进篱笆外的渔歌  一起唱白了月光  照见枯藤缠住老树  底底私语:如是我闻  天边飘来蒲公英的雪花  自带音符轻轻滴落  耳畔又响起摔碎的笑声  回荡在山谷  晨跑  粼光点燃暗影里的蝴蝶  掀开冥想中的天幕啟动  那些虚构的岁月落英满地  隐在披头散发的荻草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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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梅  你便如  一朵惊梅,反复拍打着雪的白  我的这堆骨血啊  一沉再沉  最好是死去,死去就能赶赴来生  最好是沉默,尽可能温存你的羞红  最好的  是也变成一朵惊梅——悄然消亡  把风吹  吹动,在山野与呼吸之间  反复奔泻  和一场花事,正面遭遇  面对登场  只能咬破山涧,咬碎风  咬出山谷的回响  致意谢幕  黑陶  喉结的蠕动  荡起我的激奋  勾勒出陶器和麦穗的曲线  一匹脱缰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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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南竹编  骨节淬火,方能弯折  吐出体内的脊骨  软为篮子,装牡丹,装宋词  或装杯盏,把酒问天  再软一些,还可以  软成清明上河图的炊烟  剩下的硬,走上黄庭坚的案头  替他写完《苦笋赋》  支撑天朝子民的胃,和瘦骨嶙峋的山河  横江纤绳  没有勒过骨头,没有喝过血汗的纤绳  不算催命符,仅仅是七十年生死赌博中  最后的道具,和非遗  新布条绞成的纤绳不是时光机  纤夫头老冯长满皱纹的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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