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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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邵芳华问我,有没有读过欧·亨利的短篇小说《命运之路》。我合上书,很遗憾地说,没有读过,怎么了。她说,人生就像这篇小说,很多事情都充满未知。我说,是的。她说,我正在酝酿一场游戏。我说,什么游戏?她说,好玩的游戏。我说,讲讲看。她说,讲出来就没意思了,反正,我会在一个月内筹集一百万。我说,什么方式。她说,现在别问那么多,不偷不抢就行。对于邵芳华的异想天开,我是不怎么相信的。我敷衍道,听起来有点意思。她说,那当然。
  从邵芳华那儿出来,我给陈主任打了个电话。我说,我努力了,她还是不同意。陈主任说,你给她讲,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说,这些我都说过了,她很坚定。陈主任沉默片刻说,你没给她算过账?离开这里,她以后怎么生存。我说,她反倒给我算了一笔账,以我目前的工资,要在云城买房太难了,以后还得面对结婚生子等问题。陈主任有些不耐烦,说算了算了,早知道就不派你去了,她要走就走吧,离了她单位又不是转不了。
  挂掉电话,我不打算回单位,决定先去西西弗书店看看,那地方书多,没准能找到邵芳华提到的那篇小说。在琳琅满目的书架上,我翻到了一本欧·亨利的小说集,挺厚,只是没收录《命运之路》。为了打发时间,我随便拿了本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叉的花园》,找了个位置坐下。讲真的,我从不看小说,这些年只专注于专业知识,要不是同邵芳华交谈,我也不会发现自己没她活得透彻。她的那席话,令我怀疑自己,怀疑人生。年纪轻轻的,就端着个铁饭碗,每天朝九晚五,过着富不起来也穷不下去的生活,有意义吗?
  我翻开《小径分叉的花园》,读了几页,光人名就挺绕,分不清谁是谁。还好,我学工科的,逻辑思维能力比较强。看完第一遍,迷雾萦绕,搞不懂作者想表达什么,就用手机搜了下关于这篇小说的评论,读了读,大体明白其结构思维和探索意旨。读了一会儿博尔赫斯的书,我也试着在网上搜了搜《命运之路》,读完后,发现这篇清晰多了,很明白作者的意图,就是写一个人遇到三条岔道,选择不同,但殊途同归。
  我突然想给邵芳华打电话,告诉她我读完了《命运之路》。我把书放回书架。出了书店,我拨了邵芳华的号码。她没接。我估摸着,可能在生我气,我也是奉命行事,我们都是农村出来的,考个工作不容易,父母盼着我们稳定,现在她突然递交辞职信,没等上面领导批示,就直接不干了。我又拨,好一会儿,那边才接。什么事,说吧,我在忙。是邵芳华的声音,听上去挺累,喘着气。我说,我读完你推荐的小说了。她说,哦,我这会正在搬东西,没别的事,就挂了啊。我想问她搬什么东西,那头电话已经挂了。
  未劝通邵芳华的这个下午,我一直都挺不高兴。这会儿,正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路过一家烟酒店时,我买了包磨砂烟,点了起来。关于吸烟,我还真是心有所慨的时候会抽点。
  B
  你告诉我,你们之间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就实话实说。
  我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那就从最近的,最熟悉的,能记得清的说起。
  透过显示屏,我看到了老汉,挺拧巴的一张脸,头发花白,面庞清瘦,皱纹横生。说话的时候,他的手还不时地在发抖。看他样子,就不像什么好人。有那么一小会,我在想,这么老了,还他妈瞎搞,真是个变态。
  说,她是怎么去你那儿的?审讯官再次问他。他的手互握着,像是在克制自己紧张的情绪。黑暗中,他说话的语气慢吞吞的。那天特别热,躁得慌,我就想着去南山公园的庄园避暑,我在那里有一套别墅,500平方米,自己修的,前院带假山,后院有泳池。我给她打电话,她声音很低,说这会在睡觉,还没起,一会回我。我等了约莫十分钟,她给我回了电话。我问她,起床了?她说嗯。
  等等,我现在问的是,她怎么去你那的,你扯那么多琐碎的干什么?
  警官,我说的是实情,你听我细讲。
  好,那你继续。
  她说话的声音比较低沉,像是刻意压制似的。我猜想着,她应该害怕什么人听到。我就问她,你在哪里,多久能過来。她说在家,快了,打车的话,半个钟头。
  在此之前,你们见过没?审讯官问道。
  见过。
  在哪儿见的。
  在我家里。
  她去过你家?为什么见?
  警官,您这样问的话,就问岔了,我不知道该回答哪件事。
  好吧,那你现在就说她怎么去找你的这件事。
  嗯。我先到南山公园,等了约莫半个小时,不见她来。我就打电话,她没接。我心想,估计是有点怕我。我再打,还是不接。本来想着,她不来就算了,之前的事,认栽就认栽吧,哪知道姜太公钓鱼,她自愿上的钩。她到公园的时候,我正躺在藤椅上休息。接完她的电话,我就出去接她了。她那天脸色不太好,戴着一顶白色防晒帽,穿的是条蓝白相间的碎花裙子,背有点露,讲真的,我起初也有过那种念头,看她有些伤心,我还挺心疼的。到了我家院子后,我情不自禁地把手搭在她肩上了,她没拒绝。你知道的,一个女人,要是男人和她有肢体接触,她没拒绝的话,说明她不反感这个男人,至少她这样助长了我后来的行为。我问她什么事惹她不开心了。她说没。我说,怎么来那么晚,不会是路上遇到坏人了吧。她说,哪有,没有的事,就是有点堵车而已。我就这样搭着她的肩膀进了屋。讲真的,我现在都觉得自己挺冤的,她真是自愿的。
  放屁!审讯官怒道,你后面做的那些事,她也是自愿的?
  老头没说话,像是被吓到了。他低着头说,后面的事我确实没有想过,没想到会走到那一步,但回头一想,我也罪不至死。警官,我现在还有坦白从宽的机会吧?
  审讯官说,坦白从宽我倒不知道,但你不老实交代,那肯定会更严重的。毕竟,你的情况还是很恶劣,懂不懂。
  老头抬起头,说懂,继续讲。我们简单吃的早餐,那天吃的是洋葱面,我做的,特意加了两个煎蛋。她说自己不爱吃煎蛋,我就给她煮了一个荷包蛋。吃完早餐,她从挎包里摸出文件纸,想和我谈业务。我打住了她,我说,我们今天不谈公事,全部时间都属于私人。   还私人,审讯官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你说,你那会是不是就已经起意了?
  有点,讲真的,她那天的样子有些楚楚可憐。她听我这么一说,就把文件纸收了起来。她穿的裙子还挺合身的,要知道,我很多年没碰女人了。她看起来很圆润,只要稍微留意,就能滑过她的脖颈,观察到她胸前袒露着的浅浅乳沟……
  行了,你也好意思说出来,你能不能别那么磨叽,直接讲重点的。审讯官情绪不太好。想到他犯下的罪行,谁都会冒火。
  我不知道哪些是重点,我只能具体说。
  讲。
  我本来想从后面扑上去的,不过还是克制住了。那天天气真是有些热,也不知道咋回事,应该是很久没人住了吧,屋里的空调不听使唤。孤男寡女地待着,挺尴尬的。我就建议,要不出去走走。她说行。我带她去了后院,后院修得还算漂亮,泳池是我专门请人设计的。我说,天气热,游个泳吧。她说她不会游泳。我走到泳池边,忍不住脱了T恤,反正在自己家,我也懒得顾忌。再说了,大热天的,光着膀子的男人多得是,我换了泳裤,跳下了水,游了两圈。她坐在泳池边,我说,下来吧。她说,真不会游。我起初想逗逗她,从池里泼水到她身上,她应该是有些生气的,但转瞬还是露了笑脸。我胆子大了起来,越泼越厉害。她站起身,想躲。我冲上岸,一把抱住了她,然后我们一起跳下了水。她没换泳衣,就穿着裙子。你知道的,在水里,裙子湿透后,会紧紧地贴着人身子。她有些羞恼,但不强烈,挣扎着,裙子像莲叶,在水里一张一合的,看到这,我竟然控制不住自己了。
  行了,我先出去放泡水。小陈,他讲的,你全部如实记录。
  A
  邵芳华辞职后,我感觉单位的事情一下子多出很多来。晚上加班到十一点是常事,领导不在,我会深思,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我突然挺佩服邵芳华,说走就走,洒脱干脆,不像我,瞻前顾后的。
  有天中午,忙完几个材料,去食堂打饭时发现已经没饭了,我请师傅随便给我炒了个蛋炒饭。吃完饭,决定联络邵芳华,也不知道她近期过得怎样。拨通她电话,她说自己在忙。我说,你找到新工作了?她说,嗯,一家投资公司。我说,干啥的?她说,回归老本行呗。
  邵芳华毕业后,就没做过其他工作。她算幸运的,一参加事业单位招聘考试就考到我们单位。学的是金融专业,平日里听她讲,大学时就琢磨着怎么投资理财。我心想,看来是做和专业相关的活了。
  我说,有空没?你走得倒是轻松,却丢一堆烂摊子给我,这笔账我们怎么也得算算吧。她笑了,问我打算怎么算。我说,有空的话,晚上出来喝两听,再给哥哥我唱两首小曲,解解闷。她思索片刻,说,行,今天估计也不加班,晚上就城南路见吧。
  云城不大,五个区,两个是市区,三个是郊区,有点像卫星城那种。城南路是出名的小吃街,每到夜里,聚集着很多年轻人,烟火味,酒水味,四处弥漫。我到城南路的时候,邵芳华才匆匆赶来。真不好意思啊,迟到了。她坐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抱歉。我说,没关系,堵车吧。她说,不是,是公司临时有点事。我说,看起来挺忙的。她说,是啊,哪里都不养闲人。她这话我信。我想问她,辞职的事,告诉家里没。但想想,算了,她应该没敢告诉家里,估摸着想混好点了再说。我见过她父亲,年纪挺大的,六十来岁了,到单位找过她一次,面善,爱笑,很朴实的一个人。
  邵芳华坐下,我们要了四听啤酒,一盘花生米,一份爆炒小龙虾,还有两份臭豆腐,这是在云城吃夜宵的标配。我问邵芳华要加什么,她说,先这样吧,不够吃再加。我说,行。我们俩戴上手套,开吃。云城人做小龙虾,图个辣,加上洋芋混着爆炒,香味浸到龙虾肉里,那叫一个香。我拉开啤酒,递一瓶给邵芳华。我说,你走一个吧。她说,行,祝我辞职愉快。我说,愿你赶紧成为富婆。她笑了。我说,等你有钱了,我也好投靠你,到时候我也把工作辞了。她说,我可靠不住啊。我说,咋了。她说,我这人势利,到时候我才看不上你,会离你远远的。我说,没准我是只潜力股呢,你只要给我点阳光,我就会很灿烂。她笑道,得了吧,你是耍嘴皮子厉害。
  两人各喝完一瓶,我问邵芳华还来点不,她说差不多了。我看她没醉,就又给她开了一瓶。让老板再加一份小龙虾,再来一份烤韭菜。邵芳华说,你们男的吃烧烤,就爱吃韭菜。我说,这你都懂。她没说话,不好意思笑笑。
  其间,我聊到工作,聊到对未来的迷茫。邵芳华说,先干着吧,现在跳出来不是时候,风险大,再跳回去就难了。她算是破釜沉舟了,等她混好了,再拉我一把。我们聊到很晚才结束,大概考虑到我是男性,她喝得不多,全程清醒,倒是我,头晕得不行。
  她搀着我走出小吃街,我们在路边打的车。她说她送我回去,我说我没醉,我送她。她说得了吧,她送我。就这样,凌晨的时候,我们到的出租屋。我和很多电视剧里的男主角一样,昏昏沉沉的,一下子躺在沙发上,醉得不省人事。
  B
  然后呢?你在水里强奸了她?
  没有。
  那怎么回事?
  她其实会游泳,挣扎几下未果后,她朝着岸边游了过去,我追随在后。她上岸后,全身湿漉漉的,滴着水。我站起身,说给她找件衣服,一把把她拽进屋子。她力气很小,一下子被揽进我怀里,我抱着她上了二楼,她让我放她下来,说这样不好。我心想,有啥不好的,我有车有房,无非是老了点,但老归老,体能还是不错的。
  上了二楼,本来打算找套衣服给她换上的。哪知道翻来翻去,全是些男士西装衬衫,都是以前我穿的。找到一间白衬衫后,她不太好意思换,说让我回避下。我出了卧室,她换衣服的时候,我就一下子忍不住了,转身一脚踢开门。然后,就那个了。
  靠,你还真是做得出来,她都能当你女儿了。审讯官有些来火,老汉知错似的低着头。听到他说到这,我也很来火,更多的,还有自责。想到躺在医院里的邵芳华,我就心寒起来,不知道她何时能醒来,她醒不来的话,老汉说的话也就无法对质。
  小陈,你做好笔供记录。审讯官喝了一口茶,继续问老汉。那你说说,在此之前,你怎么就相信上她的。   老汉说,警官,我可以喝口水吗?说了那么多,有些口干。小陈,给他倒杯水,审讯官说道。小陈给老汉倒了杯水,老汉继续说,我本来没打算相信她的,但加了她微信后,我就彻底陷进去了。
  还陷进去,怎么陷进去的?
  那天,我再次收到预测结果,发现又对了。连续十多次,都是对的,这种概率,如果没两把刷子,很难做到。我忍不住拨了上面留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邵芳华,声音挺好听。我们交流了一会儿,她说需要办理业务的话,随时联络她。我说,你有微信没,顺便加一个吧。她说,行。她就说了微信号,我们互加了好友。
  加到她后,我害怕她是骗子,专门进她朋友圈,从各种动态来看,不像骗子。她朋友圈照片多,讲真的,很漂亮。你们知道的,虽然我年纪大了,但是身边没个人,有时候很孤单。我那会儿就有点心动了,没事就找借口向她讨教股票、期货等购买知识,说请她带带我。她也欣然接受,时不时地,我们也语音通话。慢慢熟络了起来。有一次,她还去过我家,那天我们都很正常地聊工作问题,这也就是后面她为什么愿意去山庄找我,大体因为有了头一次的面谈,出于信任吧。
  然后呢?你们加上微信以后,她是如何骗取你的钱财的?
  这点,说实话,我也是受害者,我万万没想到,她会是个骗子。后来我也很纳闷,加好友之前,她的预测非常准,锁定某一只股票后,说涨就涨,说跌就跌。加了好友后,我问过她,之前的预测都是她提供的吗?她说不是,说她们公司有专业的操盘手,这方面不方便外透,我只要按照她的指引在平台注册账户,自然有人带我。不知道是我运气问题,还是真的有猫腻,那以后,我就一路亏损。起初,她说股票风险大,期货更稳定。后面我买了期货,亏损得还是厉害。她又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炒期货和做生意是一样的,哪有只赚不赔的道理。再后来,我实在不想买了,问能不能提现。她说提不了,只能充值进入平台,提现得到年底才行。我就开始生疑了。只是,我至今搞不明白,为什么注册平台之前,她提供的十多次预测都是准确的,我注册后,却亏得一塌糊涂。
  关于这点,我没炒过期货,我也不知道。审讯官笑道,后来呢?后来你就报仇心起?
  没有,整个过程,我其实对能不能赚钱不太关心。我年纪大了,加上不缺钱。我就想着吧,一个人过太孤单,再说了,她确实漂亮,年轻能干,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这话我还是听过的,我追求她也算正常。她应该有所察觉,只是一直没有果断拒绝,这也使我有了信心。可是,我完全沒想到,结局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说着,老汉有点伤心。他低着头,似乎带着哭腔。你说我都六七十岁的人,图个啥啊,要是她真的死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想坐牢。
  A
  陈主任把我训了一顿,骂得我灰头土脸。上面领导来调研,他让我组织一场观摩会,本来各方面都安排妥当了,哪晓得现场安保工作疏忽了。领导到达参观区,正听着解说,半路杀出个老太婆,横冲直入,哭哭啼啼地说她的房子赔偿金不够,赔偿方式有问题。那场面,想想都尴尬。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我给邵芳华打电话,问她在干啥。本想找她倾诉的,她说正忙,给客户打电话。我说,晚点能出来不?她说,看吧,没个准。下了班,我在宿舍待了很久,越想越来气。妈的,凭什么骂我,我怎么知道半路会杀出个老太婆来,再说了,土地征拆赔偿的事也和我没关系啊,我一个新人,办公室上上下下,从宣传到业务,各种七七八八的杂事,哪样不是我干,真是干得越多出的岔子越多,责任全往我身上推。
  邵芳华进门的时候,手里拎着一只烤鸭,是云城特产。我没心思吃。她心情挺好,只是见我脸色阴沉,洋溢着的笑容就转瞬收起来了,没敢和我开玩笑。我说,谢谢你。她说,不客气。我们随便点了点外卖,吃完饭,外面华灯初上。邵芳华走到窗台边,看着夜晚的云城发呆。云城是座小县城,这些年发展迅速,高楼拔地起。平日里忙工作,我都没怎么关注过夜景。
  我说,下雨了。我伸出手,站在邵芳华身后。雨不大,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落在我的手心里。邵芳华个子不高,属于典型的南方姑娘,小巧玲珑型,鹅蛋脸,马尾辫,穿上正装后,身材显得更加匀称。我说,你有没有想过找个男朋友。她说,不知道找谁,你给我介绍个。我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说,算了吧,当男闺密还行,男朋友的话差点。我一本正经,差哪点?她转过身,仰着头,仔细打量我,说,男闺密都柔柔弱弱的,你看看你,被领导训了一顿,还得我来安慰你,不是男闺密是什么。我说,那男朋友呢?她说,差点阳刚之气。这话我听来不舒服,怎么说我也是个七尺男儿,咋就差阳刚之气了。我说,你是不是故意激怒我,想让我释放下阳刚之气。她不屑道,呵,你想多了。我说,我不是想多,我是多想,现在就挺想的。她回过身说,你今晚不清醒,我先回去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没等她挪步,一把就搂住了她,没让她走。
  她没拒绝,整个过程比我想象中的顺利。讲真的,我没想过我们会发生关系。屋里很黑,我斜靠在床头上。她耷拉着脑袋,趴在我的胸前。我从床头柜上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上。烟心发红,在黑夜里像只红透了的萤火虫。她说,以前没见你抽烟。我说,最近学的。她说,怎么想到学抽烟了。我说,工作压力大,各种琐事让人心烦,有时候抽几支,缓解下。她没说话,安然地靠在我胸前,手不时摩挲着我的胳膊,还有下巴。我说,你去那边怎样。她说,老样子。我说,天天联系客户?她说,可不是,你猜我这周打了多少电话。我说,多少?她说,起码3000个。我说,听说长期当话务员,会影响生育,辐射大。她咯咯地笑道,我又没结婚,怕什么。我说,以后要和我结。她抬起头看了看我,问道,为什么。我说,我们都这样了。她说,这样都是被你骗的。我想说,我可没强迫你,但是我没说出口,这么说不妥当。我摁熄了烟蒂,一把搂紧她。
  B
  你讲讲,你们具体怎么认识的?
  说实话吧,我还真没想过我们会认识。
  别废话,你按实情讲。
  行。几个月前,我没想过给她打电话。那天大盘开了,我买的禹兑金科低开低走,头一天还好好的,不知道那天咋就这样。我没多少文化,年轻时候出来闯荡,当过泥水工、搬运工,好不容易在城北有个落脚的窝,后来城北发展快,一天一个样,进驻的企业多起来,涉及征拆的住户也多起来。看着别人领征拆款,我心里慌啊。有人就开始“种房子”,你们应该懂的,就是连夜修房子,快的时候一天能修一层,修好了,随便粉刷一下,能住就住,不能住就等着拆迁。我修了一千多平方米……   行了,谁听你这些,都叫你捡重点说。
  好,警官。反正,房子拆迁后,我得了700多万的拆迁款。前年老伴去世后,子女没同我住,我挺孤独的。见人们炒股,我就跟着炒,心想着,人老了,也折腾不了几年,玩玩算了,图个开心。先后投了50多万,买了3只股,都不见涨,跌得厉害,我正琢磨着该怎么止损呢。前段时间吧,莫名其妙就收到提示短信,关于禹兑金科的,每天晚上九点,短信准时发来,提示我明天开盘后,这只股是涨还是跌。开始那几天,我没在意,还别说,挺准的,就像狙击手,说打哪就打哪,说跌就跌,说涨就涨。
  连续准了一个多星期吧,但我都没信,此时我被套了近10万,心想要翻身太难了。没准能联系下这家投资顾问公司,我就按照短信上留的电话打了过去,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的,就是邵芳华接的电话。我咨询她,能不能给出详细点的购买策略,比如:这只股明天会不会涨停,如果跌,大概会跌多少,每天开盘期间哪个时间段买进,哪个时间段抛出。她说,想要具体信息,就得注册成为他们的会员,有专业的操盘手指导购买。
  然后呢?
  然后她说股票风险大,问我血压如何,有没有心血管病。我还纳闷,问这干啥。她说,炒股嘛,赚钱的始终是少数,怕我心理素质不好,再赔下去受刺激。我想着,这姑娘还挺贴心。她就说,像我这把年纪,玩股票不适合,那个得灵活处置,要想真正获利,还是得跟短线。我问她,不买股票买什么。她说买期货,期货更稳定。我就决定跟着她买期货。只是搞不明白,为啥真正跟着她买了后,我却赔得惨不忍睹。
  那好,你现在说说,你后面为何囚禁她?
  我本来没想过这么做,那天完事后,我以为她会立马报警,但是她很淡定。她站起身来,去捡褪在地上的裤子,穿好后,要去穿裙子。天气热,裙子差不多干了的。我怕她报警,就抱住她。她挣脱。我说,你是不是要去报警?她理了理头发问,我的包呢?我说,在楼下。我说,你是不是要去报警?她没答话,说你放我回家,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有点不相信,怕她去报警。她下楼的时候,我又一把抱住了她,直接朝楼上卧室走去。我再次问她,会不会报警?她说,不会。
  但我始终还是不相信,万一真报了呢?我岂不是完蛋了。我害怕呢,当时不知道咋的,脑子就像打铁似的,一下子怒火中烧。我一把把她推到床边,狠狠地压在她身上,又发泄了一回。她就像条死鱼一样,瞪大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躺在床缘上声也不吱一声,啥反应都没。我看见她眼睛里有眼淚流出,就连忙帮她抹眼泪。我去亲她,她不断别过脸。这就令我火冒了,有种被她羞辱的感觉,我冲着她脸庞就是一巴掌。估计是我力气大了,她的脸上瞬间有了手指印,这样,我更不敢放她回去了……
  她在我家的那段时间,我也好菜好肉招呼着,每天换着心思做东西给她吃,但她始终不对我笑一个,这令我害怕。我怕她出去后,我就彻底完蛋了。其间,我们又发生了好几次。只是越这样,我就越不敢放她,她像是越恨我。
  只是,我没有想过,你们会来得那么快。
  C
  听完老汉的口供,我感觉他就是个畜生,直想冲进显示屏上狠狠地揍他几拳。我想冲进审讯室,却被旁边的警官拽住了。你冷静点,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你女朋友,等她安全醒过来后,才真正能让嫌犯受到法律制裁。
  出了警局,我没有联系任何人。请假出来的这几天,陈主任不停给我打电话,问我跑哪儿去了,怎么还不回去,单位一堆事等着处理,我懒得理睬。我很是懊悔,她失踪的那天早上,很早就起床了,我竟然没有察觉到。当时因为一点小事吵了起来,她心情不太好,我们始终没有明确关系,我问她这算什么。她说,冲动是魔鬼,我们都需要清醒一下。我吼道,我他妈现在很清醒,第一次是冲动,难道昨晚上你睡我这也是冲动?她没说话。我火冒三丈,心想,她还算是读过大学的吗?还算是个知识女性吗?怎么如此轻视自己,这算什么名堂?
  最要命的是,她终于告诉了我如何筹集100万的方法,在我看来,那简直就是骗局。按照她的口述,那种一种类似于“倒三角形”的骗术模式。也就是说,她们会通过黑市获取众多购买股票者的信息,比如:10000人,分成两份,给其中5000人发送预测短信“股票将跌的提示”,给另外5000人发送预测短信“股票将涨的提示”。以此类推,不断分割,连续十多次预测后,总有很小部分人收到的信息次次预测均准。在人数不断缩小以后,他们会主动打电话联系对方,也有些人真的会动摇信念,相信他们。彼此联系上后,这些购买者就会被引导到固定的平台注册账户、充值,然后在操盘手的指导下购买股票或者期货,这种方法在无形中套取了购买者的大量资金……
  我觉得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她简直想得太天真了。在和她对吵后,她问我能给她什么。安身立命的房子,还是稳定的生活?我被问得哑口无言。然后,她摔门而出。我伫立在房内良久,本想给她打电话的,想冲出去挽留她的,却没有勇气。要是当初冲出去,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
  现在,我得去医院照顾她,她出事后的这些天,我一直以男友身份自居,目的是不想让她父母知道,以免担心。不过,她必须得好起来。
  路过一家书店的时候,我走了进去,想看看有没有她提到的欧·亨利的小说。这是家小书店,所幸,在不怎么宽大的书架上,我翻到了一本欧·亨利的小说集。书有些旧,上了灰。翻开扉页,目录里正好有《命运之路》那篇小说。我问老板,多少钱?老板说,旧书,收你30块吧。我说,行。我从裤兜里摸出钱,买了这本书。
  到了医院,邵芳华依然安静地躺在床上,她的样子,像熟睡了好多天。外面才下过雨,阳光从薄云中透了出来,暖风微拂。我看见窗外的草地上,有几只麻雀正在觅食。邵芳华脸上的青瘀比昨天淡了,只是鼻子下面的伤痕还很清晰。我静静地走到她的床前,把那本小说集压在枕头下。
  我心里默念,希望她赶紧好起来,醒来后,她就能读到这本小说了。当然,我也想告诉她,在认真读完《命运之路》与《小径分叉的花园》后,我更喜欢后者。我还想告诉她,生命或许并非如《命运之路》所写,无论面前有多少条路,不管作出怎样的选择,结局都是一样的,那是不可能的。当然,生命也不像炒股,只有涨与跌。
  我想告诉她,隐隐约约,我似乎读懂了博尔赫斯在《小径分叉的花园》里所要探索的东西,我决定在她的床铺对面挂一张“爱心墙”,在墙上画分叉的树,她待一天,我就画一笔,待两天,我就画两笔,哪怕最后画成的是一棵繁茂的大树。
  责任编辑:姚?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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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城墙上的乌拉草,一直没有人割。这里的农家烧饭取暖都用自家田里的玉米秸秆。玉米年年都要种,秸秆年年都产生出来。玉米田广大,而烧火的炉灶只有一个。成捆的秸秆排着队等待进入那个唯一的灶坑。往往去年的还没烧完,今年的已经又成捆地运回来了。玉米秸秆在炉灶前发生了大面积的拥堵。农民就把秸秆堆成高高的柴垛。一年又一年,柴垛越垛越高。柴垛越来越多。似乎永远也烧不完了。偶尔谁家的柴垛着了火,没有人救火,都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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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在诺贝尔文学奖设立将近一百周年之际,我和几个朋友起愿,想梳理一下百年诺贝尔奖所走过的历程,考察一下这一百年来所评选的作家们都写过什么,并作出我们个人化的评判。我们认为这是件有意义的事,我们六个人合计了一下干了起来。我挑选了马尔克斯、海明威、萨拉马戈、莫里亚克、辛格、加缪等十四位获奖作家。后来这本书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书名叫《孤独的慰藉——百年诺贝尔文学奖回眸》。  在写这本书前,我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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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语:  精神影响是很复杂的事,就像物质粮食一样,孩子不知不觉中长大了,很难说那张渐渐成熟的脸来自大米還是牛肉。陈继明以海明威的想象方式、川端康成的情感和福克纳的仪式勾勒出自己的文学观,这是自觉的作家所为。我们读大学时也亲昵地称呼川端康成为川端,仿佛他也走在我们的校园里,细细想来,这是何等的荣耀。亲切地活在异国读者的身边,这是比诺奖更可贵的嘉励。  ——申霞艳(文艺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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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动物们的求爱,绝不像人类的求爱那么俗气。不是送项链,就是送戒指,还要假装跪下一条腿,再送上语言的催情药,去俘获姑娘的芳心和眼泪。这样的举止,在动物们看来,统统属于感情骗子的行为。它们没有人类这么复杂的心思,也从不在求爱上兜圈子,消耗时间和心力。它们只以爱赠爱,以缘分赠缘分。雀儿抖动翅膀,爱神就会欢歌;孔雀伸开尾屏,爱神就会觉醒;蝴蝶亮出彩衣,爱神就会亢奋;鸵鸟跳起舞蹈,爱神就会癫狂;萤火虫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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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访百草园  夜访百草园,这也是我童年的  魔幻世界  泥墙变成了带装饰的石灰围墙  开着南瓜花的菜畦仍在  鸣蝉的长吟仍在  碧绿的覆盆子仍在,皂荚树下  那只斑蝥仍在(我们小时候都叫它“放屁虫”)  它那“啪”的一声,也曾让我感到无限神奇  萤火虫仍在,荒草中的石井仍在——  井口被封死,但那个从井沿上跳过的  小男孩的身影仍在  大人的呵斥声仍在,母亲唤吃晚饭的声音仍在  冬天的积雪仍在,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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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  马达声启自一只多毛的雄性之手  它最初是将一只石斧自砺石中取出  嗒、嗒、嗒  击打  用另一块石头  那节奏迟缓,声音  也不够顺滑  人类的老祖母在洞穴中  点起一堆火,烧烤  一只动物的后腿  散发出香味  子孙围拢  脸上温暖的欲望,闪烁  洞穴外:一场绵绵不绝的秋雨  “我刚买了辆某某牌红色跑车  造型像匕首一样锐利……”  新人类小子深踩一脚油门  马达轰鸣,一束激光  射入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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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高中的时候我就开始投稿,立志将来当一个作家。高考因为政治成绩较好,差点被某校政治系录取。因为没报该志愿,招办征求我意见时,我说,要么读中文系,要么次年重考。最终还是被中文系录取了。但是,现在,我想不起当时我知道的任何一位诺奖作家,我的作家梦好像和阅读无关。  在中文系的课堂上知道了不少外国作家,当然包括诺奖作家,不过我还是想不起,大二之前,哪一位外国作家曾令我着迷过。课堂上所说的那些如雷贯耳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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