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觉人醒世的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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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画家从选择水墨画开始,便面临着在传统中迷失或被浩瀚的传统淹没的危险。他们在掌握笔墨技法的同时,还要不断地回到内心,以“近乎道”的抱负,“游于艺”的心态,让文心得到提升和滋养。中国画创作这一漫长的人生之旅,注定了只有那些生命强健和具有质朴品质的人,才能穿透浩瀚的传统的遮蔽,发出自己的声音,抵达自由的创造境界。不管我们是不是愿意承认,今天的艺术劳动者大多已经被横流的物欲折腾得弱不禁风,他们孱弱的灵魂,无法承担创造的重任,很多画家还走在路上,但对艺术已经失去了信心。
  我认为易图境先生是当代中国画坛少有的对艺术充满信心的艺术家。他的画是生命灿烂的折射,有一种不可抵挡的灵魂的声音。这种声音,不是沉溺在古人绘画样式中的浅吟低唱,不是小桥流水,也不是空洞的呐喊,而是生命回归大地的礼赞和交响。他的大写意花鸟画体现出的品质,正是一种大地的品质,没有装腔作势,没有矫揉造作。他画的题材,都是他生活中体验过的东西,他消解了文化强加在这些“物象”中的“意义”,通过个人生命的独特体验和富有创造性的表现形式,让这些“物象”呈现出纯粹视觉意义上的审美价值,让客观“物象”有了灵魂的光芒。
  易老早年的画深受吴昌硕、齐白石的影响,注重笔墨。六十岁以后,他丢弃早年熟悉的文人画图式,从民间艺术传统中吸收营养。在他创造的彩墨画中,大量使用生辣的原色,在保持水墨特有的审美意味的同时,将水墨作为一种过渡色,从而大大拓展了水墨的表现力。他的画有楚文化特有的神秘华美,有民间艺术的质朴和道健,又保留了文人画的写意精神内涵。他的胆识和魄力,他对花鸟画形式,特别是色彩表现上的探索和推进,为当代写意花鸟画拓展了一条新的路径。
  王民德(以下简称“王”):您一直生活在怀化这样偏远的地方,但您的画很有现代感,像您的构图、色彩与传统的文人画图式有很大距离,您个人怎么解释其中的原因?
  易图境(以下简称“易”):首先我对绘画的理解不同。我认为画家的任务是发现美、创造美,是让我们的生活、环境更美好一些。文人画是古人创造的一种美,当代画家也应该创造属于这个时代的美。但这种发现和创造,不是凭空想象的,必须要有生活来源。像齐白石的画,就是他在生活中发掘的一种美,他画的蔬果、草虫、画的虾子、螃蟹,等等,都是从生活中来的,所以他的画和过去的文人画是不同的,是他自己的发现,自己的创造。
  从我个人来讲,我画的题材也都是我身边常见的事物,但我对美的感受和别人是不同的,我喜欢那种阳刚、大气的美,我要表现这种美,就要自己的表现方法。我的构图都是满构图,在色彩上很绚丽,别人可能觉得这种形式很有现代感,但我最初的想法并不是要追求一种现代感,是觉得只有这样来表现,才能把我心中的美表现出来。如果我生活在北京,或者在欧洲居住一段时间,我的色彩一定和现在的色彩不同,因为生活环境变了嘛。
  另一个原因,就是我的思想很开阔,很通达。虽然我住在湘西这样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没到过国外,没有看到很多的油画,也没有接触过很多的人,但是我喜欢比较现代的东西。我觉得很多现代派画家的想法很好,很有创造力,他们也是想创造一种美的形式,如果借鉴一些他们的想法,把自己心中的美表现得更好,这有什么不可以呢?
  王:一个西方画家如果处在一个很闭塞的环境里,画的画一定是很个人化的东西。像怀斯,一生生活在他的小镇上,他的画有一种很强烈的怀旧的乡土气息。您同样处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但您的画里面却有一种开阔、放达的情怀。如果怀斯的表现方式是自言自语的叙述,您的画就是一种激情澎湃的抒情。
  易:这是因为我的思想不是局限于个人的生活,不局限于个人的满足,我是想让大家过得更好,让我们生活的环境更美一点,我的艺术应该是大众的,是能够让更多的人喜欢。我有这样一种思想,就不会把自己封闭起来,我必须不断地学习别人的长处,才能画得更好一些。
  王: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能够在形式语言上有所创新,除了您前面提到的几点,我觉得还有一个对自然的研究和理解问题,因为只有深入细致地观察自然,研究自然,才能找到新的造型来源、笔墨形式和创作热情。
  易:对、对。我认为大自然的环境是美丽的,我喜欢这个美丽的环境,我就会不断地去观察、去理解,去探索一种新的表现形式。我画彩荷就很说明问题。古人画的荷叶都是淡绿的或者水墨的,而我为什么把荷叶画成红的或者蓝的?这是我在自然中观察来的。我下放劳动的时候,早上到山里去割草,露水很大,太阳出来的时候,山里就会变成了一片红色;有时候夕阳照在山上,又会呈现一片蓝色。在这样的环境里住久了,你会发现,大自然的色彩不仅仅是固有色,其中的变化是无限的,如果一个人没有长期在山里生活过,对这种颜色的变化是观察不到的,也很难想象有这么丰富的变化。我有这种真实的体验,再加上我对绘画的理解,对绘画色彩的认识,所以就创造了彩荷这种画法。很多人没有遇到这样的情景时,体验不到这样的生活,所以不理解我的画。
  王:您有两方印是钱君匋先生88岁给您刻的,您和钱先生是怎么认识的?
  易:我们没有见过面。1994年我在珠海开画展的时候,一个朋友拿我的画让钱君匋先生看。这个朋友对我讲,钱君匋看了我的画,连声叫好。钱先生回到上海以后,给我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你的画画得很好,可是盖的章子要不得,我帮你刻两个图章,你送我张画好不好?我回信说当然好啦。当时钱君匋先生已经88岁了,给我刻了两方印,一方是“易图境印”,一方是“老牧童”。他在信里还告诉我,如果需要图章,就写信给他,可以帮我刻。有一年我的新房落成,很多学生、朋友都来恭喜,不知道谁把那个图章拿走了,现在就剩一下“老牧童”了,为这件事我两宿都没有睡好。他们拿走我的印,造我的假画,我见过一本仿我画的册页,全是假的,盖的就是钱先生刻的那方印。
  还有一次,钱君匋先生一位学生曾经对我讲,钱先生给他们上课时说,怀化有个易图境,他是山坳坳里的画家,都画得那么好,你们要努力呀。
  王:您在色彩上受过黄永玉的影响吗?
  易:文革后,我一直想创造一种新的表达方式,但开始的时候,在观念上放不开,后来我看黄永玉、李世南他们的画,变化蛮大的,不是完全传统的东西,也画得很好,我受到很大的启发。一个画家创造某种新的样式,都会不同程度地受到同代画家的影响和启发,只是有些人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王:黄永玉是您同乡,您和他有交往吗?
  易:只见过两面。1985年,我在怀化第一次搞个人展览。汤文选、黄永玉都来了。黄永玉和我的一位朋友关系好,他是怀化地委一位副书记,我对他说要开一个画展,能不能请黄永玉来看看。他说请黄永玉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你要有思想准备,因为黄永玉是一个很爽快的人,讲真理,不会说假话,不会奉承你。他果然把黄永玉请来了。那次展览展出了我八十多张画,黄永玉看得很认真,每一张画都看得很仔细。他一边看一边说:“痛快,痛快。”看完我的画,黄永玉说了两句话:“易老师这个人很老实,画不老实,很好。”这是他的原话。当时有位领导说要请黄永玉画一张画,纸、墨都摆好了。黄永玉不吭声,站起来说“我要给易老师题一句话”,就在那张纸上为我题了四个字:“雄强苍古”。
  怀化驻军的一位首长曾经对我说,有一次,黄永玉对他说,易老师的荷花受刘海粟的影响,但是比刘海粟要成熟。还有一次,黄永玉到吉首他的一个朋友家里作客,说:“怀化有个易图境,你晓得吗?这个人的画很好,传统的底子很厚,可惜住在怀化这个地方,他应该出去走一走。”
  王:您关心自己将来在美术史上的位置吗?
  易:我从不考虑这个问题,因为我不知道会活到多大年纪,对自己的画将来达到怎样的程度还无法预料。我还在进行当中,每一个时期都在变化,都在进步。我画画是因为我热爱画,只要能画画我就安定,一天不画画心里就不安定。所以我画画不管成果如何,也不管价格如何。有些人劝说,我画得太多了,要少画一点,画多了就不值钱了。我不管值不值钱,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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