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砌了半辈子文字，终于发现自己堆砌的全是垃圾。且不说有没有人看，东张西望琢磨半天，才知道连放都没地放。本来往报刊杂志上投稿，打算混两个烟酒钱，却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久而久之才明白，没有熟人，不是名人，编辑先生们正忙着拉广告，找赞助，没工夫和咱扯闲篇。既然如此，人贵有自知之明，蹲墙角旮旯晒太阳吧。就在这时候，作家像雨后春笋似的往外冒，十三亿人差不多有十二亿人在出书。好家伙，总算盼来好时光了，看来出书比放屁轻松。咱基本没什么优点，就是特别谦虚，赶快买两本瞧瞧。这一瞧咱差点笑出声来。就这标点符号点在脑门上，嘴长到脚后跟的主都能出书，咱好赖小学毕业，上学的时候，老师就曾经表扬过咱，说咱标点符号点的架势特别好。于是，咱满大街打听谁认识出版社的人。你别说，还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咱二大爷的小舅子大姨姐的婆婆的娘家侄女婿的弟弟，就在出版社当清洁工。正好这位弟弟的小学同学是出版社编辑，联系上以后，找家像模像样的酒楼，先推杯换盏一通。喝得脸红脖子粗，满口胡话了，再洗个桑那，漂亮小姐嫩葱似的小手，温柔得能让人飘上云端，趁老师高兴，咱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把稿子送上去，请老师斧正。老师漫不经心地瞟一眼，淡淡地说，看看再说吧。他这一看就是半年，半年时间，我每个月的工资全部砸进去不说，还动用了差不多一半的积蓄。就咱那点工资，除了过日子，每个月剩不下仨瓜俩枣的，心疼得咱直吸凉气，心脏病差点发作。好在总算有结果了，那天编辑老师打电话让咱去他办公室面谈。一路上咱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不住裂开大嘴“嘿嘿”，惹得路人以为咱精神不正常呢。但咱心里想，等着瞧，咱马上就是作家了。什么是作家你们知道吗？谅你们也不懂。进了编辑老师的办公室，赶紧上一支自己平时绝对舍不得抽的软包“蓝黄鹤楼”。编辑老师非常客气，委婉地拒绝了。他摸出自己的烟，点上一支，深深地吸一大口，深沉地说，小说我看了，认真的说，你还没入门啊。一听这话，咱脑袋“嗡”的一声，千分之一秒之内，变得有地球那么大，满脑子一片空白。只是反复磨叨一句话，怪不得今天他不接咱的烟，这是憋着和咱翻脸啊。具体他说的啥不知道，不过意思还是明白了。就是说，咱的东西不行，不但他没办法，谁也没办法，不过真要想出书，可以自费。在出版社买个书号，在出版社下属的印刷厂印，再自己联系销售渠道，自费出书是国际流行的市场经济规律。迷迷糊糊回到家，倒杯酒，抓把花生米，狠灌了几口，感觉清醒了不少。想想也是，人家说的不无道理，咱自己的东西不行就是不行，正应了中国人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东西好才是硬道理。话是这么说，终归老婆是人家的好，儿子是自己的好，要说咱立马死心了，那是糊弄自己。顺手拿起稿子翻了翻，觉得就算是一杯白水，也该算矿泉水吧？各种适合人体的微量元素都有，虽然没登堂入室，说站在门槛上，怎么也说不上是自我陶醉啊。抽着烟，喝着酒，翻来翻去，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是心态不对，还是幻觉？足足喝了两杯酒，抽了三根烟，哈哈，到底想明白了。听人说过，不是关系稿，编辑未必真看，送稿前，咱玩了点小聪明，把稿子塞大信封里，在信封封口处，点了点胶水。拿回来是咱自己撕开的，那哥们儿根本一个字没看。如此那哥们儿的话，当不得真，照样可以自我陶醉一阵子。行不行咱再说，起码不能起五更，爬半夜，趴那儿画拉多少天，汗出的像撒尿似的，不但一包烟钱没赚来，还得倒找钱，咱图啥啊？饿死不求人，冻死迎风站，咱把自己的东西塞耗子洞里，让耗子嚼着玩去。古人说，穷文富武，说的是练武一要工夫，二是练武吃得多，费衣服，穷人玩不起。所以穷人读读书，写写字，投入少，成本低，没准还能糊弄个进士状元什么的，混个光宗耀祖。这市场经济闹的，玩文也得大笔钱了，咱不玩行吧？哪儿知道，没几天，喝点酒又想起来了。这辈子就好这口，时间长了不画拉几个字，就像瘾君子少了白粉，浑身难受。
　　 总听人说，柳暗花明又一村什么的，咱有点不信，哪儿那么多又一村又一村啊？一村一村又一村，像是咱挺讨厌的一首歌的歌词。哪承想，又一村还真落到咱头上了。那天几个人喝酒聊天，那几个小子嘲笑咱不会电脑。咱大嘴茬子差点裂到耳根子上去，不屑地说，玩那玩意能当酒喝啊。你可以把你的文字垃圾扔网上去啊。行不行啊？咱问。嘿，就那地方，只要你不憋着劲给共产党使坏，想说啥说啥。玩电脑难吗？咱有点动心。那玩意，放块骨头在键盘上，狗都能玩。得勒，咱说干就干，可钱哪儿来呢？本想出租自己，给谁当爹去，没人租。算了，咱砸锅卖铁，收罗点破纸盒、烂酒瓶子，把滚到床底下的钢镚也用扫帚扫出来，凑巴凑巴，还真对付一台电脑出来。随手在大街上拽个小子给咱当老师，三下五除二，一个电脑高手就此冉冉升起在地平线上。从此咱天天在网上转悠，什么《榕树下》、《起点中文》、《红袖添香》、《小说阅读网》等等等等。对了，还有那些什么博客，转悠得咱是晕头转向，忘了姥姥家的门冲哪儿开了。你说这么多地方，咱往哪儿扔合适呢？看看哪儿都合适，再看看又哪儿都不合适。看看人家的东西，再看看咱自己的，根本没法跟人家比。尤其是几零几零后的，那是真功夫。先是拿着病态当个性，乱蹦乱跳，扯着嗓门喊个够；再爱他个天翻地覆慨而慷，比梁祝还催人泪下；然后“哇赛”两声，食指和中指往起一竖“耶”，齐活。这位还没贴完，吹喇叭，抬轿子的一哄而上，一颗锃明瓦亮的新星，自然而然地悬挂在了网络文学的上空。
　　 过去啊，咱有个很混蛋的逻辑，提起女人，总是说头发长见识短，还什么脸蛋越漂亮，脑容量越小，这回上网一看，吓咱一哆嗦。美女作家，美女诗人，缕缕行行，像蚂蚁搬家似的。而且个个身怀绝技，功夫了得，如果上了擂台，能把武林高手都干趴下。中国武术不过是讲究头、背、肩、膝、臀、脚、掌、拳、指、肘，处处打人。人家美女作家诗人们是上边、下边、左边、右边、前边、后边，处处可以写，而且一写就能红得发紫。不但能写，还能上视频，边舞边朗诵，我爱吃我妈包的包子，我妈包的包子十八个褶，像一朵鲜花，开放在我嘴边。昨天我放了个屁，因为我没脱裤子，所以我没费事。瞧这诗的意境，是多么的多么啊。诗是美到了极致，就是人的脸上布满双眼皮，打的腻子也稍微厚了点。至于露出那半截腰身，刮下来肥油做肥皂合适。得，有这么多美女作家诗人在，中国的文学已经达到了古今中外的文学颠峰了，咱这样的混混，还不抱头鼠窜更待何时？
　　 郁闷，用时髦话说，严重郁闷。走上堆砌文字这条路，就像走进诸葛亮的八卦阵，实在不是咱这种智商的人能走的，据说，舍得放弃，有时候也是美德，常有人说。咱这个人，德倒也有，就是不美，能否借此机会，咱也美德一把呢？就算给咱苍白的人生，来一刷子红油漆了。
　　 秋高气爽，咱满怀郁闷，嘴里嘀咕着，美德？舍得？舍得？美德？七弯八拐，溜达到河边。弥漫的水腥气一冲，胸中的郁闷越加郁闷，正想学人家岳飞岳武穆，抬望眼，仰天长啸，以泄郁闷，却望见河滩上的人，比美女作家诗人还多。一个个全神贯注，满头大汗，东翻翻，西看看，好像在找什么。莫非发现金矿了？要是咱能捡块狗头金，岂不是咱也能自费出书了？想到此，激动万分，以刘翔的跨栏速度冲向河滩。也就几十米的距离，咱好像跑了足足一年，你他妈的不能快点，这么个跑法，抢屎都抢不着热乎的。咱正在暗骂自己，一个人举起一块光闪闪，金灿灿，足有几十斤重的金疙瘩，大声喊，看我这个！是金子吗？是金子吗？咱看看，咱看看！咱一边加速狂奔，一边嚷嚷。满河滩的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齐刷刷地聚到咱身上。咱也顾不得别人异样的目光，直冲到捡到金子人的面前，伸手去摸。那人似笑非笑地把金子递给咱。接到手上，才知道是一块黄石头。咱有点失望，嘀咕一句，石头啊。呵呵，那人一笑说，在我们眼里这就是金子。你看这要是摆在你家里多漂亮。嗯，是漂亮，咱由衷地说。有心事吧？那人问。你怎么知道？咱问。看你在岸上转悠半天了。来和我们一起捡石头吧，捡起石头来，什么烦心事都忘了。真的假的？咱疑虑地问。呵呵，你我素不相识，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呢，那人认真地说。可也是，咱同意道。行，算你运气好，这块黄蜡石算送你的见面礼。认识一下，石友里我年纪最大，大家都喊我老大，你比我小，以后也喊我老大吧。咱……咱正想自我介绍，老大又说，石友之间以石会友，没必要通名报姓，你到我们中间来，第一句话就是金子，以后大家就喊你金子怎么样？这名好，自己给自己起绰号，咱哑然失笑。来，大家来见见新石友。老大喊一嗓子。老大就是老大，还真有号召力，大家放下手中的石头，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自我介绍。当然都是绰号了。一时半会咱也记不住那么多，反正不是阿猫阿狗，差不多都和石头有关。什么黄蜡石，绿泥石，角砾石，白果石，油光青……什么油光青？咱问。喏，就是这种石头，油光青一个粗壮的汉子搬着一块小磨盘大小，乌黑瓦亮的扁圆形石头给我看。其实就是最普通的玄武岩，让河水冲光了，还冲出薄薄的油膜，真正极品像黑珍珠一样漂亮。沿河老乡都叫它油光青，大家也就随口叫了，油光青说。他只捡油光青一种石头，别的再好也不要，所以大家叫他油光青，再说油光青块头一般比较大，也就他扛得动。老大解释说。那你有很多这种石头吧？咱问。不多，好好孬孬，总有百十来块吧，油光青颇为自豪地说。得，老大送你个见面礼，这个算我的见面礼，油光青把手里的石头递给我。大家一看，每人都拿着当天捡的，自认为是最好的一块石头，要送给咱做见面礼。打住打住，老大高声说，捡石头，玩的是个过程，第一次大家就给他一堆石头，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就是没有收获，没听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与渔吗？呵呵，老大你就别酸了，什么意思？油光青问。老大一愣，脸有点红，好像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咱估计老大明白这话的意思，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咱说，就是你们给我石头，不如教我捡石头的办法。呵呵，老大看看咱笑道，行，好多人都说捡石头的人文化都不高，这不咱们捡石头的也有秀才了。好，金子。听老大的，我先教你认油光青，油光青自报奋勇说。玩你尿泥去，金子不能像你似的走偏门，他现在要了解所有的石种，老大倚老卖老地说。金子，你自己先摸索，捡到一块自己认为好的，谁离你近就问谁。捡石头首先要有感觉，如果你找不到感觉，决不会捡到好石头。好了，干活了。老大吆喝一声，就不再理咱，自顾翻腾石头去了。大家也分散开，狗熊掰玉米似的，掰一个扔一个。满河滩石头，咱看着都一个妈生的。转悠了半个钟点，颇有点索然无味时，咱终于发现一块石头有点异样。赶快搬河边，使出吃奶的劲，才把足有半寸厚的青苔洗干净。嚯，淡金色的石头，齐齐整整的波浪纹，还有散散落落的黑点子，漂亮！咱兴奋地喊起来。离咱两米远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立即跑过来，连腰都没弯，不屑地说，风化石，手都能掰碎。随后跑过来的是个漂亮的少妇，好像叫白果石。因为在女石友里最漂亮，所以咱记住了她的名字。白果石白了年轻人一眼，嗔怪地说，角砾石，你怎么说话呢，你第一天还不如人家呢。是，姐姐，弟弟有过，弟弟改过，年轻人立正敬礼，笑嘻嘻地说。滚一边去，白果石笑骂道。来，金子，我告诉你，白果石蹲下抚摸着石头说，玩石头玩的是石质，石质不好，色彩纹理造型再好也没意思……她大概是为了捡石头，特意穿了一件工作服。但宽大的工作服遮不住她凸凹有致，窈窕的身材。她怕咱灰心，热情地说，开始的时候，我犯了和你相反的毛病，听人家说石头最重要的是石质坚硬，我就专门捡白果石，结果就落下个白果石的绰号。什么样的是白果石？咱问。满河滩的白石头，差不多都是白果石。白果石随手捡起一块说，白果石是当地老乡的俗称，就是石英石，你看像不像白果？白果？哦，是银杏？咱问。对，你看这颜色，手感，几乎和白果一模一样。咱看看她手里的石头，又看看她不禁一笑。你笑什么？她莫名其妙地看看石头，又上下看看自己问。白果石，恰如其分，咱笑道。她想了想，醒过闷来，笑嗔着白咱一眼说，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妄我刚才帮你。坏了，这女人会勾魂，咱都这岁数了，别来个老来入花丛。咱心里暗暗嘀咕，嘴里却不由自主地说，你确实美，真是大自然的造化。你是不是和哪个女人都像嘴里抹了蜂蜜啊？她嘴上这么说，可咱看得出来，心里准抹了一大罐蜜。男人和女人说这样的话，准是不安好心。白果石说。好心坏心咱都不长，长那玩意干啥，整天还得寻思这寻思那，怪累的，是不是？没听说，你说不长就不长啦？白果石“咯咯”笑起来。你是说，那玩意不长还不行？咱问。当然不行了，没有心不是死啦。白果石天真地说。对，活着总比死了强，那咱就考虑考虑长一个？可长个什么样的心好呢？咱和白果石商量。长个好心呗。白果石认真地说。好，听人劝，吃饱饭，就长个好心，咱斩钉截铁地说，不过万一得心脏病你可得负责。算啦算啦，你还是别长了，你得心脏病我可负不起责任。白果石笑得直不起腰，小脸涨得通红。咱这人真长得那么可笑吗？咱一本正经地问。求……求求……你，你别……说……说了……我受不了了。她笑得一口气差点倒不上来。大家听见白果石的笑声，不由被感染了，微笑着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白果石你笑什么呢？说出来大家一起笑。咱解释说，只是讨论了一个严肃的生理解剖学问题，不知道她为什么笑。嘁，那有啥可笑的，医学最干巴巴的了。角砾石说着，把一块石头递到白果石面前，姐姐帮弟弟取个名，取完你再笑。大家从各自的角度，议论着角砾石手上的石头，白果石也好不容易止住笑，认真地看着。有的说图案太乱，没什么价值；有的说水冲不到位，意思不大；有的说看不出是什么，干脆叫无题；老大看看说，取名是咱们最大的难题，每次石展明明石头不错，就因为不会取名，从来没得过奖，哪怕铜奖也行啊，全是优秀奖，真他妈的闹心。白果石琢磨半天，摇摇头说，好像挺有意思，就是说不出来。咱新来的，本来不想说话，别人也没打算问咱。可刚才大家对咱那么热情，咱也该有所回报不是？石头咱确实不懂，但平常什么书都看，知识面不算窄。于是，咱脱口而出说，浅浮雕，空山鸟语。你懂什么？角砾石抢白咱说，咱笑笑没吭声。闭嘴，老大训斥角砾石一句，转脸问咱，这小子就这德行，你别在意，仔细说说，为啥取这名。咱指着石头说，你们看这些浅浅的线条，像不像人工雕刻出来的？大家点头说像。把石头倒过来看，周围像国画中的泼墨技法，画出来的崇山峻岭，中间的图案神似大写意的，一只张嘴鸣叫的鸟，咱耐心地说。对啊，就是这意思，就是这意思，老大一拍大腿嚷嚷。金子，你太有才了，白果石拍着咱的肩膀说。大家也恍然大悟地叫起好来。哇，角砾石也兴奋地拦腰把咱抱起来，发疯似的原地转圈。没说的，金子，你肯定是有学问的人，以后我的石头取名可就靠你了，白果石娇媚地说。对对，先帮我看看这块，取什么名好，油光青挤到咱身边说。看看我的，看看我的，十几块石头举到咱面前，整得咱不知道先看谁的好。行啦，一点多了，该吃午饭了，边吃边向金子请教，老大下令说。原来，他们每次捡石头，都自带午饭。上午只顾捡，午饭后大家相互看，各说各的见解。咱是误打误撞来的，别说带饭了，连口水都没有，这会儿嗓子眼干得冒烟。头一次打交道，就吃喝人家的，有点打秋风的意思，不是咱的风格。咱说，你们吃午饭吧，咱一会儿再来，说着咱撒腿就走。白果石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咱的胳膊，板着脸，厥着嘴，哀怨地说，是怕没你吃的，是嫌不好，还是瞧不起我们啊？不不，咱想解释，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其实是她白嫩的小手，抓住咱的手腕，滑腻腻的让咱舍不得走。角砾石有点要翻脸说，刚才我说话操蛋，你要是为这个，老子给你跪下道歉行不行？一软一硬，咱正左右为难，老大说话了。金子，知识分子吧？咱苦笑笑，就咱还知识分子呢？老大一笑说，知识分子一般的通病是，决不让别人占自己的便宜，自己也决不占别人便宜，对吗，金子？呵呵，咱浑身上下，怎么闻都没有知识分子的味，这辈子没有，估计下辈子也够戗。咱不过是每次蹲厕所时看几页书，大家实在没必要把咱看成狗不理包子，咱就是大街上到处都有卖的酸菜粉条包子而已。我们不管你什么包子，交我们这些哥们儿，你就留下，瞧不起尽管走人，油光青气愤地一甩笆斗大的脑袋说。别走，好吗？白果石摇晃着咱的手臂央求道。老大似笑非笑地看着咱说，不是我和你比，告诉你，我好赖是个退休的正处级，我能和大家和睦相处，你也该可以吧？简直是软硬兼施，四面围攻，咱只好厚着脸皮吃人家了。
　　 角砾石，金子画龙点睛，给你的石头取名，不会让我请客吧？油光青首先发难。
　　 咋请啊，我只带了面包火腿肠，两罐啤酒，要不晚上我请，角砾石真诚地说。
　　 呵呵，不必，白果石妹妹肯定带好吃的了，你去买瓶酒，不过分吧？油光青笑嘻嘻地说着，手往大约三里外的，一个山坡上的，好像是农村小卖部的地方一指。那儿最贵的酒，也就十来块钱吧。
　　 好，你小子狠，钱老子不在乎，你就是溜老子吧？老子认了，这仇口你小子记住，早晚得还。角砾石说着往小卖部走去。
　　 算了算了，咱想拦住角砾石，一个香喷喷的珍珠圆子塞进咱的嘴里。又香又糯，真像白果石。咱离婚十几年了，接触过的女人也不少，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总是尽量和女人保持安全距离。可这个咱连真名实姓还不知道的女人，咱闻闻她身上的味都舒坦。邪他妈的门。
　　 年轻的时候，咱写东西，都是一杯酒，一支烟，一把花生米，然后所谓文思泉涌。后来屡屡摔跟斗，两瓶茅台，一条中华，二百斤花生米摆面前，文思也像小孩撒尿了。这会儿，喝着角砾石跑了半个小时买来的酒，白果石小鸟依人似的依偎在身边，不止文思泉涌，简直是怒潮澎湃，粪土当年万户侯一样，这个名为怒发冲冠；那个掌中飞燕；你说你这个是什么黄蜡石？嗯，像摩崖石刻的观世音；你们俩这个一黑一白，大小形状差不多，如果能配成一对，包管漂亮。咱就像李逵坐堂审案一样，酒没喝完，就判得稀里糊涂，明明白白。
　　 自那以后，咱就成了本地玩石头的中坚，再不堆砌什么捞什子文字了。本文是咱玩石头后，堆砌的第一个垃圾堆。这还是老大一再鼓励咱，别的不写，就写写咱们这些石友。下了河滩，没有身份地位之别，没有老少男女之分，一律工作服、解放鞋，腰间扎根草绳子，上公共汽车谁都把咱们当民工看。可不是，那次咱扛着一块绿泥石骷髅头等公共汽车，过来一辆“别致”车，开过去又倒回来，下来一个脑满肠肥的老板，看看石头说，五十块钱卖给我怎么样？咱一笑摇摇头。那人不屑地说，你们打一天工，不过三十块钱，我让你多赚点，一百。咱说，这样的石头，一百块钱一个，你有多少咱全收了，给那人来个烧鸡大窝脖。老大还说，除了一堆堆石头，石友们差不多都是家徒四壁，在别人眼里简直就是精神病，可当捡到一块好石头时，别说你们，就是我这六十多，快七十岁的老头子，都像小孩一样手舞足蹈，那种愉悦激动，不是用嘴能表达的。是啊，每当咱扛着一块石头，就觉着是扛着，中国三千年的石文化传承，就觉着是扛着，几亿年前地壳剧烈的变化，造山运动的惊天动地和江河水流孜孜不倦的日夜冲刷。白果石也每每倒上一杯酒，送到咱嘴边，温声细语地劝说咱，就写石头，写石友，就写咱们不买不卖，玩石头就是玩石头。买石头的是有钱人，卖石头的是商人，咱们就是一帮靠兴趣和力气捡石头玩的老百姓。对了，白果石现在是咱媳妇，现在就在咱背后给咱揉肩呢。堆砌文字，堆砌了半辈子，把旧媳妇堆跑了；捡石头捡个新媳妇，扒拉扒拉算盘，还是捡石头划算。哎哟，咱挨了一粉拳。好，不写了，睡觉前最后一堂课，咱还要和媳妇手拉着手，抚摸着石头，和远古的神秘信息唠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