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离开家,是初中毕业后去省城念书,在一个女子职业中学。没有上过女子学校的女孩,一定不会明白那种压抑吧?
　　同学全是女生,一点点鸡毛蒜皮的事,也会大动干戈,哭哭啼啼,然后皱着眉头不愉快好几天。老师也几乎清一色地穿着窄窄的深蓝色套裙,昂首挺胸,脚步匆匆,遇到学生边走边吃零食也会大惊小怪地尖叫。
　　那时多么希望能在学校的某个拐角,遇上一个穿着牛仔裤、白球鞋,满不在乎地吹着口哨,骑着自行车或是在篮球场上不羁地甩甩头发的男孩啊!但似乎永远不会有这种可能。偶尔有师范大学的男生来实习,也大多畏畏缩缩,在女老师们面前不敢有一句多言。
　　并没有如母亲期望的那样,我会在这里接受艺术的熏陶,从而变得大方优雅。相反,我一天比一天沉默和忧郁,什么也提不起劲来,只想尽快毕业离开。
　　大约在把什么事情否定掉不再抱期望以后,它却又奇迹般地出现,一定可以让惊喜加倍吧?所以,在第二学年刚开学,碰到从隔壁教室走出来的他,仿佛猛地遭了电击一样。
　　就叫他Y吧,是新来的音乐老师,一个年轻帅气的刚大学毕业的大男孩。他的出现,在同学中产生了轰动效应,虽然表面波澜不惊,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并没有加入她们的行列,没有去参与那些八卦的议论。但是16岁的心里却是暗潮涌动。
　　Y老师开的是歌剧欣赏课,选修学生爆满,所以我没有报得上。但这并不妨碍我疯狂地爱上歌剧:去图书馆借歌剧欣赏方面的书,收听广播里的意大利歌剧,买卡拉斯的CD……
　　我每次遇到他,都只有三个念头,想哭,想跑,想晕倒。年轻的心怎么能承受如此焦灼又热切的爱恋啊!对爱似懂非懂,却又那么想要探个究竟;装作满不在乎,却又那么想要不顾一切。青春,真是迷惘,矛盾又狂热。
　　为了找到爱的答案,我开始把自己投入在歌剧的世界里,《蝴蝶夫人》《为艺术为爱情》《费加罗的婚礼》《奥菲欧与优丽狄茜》《塞尔维亚的理发师》,每一部都有一个动人心魄的爱情故事。我也学会了很多著名的咏叹调——
　　“你们可知道什么叫爱情,你们可了解我的内心……它有时痛苦有时欢欣,有时在胸中像烈火燃烧,但一会儿却又寒冷如冰。幸福在远处向我招手,想把它捉住它又逃走,我悲哀叹息非出本意,我心跳我战栗不知何故,我整日整夜不得安宁,但我却情愿受此酷刑……”这是《费加罗的婚礼》里的唱段《你们可知道》,我也每天唱着“你们可知道”,唱得我的心都在颤抖啊!
　　我最喜欢的一首,是易卜生写的《培尔·金特》组曲里面的《苏尔维格之歌》。
　　
　　冬天早过去,春天不再回来。
　　夏天也将消逝,一年年地等待。
　　但我始终深信,
　　你一定能回来。
　　我曾经答应你,
　　我会忠诚等待你,
　　等待着你回来。
　　……
　　
　　苏尔维格美丽的爱与等待,让我的心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我相信,如果是真爱,我也可以这样无声地静默地等待,一年又一年。
　　那些美妙的歌剧,就像我青春期最亲密的恋人,曾让我的内心热烈到泪流满面,也曾让我找到了内心的归宿,可以面带微笑,坚强,坚定,放弃又坚持。
　　后来,我了解到,在我的女同学中,也有很多有这样的恋人,有的是画画,有的是舞蹈,有的是诗歌,还有一个竟然是烹饪……
　　上大学以后,我渐渐移情别恋,爱上了图书馆,每当内心有苦恼,我都一定去图书馆,找很多书来翻阅。
　　虽然那时我已明白,很多事情根本就没有答案。但只要曾在歌剧的故事里,在图书的文字里,找到相似的经历和情感,就会不再觉得孤单,从而获得无比的勇气,相信再怎么未知的明天也可以坦然面对。
　　这也许就是艺术的力量吧,也是我们尤其在青春期会如此迷恋艺术的原因。
　　
　　编辑/杨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