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et Lo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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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津
  我叫小津。
  因为今天的打工延迟了,所以随便买了些晚餐的材料,就朝东三街赶去。我家住在西侧的那幢老楼里,虽然房子已经非常旧了,下雨时还会漏水,但租金很便宜。就我和弟弟而言,可以在这里继续生活就足够了。
  唯一朝南的房间,我留给了弟弟。他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出门,这样至少一天里可以照到些阳光。
  
  和往常一样,到家时弟弟正在房间里休息。我从柜子里拿出碗碟,摆好准备用的蔬菜,开始处理之前买的鱼。汤煮到一半的时候,小客厅里传来了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我跑过去一看,果然是弟弟摔倒了,装着杂物的箱子压在他身上。
  “可以了小流,复健的话要慢慢来哦。”我弯腰搬起箱子重新落好。因为实在太疲惫,勉强才可以挤出一个笑容。
  小流抬头看向我,缓慢地点了点头,茶色的头发软软地贴在头上,像个乖巧的小动物一样。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困难地移动回房间,我马上上前扶住他。
  
  吃饭的时候,电视上播放了一年前的旧文,企业家部园正在上初中的儿子在久宗巷失踪了。经过一年的时间,事件好像还是完全没有头绪,父母和老师都非常着急,重新提高了悬赏来寻找他。事件显得特殊,大概是因为在那样的家庭里,孩子被牵扯着各种利益因素,不能单单判定是失踪,还有绑架之类的。屏幕上打出一条条关于那个孩子的信息,连生活习惯都被详细地罗列了出来。
  “还没有结束啊。”我喃喃地说着,低头夹菜时看见小流直直地盯着屏幕,瞬间反应过来,换掉了频道。
  
  一年前的久宗巷,连续发生了两个大事件。一个就是刚才提到的那个叫做部园的男孩的失踪事件,而在那之前发生的,是我们家的事。
  七月的一天夜里,两个男人冲进了我家的料理店,本来只是准备抢走收款机里的钱,却发现二楼的人还没有睡,慌乱之下决定下毒手灭口。父母被杀害的时候,拼命地阻止他们闯进我和小流的房里。还好那天我们并没有睡下,而是偷偷在三楼的阳台玩新买的望远镜。我听见楼下隐约响起了声音,然后爸妈逐渐清晰的字句是让我们快逃,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开始上移,我拉着小流从阳台跳了下去,小流的腿就在那时受了伤。虽然警察也准备帮助我们,但最后我还是决定从高中退学,打工来照顾小流。离开那个地方以后,依靠补助和打工,生活勉强可以继续,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小流。
  
  “小流,没事了哦。”
  我揉揉他的头发,转移了话题,宽慰地笑了笑。
  “其实……”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却发现是设定的闹铃,原来已经快到九点了。街对面的酒吧,果然陆陆续续地开始亮了灯。洋红色的光透过窗户映进来,屋子里一片柔和。
  “小流啊,姐姐要去便利店了,你不要逞强收拾桌子,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我一边嘱咐一边穿上灰色的厚外套,绕好围巾之后,先去了小流的房间,帮他铺被子。
  
  “姐姐,晚上的打工可以辞掉了吧。玲左刑警不是说补贴提高了。”他微微侧了身子,对我说。
  “这怎么可以呢,还吃东西吗?”
  看他摇了摇头,我关上电视,带他回了房间。鹅黄色的被子,好像和现在变得稳重的小流不太搭调。我俯下身又嘱咐了几句,帮他掖好被子,快步走回玄关。
  “我出门了,晚安!”
  “晚安,路上小心。”
  
  刻意压低的关门声,逐渐融化在寒冷的冬夜里。
  
  小流
  我叫小流。
  在东三街的一年里,我好像只有新年时才出过一次门。其余时间,都是在这间小屋子里度过的,楼下商铺里繁杂的谈话声,总是若有若无地传上来。姐姐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工,中午和傍晚的短暂相处后,我开始等待SHO的到来。
  SHO并不常来,我总是根据脚步声判断。他的脚步声很有特点,一轻一重分得很开,很多时候我会事先把门打开等他。其实我们的关系并不算好,争吵甚至扭打也发生过。
  SHO总是穿着白色的长风衣,单薄的身体被包裹在里面,完全看不见轮廓。他很少说话,少数时候会提到姐姐,然而那些时候,他却又像在自言自语。只有一次他提到了自己,无谓又平淡的语气,草草带过。虽然对话少到基本没有,但我还是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心情,其实他很容易冲动。如同某次,他看见姐姐挂在墙上的高中制服,突然暴怒了起来,紧接着对我破口大骂。
  这样的次数逐渐增多,但他没有真正伤害过我。每次平静下来之后,只是坐着缩成一团,不动声色的思考。
  
  “你姐姐,现在应该便利店里受冻吧。”
  “唔……”我没有回应,只是发出一个单音节。意料之中的,SHO生气了,他本来还在洗着收拾好的碗筷,突然转身走来揪住了我的衣角,力气大得令我快要窒息了。
  “你就这样?”他硬是扯出一个笑容,肌肉很不协调,“是啊,又没有血缘关系,还指望你能怎么关心姐姐!”
  之后我猛地被放开,身体狠狠地栽在了地板上。刺痛的冰凉感慢慢传到了皮肤,我停顿了一下,没有马上坐起来,只是抬头看向他。
  大概是因为我异常平静,他逐渐恢复过来,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脸上露出有些歉疚的表情。可只是一瞬间,SHO又立刻收起眉头,脸部的线条冷峻分明。
  “根本不该这样。”他坐在我身边,轻声地说起话来。
  
  八岁时,因为妈妈再嫁,我来到了羽家。羽津当时还是个十五岁的初中生,我们早上一同去上学,也经常一起帮店里的忙,因为生活被绑在一起,也就逐渐熟悉起来。这样其乐融融的景象开始变化,是我在羽家度过了一年之后,父亲突然开始疏远羽津,刻意不提她的生日,无故地责怪她,有时候我犯了错误她也一并受到了惩罚。不过遭受冷眼对待的姐姐,并没有因此而恨我,我们的关系一如往常,从未有过争吵。
  
  “她其实很痛苦。”
  SHO总是以这样一句话来结束每次的会面,他隐隐不断地提醒我,是我在让姐姐痛苦,是我拨开了姐姐的伤疤。
  
  桌子全部收拾干净之后,他对我挥了挥手。然后在一轻一重的脚步声里,我知道SHO走了。
  我躺在床上,用被子紧紧裹着自己闭上了眼。楼下送奶工的车叮当叮当地响起来,姐姐要回来了。
  
  小津
  到家的时候,天才刚刚亮。小流好像睡得很沉,均匀的呼吸声从房间里传来,我进去帮他理了理被子,最后终于躺到自己床上睡了一会儿,这是一天里唯一可以休息的几小时。
  六点准时醒了过来,太阳还没有升起,晨雾厚重地包裹在窗外。
  我好像做了很压抑的梦,好似身体浸泡在水里,沉重得不能动弹。这样的感觉不常出现,但之前好像也有过。那是一年前家里刚出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记忆变得很模糊,连辨认小流都很吃力,几个月后才一点点转好。
  
  小流站在房门口,轻声叫了我,记忆一下被打断,我回过神来,下了床。
  “小流,昨天怎么又把碗收掉洗好了?”
  我从柜子里拿出一些已经有点发硬的面包,然后倒出牛奶放进锅里热了热,蒸腾的热气盘旋着上升,空气好像也随之变得柔软。
  “没什么的。”
  “可是你连走路都困难吧,不要逞强哦。”他没有点头,与我对视了一会儿,在餐桌前坐了下来。
  
  冬天的早晨总是很冷,就算裹着很厚的棉衣,依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凉风在摩擦皮肤。暖气从来也没有供应过,此时浅灰色的管道显得更加冷硬,笔直地穿行在房间里。
  小流穿着小时候的格子睡衣,袖子已经短得缩到了手腕以上。我微微有点心疼,立刻起身取下一件外套给他盖上。
  “姐姐,牛奶热好了吧。”他朝我笑了笑。
  “嗯。”我起身去关火。
  
   “现在再次提高悬赏,希望各位帮助部园家寻找他们现年14岁的儿子,以下提供一些……”电视里的早间新闻又开始滚动播出了那条启示,我有些紧张地看向小流,他倒是没有太大动静,抬头看着电视。
  我迟疑了一下,从他手上拿过遥控器,按动按钮调换了频道。
  “姐姐,为什么换掉了?”小流疑惑地看向我,准备再次换回原来的频道。
  “嗯……”我支吾着考虑如何回答,小流却先一步开了口。
  “那个时候的事,姐姐你在害怕吗?”
  “我是担……”
  “就是下个月了吧,该去给爸妈他们扫墓了。”他没听我说完,再次打断了接下来的话,好像步步紧逼着想要告诉我些什么。
  “嗯。”我有些复杂地看向他,没有再说下去。
  
  我最担心的就是小流,那时候的事,真的完全都算过去吗?
  
  小流
  今天SHO带来了饼干,是咖啡色和银色相间的软纸包装,外面套了淡黄色镂空的丝质小袋的那种,看起来就非常昂贵。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他买了类似的甜品,随意地拆开袋子,分出几块给我。
  今天SHO还是一样,穿着长长的白风衣,挑出两块饼干放在手里递过来。
  “不想吃。”我并不是故意反抗他,只是看见饼干莫名地没有胃口,所以没有接下来。
  “让你吃就吃掉。”他并不收回手,等我拿过去,另一只手默默地握起拳,好像在警告我必须吃掉一样。
  
  换作以前,我应该会勉强地吞咽下去,今天却真切地体验到抵触感漫过喉口。所以我依然坐着不动,低头不应答。
  “呐,”他皱起了眉头,“你想干什么?”
  语气还是平平淡淡的,可是收着嗓子紧绷的声音还是显出他的愤怒。
  “嗯?”
  “我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突然低吼起来,声音渐渐扩大着蔓延在房间里,“啪”的一声——SHO一拳砸在了桌上。
  
  “你啊,为什么要在这里?”他没有抬头,只是质问的声音逐渐提高了起来。
  “我……”
  “你给我站起来。”还没等我回答完,他立刻就拽我起来,拖着我往门上撞。
  “你在逼她什么?”我感到后背猛烈地撞击到了门上,“你说啊!”
  SHO的眼里已经有了血丝,因为太大声青筋都凸显了出来。
  “你这样邻居会听到的……”
  他已经听不进去我的提醒,更加用力地把我往门上撞过去。
  “你到底要干什么?”他死死地抵住我,“你到底还要她承认什么?”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接着拼命用力摇动他的身体:“还不够吗?”
  血液好像直冲进脑里,胸腔随着剧烈的呼吸大了一圈:“你不知道吗?那我说给你听……”
  伴随我嘶哑着裂开的声音,门被推开了,竟然是对门的真栒小姐。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向我们,当她借着灯光终于看清了我的样子,立刻尖叫了起来。
  
  我想起了我做的那个决定。
  
  快要下午三点的时候,我们被带去了警察局。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深红色大衣的女人,她一眼认出了我,伸手想要抱过我,但我没有配合她的意思,依然直直地站在那里,警察很快让我去做笔录。
  “你知道吗,她天天和我们说弟弟身体不好不出门,原来都是骗人的。”真栒压低了声音和另一边的房东说着,两人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甚至都不敢看向姐姐。
  我回头看了看坐在身边的SHO,他好像笑了笑,然后却又是有点惧怕的表情,非常矛盾。
   “小弟弟,到现在为止你都没机会逃出来吗?”警察一边安慰着因为找到我而太激动的妈妈,一边不停地问我问题。
  我摇摇头,收回了目光。
  
  “小流”
  我的名字叫做部园,而那个穿红色大衣的女人是我的母亲。
  一年前,在还没有碰到小津的时候,我生活在久宗巷的独立别墅区里。那时十三岁的我,每天只有三四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如果在学习或者其他特长方面做不到最出色,一定是会被殴打的。
  而此时我看见妈妈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脸上是担忧又欣喜的表情,这是我所陌生的。她让我说出小津是多么残忍地绑架了我一年。
  其实我并不觉得小津伤害了我,或者该说我轻易就可以逃出来。最初时,她也许真的错把我当成了她的弟弟小流,但很快我就意识到她发现我是电视上所说的部园。她甚至不停地暗示我离开她,不过三个月后我发现了小津的秘密,我做出了决定。
  
  “她是没有罪的。”我觉得嗓子发干,还是缓慢地开了口,“我姐姐…小津她有双重人格,叔叔你应该知道一年前久宗巷的料理店凶杀案吧,小津是那家的女儿,所以……”
  “原来就是那家的女儿啊!”房东惊奇地看了过来,眼神带着怜悯却也参杂着厌恶,“那家就剩下她了吧,弟弟从阳台掉下来也死了。”
  
  我看见SHO的手开始发抖,他努力想保持平静,却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嘴唇也被紧紧地咬着。
  “会欺负我的,就是现在这个叫做SHO的人格。”
  “这种情况?”警察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接着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然后转头和旁边的人交流起来,“要不要先去做精神鉴定?”
  “那你姐姐有过虐待你的行为吗?”另一个警员思考了一下,继续开始了对我的提问。
  “没有。”
  
  “警察先生。”本来还在解释的我,听见耳边传来SHO断断续续的声音,“我……其实……”
  “什么?”
  他看起来很紧张,手心已经被抠得通红,往日的冷酷和果断消失了,只有表情是我所熟悉的,是那个不断思考着做着决定的SHO。
  “其实我……”
  
  我预感到他要说些什么,猛的抬起头来看过去,SHO显然被我惊住,一下愣得没有再说话。我侧过头,目光瞄到母亲在一旁和管家安排着我明天的行程,原本紧紧抓着我的手早已松开了,眼底的欣喜也消散得几乎看不出来。
  我感到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甚至觉得血液翻腾着开始加速流淌,随着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我抓紧了SHO的手,压低声音喊了起来。
  
  小津
  我听见部园喊了一声“跑”。
  他突然拉着我冲出了警察局,中途还踢翻了椅子和装满资料的箱子,耳边的凉风呼呼地吹过,身后闪着红蓝色灯光的车子,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喊,我感觉自己膨胀得快要爆炸了。
  我要停下来,我想要停下来。我这样告诉自己,明明是应该结束的时候了。
  “向前看!”但是部园以最大声音喊来,它们生硬地冲进我耳里,持续震动着耳膜。
  
  就在下一条巷子的路口前,我突然恢复了平静:“现在到底要干什么?”
  “等一等,我还没说完。”
  虽然完全听不懂他在回答什么,但看着不停转头,告诉我往哪里转的部园,我还是跟了上去。
  我知道有幢大楼的后门就在巷子里,所以暂时就和部园躲进了里面。
  “再往上一点,现在几楼了?”
  “够了,停一停吧。”
  
  到了大约九楼的时候,我感到力气逐渐被抽干,再走一步都很困难,所以靠坐在台阶上。
  他考虑了一会儿,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你喜欢吃这个的,对吧。”我拿出口袋里剩下的饼干,全部递了过去。
  “其实完全不喜欢,只是照着母亲的意思罢了。”他淡淡地笑了笑,伸手拿了过来,“报道已经细到这种程度了啊,你就这样不停地暗示我?”
  “暗示?”
  “你其实想让我逃走对吧。”部园站了起来,绕到我面前,犀利的眼神一下盯向我,“早就知道我不是你弟弟了吧。”
  “……”
  
  “你其实想让我去结束掉你对吧,小津。”
  “你说什么?”
  “我早就知道了啊,根本没有什么SHO。”他轻声叹了口气,“你只是在愧疚,一年前你弟弟的死。”
  “够了,别说了。”我被他话所惊醒,之前淡化的感情又汹涌地浮现起来。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还是说你在恨他?”
  “叫你住口。”我用尽力气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压在了栏杆上,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叫你住口,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最后没有喊你的名字对吧?”
  “什么!”
  这句话就像噩梦一样袭来,把我压得几乎无法呼吸。随着身体颤动,手也不自觉地松了开来,部园却没有理会我的反应,更加坚定地说了下去。
  “不管怎样,也都与你无关,你弟弟他是失足……”
  “啊……”
  没等他说完,我就意识到我哭了出来,但绝对不是撕心裂肺地大声呼喊,因为我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了。眼前飞快地闪现过当时的情景,我用力地砸向栏杆,重复呢喃起来。
  “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还要提起?”
  
  小流
  来到这里的前三个月,我真的以为有SHO的存在,因为实在太特殊也太真实,所以我一次也没有怀疑过。
  大概是弟弟的死给小津造成的打击太大,所以人格才出现了分裂。尽管后来也慢慢从SHO那里了解到,弟弟和小津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好,但无论如何小津都是受害的一方。
  
  事情出现转折,就是在SHO第三次来的时候。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非常闷热,我穿着短袖在房里看电视,SHO也坐在一旁。不过他并没有和我搭话,又是一副在思考的样子。我感到异常地烦躁,伸手拉开了电风扇,扇叶带着闷热的风呼呼地吹过来,但是只有一下就停止了,因为停电了。
  显然SHO也没有料到会出这样的情况,他看了看我,好像传达给我“停电就停吧”这样的信息,重新又回到自己的世界中。这幢房子,常常出现这样的问题,所以我也不觉得奇怪,从茶几底下抽出一份报纸,借着那点儿微弱的月光读了起来。
  SHO凑过来看我在读什么的时候,正好是那篇文章。
  “你在看什么?”
  他明明看见了醒目的黑色标题,却依然这样问我。
  “没什么,我会把它收好不给姐姐看见。”那时候我只是单纯知道他想要保护姐姐,所以这样回答一定是最保险的。
  
  SHO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向报纸,他认真地读着每一行文字,表情没有变化。我以为他是在催促我,于是拿起他今天带来的甜品,一并放进了厨房的柜子里。
  厨房的柜子分为四格,其中三格都放了一些杂物,左上角的那格里是剩下不多的面包和有时SHO带来的零食。我总是和姐姐说,那是楼下店面推销时送来的赠品,也许因为姐姐精神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她从来没有觉得奇怪过。另外两个格子里的东西,我也知道得不太清楚,不过右下角那一格因为边沿开裂,推门也有些不好使,所以一直都是空着的,因为这样我才把报纸放了进去。
  
  第二天的中午,姐姐自然地问我要不要吃些甜品,然后直接就去拿了。这些都没有问题,不过她想也没想就开了右下角的柜子。
  如果不是前一天的晚上,看见我把报纸和新的甜品放进了那个柜子里,怎么可能去开那格?一直以来,为数不多的几袋零食和面包一直都是放在了左上角。如果不是精神高度紧张,非常在意报纸上的内容,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我立刻就明白过来,不过现在想想,我应该在更早之前就发现这些的。一直以来,SHO给我带来的都是那种昂贵的点心,那是我母亲在新闻里曾经提过的,我非常喜欢吃的东西。
  
  隔天晚上,我很早就睡下了。姐姐每天九点才会去打工,那之前如果我已经睡下,她就会回自己的房间。
  细微的声音,透过墙壁一点一点地传来,仔细地辨别之后,我才发现那是哭声,小津的哭声。
  我轻轻地走到了她的房门口,本想只是因为有些担心,却逐渐听清了从她口中费力吐出的字句——“根本没有喊过我的名字,根本没有我的名字。”
  
  报纸的最后这样写道:因为父母大声呼喊着他们的名字,两个孩子才得以脱逃,虽然最后只有姐姐幸存了下来,也是亲人努力的结果。
  
  我立即回想起我在本家时的情景,从没有人好好喊过我的名字。即便是父母也只是以毫无温度的声音喊着“部园”,让我服从管理做这做那。
  
  我决定让她从噩梦中醒来,我要留下来。
  
  玲左
  我叫玲左,是个警察。
  一年前,小津家还没有出事的时候,我就和她父亲羽崎先生私交甚好。小津一直都很乖巧,每次我去羽家她总是会帮我泡桔子茶,然后再回一楼看店。
  小津的妈妈很要强,生完孩子之后就辞了工作,在家准备出国的留学考试。因为她的梦想一直都是芭蕾舞演员,嫁给羽崎的时候,就和他约定好以后要去巴黎。那时我还是个小警员,加上父母又不在身边,所以经常会光顾羽家的料理店,周末还会陪羽崎先生下盘棋。
  就算是我这样的外人,都意识到家里的气氛紧张了起来。小津只能是羽崎先生在工作之余照顾一下,她的妈妈就像着了魔一样一定要出国,可也没有办法,这是很早以前就有的约定。
  小津的妈妈终于还是走了,然后不到一个月他们就离了婚。
  再后来,羽崎先生再婚了,这好像给原本死气沉沉的家带来了新的转机。小流的到来也让小津的笑容越来越多,有时我仿佛觉得又回到了从前。可是表象之下总有黑暗的东西,某次羽崎先生在喝醉之后梦呓一样地告诉我,小津并不是他亲生的。而且小津本人也早就知道了。
  “我不恨爸爸那样对我。”
  出事之后,小津不停地对我重复这句话,我看见她绝望的眼神,她的神情就像一个快要死去的人,拼命还要说些什么一样。
  在小津最痛苦的那段时间,我一直陪在她身边。我知道了那晚的秘密。
  那天晚上,羽崎先生一直在喊着小流快逃,而小流的妈妈是最先遇害的。小津知道家里有了危险,所以想着办法要脱险,不过过程中她一直在哭,因为从头至尾都没有人喊她的名字。尽管这样她还是决定带着弟弟逃跑。从阳台先跳到一个较高的台子时,小流因为没有站稳差点掉了下去,幸好抓住了铁栏杆。小津死死地抱住他的腿,犯人的脚步越来越近,她也没想过要先放手,可是这个时候,小流对她喊了一句:“你这个杂种,快点拉我上去啊。”
  “最后是我先放开了他。”小津无力地对我说,“我是杀人犯。”
  
  可是我没想到一年后小津会卷入绑架事件。收到消息后,我马上结束休假赶到抓捕现场,从侧门进入大楼的时候,明经队长喊我快点出去,跟他们去前面的巷子找。我刚想回应就听见楼上有声音,于是三步并两步跑了上去——
  一开始小津只是和部园扭打在一起,但最后她竟然勒住了部园的脖子,不过并没有很用力。我看见快要崩溃的小津轻声在部园耳边说了些什么。部园异常镇定,久久没有动静。
  接着突兀的,我听见了部园的叫声。
  
  ——“妈妈,快点救我,她要杀了我。”
  ——“快点来人,救命啊!”
  
  空旷的巷子里回响起了他的声音,队长他们马上赶了过来,手电筒的灯光不断接近,脚步声也越来越密集。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准备去救部园,但我看见了用请求的眼光看向我的小津,那是如同一年前一样,绝望的眼神。她摇了摇头。
  下面的人赶到九楼口的时候,部园用更大的声音叫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却带着哭腔,此时的小津看见了大批警员,用力掐了下去。
  我一瞬间明白过来,举起了枪。
  
  小流
  我听见了小津的声音,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次。
  她缓慢却又用力地说:“其实是我放了手,不然他可以活下来。让这一切结束吧,求求你帮帮我。”
  她紧紧地抱住我,然后做出要掐我的样子。又一次的,耳边传来她温热的声音:
  “一直以来谢谢你了,但是对不起,部园。”
  我觉得喉咙发紧,静静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再次做出了决定。
  用尽全身力气撕心裂肺大喊起来的我,一瞬间觉得心脏不再不停地鼓动,我只能感到背后小津传来的温度。
  我想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见她喊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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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野圭吾,日本著名作家,1958年2月4日出生于日本大阪。1985年,凭借《放学以后》获得第31回江户川乱步奖,从此成为职业作家,开始专职写作。1999年,《秘密》获得第52回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入围第120届直木奖;此后《白夜行》、《暗恋》、《信》、《幻夜》四度入围直木奖;2006年,《嫌疑人X的献身》史无前例地将第134届直木奖、第6届本格推理小说大奖及当年度三大推理小说排行榜第1名一并斩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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