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史与事(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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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州故事


  1
  秦州的一场大雨记住了一位历史将其定格为“诗圣”的诗人。杜甫拖家带口一路颠簸来到秦州。
  寓居秦州期间,杜甫写下了百余首诗。诗歌给诗人饥肠辘辘的肠胃以些许慰藉。
  再之后,他辞别秦州,翻越青泥岭去了陇南同谷。不曾想,同样的饥肠辘辘只能继续靠诗歌得以慰藉。
  青泥岭,一位逃亡的皇帝走过,狼狈的皇帝抬脚把一块石头踢下山去,他诅咒骨碌着不见影的石头就是安禄山。
  狼牙齿花继续开着并且被我看见,李白看见过杜甫看见过,青泥岭的狼牙齿花开到了云上。
  追寻杜甫的行迹,我看见成县同谷杜甫草堂院内所植细竹,在这个季节,老竿旧叶全似一笔笔浓墨侧锋,瘦若侧锋,枯若侧锋,霜似一笔飞白,似杜甫的白头乱发。亦如他在《同谷七歌》中所言:“有客有客字子美,白头乱发垂过耳。岁拾橡栗随狙公……”
  杜甫站在草堂高处,弯下腰来才能看见一颗颗散落草丛中的橡栗啊——请允许我也弯下腰来,向曾经养活过诗人的橡栗鞠躬。
  一个诗人的背影叠加在一个由盛而衰的王朝背影之上。
  2
  秦安的麦子已经黄了。
  马谡大败于街亭,诸葛亮挥泪斩马谡。
  司马懿率大军逼至诸葛亮退守的西城。
  诸葛亮传令,偃旗息鼓,城门大开。然后披上鹤氅,端正纶巾,一派儒雅风流的模样,城上望敌楼燃起香,抚琴弹曲……
  京剧《空城计》中余叔岩或马连良扮演的老生诸葛亮唱道:“诸葛亮在城楼把驾等,等候你司马到此,咱们谈、谈、谈谈心……”
  司马懿生性多疑,恐有伏兵,遂退去。
  三国故事太多,英雄太多,美人太多,貂蟬一枝花,大乔小乔铜雀春深两枝花,赚了江山赚东风。一匹无躯的时间之马穿过历史的开阔地奔跑着,带来了英雄的最新消息。
  秦安的麦子已经黄了。
  羊皮贩子正从北面回来,北面少雨,扬尘的土路上,一只只有些脏的羊,如同又大又破开败了的花朵。
  羊皮贩子不关心三国之前之后,草还是草,一朵乌云被形容为计谋。
  羊只管低头吃草,羊不想从前的事。从前的事都是大事,天大的事无非打了一场仗。羊顶犄角,咩咩几声,然后各自低头吃草。
  秦安的麦子已经黄了。

陇南故事


  1
  银杏树三千年,村外山崖瀑布落差三百米再加三百米。
  一条鱼想练习跳水,没有跳。一朵云遇见一位撰写墓志铭的先生,顺便把他藏了起来。
  七里香开了,九里香开了。
  沿着一片家族墓地上山。有颓败的小寺,有废弃的矿井。
  采挖金子的人去了外地。
  如果可能,我多么愿意,爱金子也爱银杏树叶的金黄,爱今夜的月亮像是大大的蜂巢,回忆的蜜蜂嗡嗡嘤嘤。
  2
  上坡,道路泥泞。七里香引路,高处就是北禅寺。
  蠹鱼游出北禅寺掌管的天下僧人僧籍,尚未清楚公元年号,便游了回去。
  大殿房梁上潜伏着一只壁虎。
  酒在麦粒中微微发酵。
  还有山下流水,还有七个僧人半夜被杀之悬案,佚史旧闻参杂在一起。
  透过两株千年的红豆杉看北禅寺是一回事,透过一棵虬曲的紫荆树看北禅寺是又一回事。
  今夜,一条鱼翻过月亮,看见北禅寺明代两千公斤的大铁钟上端坐着一个人——
  或是慧印法师,这位曾掌管天下僧人僧籍,元文宗时被赐号“真慧国师”的元代北禅寺住持,正闭目养神。
  3
  银杏村山坡小路边有一简陋的神龛——权且如此称谓吧。神龛里倚靠着一块平整的青石板,上面绘有相邻而坐的两位乡村之神。右边一位阔脸多须,竖眉,左边一位额头皱纹紧蹙,似有韬略胸怀。
  神啊,护佑风调雨顺人畜平安庄稼丰收。
  白酒黄酒米酒醪糟一起敬奉给神。右边的神大口喝,左边的神抿着嘴喝,脸红脖子粗继续喝。
  右边的神头戴官员的黑帽子,左边的神为什么戴了一顶乡绅款式的绿帽子,颜料氧化所致吗?
  先不管这些,神啊,敬酒且喝,继续喝。炒熟的银杏果肉翠如玉,下酒,趁热好吃。
  4
  月亮峡,崖壁上古栈道遗迹犹在。
  唐玄宗走过,杜甫走过,诸葛亮摇着鹅毛扇走过。
  唐代青绿山水画家“大小李将军”父子画过一幅《唐玄宗入蜀图》,“安史之乱”狼狈逃窜且略过,画中人物锦衣骏马一个个像是去郊游。
  落难的杜甫写过,饿肚子的诗人恨不能把月亮写成锅盔。徽县锅盔大啊,全家人能饱三顿。
  至于诸葛亮,浩浩荡荡一而再、再而三四地,从月亮峡走过。千秋功过,月亮照着。
  我看见月亮峡隧道,那一年地震掩埋废弃了的隧道,而今已是青草萋萋。被掩埋的十三节油罐车,和坍塌的隧道挤在一起。废弃的铁,黑暗中能还原成矿石吗?
  一列火车驶过重新开掘的月亮峡隧道。
  有人特意放大了分贝震耳欲聋地听见,火车轰轰隆隆的声音,仿佛一遍遍念着一位兄弟的名字。
  5
  穷人家的野棉花,富人家的羊羔绒。
  肚子里的浆水面,大雪压折了紫牡丹。
  房瓦上栖落着几只红嘴蓝鹊,仿佛几个穿花衣服的女孩子。
  野棉花啊野棉花,小寒大寒灶王爷上天要过年。
  6
  男嫁女娶——无疑,属于母系社会遗存。
  如同村中那棵一千多年的菩提树,与母系无关,与父系无关,只与时间有关。
  菩提树上密密匝匝的红绸带,只关乎个人的祈祷和祝愿。
  和那个正一木榔头一木榔头卖力打洋芋搅团的男人闲聊,他说,一辈子不坐一次花轿就不是男人。
  男嫁女娶,只是千万别提离婚,那样会净身出户的。
  管他斗转星移,敲锣打鼓,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变。
  男嫁女娶,无非就是掀开一块红盖头,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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