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联大的通才教育

来源 :百年潮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edgecsst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西南联大拥有大约三千名学生,五个学院,二十六个系,两个专修科和一个先修班,是战时人数最多、规模最大的综合性大学,尽管它没有农科、医科和美术系。大学课程已很丰富,但新的科目训练仍不断增加。有些是根据新的研究成果而增设的,有些是基于国际学术的新动向而开办的。而且,由于三校雄厚的师资,即使只有几个学生选修的极为冷僻的专业课,也能坚持下去。每学年开设的课程贴满了总务处办公室的墙壁,成为名副其实的“书山”、“学海”。日复一日,同学们在那里逡巡徘徊,兴致勃勃地抄课表,准备选课。兴趣再广泛的学生也不能把所有想选的课都列入自己的科目表,因此旁听就成了大学的一道风景。钱穆的中国通史课,真正选修的有数十人,旁听者多达数百人,以致座无虚席,后来者只能站在门外窗前听讲。
  联大实行学分制,修满136个学分方可毕业,不过师范学院得学五年(包括实习),要求修满170个学分才能拿到毕业证书。联大本科生必须修完几门不计学分的课程:军训、“三民主义”及大学四年的体育。各学院必修课与选修课的安排不尽相同。文学院的必修课为50学分,选修课为86学分,法商学院和理学院也大致如此。平均说来,一个学生每学年要修七八门课,每天有三四小时在教室里度过。
  联大的目标是使学生接触尽可能广阔的知识世界。如梅贻琦所说,“通才为大,而专家次之”。这一理念要求学生拥有深厚的学术基础,然后结合自己的爱好和特长学习。联大以美国的通才教育为楷模,它的课程设计有意放宽口径,让每个学生都能自由选择。按规定文法学院学生至少必修一门自然科学。不过可以在数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生理学、地质学中任选一门,而两门必修的社会科学可以在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中选择。每个学生都得学习哲学入门和科学概论。即使是所有学生必修的中国通史、西洋通史、大一国文和大一英文等核心课程,在不同班级和教师中也有相当大的选择余地,而且在头两周可以自由补选或退选而不受惩罚。
  中国通史、世界通史和数理化概论每课都由两三位造诣深厚、经验丰富的教授在不同教室同时讲授。别的课则安排在不同时间,或轮流开设。有一年,闻一多、游国恩和罗南各自讲授《楚辞》,而彭仲铎和唐兰也开过这门课。这样安排,既可以促进教师之间的良性竞争,也可以激励学生独立思考。
  大师云集,学术自由,加上三所高校良好的声誉,联大吸引了大量品学兼优的学子前来报考。根据战时不同的情形,联大或者独自举行招生考试,或者与国统区其他高校联合招生。无论采用哪种方式,联大都严格按照成绩录取新生,而被录取者往往拥有很强的自学能力,都能敞开胸怀呼吸联大自由的学术空气。恰如陈岱孙所指出的,不是学生的天赋,而更主要是联大的学风使他们发出耀眼的光芒:“有人说,联大的学生都是尖子,是进步的,是天才。这不见得,他们还是一般的学生。一般的人在某种条件下也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来,不一定天才才有大的成就。”
  对于教员和学生,联大提供最大的空间,使他们最大限度地保持独立。学生可以享用这种自由,在知识的海洋中尽情遨游。在讲授内容、教学方法和学业考评方面,教师几乎拥有全部主动权。在中国西式的大学被狭隘的、专业化的、僵化的苏联体制改造了将近四十年之后,回首昆明经验,一位历史系校友对联大模式发出由衷的赞叹:“因为年轻人的爱好和长处是多种多样、各不相同的。对他们的教育,应该是因材施教、因势利导,尽可能使他们每个人的爱好和长处得以充分发展。”当然,自由并不意味着松懈散漫。在联大,就像战前的清华一样,大考小考不断,要求极其严格。涉及基础理论的课月考一次,而在工学院和理学院月考两次。以理学院为例,计量时发生误差意味着会丢掉50%的分数,方法错误就等于缴白卷吃零分。八千学生通过了联大的入学考试,但仅有三千八百人毕业,许多人被“自然选择”淘汰出局,这反映出联大严格要求的一面。
  在中国自由讲学的历史上,西南联大既是其成就的高峰,又是它急剧衰落的预兆。联大渊源有自,出身高贵。它的成长历程表明,中国通才教育的蓬勃发展端赖于那个特定的历史环境。20世纪初年,局势动荡,.而北大、清华和南开破土而出,中国教育家们借鉴欧美高等学府的办学模式,探索推动本国文化发展的长久之计。海内外的公共机关和私人都为中国新兴的高等教育机构提供经济资助。由于北京的中央政府势单力薄,很难为通才教育提供强有力的支持。也正因为政府比较弱势,它也无力破坏对大学健康发展至关重要的学术自由准则。1928年以后,曾在西方深造的一批学生进入国民党政府,献身通才教育事业,他们能够整合资源,推动大学进步,抵制党国的势力,使教育机构不致沦为政治思想灌输和技能培训的工具。
  跟西方教育界一样,中国的通才教育也是非功利的。不过有些学位本来就是为以后准备进入白领阶层的人设置的,不在此例。有人认为,中国经济落后,人口众多,文化水平低,饱经战乱,浪费宝贵的资源来开拓少数精英的心智,未免得不偿失。然而,中国处在另一批精英——军阀、思想极端分子、独断专制的技术官僚——的统治下,这些人都没有受过通才教育。这个发人深省的事实提醒我们,通才教育对20世纪的中国至关重要,别无他选。通才教育可能不是最适合中国国情的高等教育体制,但其他种种体制更加糟糕。
  有人认为,由联大留洋教授输入的西学,大都不符合中国的国情。这种观点似乎有一定道理,然而放宽视野,就知道这种论调不足为训。显然,直到今天,中国仍在奋力融入这个世界,而冉冉升起的新一代中国领袖绝不可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何况,联大的西学取向,结合了对中国遗产的批判性同情(cridcalappreciation),不会使学生产生唯我独尊的文化优越感,也不会陷入政治边缘化的泥淖。
  (本文摘自[关]易社强著、饶佳荣译《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九州出版社2012年3月出版。原题目为“通才教育在联大”)
其他文献
编者按:粟裕在1944年2月的中共苏中区党委扩大会议上提出了经他长期酝酿、深入调查、周密策划形成的车桥战役腹案,阐述了一个重要的军事理论观点:“在战略相持阶段,争取有利时机,推进局部的战略反攻。”提议得到了区党委其他领导的一致赞同。  打车桥,怎样打?粟裕早有运筹。在1943年9月,粟裕就利用去新四军军部开会的机会在回来的路上预先勘察了战场。而车桥战役也并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粟裕只是统筹部署,并未直
1946年7月15日,闻一多被刺殉难后,西南联合大学常务委员、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聘请教务长黄钰生(子坚)教授、总务长沈履(茀斋)教授、训导长查良钊(勉仲)教授、历史系主任雷海宗(伯伦)教授、哲学系贺麟(自昭)教授组成西南联合大学闻一多教授丧葬抚恤委员会。由黄钰生教授任主席的闻一多教授丧葬抚恤委员会,于7月16日、17日、18日和23日召开四次会议,就有关治丧事宜作出具体安排,并于7月18日发表《闻
为了纪念我党我军建设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古田会议召开80周年,中国中共党史学会、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中共福建省委宣传部、中共福建省委党史研究室、福建省军区政治部、中共龙岩市委将联合召开“纪念古田会议召开80周年理论研讨会”。  一、会议主题:古田会议与党和军队的建设。  二、参考选题:1.古田会议的历史地位和现实意义;2.古田会议精神的主题、内涵和意义;3.古田会议精神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2018年4月25日,北京师范大学教师教育研究中心《中小学学习共同体建设项目》教学展示活动在丰台五小隆重举行。日本教育家佐藤学教授、浅井幸子教授,北京师范大学于莉莉老师,以及来自上海、重庆、湖南、浙江等全国各地项目基地校和友好校的校长和教师代表近200人参加了本次活動。  所谓“学习共同体”,既指班级授课制中的小组学习群体,也指一种学习方式。基于学习任务驱动的2-4人组成的学习小组,在授课教师的指
1949年初北平解放时,我在北京大学学习英文。不久,经早到解放区参加革命的同学介绍,我进入位于廊坊的中央外事学校学习。10月,中央外事组需要打字员,我英文打字较好,随即调任。很快,新中国外交部组建,我又被分配到国际司工作。从此,我走上了外交岗位,这一干就是一辈子。  数十年的外交生涯,虽然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经历还是颇为丰富的。既参与过政府外交,做过翻译,当过大使,又干过民间外交,20世纪
20世纪40年代和五六十年代,旧中国和新中国先后实施过核计划。前者流产,后者成功。不过,两者之间并无任何因果联系。而先后两次参加核计划的核科学家唯有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院士朱光亚一人。蒋介石想造原子弹  1945年,美国按照原子弹的“曼哈顿计划”研制出三颗原子弹。第一颗是钚弹,7月16日在新墨西哥州阿拉莫戈多沙漠试验场塔爆试验成功。第二颗是铀弹,代号“小男孩”,8月6日空投到日本广岛。第三颗是钚
今年8月15日,是中国和巴西建交40周年。两国关系经历了从民间到官方、从建交到“大象走路”,逐步发展到建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曲折过程。目前,中巴关系已成为中国同拉丁美洲乃至全世界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之一。  中巴友谊源远流长  中巴关系可以追溯到19世纪。1808年,拿破仑入侵葡萄牙,葡王室迁到其殖民地巴西。葡总理大臣下令其驻澳门总督招募中国茶农携带茶树到巴西种植,以满足具有饮茶习惯的葡萄牙王室和贵族
抗日战争胜利后至1949年4月20日解放军打响渡江战役,在差不多五年的时间内,国共两党和平谈判一直是举世瞩目的大事。当时,张治中将军是国民党方面负责和谈的主要代表,我有幸作为他的随从参谋亲历了这五年间断断续续的和谈,现将我所记当时未见诸报端的一些琐事追述如下,追忆先人,侧记历史,希望能给后人留下一点有益的东西。    与张治中将军渊源甚深    张治中将军1890年出生于安徽省巢县洪家瞳,我则于1
为革命流尽最后一滴血  1935年2月24日凌晨,一支队伍行色匆匆地行进在山间小道上,10多天来,他们晓宿山洞荒野、夜行生僻小道,悄然穿越敌人重重封锁线,从江西于都来到闽西山区。队伍中,已近花甲的何叔衡虽然扮成商贩,却难掩眉宇间的气质。作为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他当过秀才,办过学校,编过报纸,参与中央工农政府的领导工作。毛泽东对这位大他17岁的长者的评价是:“叔翁办事,可当大局。”  中央红军长
1990年9月至1993年8月,我受国家主席杨尚昆之命出任中国驻古巴共和国大使。其间,我有幸与古共中央第一书记、古巴国务委员会兼部长会议主席、革命武装力量总司令菲德尔·卡斯特罗有了一段友好交往。  首次见面不期而遇  1990年6月下旬的一天,外交部干部司通知我,中央决定派我出任驻古巴大使,接替汤永贵大使的工作。干部司要我立即开始准备,8月下旬赴任,以便主持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41周年国庆招待会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