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是惟一能自由进入女厕所的男人。
　　老黑是小镇中学的业余掏粪工，平时种田，两天来掏一次粪，把厕所冲刷得干干净净，回家把粪晒上，然后卖给菜农。干了多少年没人计算，据一个八年前退休的老师说，老黑的校龄比他长五年。
　　说自由进入，那是相对的。不像进男厕所，你办你的事，他独自在那里掏刮冲刷，等你走后，他再把秽物收拾干净。而进女厕所就有些麻烦，只能等上课时，跑到门口问几声有人吗，没人应就走进去。干这活得讲默契，若逢有女人要拉稀在门口着急，他就一声不吭地退出来。若是男厕所清扫过，而女厕所又有人时，他便蹲在粪车旁抽烟。独自一个人，没人跟他拉呱儿，太臭。而他不觉臭，关于这一点小镇人流传一个说法：老黑是一个女人在厕所门口发现的，那时他躺在一包破棉絮里，还不足一个月。但老黑冲洗的厕所是干干净净的，县局检查卫生时，中学每次都能获奖。
　　一次，老黑照例在女厕所门口问几声有人吗，没人应就走了进去。他呆住了：他看到一个女人雪白的臀部！那是一个正在坑上聚精会神看书的女人，没在意老黑喊声，一看老黑站在那里，哇呀呀大叫起来。老黑醒过神来，尴尬地退了出去。那女人的丈夫是个高大结实的体育老师，听到叫喊声跑了过来，不由自主，抡起胳膊，抽了老黑几个巴掌。血从老黑的嘴角慢慢流了出来。老黑圆睁着眼睛直瞪着他，愤怒地举起又大又臭的粪勺，体育老师的眼睛掠过一丝惊恐。当年老黑给国民党扛枪时，也是又高又壮的班长抡了他几巴掌，老黑端起枪就把那班长崩了，跑回了老家。僵持了半天，老黑慢慢地放下粪勺，垂下头，又走进了女厕所。从此，他在女厕所门口的喊声，比原先提高了一倍。
　　老黑83岁时，拉粪车很有些吃力了，但中学的厕所依然干干净净。那个周末的下午，老黑走到女厕所门口，还没开口喊，听到里面有声音，转身要走。可是细听那声音不对，分明是有气无力的呻吟，看看四周，喊喊没人。他迟疑了一会儿，硬着头皮闯了进去：又是那个女人！只是她蜷缩在厕所地板上，下身摊了一地的血。老黑急忙抱起女人，剥下自己的外衣铺在粪车上，一路小跑地把她拉上了医院。10分钟后，她生下一个胖小子。好险！医生说，再晚一点，那女人和孩子都没命了。
　　老黑最终没有闯过84这个坎，他死时，来送葬的人很多，人和花圈满满一院子，是白的，宛然一片洁白的海洋。葬礼上，哭声最响的是那个高大的体育老师，旁边是他的女人，怀里抱着那个白胖胖的小子——名叫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