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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辑部主任周芳大姐下乡调研采风,我全盘负责杂志的稿件。
一天,我从众多自由来稿中发现一件不同寻常的稿件,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像鼓胀着一肚子气的蛤蟆,上书正楷蝇头小字:杨家将。落款:褚安先生敬呈。
稿件是曲艺唱词,足有一百多页。审阅稿件,令我失望大于期望。
稿件多是些赞词。赞词,鼓书艺人的行话:万能贯口,这些贯口放在《杨家将》里可以用,放在《罗家将》里照样可以用。
抽去这些贯口,褚安先生这篇东西的确就不是东西了。
对于褚安先生的来稿,我一笑置之。
时过多日,我正在写作,进来一人,头戴古铜色礼帽,手执文明手杖,微胖,八字胡,面孔上窄下宽,略显扁圆。来人把文明手杖倚着墙角轻轻安放,问道:“动问,您是编辑大人否?”
我对“大人”二字由生疏进而惊讶,打量着来人。
来人说道:“鄙人,褚安先生,涉足市里考研,顺便看看我的《杨家将》!”
褚安先生抬头瞄一眼桌面的稿子,拇指、食指捻着八字胡,说道:“鄙人对曲艺写作已到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炉火纯青的地步!”
我惊骇地望着褚安先生。
褚安先生又催问自己的作品《杨家将》,我未敢谈及稿件的不足,婉转地说稿件太长,不适合我们这家小刊。褚安先生翘首问道:“《红楼梦》长不长?长就是排斥优稿的理由吗?”
我长话短说,劝其另寻高门。褚安先生大有“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之势,气哼哼地走了。
时过半年,我与周芳大姐为“对越自卫反击战纪念晚会”节目组稿,我举荐了褚安先生。
编创、演唱人员被邀请到编辑部,褚安先生位在其列。褚安先生主动请缨,自己创作、演唱一肩挑。褚安先生朝向周芳大姐笑笑:“能者多劳嘛!”
审查稿件时,褚安先生慢悠悠地站起身来,轻咳两声,抱拳说道:“诸位,褚某献丑了,听俺一一道来!”
褚安先生写作的是评书,一拍醒堂木,褚安先生眼睛瞪得溜圆。评书说到我军坚守阵地,越军冲锋抢占山头,褚安先生模仿着我军指战员向敌军喊道:“如果胆敢再向我发起第二次冲锋,今日便是你们的忌日!”
总体而言,褚安先生的评书多是标语口号式的语言,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周芳大姐组织众人讨论,最终,褚安先生的稿子被拿下!
褚安先生大拇指竖在胸前,情绪激越:“我力排众议,可以自豪!”
会议不欢而散,我与周芳大姐走进办公室。我小心翼翼地对她说道:“要不,把褚安先生辞退了吧!”
周芳大姐叹口气:“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说话间,鼓书艺人霍虎走进来,说道:“何必为这个狂妄的家伙置气!”
接下来,霍虎便讲起了褚安先生的身世。
褚安先生是暮生儿,家境贫寒,幼时拜师学唱大鼓书。褚安先生三十岁未曾婚娶,孑然一身去了东南乡卖艺,竟然领回来一位老地主的小老婆。褚安先生领着地主婆踏进家门,老母亲居然喊了声:“大姐!”
褚安先生躬身说道:“娘亲错矣,这位是您家儿媳!”
霍虎绘声绘色的演讲逗得我哈哈大笑,没承想,突然门外飞过来一嗓子:“霍虎,真是欺人太甚,气杀我也!”
霍虎举目一看,褚安先生立在门口。
褚安先生盯着霍虎问道:“我把你家儿郎扔井里了吗?”
“封住你个孬种的嘴!”霍虎飞起一脚把褚安先生踹了个嘴啃泥。
褚安先生翻身起来,环顾四周,顺手操起半截砖,抖抖地举着,喝道:“霍虎,你胆敢向我发起第二次冲锋,今日便是你的忌日了!”
言罢,褚安先生有些得意,哈哈大笑。
霍虎勾着手:“你敢放马过来?!”
我与周芳大姐急忙制止了这场恶斗。
第二天,褚安先生递交了辞呈,很是沮丧。
周芳大姐挽留,褚安先生摆摆手:“罢了,罢了,书香之地,小人得志,我还是去了为好!”
褚安先生边走边摇头:“可惜我旷世之才!”
我与周芳大姐走进办公室刚刚坐稳,忽地,霍虎过来喊:“褚安先生被车撞了!”
不由分说,我与周芳大姐急急奔向出事地点。
褚安先生被撞倒在车前,伤势并不重,脚崴了,脸面蹭破一块皮,鼻孔冒出血来。众人急忙招手喊来出租车,霍虎抱起褚安先生送进车内。车刚要启动,褚安先生却喊道:“停车,搀扶我下来!”
众人以为褚安先生落下了什么物品,搀扶着褚安先生下车。没承想,褚安先生下车就地卧倒,便又招呼人搀扶着上车。如此折腾,着实让人费解。
“我学富五车之人,岂能让无耻小人抱上车去?此举,乃抵消鼠辈所为,还我儒雅之身!”褚安先生言罢,垂下头去。
出租车载着褚安先生一溜烟儿远去,众人一片哂笑。
[责任编辑 吴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