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金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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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8年福尔摩斯侦破了著名的“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案”,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至今尚有流传。
  “四签名案”中,华生和梅丽·摩斯坦小姐相遇并相爱,1888年结婚后就搬出了巴克尔街,在伦敦帕丁顿区开了一家诊所。1889年3月因“波西米亚丑闻”一案,华生和福尔摩斯又重新聚到了一块。可以断定1888年还发生了很多案件,只是因为同年发生的其他案件没有上述案件那么有影响,就没有被华生收录发表。加上分开的一段时间里,华生有些案子没有伴随调查,只是事后听福尔摩斯回忆时作了一些记录,其中阿特金斯兄弟悲剧就是如此。后来该手稿流传到我的大学图书馆,现对此手稿稍作润色,编撰此文。
  已经几个月没有看见好友福尔摩斯了,由于他的工作有点神秘,很少出入社交场所,而我又忙于诊所事务,见面的几率很少。今天则很巧,我造访的时候,他刚好在家。
  “华生!”福尔摩斯一见我就大声叫道,“老朋友,冬天凄厉的寒风很难受吧,快快坐下。”
  我来到壁炉前,拉过一把扶椅坐下,揉着双手,嘴里不停地埋怨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不料引得福尔摩斯大谈气象学、气候学和其他类似的话题,我听不太懂,只好享用白兰地暖身,并决定留下过夜。接着,福尔摩斯还举例说明这些晦涩难懂的话题,其中谈到外出办案过程中,碰见的一些独特的气候,地区不同的变化很大,我的兴趣马上高涨起来,并不是因为气候,而是他提到的旅行。特别令我懊悔的是,他提及曾经去过远东大裂谷地区办案,一个令人向往的地方。
  在我的坚持下,他含糊地介绍了这趟旅行的经过,之中他说道:“是的,我亲自经历了季风天气,就是经由藏区,穿越锡兰南部,重访一位旧友……”
  我迅即注意到了他的用词“重访”,赶紧插嘴问道:“福尔摩斯,你的意思,你曾经不止一次到过这个岛?”
  福尔摩斯立即意识到说漏了嘴,装作不屑一顾地挥挥手:“1888年曾经去亭可马里调查过一件小案——”
  “不要瞒我了,你肯定在那里破了什么案子。”我顺藤摸瓜,不想放弃,
  “为什么没有和我提过这个案子?”
  “非常小的案子,没有什么离奇之处。华生,之前没有说起过这个案子,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我曾经答应当事方一皇家锡兰茶业公司,发誓绝不透露案件的事实。还是让我们继续讨论季风雨的特点吧……”
  接下来福尔摩斯又把话题转到了亚洲雨季的特点,而且是大谈特谈。直到半夜,我不得不声明要睡觉了,亚洲季风的事情才告结束。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我时常想到他的亚洲之行和那起案件,但是想起他曾经发誓要严守秘密,又不好继续追问。渐渐就把这件事淡忘了。
  一个月后,我再次到他家里拜访,照例又是烤火和喝白兰地。他望着我,用手不经意地指指椅子上的一封展开的信。
  “上次我提到过,亚洲之行时调查的亭可马里的那件案子,你还记得吧,就是皇家锡兰茶业公司的案子。”
  我迅即高兴地站起身:“当然记得,到底是怎么回事?”
  “华生,好像那家公司已经不再关心此案的影响了。”福尔摩斯随口答道,“两星期前,那边的朋友告诉我,该公司因为经营不善,业已破产倒闭。现在公布此案的最后顾虑已经没有了,没有障碍了。”
  福尔摩斯往烟斗中继续灌装烟草,霎时客厅内充斥着辛辣的蓝色烟雾,我下意识地呷了一小口白兰地,默默地静听,经验告诉我,在这种情景下,他马上就要展示那精湛的演讲口才了。
  “还记得“格洛里亚斯科特”号三桅帆船一案吧,一个非常特殊的经历,大学时的好朋友维克多·特雷佛请我帮忙一事。”
  “我当然记得。”我答道,心说自己写过的故事怎么可能忘记呢。
  “我和特雷佛失去联系好多年了,后来听他的朋友说,他已经前往锡兰,经营一家茶叶庄园什么的,没有更加详细的信息……直到1888年,我突然接到一封他的来信,字里行间显露出迫切需要我的帮助,事实上是乞求我前往那个遥远的岛屿办案,甚至还附上了一张东印度航运公司汽艇的往返船票,并承诺付酬。信中提到有一件怪事烦恼了他很久,尽管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皇家锡兰茶业公司的员工也感到无所适从。我向来对神秘的事件有偏爱,加上朋友的盛情邀请,我认为有必要去一趟这个热带岛屿。那段时间你没有时间来想念我,毕竟是新婚不久。我迅即打点行装,乘坐‘东方女神号’出发。航行期间,我反复阅读了特雷佛在信中叙述的案件经过。
  “受害人阿特金斯兄弟俩——布鲁斯和威廉姆,在锡兰是特雷佛的邻居,兄弟俩10年前到远东去闯大运,数年间都在为皇家锡兰茶业公司工作,四处奔波。最近两年在亭可马里附近管理一所茶园,有100多个雇员。兄弟俩颇有绅士风度,举止高雅,才智卓越,深受当地居民和各国侨民的喜欢,我的朋友特雷佛把他们比作是人世间的盐,意思是社会的中坚分子,很有人缘。兄弟俩一直单身,这点有些不同寻常,他们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有任何仇家。
  “就是这么一对好兄弟失踪了,事发突然而且离奇。据特雷佛介绍,事情发生在元月一日的早晨时分,准确地说,男仆在头天晚上睡觉前还看见他们兄弟俩,第二天一早就失去了他们的踪影,他们6点没有吃早餐,7点没有巡查庄园,而本来这是惯常的规律。男仆在9点报告给亭可马里殖民地警察局。
  “中午时分特雷佛听到消息,几乎是同时和警察赶到现场的。他们一起搜查了房间,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发现了一盏破裂的汽灯,和客厅里一张翻倒的桌子。调查的警官对这两件事非常重视,推测是不是有斗殴现象或挣扎现象发生。桌子摆在窗户跟前,窗户处于打开状态,外面的风刮进来,引起窗帘飘动不已,或许是大风吹翻了桌子和汽灯。
  “他们还搜索了整个庄园,甚至是J临近的国家。结果是一无所获。他们询问了公司的管理人员和当地茶农,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案件没有丝毫进展,从此阿特金斯兄弟就这样消失了。
  “很显然特雷佛在信里叙述得还不够具体和完善,在了解详细案情之前,我是不会做什么评论的。当‘东方女神号’停泊在斯里兰卡北部港市贾夫纳时,我有点迫不及待的感觉。
  “维克多·特雷佛在港口接到我,然后乘坐他的双轮轻便马车往南去亭可马里。时光并没有磨灭我的这个大学校友的光彩,途中我们畅谈以前的友谊,也介绍分开后各自的经历。天要黑的时候到达目的地,特雷佛安排我住在阿特金斯茶园大厦里,叫我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开始讨论案子。
  “华生,那个地方的拂晓很奇怪,黎明时我站在外廊,目睹了从黑夜变化到白天的全过程。一分钟前还是黑夜笼罩,一分钟后马上就是金光四射,山谷霎时就能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茶园泛出亮丽的绿光。特雷佛一早就过来和我共进早餐,腌鱼和荷包蛋,美味可口,围在巨大的橡木桌子旁吃饭,非常惬意。   我边吃边说:“特雷佛,我发现阿特金斯兄弟爱好纸牌游戏,你看那桌子上端的痕迹。应该是玩桥牌,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你的推理能力越来越高超了。”特雷佛答道,“记得第一次见面你就让我父亲非常赞赏。现在请你解释为什么说他们爱好纸牌游戏。”
  “其实一目了然,你看桌子的边缘部位,有磨光和破损的痕迹,其中的划痕边缘处呈锯齿状,显然是硬币拖曳而成。”
  “精妙的观察能力。”
  “还有,四人之中的三人是右撇子,一人是左撇子。因为木头上的铜绿色划痕可以看出不同,有三方的划痕是在右边,证明是左手持牌,右手下注,这是右撇子的习惯;唯有一个方位的划痕在左半边,是左手下注,即左撇子。特雷佛,你是左撇子,所以我推断你经常来这里玩桥牌游戏。”
  “近两年来,一个星期两次。”特雷佛答道,摇摇头。
  “还可以看出,在每个角落摆放赌注的位置,压痕不浅,数量应该不小。”
  特雷佛的脸色马上红了,显得不知所措:“是吗?噢,我们是带点彩头,不大。”
  “我不是赌徒。”我继续说道,“科学分析告诉我们,赌博不可能总是赢,也不可能总是输,完全是靠运气,而我是依靠事实和证据来行事的。”
  吃完早餐,接着在房子里面查看了一会,我提出要和管家还有杂役人员面谈。
  特雷佛领我进入一个超大的客厅,几乎穿透了整个建筑群的全景长度,可以覆盖太阳光的起降。壁炉的上方悬挂一幅阿特金斯兄弟俩的油画——高挑、淡黄色头发的兄弟俩,看上去35岁上下,手握来复枪分站在一条卧虎的两侧。
  特雷佛边走边说:“现场依旧,他们消失时的一切痕迹物证,包括翻倒的小桌子和碎裂的汽灯保持原样。”
  我看了一下,与特雷佛在信里介绍的一样,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从窗口刮进来的风,很有可能把小桌子和汽灯掀翻。
  “兄弟俩失踪当晚,门是锁着的吗?”我问。
  “这个客厅,或者说是大会厅,没有必要上锁的,一者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二者如果上锁显得对员工不信任。”
  我们继续查看里面的房间,看了很多问,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有人丢失东西。后来我们走到通道的尽端,眺望远处的绿色小山坡。
  “特雷佛,兄弟俩发生过外出郊游或者长途旅游,忘记告知其他人的情形吗?”
  “绝对没有。他们对这座庄园充满了感情,而且工作非常上心。如果要外出,他们会对下面的领班交待好相关工作。每年固定在六月底和圣诞节,他们乘船去印度海港马德拉斯走访熟人和联系业务,每次一般是一个星期。”
  “他们消失在一月份,意思是不太可能去了马德拉斯市?”
  “不可能,我们查了亭可马里的航运公司,没有他们的名单。”
  “兄弟俩去马德拉斯坐什么船?”
  “马德拉斯航运公司的班船,在镇里有售票处。”
  管家来了,我在走廊里对他问话。他50岁上下,小个子泰米尔人,形象猥琐,但是很懂礼貌,见多识广。他也提供不出任何有关阿特金斯兄弟消失的信息。我问了一些常规的问题,比如案发当晚有什么东西遗失没有,两兄弟是不是和蔼可亲等等。最后我问道:
  “你对两位老板现在的处境有什么看法?”
  问到这里,他两眼开始流泪,低声说道:“我担心他们可能被害了,福尔摩斯先生。”
  “你担心他们被害了?理由?”“他们的灵魂在夜里游荡。”
  我连忙和特雷佛交换了一个眼神:“是吗?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是他们的灵魂?”
  “不是我肯定,是厨师,他向我报告说,晚上听见了老板在山间哀嚎,他们的灵魂会在庄园萦绕不走,直到他们的仇家被绳之以法。”
  我不由得思考起这些话的含义,一时间非常迷茫。在赤道国家的骄阳下,此时我脑海中闪现出夜晚时的情景。
  管家走了,我问特雷佛:“你对此有何看法?”
  “一派胡言,纯粹是荒谬的迷信。这个岛是我见过的最迷信的地方,当地人想象力非常丰富。他说的什么‘灵魂的哀嚎’,很可能是大象嚎叫或者其他动物的叫声!”
  “有可能。是不是还要和其他杂役谈谈?”
  “有个侍女在案发后不久就离开了,因为她怀孕了。此前的三个月她一直卧床休息,现在躺在庄园的一间平房里,阿特金斯兄弟请了一个大夫照看她。如果你想见她的话,等下我们再过去。赶在阳光暴晒之前,我还得赶紧对庄园巡视一趟,当然也欢迎你一块去……”
  我们乘坐两轮马车行进在红壤上的车辙沟壑中,颠簸不停。途中,特雷佛不时地停下,和茶农聊上几分钟。11点左右,阳光灼热,就像一个巨大的火炉盖在头上,酷热难当。特雷佛巡视了整个庄园的周界,他步行穿过一段膝盖高的树丛,找到一个正在弯腰查看土质的技工说话。看见他正忙,我也闲不住了,尽管艳阳高照,我还是从马车的背阴处走出来,四处看看。
  茶丛密布,在我以前的植物学调研中,对茶叶略有知晓,边走边看,来到了特雷佛的跟前,顺便听听他和技工的对话,他们在探讨土质的成分和状态。我突然插嘴问道:“这个土壤适合茶叶生长吗?”
  “噢,我忘记了你也是一个植物学家,福尔摩斯。”特雷佛说道。
  “这些年我收集了一点这方面的知识,这些植物好像染上了茶白星病,出现疮痂斑点。”
  技工点点头:“福尔摩斯先生,不光是这片区域,几乎茶园的一半都感染了。”
  特雷佛从茶丛的根部抓起一把泥土,捏在手里:“看来今年整个东区都要绝收了。一月份我接管这里以来,已经把这片地区隔离,把存储茶叶的仓库封死了,禁止靠近,以防病菌扩散。”
  “阿特金斯兄弟俩消失前察觉到了这种病菌吗?”
  特雷佛思考了一阵,略显慎重地答道:“有这个可能,有可能。不过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福尔摩斯。”
  “现在还不好说。”我推诿道。“但是这也应该纳入调查的视线之中。”
  我们继续往前走,在小山坡上,遇见了一伙当地的雇工,他们说僧伽罗语,语速奇快。特雷佛很不高兴,用相同的语言训斥了他们一番,他们变得很安静,样子很温顺。
  “他们说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哗众取宠、庸俗的迷信传言。他们说自从布鲁斯和威廉姆失踪以后,近六个月来,魂灵一直游荡在茶园,简直是一派胡言。”
  我们往东继续行进,朝亭可马里镇方向。
  “茶叶占地大约5平方英里。东边与亭可马里接壤,茶农大都住在那里的平房里,阿特金斯兄弟的侍女就在那里的医院被看护。”
  医院是一座原木搭建的小屋,看上去小巧雅致,里面设有四张病床,只有一张床住了人。医生是一个80岁上下的印度老人,他把我们领到侍女阿妮娅·阿玛警跟前,并提醒我们,两分钟前她还非常虚弱。
  她毕竟还是少女,怀孕对她的身体负担很大,额头冒出晶莹的虚汗。对外界充满恐惧感,我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尽力让她感觉友好亲切。   “我只问几个问题,不会打扰你很久的。”我说道。
  她惶恐地扫视着我们,轻轻地点点头,咬着嘴唇。
  “你为阿特金斯老板工作了多久?”
  她用微弱的声音答道:“我为威廉姆和布鲁斯工作了差不多两年了,他们是好人,他们失踪了,我非常地难过。”
  “茶园的工人都说他们兄弟遇难了,你怎么认为?”
  她使劲地摇头,眼泪从大眼睛中流出,滚落在脸颊上:“我、我不敢想象!”
  我轻轻地拍拍她的手,安慰她道:“我们正在想尽一切办法寻找他们的踪影,不要担心。
  医生示意她已经很疲倦了,我们起身告辞。
  回到庄园大厦,我们在背光的阳台上吃中饭,我匆忙扒了几口就回到房间午休,中午时分真是太热了。晚餐显得有些正统,几个种植园主携带夫人应邀出席,这种场面一般都是为了探讨重大事务,或者争论重要理论的时候才会出现。
  “我觉得阿特金斯兄弟的案件非常明了。”一位种植园主的遗孀首先开口发表看法,
  “他们遭遇到了财政危机,那天晚上像窃贼一样溜之大吉,蓄谋已久,现在说不定正在马来西亚吉隆坡逍遥自在呢。”
  “简直是无稽之谈。”有人反驳道,“所有离岛的班船都调查过了,根本就没有他们兄弟的名单。”
  “但是你得承认,他们有搞到假证件的能力,不是吗?”
  场内出现了难得的平静,在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时,人们很容易否定自己以前的观念,哪怕是对一个毫无瑕疵的朋友也会陡然改变看法。
  不久话题又转到了殖民地事务,我借口离开,回房间独处。
  第二天一早,我告诉特雷佛,我打算去一趟亭可马里,他立即给我安排好了两轮马车和车夫。
  亭可马里是一个小镇,大都是石头所建的房屋,殖民地政府办公楼建在主街道上,其他简陋的房子分散在周围。主街延伸大概几百码,我决定首先走访殖民地警察总部。警察局显得庄严肃穆,一眼就能找到。几经周折,我终于见到了莫蒂默警官,他主办阿特金斯兄弟失踪案。
  “欢迎你,福尔摩斯先生。”他从办公桌后起身,和我握手,“听说你已经插手此案,如果您能给我一些提示,我将非常感激。说心里话,到目前为止,这件案子没有丝毫进展。请问你有什么新的发现?”说完,警官给了我一个锐利的眼神。
  “警官先生,我来到此岛才一天,调查才刚刚开始。我听到传言,阿特金斯茶园正面临着破产倒闭,他们兄弟俩为逃避老板的惩罚,已经潜逃他国了。”
  警官撅着嘴,一副思忖的神态:“茶园运转的情况确实很糟,这一点我也清楚,但是凭他们的信誉来讲,不太像是那种人。为了排除这个悬疑,我们已经在全部的港口张贴了寻找他们的布告。”
  “调查过程中,你们查阅过他们的账目情况吗?”
  “当然,我调取了他们的银行记录,发现兄弟俩只透支了1000英镑,这样的数目,很难下结论是逃避债务。或许他们是一时兴起玩起了失踪游戏?和经济危机好像不好挂钩。”
  “但是我担心他们在赌博中输了很多钱。”
  “我也听说过他们喜欢打桥牌,但是据我调查,他们没有欠下什么巨额赌债。排除各种可能性,我都找不到立案的理由,确实让人苦恼,福尔摩斯先生。”
  “是否有可能被人劫持,被仇家杀害?”我建议说。
  “如果有仇家,我早就从那方面着手了。”莫蒂默警官苦笑道,“问题是兄弟俩的口碑非常好,除了爱好打牌以外,几乎可以称为道德标兵,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听到他们有什么诽谤言语。”
  接下来我们还聊了很久,但是对案子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于是我起身告辞。
  下一站是不远处的马德拉斯航运公司驻亭可马里办事处。一座舷墙建筑物里面,一个疲惫的女职员,穿着大红的纱丽外套,正在忙于算账,连看我一眼的时间好像都没有。我主动做自我介绍并说明来意。她突然冒出一句如歌声一般的英语:
  “所有旅客名单都在柜台上面摆着,你为什么不自己翻翻看?”
  我马上合上嘴,立即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失踪前后,都没有找到阿特金斯兄弟预订船票的记录,一无所获。他们是根本没有出港还是用他人的名字订的票?
  我转头面对不太友好的女职员,说要见她的经理。她突然抬起头,朝我微笑道:“福尔摩斯先生,我就是经理。”
  “如果是这样,经理,我想问几个问题。”
  接下来我用了10分钟和一个漫不经心的人聊天,极力想问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其过程不亚于从石头之中榨出水来。结果是两兄弟在圣诞节之前根本就没有订过马德拉斯航运的船票,本来他们是惯常去印度会友度假的。无奈我只有感谢经理的真诚配合,然后告辞。出门后,穿过街道,走向等我的马车,突然我发现对面一座破旧房子的广告栏上写有一些东西,好像是一些名单,褪色很严重。我马上走过去,字迹还依稀可见,都是一些去印度次大陆和马来半岛不同港口的旅客名单。
  我走进隔壁的一家自行车修理店,问老板隔壁的航运公司办公室什么时候关闭的。老板思考了一阵,然后说六个月前关的,听说是因为破产搞财务清算。
  “能否告诉我,隔壁办公室的经理现在在哪里?”我焦急地问。
  “他现在担任邮政局的副经理。”
  我立马赶到邮政局,一名泰米尔老人自我介绍说他自己就是我要找的人,曾经的航运公司经理。他非常健谈,向我倾述他的运气是多么地不好,我不停地应付,然后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
  “我没有老糊涂,我清楚地记得,他们从来没有来我办公室买过船票,他们出事后,我们公司也倒闭了,更没有买过。”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我自言自语道,“谢谢您!”
  “不过,我好像记得有个阿特金斯茶园的员工来过,说是订两张单程船票去印度加尔各答市,当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其实我早应该把这件事联系起来——”
  “能否记起这个人的模样?”我迫不及待地插嘴道。
  他摇摇头,显得有些悲哀:“唉,老了,记忆力衰退得厉害,不过我记得是一个年轻的僧伽罗人,当时我很好奇,阿特金斯茶园的待遇真不错,连茶园的工人都能买得起船票?”
  “想想他要的票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我想想,”老人摸着下巴上的花白胡子,“如果没有记错,大概是一月中旬的船票。”
  一月中旬,我不由得陷入沉思——也就是说在阿特金斯兄弟俩失踪后的两星期。
  对老人的真诚配合,我从内心表示感激。不管怎么说,这次终于有点收获了。
  下午的晚些时候我回到了茶园大厦,特雷佛正在阳台上喝茶,手捧茶杯不放:“福尔摩斯,快坐下喝点落日茶,亭可马里调查的怎么样?”说完他叫侍童倒茶去了。
  “不是很好也不是很差。”我告诉了有茶园的员工买票之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对了。两兄弟肯定坐船去了加尔各答。”特雷佛激动得站起身来。
  “可能没有这么简单。你知道案 发后,莫蒂默警官密切关注离岛客船,派人检查了两个星期的离岛顾客,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
  “那他们到底怎么样了呢?”
  我们静静地呆了几分钟,突然特雷佛打破了平静:“有个事说一下,福尔摩斯,侍女阿妮娅今天中午分娩了,一个小男孩,母子平安,我们都很高兴。”
  我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我打算前去当面给她祝福。”
  特雷佛盯着我,大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是多愁善感的人。”
  “你知道我关注的一直是我的职业,我想我们是不是要尽快动身?”
  特雷佛将信将疑地看着我:“好吧,如果你坚持,那我们就动身吧。”说完叫侍童准备好两轮马车,我们立即出发前往平房医院。
  我们着急赶路,速度很快,特雷佛驾车,他勒住缰绳,来了个急转弯,动作很优美。借此机会,我把话题引到了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上来:“特雷佛,今天我了解到,阿特金斯兄弟负债不少,大家都偏向于他们是逃走了。记得吗?前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提到过你们的纸牌游戏,在我看来,不止是几便士那么简单吧。”
  特雷佛变得呆滞起来,不敢和我对眼神:“你是对的,福尔摩斯,我总是侥幸地认为,你不用了解这些也能查出他们的行踪……”
  “你赢了他们多少钱?”
  特雷佛的呼吸急促起来,显得很紧张,然后嘀咕道:“大概500英镑,总共就这些。”
  “好的,这就是我想知道的,你们可能订好了绅士协定,游戏过后什么都不谈。”
  接下的路程在尴尬的寂静中度过,我们到达医院后匆忙走进去。老医生带我们来到阿妮娅的床前,旁边有一个小摇篮,刚出生的男婴就躺在里面。
  只看了一眼那个小男孩,我就肯定了我的怀疑。站在旁边的特雷佛则气吁吁地说:“好,好!不错的小伙子,我怎么没有想到——”
  小孩的肤色比他母亲的要浅很多,这可能不能说明大问题,但是小男孩竟然拥有一头精美的金色浓密卷发。
  阿妮娅躺在床上盯着我们,大眼睛里面不停地流着泪水。
  “布鲁斯?还是威廉姆?”我直截了当地问道。
  她尽力控制住自己,慢慢开口说:“小老板威廉姆,我们彼此相爱。他答应我,小孩出生后,我们就远走高飞,开始全新的生活。”
  她吞下了一粒泪水,我扭头望着特雷佛。
  “但是这和他们俩的失踪好像没有什么大的关系吧?”他反问道。
  “我认为有。”我转头看阿妮娅,“我想,这对找回他们兄弟俩有很多的帮助。阿妮娅,你和威廉姆幽会的地点除了茶园大厦外,还有其他地方吧?!”
  她点点头,哽咽着,最后开口道:“我们每两天见面一次,六点钟在麦克弗森山脚下的平房里。”
  “赶快去麦克弗森山!”我对特雷佛说。
  阿妮娅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福尔摩斯先生,威廉姆怎么样了……”
  我感觉情况会很糟,但不敢告诉她我的想法:“我们为他们祈祷吧!”这句话还是给她暗示出不祥的兆头。
  我们火速离开医院,一路策马狂奔,越过一座座小青山,地势越来越高。
  “福尔摩斯,告诉我心里你怀疑的东西,我感觉有点害怕。”
  “不敢肯定,但是估计结果很难如人意。”
  我们爬上一座山顶,特雷佛说这就是麦克弗森山,山脚下有一间乔木建成的平房,我们快马加鞭,冲向目的地,在平房前停住。紧接着我们跳下车,冲向房子。
  我在小客厅查看,特雷佛则进了隔壁的卧室,突然他发出一声尖叫。我赶紧冲过去,看见床罩的中间摆有一封潦草的字条。
  我捡起字条,看了一眼:“比我想象的要严重。”
  说完,我把它递给特雷佛,他大声朗诵:“亲爱的阿妮娅,看到这封信后立即转交特雷佛,请他看在上帝的份上帮帮我们!三天前的早上,有人绑架了我们,关押在山里,要求5000英镑的赎金,放在查特基山上的水井旁。如果一旦有警察出现,马上就撕票。特雷佛,请求你付了这笔赎金,以后我们会还你的,并请照看好阿妮娅,直到我们被安全释放。布鲁斯、威廉姆·阿特金斯(签名)!”
  我接嘴道:“问题是阿特金斯兄弟俩失踪之日,阿妮娅刚好病倒了,没有来这里赴约,也就看不到这封留言了。”
  “哎呀,完了,伙计!”特雷佛大叫道,“悲剧!在我们说话的这会儿,他们兄弟可能正在被割破喉咙呢,怎么办?我还要去送赎金吗?”
  “恐怕太迟了。”
  “你是说他们已经被绑匪杀害了?”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身走出,来到马车旁,特雷佛紧跟着我。
  “特雷佛,昨天你好像提到过,六个月以前,你封死了茶园东部边界上的仓库?”
  “是这样的,我——”
  “快叫人打开仓库所有的房间,彻底搜查,时间就是生命。”
  回到大厦,特雷佛立即叫来很多工人,并分发给他们钥匙,赶往东边的仓库,然后我们再次登上马车,往东边赶路,不久就到达目的地。
  15分钟后,听到有人大叫,我们赶紧跑过去,在一个双扇门的库房前,围了一群人,他们盯住室内的黑色的怪物,似乎很害怕。
  穿过人群,我们立即闻到一阵刺鼻的气味,这就证实了我的推测。我和特雷佛用手帕捂住嘴,走了进去。
  两具尸体横卧在地板上,穿热带服装。天气的炎热加快了尸体的腐烂,不是很容易辨认。
  特雷佛忍受不住,不停地恶心呕吐,他赶紧冲向了室外,嘴里咕哝道:“我发誓,我要把这群恶棍送上法庭!”
  “两具尸体以外,你没有看出什么其他的东西?”我问。
  “什么!”
  “特雷佛,我亲爱的朋友,根本就没有什么绑架的事件发生,完全是两兄弟精巧的设计,不过是一个弄巧成拙的悲剧设计。”
  “你的意思……”他指向尸体,说不出话来。
  “他们设计了这场骗局,特雷佛,由于欠下了赌债,茶园又经营不景气,濒临破产,他们设计了一场苦肉计,目的是想从你那里骗取5000英镑。毫无疑问,他们不打算还你的钱,而是化装后乘船逃往加尔各答,重新开始新生活,才不会管什么赌债和茶园。不过他们的运气太背了,在节骨眼上,阿妮娅病倒了,没法传达绑架的消息,以致没有拿到赎金;更糟的是,茶园爆发了茶白星病,出现疮痂斑点,为了把这片地区隔离,你下令把存储茶叶的仓库封死了,禁止靠近,以防止病菌扩散,碰巧的是,阿特金斯兄弟俩就躲在这问仓库里。仓库建得非常结实,他们无法逃出来,结果就惨死在这里。”
  “啊!天哪!”特雷佛哭叫道,悲伤之极,“难怪大家听到夜间的哀嚎声,还有一直游荡在茶园的魂灵……”
  “正是这些细节让我产生了怀疑,我是唯物主义者,特雷佛,我从不相信什么妖魔鬼怪。综合所有的案情细节:赌债、倒闭的茶园、去加尔各答的船票、阿妮娅突发的病情还有魂灵的呼唤等等,我推算悲剧已经发生了。”
  说完,我让他们处理这悲哀而又恐怖的场面,独自走向马车,特雷佛随后赶到。
  “还有一件事让我想不透,福尔摩斯。”他说,“你提到他们曾经订了两张船票去加尔各答,但是阿妮娅说威廉姆答应带她一起去印度开始新生活的。”
  我停止了登车的动作,正视着特雷佛的双眼:“这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他们拿到赎金后,遵守诺言,威廉姆带阿妮娅乘船去印度,而布鲁斯另外想办法。”
  “另一种呢?”
  “另一种?”我吞吞吐吐地说,“恐怕就是他们根本就是伪君子,根本不管阿妮娅,拿到钱后,逃之夭夭。”
  “那么,你认为哪一种可能性大一点?”特雷佛急切地问道。
  我无奈地挥挥手:“为了阿妮娅以后有生存的动力和希望,我宁愿相信他们是打算带走阿妮娅的。”
  特雷佛眺望高空,扭曲的脸庞痛苦不堪:
  “无论如何,这个事实不能公布于众,要绝对保密。因为这是一个极大的丑闻,福尔摩斯,你一定要发誓保密,不经我的允许不得外传!阿特金斯兄弟永远是我的好朋友、正人君子,是被绑匪杀害的!”
  “我发誓,未经你的允许,绝不泄密。”我说道。
  “整个故事就是如此,”福尔摩斯停下来,把烟斗重新填满,对我说,“华生,如果特雷佛不来信告知我,茶园已经倒闭,阿特金斯兄弟一案没有保密的必要,我是不会告诉你事情真相的。”
  “茶园到底怎么了?”我好奇道。
  福尔摩斯微微倾斜着身子:
  “我告诫特雷佛要及时销毁那张虚假的赎金条子,然后向外界宣布:失踪那天,阿特金斯兄弟一早去茶园巡视,不小心被毒蛇之类的东西咬伤,来不及求助,他们是在仓库附近被咬的,所以进仓库休息,毒发身亡,不巧又被锁在了里面,所以过了六个多月才被发现。”
  “那么阿妮娅的结局是怎么样的?”
  “乐观、浪漫的结局!华生。”福尔摩斯笑着说,“1894年我去的时候,阿妮娅为特雷佛的公司工作,她的儿子已经6岁了,健康快乐。也许你会感到惊讶,我还留了一笔钱给她的孩子作为抚养和教育基金。”
  他看着我,又看看酒瓶,眨眨眼。“还想来一瓶白兰地吗?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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