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进一头沉默的黑羊
　　苏更给我的第一印象实在不好。他身后背着块画板,手里提着个颜料盒,仿佛一个天生的艺术家。可那是什么发型呀?整个一片“野火已烧尽,春风吹不生”的小草坪。
　　我向来认为干什么就该像什么,搞艺术的就该有一头亮泽的长发,人家达·芬奇都长发飘飘地不搞特殊化,他凭什么就特立独行?苏更是美术特长生,从理科班转到我们文科班,就好比变节投敌,这种人向来不受待见。
　　我的运气太差,前任同桌在两个月前光荣“隐退”了,我本打算将“独身主义”进行到底,没想到班主任安排苏更坐在我身边,害我“晚节不保”。我抱着“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信念,打算在他初来乍到势单力薄时,跟他申明我的“领地所有权”,教会他“在我的地盘就得听我的”这一真理。
　　这小子不知是在耍酷,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居然刚一坐下,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我准备的一车“谆谆教诲”就这样胎死腹中了。不经意抬头向讲台前的班主任看去,我发现她那张布满丘壑的脸由震惊转为愤怒,又由愤怒转为冷漠。
　　这就是所谓的“哀莫大于心死”吧。我敛下眉眼,留给自己一声冷笑。我们是一群被放逐的黑羊。
　　
　　朋友就是同病相怜
　　我不认为在苏更给我留下糟糕的第一印象后,我们还会成为朋友。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他不断发生着大大小小的摩擦。然后我惊讶地发现,我们居然已经熟到了可以抓着一个话题狂侃几小时不罢休的程度。
　　我想,我和苏更的友谊应该是缘于我们同样的境遇。
　　“你啊,就是心太散,否则……”从小到大,每一任老师都会对我发出这样恨铁不成钢的叹息,连说完后摇头的动作都惊人的相似。每次我都痛定思痛痛改前非,但经历过无数次不堪回首的考试后,我终于练就了“不以他人拿奖学金喜,不以自己成绩一片凄风苦雨悲”的旷达心境。
　　在我为老狼那首《同桌的你》感动的那几天,我常常会照着歌词把橡皮掰开施舍给苏更。他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他这是“为了忘却的纪念”,为我们将来毕业后互相回忆打个铺垫,埋个伏笔,不然就凭你小子做的那些见不得人拿不出手的事,我连想你都找不到个正当理由。
　　于是除了一句“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属于将来时态无法实践外,那首歌的词几乎被我俩当成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一样地遵守着。我琢磨着,如果以后苏更不小心当了倒插门女婿,那这首歌就真的功德圆满了。
　　我和苏更除了相同的境遇外,还有一个同样的毛病,那就是上课时都无法使自己认真听讲。在被老师提问时,往往站起来垂着头,给老师一个惘然的表情。
　　久而久之,老师们都不再提问我们,于是我们溜号溜得愈发自然。我溜号是因为我的想象太丰富思维太活跃,我常常思考to be or not to be或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千古难题……
　　但苏更溜号的原因我却不得而知,只觉得他迷茫的双眼配上托着下巴的手,看上去挺像那个著名的雕像——思想者。
　　我本以为搞艺术的都是这德行,爱摆造型装酷,等他迷茫的双眼真的迷了或是手抽筋了下巴酸了,就会停下来的。可他一成不变地保持着这个造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经过长期细致的观察加反复推理,我终于发现,苏更的目光虽然蒙眬却永远定格在两米外的3点钟方向。那里坐了3个人,一个是长年不洗头的鼠目男,一个是满脸青春痘的肥女生,还有一个……是扎着马尾巴的漂亮姑娘!
　　苏更这孩子长大了,我想。
　　
　　两座丰碑,一般结局
　　我和苏更有个最大的不同之处。他向来轻视文学,从不看超过五千字的文章,而我总是通宵达旦地写字。相较于对其他事物的漫不经心,我对文学的热爱就显得令人费解了。苏更不止一次地对此表示鄙视,他最经典的台词是:天下文章一大抄,你抄我来我抄他,都信息时代了,文章用得着自己写吗?
　　虽然苏更对我的“教诲”字字铿锵,但我还是固执地坚持自己的喜好。道理很简单,我对其他事物从无热情,于是这唯一的喜好就成了我宣泄全部激情的途径,正所谓集腋成裘嘛!
　　日子开始向着光明的方向迈进。生活就是一个寻找方向的过程,找到方向的人,总会显得精力充沛。这时,一本惊世骇俗的小说和一条马尾就分别成了耸立在我和苏更前方的丰碑。我以无比坚定的步伐走向我的丰碑,苏更则以“思想者”的造型仰望着他的丰碑。这样也好,人总是要有点精神的,我想。
　　当我看见自己一气呵成的经典之作被老师判作离题而一分未得时,就像是在寒冬腊月被一大桶冰水淋了个满头满脸。我的信心被打压成一张薄薄的纸片,然后又在一瞬间被撕裂。
　　我说苏更你再不来安慰我,等我的书卖火了你可别来求我签名。
　　苏更没理我,手又托起了下巴,眼里一片迷茫。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条马尾在那黑色的眼球里晃着。
　　学校为贯彻“全面发展”的方针,破天荒地要在高三年级组织一场篮球赛。结果可想而知,高考如同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每个人都在和时间赛跑,那些以冲过独木桥为最高目标的好学生,是打死也不肯参加的。于是一帮昏昏度日前途无光的学生被拉到了台面上,苏更就是其中一个。
　　本来苏更是不参加的,但听说“马尾巴”要去看比赛,苏更就义无返顾了。这小子大概做梦都想让“马尾巴”看到自己光辉的一面。“马尾巴”的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居然也搀和了进来,这算是一个“历史悬案”了。
　　总之那天,苏更兴奋得满场飞奔,拼了老命拿下了20多分。苏更趾高气扬地离开球场时,小声地问我,她有没有看到我的表现?
　　我点点头,苏更心满意足地去了食堂。
　　我没有告诉他,其实“马尾巴”从头到尾都没看过他一眼,她带了耳塞在一旁背单词。
　　那场篮球赛是苏更唯一一次对他的丰碑发动“进攻”,而这“进攻”就像沙子掉进了大海,一点回音也没有。
　　
　　谁说青春无悔
　　毕业饭的时候,我和苏更第一次喝了啤酒。才喝几口,我们俩就发起了酒疯。我说苏更你知道高中3年什么事让我最难忘,想起还后悔吗?那就是我本来可以当上作家却又半途而废,我只要再写一点儿,就能……可我……
　　苏更红着眼,口齿不清地说,你这家伙行啦,你难忘的只是几张破纸几行字,可我呢?我难以忘怀的是什么,你能体会吗?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更,他那黑眼珠里,仿佛还有一条“马尾巴”在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