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占的宅子

来源 :视野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gyk0088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我和伊雷内习惯了两个人住,也执意就两个人住。做法是有些荒唐,这宅子住八个人也不挤。我们七点起床,上午打扫卫生。十一点左右,伊雷内清扫最后几间屋子,我去厨房做饭。中午,我们准点开饭。除了几个脏盘子要洗,没别的事了。宅子又大又静,完全靠我们俩把它收拾得干干净净。想到这些,午饭便吃得格外香甜。有时,我们甚至觉得之所以没结婚,完全因为这宅子。伊雷内随随便便地回绝了两个追求者,而我和玛利亚·艾斯特还没订婚,她就撒手人寰,舍我而去。年过四旬,我们心中都有一个隐忍不发的想法:曾祖父母在老宅里开始的传宗接代该由我们简单无声的兄妹通婚宣告结束。总有一天,我们会死在这里,游手好闲、不易亲近的堂表兄妹们会接手这宅子,将它推倒,靠地皮和砖头发大财。要不,干脆我们自己早点下手,掀倒它了事。
  我怎么会不记得宅子的布局呢!饭厅、挂着格布林式壁毯的客厅、图书室和三间大卧室在后面,正对着罗德里格斯·佩尼亚街。一条走廊外加一扇厚实的栎树门将后面和前面隔开。卫生间、厨房、我们的卧室和主厅在前面,卧室门和走廊都冲着主厅。一进大门,是彩陶装饰的玄关,玻璃门后才是主厅。因此,要先入玄关,推开玻璃门,才能进入主厅;主厅两侧分别是我和伊雷内的卧室门,前方是通往后面的走廊;沿走廊直走,穿过栎树门,进入宅子那半边;要么,在栎树门跟前左转,一条略窄的走廊直通厨房和卫生间。如果栎树门开着,宅子显得很大。如果它关上了,感觉也就是现在造的公寓楼,勉强转开身的那种。我和伊雷内一直住在宅子这半边,除了打扫卫生,几乎从不去栎树门后的那半边。家具积灰速度之快,简直难以置信。布宜诺斯艾利斯应该算是一座干净的城市,说到干净,没别的,全是市民的功劳。空气中灰尘弥漫,稍微刮点风,大理石桌面上和流苏桌布的菱形花纹间立马一层灰。想用鸡毛掸处理干净可费工夫了:灰尘扬起来,浮在空中,过一会儿又落在家具和钢琴上。
  这件事我记得一清二楚,事情很简单,没有不相干的细节。晚上八点,伊雷内在自己房里织毛衣。突然,我想点火烧水,沏壶马黛茶。我沿着走廊,走到半掩的栎树门前,朝厨房方向拐去,听见饭厅或图书室里有动静。声音很轻,听不太清,好像椅子倒在地毯上,或是有人窃窃私语。与此同时,或一秒钟后,我听见走廊尽头也有声音,走廊串联那些房间,延伸至栎树门。我赶紧向门冲去,用身体把它撞上。幸好,门钥匙插在我们这半边,保险起见,我把大插销也插上了。
  我走进厨房,把水烧开,端着茶盘走回房间,对伊雷内说:
  “我锁上了走廊门。后面被占了。”
  她放下手上的活,疲倦的眼神严肃地盯着我:
  “真的吗?”
  我点点头。
  “这么说,”她重新拿回针线,“我们得住在这半边了。”
  头几天的日子不好过,许多心爱的东西都在被占的那半边:我的法国文学书全在图书室里;伊雷内挂念几块桌布和一双冬天特别保暖的拖鞋;我心疼那支欧洲刺柏烟斗;我想伊雷内会记挂那瓶陈年橘皮开胃酒。我们时常(只是头几天)关上五斗橱抽屉,伤心地对望一眼。
  “不在这边。”
  又是一件我们留在宅子那半边的东西。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清扫工作简化不少。即便我们起得很晚很晚,比如说,九点半起床,十一点不到活儿也就干完了。伊雷内养成了随我到厨房,帮我做午饭的习惯。我们好好盘算了一下,决定我做午饭的同时,她做晚饭,晚饭就吃冷的。傍晚出房间做饭总让人恼火,如今,只要伊雷内房里放张桌子,摆上凉菜就大功告成。这么安排真是皆大欢喜。
  伊雷内开心,是因为她织毛衣的时间更宽裕了。我没了书,有些失落。为了不让妹妹难过,我开始翻看爸爸的集邮册,借此消磨时光。我们俩多半待在伊雷内的房间——她那间更舒适——自得其乐。有时,伊雷内说:
  “看这儿,我想出来的花样,像不像三叶草?”
  过了一会儿,我把一方小纸片递到她眼前,请她欣赏欧本与马尔梅蒂地区的一枚邮票。我们过得不错,渐渐地,开始不去思考。活着,可以不思考。
  (当伊雷内大声说梦话时,我会马上醒。我永远听不惯那种毫无生气、鹦鹉学舌般的声音,不是嗓子眼发出来的,而是来自梦里。伊雷内说我睡觉动来动去,有时,被子都会掉地。我们俩的卧室虽说隔着主厅,一到晚上,什么声响都听得见。我们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咳嗽声,感受到对方伸手拧开床头灯的动作,还有经常折磨我们的失眠。
  除了这些动静,宅子里鸦雀无声。白天是日常活动发出的声响:毛衣针的金属摩擦声,邮册翻页的嘎吱声。栎树门,记得我说过了,实木的,很厚实。厨房和卫生间临着被占的那半边,我们在里头,要么扯着嗓子说话,要么伊雷内大唱摇篮曲。厨房的瓷器和玻璃制品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其他声响也就没法儿进得去。在那儿,我们很少不出声,可一回到卧室和主厅,宅子里便灯火微明,一片寂静,连走路都既轻又慢,免得吵着对方。我想,正因为这样,当伊雷内晚上大声说梦话时,我才会马上醒。)
  除了结局不同,一切几乎重演。晚上,我觉得口渴,临睡前,跟伊雷内说自己去厨房倒杯水,走到卧室门口——她还在织毛衣——听见厨房里有动静。也许是厨房,也许是卫生间,隔着个走廊拐角,听不清楚。伊雷内注意到我突然收住脚,便一言不发地走到我身边。我们俩竖起耳朵,很明显,声音来自栎树门这半边,就在厨房和卫生间,也许,就在离我们不远的走廊拐角。
  我们都没顾上互相看一眼。我抓着伊雷内的手臂,头也不回地拖着她跑到玻璃门边。声音从背后传来,高了些,好在一直不算响亮,我一把关上玻璃门。玄关里,什么也听不见。
  “这半边也被占了。”伊雷内说。毛衣垂在手上,毛线消失在玻璃门下。她见毛线球在门那边,看也不看就松了手。
  “带出什么了吗?”我明知故问。
  “没有,什么也没有。”
  除了身上穿的,我们一无所有。我想起房间柜子里有一万五千比索,晚了。
  我还戴着手表,晚上十一点。我挽着伊雷内的腰(我觉得她在哭),走到街上。离去之前,我有些不舍,锁好大门,钥匙扔进阴沟。千万别有哪个可怜鬼想这时候入室行窃,宅子都被占了。
其他文献
苏格拉底  帮我洗头的时候,惠淑的手机响了。  半躺着的我,闭着眼睛也能模拟她的动作。满手薄荷香的泡沫,她说“对不起”,关了水龙头,把泡沫冲洗一下,然后从插满梳子剪刀的围兜口袋里掏出手机。从她说“喂”的音调就知道,一定是她母亲的电话。她听了一阵子,为难地说,“我这里有人客,没法度听你讲,暗时再打给你。”但是那一头母亲巴着不放,继续倾吐,她又听了一会儿,最后决断地说,“不行啦,人客在等。暗时再听你讲
“面有微毒。”对此说法,现代人恐怕会觉得匪夷所思,但对古代医家来说,这是常识。  唐代名医孙思邈认为面“多食,长宿,加客气。畏汉椒、萝卜”,即吃面多易引发外邪侵入体内,用花椒、萝卜方能克其毒。他信誓旦旦地说,曾亲眼看到一些吃面多的山陕人小腹发胀、头发脱落而死。  宋代《本草图经》中说:“小麦性寒,作面则温而有毒。”  元代名医贾铭更夸张,说吃面中毒后,不仅掉头发,连眉毛也跟着一起掉。  应付“面毒
经常熬夜和通宵加班已经被定义为极强的致癌因素,与铅接触、UVA辐射属于一类。  -01-  毫不夸张地说,选择正确的入睡时间,可以放大睡眠的功效。  著名神经病学家、医学博士库里特·乔杜里说:“安排合理的睡眠时间,就像在股市选对投资时间一样——重要的不是你投了多少,而是你什么时候投。”  实践证明,人类在晚10:00到凌晨2:00处于睡眠状态,可以获得最佳的激素分泌和恢复效果。我把这段时间称为“黄
男人在遇到合法的妻子之前,情窦初开时大多用心爱过一个女人。这就是听爱人说旧人的妙处——寻常的傾诉里,说的人和听的人内心各有各的暗涌。  他们在一起经历了毕业、异地、等待和分手。他讲着讲着,担心说得太多对自己无益,于是草草收尾了。可他转念一想,担心这样仓促收尾反倒显得吊诡,又补两句“我早已不记得她了,她真的不如你”之类的话。  “后来你们见过吗?”女人问。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去年搞同学会的时候
书信的艺术逐渐沦丧,尤其是情书,尤其是男人写的情书。  我总疑心,一些稍有阅历的男人,在执笔写情书时,像政治家的地方多,像藝术家的地方少。他难免会考虑:一、信寄出去有没有用处,有多大用处。二、如果恋爱失败,这些信将留下什么样的记录,别人又会怎样对待这些记录。这样一考虑,长信多半变成短信,有信也许变成无信。由情书之文采不足所生的缺憾,他知道用别的东西好好填补。  若银汉迢迢,见面不易,男人依赖情书的
在冰冻的平原,  马儿死去,一匹又一匹,  它们站立着,睁开石眼,  风将它们推倒,一匹又一匹,  它们轰然作响,一匹又一匹,  仿佛倒在一面无尽的石鼓上。  那时,我还是孩童,心生恐惧,  牙齿冻得直打颤,  望着它们平行的腿,  马蹄铁伸在空中,冷得直冒寒氣……  一,二,三,四,  我点数着它们平行的腿,  牙齿冻得直打颤。  我什么也不再想。  妈妈去了城里,将会带回面包。  遍地都是雪…
写景,主要是突出景物的特征,向读者描绘出一幅独具特色的风景画。那么,我们怎样才能抓住景物的特征,把景物写具体呢?  (小博士)  同学们,我们在习作的时候常常要描写景物。比如,有的片段练习要写景物;春游、秋游等各种游记要写景物;有的命题习作也要求描写景物。  写景的习作很常见,我们怎样才能写好景物呢?我认为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用生动的语言把你看到的、听到的和接触到的各种自然景物具体地、生动地描
某天下午,路过街道拐角处的那个书店,信步走进。上一次逛是什么时候呢?远得已经想不起了。只记得以前跑书店,在层层排排堆积如落叶般的书海里要找一本心仪的书,指尖不知要划拨过多少,才能在看见它的那一瞬间,轻轻地发出一声惊叹:喔,原来你在这里。如果不巧正好缺货,就会悻悻而回柔肠百结。现在看书基本都是在网上直接买,查找,放进购物车,结算,一气呵成。此间没有任何纸页的触摸,没有众里寻他千百度的甜蜜磨难,所以也
祖父总是有点变样子,他喜欢流起眼泪来,同时过去很重要的事情他也忘掉。比方过去那一些他常讲的故事,现在讲起来,讲了一半下一半他就说:“我记不得了。”  某夜,他又病了一次。经过这一次病,他竟说:“给你三姑写信,叫她来一趟,我不是四五年没看过她吗?”他叫我写信给我已经死去五年的姑母。  那次离家是很痛苦的。学校来了开学通知信,祖父又一天一天地变样起来。  祖父睡着的时候,我就躺在他的旁边哭,好像祖父已
现在,绰号是我们唯一的真名。我认识一个小男孩,由于精力过剩,他的玩伴们称他为“捣蛋鬼”,而不是他的大名。一些旅行家告诉我们,印第安人生下来是不起名字的,而是要自己去赢得名字,因此他的名字便是荣誉;在某些部落中,每获得一次荣誉便可得到一个新名字。一个人若既没有获得名字,又没有赢得荣誉,而只是为方便而起名,那他是很可怜的。  仅靠名字来使自己引人注目,是我所不能容许的,但仍有很多人这么做。一个陌生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