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清晨6点，中国三亚。
　　64岁的张桂枝骑着电动车来到三亚湾，面朝大海，吊了几下嗓子，便有板有眼地唱起了京剧《沙家浜》片段。不一会儿，她便觉气血通畅，周身舒泰。此刻，霞光满天，海风拂面，一天的生活便在这清亮的唱声中开启了……
　　这位来自黑龙江省牡丹江市的候鸟老人，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看上去更像是中年人。自从2009年年底和儿子偶然来了趟三亚后，10年间，她成了三亚的铁杆候鸟。而三亚则回馈了她最宝贵的健康与活力，让她从曾经的气短色暗，浑身酸痛，到如今的气韵不凡，身体康健。
　　在海南100多万候鸟族群中，张桂枝更像是一幅剪影，映照着这个特殊群落的生活状态。对应着随季节变化而南北迁徙的鸟类，人们把冬季来到南方过冬的人们也称之为“候鸟”。蓝天碧海，绿水青山，得益于优美的自然环境，优良的气候资源，优质的空气质量。海南也因此而成为广大候鸟的首选之地。
　　近几年，海南候鸟人口特别是流动候鸟人口在不断增加。海南统计局的数据显示：仅仅从2015年到2017年两年间，海南候鸟人数就增加了近16万，总数达到130. 98万人。
　　海南省政协一份《进一步加强“候鸟群体”服务管理 发挥“候鸟人才”作用的调研报告》中显示：2017年10月1日至2018年4月30日，海南候鸟人口为 164. 77万人，约为海南户籍人口总数的17%。其中，三亚候鸟人口数达41万人，占全省候鸟人口总数的24. 9%，约为三亚户籍人口（58.56万人）总数的70%；海口候鸟人口数27.2万人，占全省候鸟人口总数的16.5%。可以想象，随着海南经济的不断发展，各种基础设施的不断完善，这个数据还会不断攀升。
　　这是一个庞大的群体。他（她）们的到来，深刻地影响着海南的经济生活、交通运输、房产餐饮、医药医疗、公共服务等社会民生的方方面面。特别是在全省上下正全力推进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的过程中，如何去关注关心候鸟生活，充分用好候鸟资源，更显得意义非凡。
　　“客雁秋来次第逢”。随着又一个秋天的到来，候鸟们再次纷至沓来。他（她）们之中，有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各领域的专家、博士生导师、高级工程师、艺术家，也有高级领导干部、大型企业的负责人，而更多的则是对海南有着满腔热爱的普通候鸟。
　　在洁白的沙滩，在幽静的山谷，在茂密的雨林，在热闹的广场，在烟火的集市，在和谐的社区，来自五湖四海的候鸟们安享着海南特有的阳光与空气。原来幸福就在身边，触手可及。
　　每一位候鸟都是一个鲜明的个体，每一个个体都有着自己与众不同的表达。这里，笔者试图通过撷取候鸟们在海南生活的点滴片段、喜怒哀乐，以及所思所想，和广大读者一起走进他（她）们的世界……

一位癌症候鸟的海南救赎

　　“百灵鸟从蓝天飞过，我爱你，中国！我爱你中国，我爱你春天蓬勃的秧苗，我爱你秋日金黄的硕果……”2020年9月9日晚，华灯初上，在三亚金鸡岭广场，一身戎装的王敏在乐队的伴奏下，深情演唱着《我爱你中国》，歌声高亢，气势磅礴。一曲唱毕，专业的水准立刻赢来围观市民们热烈的掌声。她微笑颔首，向观众致谢。谁曾想到，这位看上去容光焕发的候鸟老人，竟是一位癌症患者。

　　“海南是福地，在这里我重新找到了生活的勇气和信心，重新找回了欢笑与歌声。”谈起自己的遭遇，王敏颇为动情。今年63岁的王敏退休前是位军人，老伴工作稳定，生活幸福。2017年3月，一直身体不错的她，在一次检查中，被查出患有乳腺癌。“得知这一消息时，整个人都是懵的，从没想到自己会患上这种病！随后是痛苦的化疗，先后进行了22次之多。再之后头发掉了大半，吃不进东西，睡不着觉，那种感觉生不如死……”王敏回忆说。在炼狱般的化疗中，她的情绪低落到极点，人差不多抑郁了，剩下不多的头发很快也白了。
　　入冬后，北京寒冷的天气，以及不时出现的雾霾，让免疫力低下的她胸闷气喘，苦不堪言。有一天，她突然想起早在2015年间曾经去过一次的三亚。那是一次美好之旅：那么暖的天，那么蓝的海，那么红的花。于是，在寒冬难言的苦捱中，一个强烈的愿望在她心底升腾：“到海南去！”
　　2018年10月，北方大地已是秋凉阵阵。安置好北京的一切，王敏和老伴飞来三亚，在金鸡岭路一家小区中租房住下，正式开启了候鸟生活。对于她而言，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南北迁徙，而是一场向阳而生的自我救赎。彼时，她满脸沧桑，头发花白，一个刚步入60的人，看上去却像个七旬老妇。
　　三亚像母亲一样接纳了她。北纬18度的阳光照过来，如此温暖。旖旎无边的热带风光，淳朴敦厚的民风民俗，渐渐融化了王敏那颗因病痛而冰封的心，久违的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脸上。
　　在三亚，王敏开始接触来自全国各地的候鸟们。她们有的能歌，有的善舞，有的熟乐器，有的工书法，有的精医术，大家还根据不同的兴趣爱好成立了各种小团体，人人有所依，人人有所乐。在部队时练就的扎实文艺功底让她很快融入了候鸟群体，并崭露头角。
　　再后来，她和几位歌友牵头成立了三亚金豆樂队。“我们乐队有30多人，70%的成员都是海南当地人。她们淳朴善良，对候鸟们很包容，提供了不少帮助。”王敏说，金豆乐队不搞商业演出，纯粹就是以歌会友，给大家提供一个展示才艺的平台。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每周二、四、六的晚上，乐队都会在金鸡岭广场固定演出。虽然是公益活动，但队员们都非常重视，每个人都会认真准备。这时候，她会穿上心爱的军装，戴上军帽，倾情演唱《祝福祖国》《我爱你中国》等优秀爱国歌曲。

　　掌声一次次响起，面对那么多围观群众，王敏有点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军旅生涯中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是这方水土让我找到了人生的第二次坐标，找回了曾经的激情，感恩海南，感恩三亚！”
　　除了演出，享受美食也成了她的生活重点，隔三差五自己就会动手做上一桌好菜，请一帮好友们来家里品尝。大家边吃边聊，兴致上来，不时唱上两句，一顿饭能从中午吃到傍晚。更多时候，她和老伴会招呼大家，走到街头巷尾，寻找三亚当地美食，甚至还跟着当地人学会了如何在退潮后的海边抓皮皮虾。

　　在三亚的点滴，王敏都会把她拍下来，发到朋友圈里。她晒得最多的就是各类美食、各种欢聚。北京的家人和朋友都惊异于她的变化，更替她高兴，每次都会在她朋友圈里纷纷点赞。
　　天蓝海阔，树绿花红。每天在歌声与美食间穿梭忙碌，王敏一度忘了自己还是位癌症患者。时至今日，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发生了质的变化：一头白发全部变黑，人丰腴了，身材匀称起来，皮肤有了光泽，干练的军人气质重新显现，曾经的抑郁也被快乐替代。“我对今后充满希望，我对病痛充满乐观！”
　　从凛冽严冬走进丽日阳春，在人生的至暗时刻，王敏和三亚惺惺相惜，彼此成就，完成救赎。

卓玛的心愿

　　在海南三亚众多候鸟中，卓玛绝对是与众不同的一位。每当身着传统藏族服饰的她走过三亚湾时，总会引来更多目光，一些正在演出的候鸟们，就会拉住她，一定让她唱上几首。她天籁般纯净高亢的嗓音和她的服饰一样令人惊艳。
　　来自西藏拉萨的卓玛今年51岁，总戴着圆圆的帽子和宽宽的眼镜。和王敏有点相似，她来海南也是为了疗伤养病。一次意外的摔倒，让脊柱受伤严重，整个人都不能动弹。相对于拉萨冬季的严寒，海南温煦的阳光是疗伤的良药。2018年12月底，在身体稍稍恢复后，她来到了温暖如春的三亚。
　　“一到三亚，就被这里的美景震撼了。不过我刚开始还有点醉氧呢，头晕乎乎的，后来就慢慢地适应了。只能说这里的空气太好了，像个天然大氧吧！”卓玛回忆起初来三亚时的场景，自己先笑起来。由于普通话说得不够好，卓玛与人沟通时总是一字一句，特别认真，神情像个孩子，让人忍俊不禁。

　　初来时，怕一下子适应不了三亚的饮食，卓玛就自己带来了青稞面、酥油、牛肉、青稞酒等一批家乡特产。没想到她很快就喜欢上三亚的海鲜、汤粉等美食了，更感到和三亚有缘。而三亚给予她的不仅是优质的空气和色香味俱佳的美食，还有更多的惊喜与希望：蔚蓝的大海像故乡的雪山一样让人心灵纯粹，清爽的海风吹散了伤痛带来的忧伤，温暖的阳光让摔伤的脊柱日渐好转。
　　僵硬许久的身体开始灵动起来，唱歌、跳舞逐渐成为她生活的重心。故乡的雪域高原给了她一副天然好嗓子，难度很高的高音，在她这里却毫不费力，轻松驾驭，百转千回后，依然能保持音色纯正。这个绝活，让她在三亚拥有很多忠实粉丝。每当在海边或在公园唱起《再唱山歌给党听》《翻身农奴把歌唱》《在北京的金山上》《青藏高原》等这些经典曲目时，粉丝们便聚拢来，听得如痴如醉。

　　在三亞，卓玛还结交了一批朋友。这其中有候鸟也有当地人，她们都对卓玛照顾有加。而最让卓玛感动的是三亚当地百姓的淳朴与真诚。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和她友善地打招呼，帮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有一次我过马路，由于伤痛走不快，刚走一半多，红灯就亮了。这时，一位交警马上跑过来，示意车辆暂停。我慢慢地走过去，看到车辆齐刷刷地在街口安静地等待，当时心里特别感动！那位交警还走过来问我要去哪里？是否认识路？要不要帮忙……”讲起那天的情形，卓玛的眼睛湿润了。
　　一座城的温暖，滋养身心。身体逐渐恢复的同时，卓玛也萌生了一个心愿：她要把藏族特有的“锅庄舞”1教给三亚的舞友。身体越来越好，朋友越来越多。在卓玛的心中，让这种来自故乡的传统舞蹈在三亚生根发芽，是对海南第二故乡的最好报答。

聊赠四季春

　　“你在北方的寒冬里大雪纷飞，我在南方的艳阳里温暖如春。”一句网络流行语，道出了海南吸引候鸟的一个重要原因。一项调查统计显示：在每年来海南的候鸟大军中，约有近35%的候鸟是因为养病而迁徙的。
　　心脑血管疾病、风湿类疾病、呼吸道疾病、糖尿病等慢性病在候鸟中最为常见。而海南终年常绿，四季花开，各地的年平均气温为22.5～25.6℃，非常适合这类群体的养病养生。不少候鸟来琼后，多年的风湿在温暖的阳光下不再发作，长期的哮喘在清新的空气中不治自愈。身体健康逐步恢复，为他（她）们今后更有质量的生活提供了保障，带来了希望。这也是众多候鸟在生病后，历经苦楚，最终把目光投注给海南，并为之长途迁徙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今，张桂枝的三亚生活多姿多彩，她在《沙家浜》“智斗”一折中阿庆嫂的扮相，已成为三亚湾的一道风景；王敏“我爱你中国”的歌声时时飘荡在金鸡岭广场的夜空；卓玛要将藏族“锅庄舞”传授给三亚群众的心愿也正在悄悄进行……
　　自由贸易港建设的大潮风起云涌，海南把青山绿水、碧海蓝天作为最强优势和最大本钱，正坚定不移地实行着最严格的环保制度。近年来，海南全省森林覆盖率稳定在62.1%以上，环境空气质量优良率约99%，主要河湖库和近海海域水质优良率达到94.4%和96.6%。这一连串的数字更是海南不动声色的骄傲。
　　海南省委书记刘赐贵说过：“对影响生态环境的项目，即使能带来再多GDP、再多税收也坚决不上。”这是海南的底气，也是海南的福气。
　　如果说，把今天的海南比作一位风华内敛的智者，当北方的你收拾起行囊，准备出发时问他：“为什么要到海南来？海南能给予我什么？”这位智者也许会笑笑，告诉你：“海南无所有，聊赠四季春。”
　　是的，这一帧永恒的春天，正是候鸟们梦里向往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