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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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全鹏,1985年生,河南周口人,文学硕士。作品见于《中国铁路文艺》《四川文学》《广西文学》《莽原》等期刊。曾入选中国作协2019年度“21世纪文学之星”。
  三十六年前的鼠年,我们将军寺村一年添五个人,说起来这真是一种缘分。岁月走到这个时候,我还没有感受到什么滋味,到底是苦涩的还甜蜜的?有时候想想,其实已经得到一个世界,但也失去一个世界。突然独自面对自己时,还真有点害怕。青春不再,一轮又一轮,转眼就到了本命年。按理说,不应该感叹,但在本命年想到各自的命运,我还是想把几个小伙伴的故事写出来。
  阿龙
  崔灵灵出生在农历二月初二,属鼠,比我大,我是五月初五。他不喜欢小名,别人喊“灵灵”,跟女孩子名字一样。二月二,龙抬头。小时候我们经常喊他:“你这家伙说不定真龙下凡哩。”他一听高兴,以后再喊他就是龙哥。崔灵灵他爹极不高兴,每次听到别人这样喊,他爹总会说:“谁给起的阿龙?灵灵不比那好听。”阿龙学知识慢,吃得虎头虎脑胖乎乎的,有个好胃口,不到十岁就一百多斤。后来他爹意识到吃得胖易得病,想让他减肥,但他喝水也长膘。
  说实在的,阿龙吃得胖不怪别人,将军寺村哪一个不是瘦个子,想吃胖得有东西吃。阿龙爹在村东头开小卖部,村里就他一家。阿龙对我好,拿东西经常给我吃,给我糖我不吃,我找理由说怕牙疼,其实我记得娘的话:“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吃人家的嘴短。”阿龙让我给他写作业,我从来不写。他说:“白交你这个朋友了。”但他仍然愿意和我一起玩,后来他送把玩具手枪,可以“啪啪”打响。他提条件,如果我答应让他抄作业就给我,我犹豫没答应。他说:“又没让你替我写,你怕啥?”我想也有道理就答应了,每次作业写完,他拿走让王康明给他抄,条件是一次一颗糖。王康明没节操,屁颠屁颠很乐意。阿龙内心瞧不上王康明,说他一颗糖就收买。
  阿龙调皮捣蛋,谁家西瓜少了准是他偷的,上树掏鸟窝下水摸鱼少不了他。小学那几年我跟着他没少玩,幸好妈妈在家经常辅导我,成绩没有落下。我跟他在一起也有好处,在学校没人欺负我。初中我考到县里读中学,阿龙却在镇上读书,见面少了,但哥们关系没断。听说在镇上谁欺负了将军寺村的学生,不管是几中的,他都摆平,这家伙还挺护窝子。有一次我对他说,好像有男孩子喜欢薛千霞,不知道他怎么联系的,当天就把那男孩子收拾一顿,一直到毕业那男孩不敢再与薛千霞说一句话。
  初二那个暑假,我去他家买东西,发现他胳膊上纹一只青龙,我摸了摸那条“龙”,问他:“你不怕你爹打你?”“反正习惯了,他对我上大学没抱多大希望,希望我以后做生意,没有跑着玩有意思。”那天走时他神秘对我一笑:“下午来我家,有好东西给你看。”我到时发现王康明也在,阿龙一见我来就说:“你终于来了,我以为你不来了。”电视打开,里面黄色录像,看得我脸上热辣辣的,全身热气腾腾。这家伙真是胆大,他给我们吹:“班里有个女孩喜欢我,回来的时候非得跟着我回来,就在庄稼地里我把她办了。”王康明听了憋不住笑:“听说你喜欢那女孩,人家不搭理你吧。”阿龙脸不红:“你不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个。”然后他又问我:“你有喜欢的没?”我没说话,他又说:“你别说你喜欢薛千霞啊?”我打他一拳:“滚一边去!”
  初三那年一个上午,在学校竟然见到阿龙,阿龙说他也来学校上学。后来我才知道,他谈恋爱又加上打架被学校开除了。阿龙爹找了我爸爸,托了几层关系来到县里。我们学校有重点班,是从全县选拔来的,但普通班是高价的。阿龙不是省油的灯,一周后上课时就与老师扛上了。事情是这样的,老师让他背书,阿龙说:“不会,我也想会背啊!”老师罚他站门口,他不站,把女老师气哭了。班主任来了,只说了一句:“再惹事你马上滚。”阿龙收住性子,天天读武侠小说,感觉自己就是韦小宝或张无忌。两个月后他对学校熟悉了,偷偷翻墙外出,有一次还带我去看录像,大半夜有男生女生都挤着头看,老板放的是三级片,录像里一个洗澡的女人在藻堂里扭来扭去,天快亮时我们又翻墙回去。那一夜回味的东西太多了。
  阿龙在厕所争老大吃了亏,不服气,一个人跑到那人班里,一板凳把人家的头砸流血。班主任早就想开除他,说:“必须开除,还要赔偿医疗费,找谁也没用。”他彻底完了。后来我考上高中他下学,天天忙他家小卖部,有时候来县城进货,其实想见小女朋友,还让我给她传情书。我说:“你们不可能,别花心思了。”我见那女孩和别的好上了。他哭过一次,当着我的面,说女人都是骗子,再也不相信爱情了。我想笑但没笑,这么小的年龄懂爱情?
  阿龙经常来找我,爹知道他经常进城,就把钱交给他转给我。有一个星期五班主任说:“你哥来了。”我心想哪有哥啊?到大门口一看原来是阿龙。阿龙带我出去吃一頓好吃的,他皮肤黑黝黝的,给我一根烟,我摆摆手没要。“告诉你,我要结婚了。”那时候我连对象都没见过,我问他:“长得怎么样?”“不错,就是个子不高,但我不想这么早结婚。我还太小,结了婚就不自由了,再说女人没啥意思,有了女人就要被拴住了。”听说女方家条件不错,姊妹三,家里还种着西瓜。女孩子同意了,他死活不同意,他爹气得又打他一顿,他爹不给他钱。
  没钱难不倒他,他学会了偷,当然不在将军寺村偷。奶奶给我说过:“长大不能偷。他和外村的串通一气,自己当内线让别人偷将军寺的,他偷别村时也有内线,最后两人二一添作五。”纸包不住火,两个月后就被人发现。阿龙偷鸡时,被人家的狗咬住屁股,鞋子也跑掉了。人家认出来是阿龙的鞋,但他死活不认。后来,又一次听戏时他偷人家钱包让人家逮个现形,他拔腿就跑。正好有个公安也在那里听戏,听见有人喊抓贼就去抓,本来他就逃不掉了。爹正好路过,一看那公安是自己战友,爹故意抓住战友的手:“跑!”阿龙像马尥蹶子一样跑了。爹的战友没有抓住阿龙,气得要给爹急,爹请他喝了好酒才算毕,说以后阿龙回来,肯定第一个报给派出所。阿龙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在家乡出现过,他肯定在躲公安。过年时,爹总会有两瓶酒,不知道谁送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阿龙爹送的。   我考上大学那年,王康明没考好复习,薛千霞出去打工,阿龙正在逃跑,这几个人都没在我身边祝贺。加上录取的学校是第二志愿调剂的专业,我还是有点失落。上学那几年,基本没听过阿龙的消息,他好像真消失了,将军寺村里好像从来没这样一个人,只有他的谈资:“这家伙早就不就是东西,小偷小摸。”只是爹有时候喝闷酒,醉了就说:“这家伙过年时夜里偷偷回来,应该是他。”
  阿龙在我大四毕业那年回来的,那天我正在将军寺桥上跟村里几个人喷大气,他开辆摩托车远远回来。见桥上有人,掏出烟散开,说话间看见了我,我说:“回来了?”他说:“回来了。”我们两个人对视一会儿,没有更多的话。他指着后座上坐着的一个漂亮女孩说:“这是你嫂子,也是大学生。”我说她漂亮是因为这女人特别会化妆,眼睛大大的,很浓很浓,见人讲话时声调还有点蛮(不是当地口音),但很有礼貌,见谁都喊姨。阿龙爹没再打他,非常高兴,省一大笔彩礼,给阿龙举行婚礼很隆重。我没问她是不是大学生,何必这么认真呢?
  阿龙两口子在家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大家对他小偷小摸的事早就忘了。人们看他开辆摩托车,知道他混得不错,都打听在哪儿发财。他谦虚说:“挣啥钱,不就是混口饭吃。”他还专门到我家,给爹带了一件好酒和一条散花烟,送给我一支笔,金光闪闪的。他说:“你别上学了,跟着我吧。”我问他:“干啥?”“收破烂,保证比你以后挣钱多。”爹在身后说:“崔灵本事大了,一年挣好几万呢。”
  后来我上研究生,听说阿龙的生意更好了,挣钱也不少。他得个儿子,长得虎头虎脑,像他一样。他在家里盖起了一层半小楼。他经常打电话给我吹,他一年可以挣个十万八万的,你需要的话吭气一声。我好:“好好好,一定向你借,到时候你别不认我这个穷兄弟就行。”
  阿龙是在东莞打工出事的。他跟他姨夫去拉窗户,窗户从上面掉下来,他正在系绳子,他一声不吭被砸死了。当然,这是他爹对别人说的,真实的情况是,他偷别人家东西,被堵在了房子里,他没办法只有从八楼跳下来,活生生地摔死了,脑浆当时溅了一地。他是我们几个中第一个走的,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那时我研究生还没毕业,知道消息时总感觉生命一下子不见了。我给他们几个打电话说:“哪有时间回去?”不过礼钱到了。他没进祖坟,偷埋的。
  直到现在,将军寺河的边上还有一个孤独的坟墓,坟上早长满了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
  王康明
  王康明家住在将军寺村最西头。这家伙出生时不足月,离预产期还有半月,她娘正收拾锅台突然感觉肚子不得劲,疼得厉害,赶紧喊孩子他爹,还没到医院就生了。当时有只白猫一直跟着叫,他爹认为是不祥预兆,起名字时还专门找算命先生,先生给起名叫康明,意思是健康聪明。王康明出生时是鬼节,当然这是后来才知道有个鬼节,七月十五,生日好像有点不太好。
  王康明生日不好,但不否定他成绩不好。他爹是老师,对他大脑有意识开发,上学比我们都早,那时我们几个都上一年级,他已经二年级,他个头不高,沾他爹的光坐在第一排。在学校没人敢与他打架,他不找别人事儿,是个乖乖儿很听话,上课听课放学回家。他从不和我们玩儿,这可能是他爹教的,尤其是阿龙,怕沾惹坏了。他跟我玩得也不太多,得知我有连环画《黑猫警长》,他也想看,向我借我不让他看。阿龙说:“这货专门靠他爹,烦这号人。”我记住了阿龙的话。
  王康明受欺负是因为王康明他爹。王康明爹在路上见到阿龙,上课铃已经响了,阿龙急匆匆跑向学校,一头撞到王老师身上,王老师厉声说:“你长眼没有,别磕住了!”阿龙放学后找到我评理:“王康明欠揍!你以后不能跟他玩。”他只记住前半句“长眼没有”,没有记住后半句“别磕住了”。他赌气道:“不给他点颜色,他不知道你厉害!”印象中王康明胆小特别怕长虫,阿龙不知道哪里得到这个消息,他一个人樂呵半天,想在王康明书包里放条长虫吓吓他,可一直没找到机会。这家伙用蒜缨子辫一条蒜辫子,不仔细看看弯弯曲曲真像条长虫。他寻找机会,阿龙将蒜辫子放在地上,王康明一下子踩在上面吓得差点掉魂儿。我想哄他,阿龙拉着不让我去,还说:“会有人哄他的。”他像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在那里玩。薛千霞走上去哄他:“不要怕,这是假的!”王康明真被吓住了,声音一声大过一声,那是真哭。
  后来我把《黑猫警长》给王康明看,感觉心里对不起他,像自己吓了他,即使他永远也不知道那蒜辫子是阿龙放的。我把书给他看,他很兴奋:“早就想看这本书了。”不过我提条件只能看一个小时,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时间概念,还不能让阿龙知道。他同意了,我看着他静静翻书,一个字都不放过,他能认完吗?反正那些字我认不完。为了表示感谢,他把我领到他家里,“哇”,我叫了一声,他家里书可真多,还专门做了一个书架,整整一面墙,我从来没见到这么多书。王康明说:“我爸还有很多书,我都不喜欢看,不好看。”我一本本读着名字,《三国演义》《红楼梦》等,当我把《水浒传》读成《水许传》时,他笑了,他眼睛眯成一条线给我纠正:“这不念‘许’念‘胡’,爹告诉我的,这是四大名著之一。”他说:“爹逼着让我读书,我不喜欢读。爹说读书好,但我喜欢玩。有时候我喜欢读小人书,爹不给他买,说那浪费时间耽误学习。”
  王康明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县重点中学的。人家见他爹就夸:“这孩子以后能吃商品粮哩。”商品粮就是吃皇粮,不用在农村种地。他考上后,我和薛千霞也有压力,爹经常说把王康明当成了榜样:“人家王康明考上,你不能比他笨。”后来我考上县一中,薛千霞也考上了,但她姥没钱供养她。我知道其实王康明根本没有考上县重点,他上的只是普通班,收的是高价,真正考上的都在重点班,但他爹仍然感到很自豪,村里人谁也不知道真实情况,只知道他在县里最好的中学上学。有一次我把这消息告诉爹,爹说:“都一样,别到处乱说。”
  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回来,他爹骑车送他到官路,我也能沾光坐他洋车子。王老师安排我们说:“你们要比着学,学好以后你们留在城里!”王康明比我高一个年级,个子依旧不高,倒像我的大哥一样照顾我。他知道我喜欢读书,经常送给我书,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有一次他说:“老师读我的作文了。”我说:“你写的什么?”他说:“《遥想的梦》。”这篇文章我也写过,总感觉好写但写不出彩。我问他怎么写的,他说:“我的梦就是在清澈的河边读一本书,和你一起静静等待夕阳,迎来温柔的月光……”后来我就记住了这句话,中考作文开头第一句就用上了,但分数却不高,这让我很沮丧,怀疑阅卷老师是否认真看了我的作文。   初三那年阿龙来到学校后王康明已上高中了,我和阿龙经常谈起王康明,感觉他肯定是我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后来阿龙被开除了,我和王康明在公交车上相遇,都替阿龙感到遗憾,本来他爹可是把希望都寄托他身上。王康明戴副眼鏡近视了,个子依旧不高,说起阿龙时有点怪我,说我没有好好带好他。我无语,这怎么能怪我呢?
  上高中我和王康明又在一个学校了,但平时见面并不多,他学习成绩一直不太稳定。高二那年王康明喜欢上了女班长,他一本正经说:“谈不上喜欢吧,就是喜欢和她接近。我当学习委员,她是班长。”我说:“算了吧,谈对象耽误学习!”他陷入单相思,也不去表白,见到别人接近她心里难受,后来成绩就下降了,考大学那年勉强被当地的师范学校录取。
  我考上大学那年,王康明告诉我要好好上大学,要拥有更高平台,往上继续考,小地方没法施展才华。他在县城一所私立高中,一直想考出去考研究生,但成绩一直不理想,考公务员也考不上,正式在编老师也考不上。他建议我一鼓作气考研究生,我考上研究生那年,他本来向我表示祝贺,饭店都定好了,但他班里死了一个学生,精神有问题跳楼了,他当班主任,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学校不处理,说谁的事谁处理,让他赔20万元,他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爹到处借钱,欠了一屁股债务,媳妇果断地离开了他。
  学校不留他了,出了事谁也不敢用你。正好他也不想继续再教学,还不如自己单干,可是干什么好呢?那时我叔在县城开了家餐厅,让他去帮忙,他干一周就不干了,感觉没意思。有一次有人找他辅导作文,当家教,孩子喜欢他,成绩提高快,家长又相互之间介绍,他一下子收五个学生。他从中发现商机,你在学校教不好的学生他可以教,于是专门办辅导班。先是辅导语文,后来寒暑假班开语数英突击班,兴趣班、特长班,生意很火爆。我研究生毕业那年,阿龙给我打电话说:“王校长的学校开张了,你不去庆祝下?”我们一起去了,整整上下两层楼,八间房子还不错,他雇几个老师招了不少学生,小班教学,那时候办班不多,他着实地赚了一把。当天他请我们喝酒,阿龙说:“你小子终于当校长了,以后弟兄们有事要罩着点!”王康明说:“那是一定的,现在就小鹏上学,要好好上考博士。”后来听爹说,辅导班被查封过一次,还罚了款,但辅导班一直坚持着。
  那年回老家将军寺路过县城,我给他打电话,他开车去接我。他带我去参观他的辅导班——现在已是梦工厂艺术传媒学校,早就不是租的两层破楼了,现在整整一座楼五层。他现在不仅做小学初中高中的语数外文化课培训,还做播音主持、编导、美术等艺考。闲暇之余还拍微电影做演出,手下培训老师有几十人,风风火火,车都换几辆了。
  不过他还单着,这些年没有找媳妇,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子跟着他,一口一口地喊“王校长”,甜甜的。那晚喝多了就我们两个,那女孩子拉他回去,他说:“不回了,今天就住宾馆了。”那夜我们聊了很多,他光着上身坐在床上问我:“你读的书多,告诉我这年头有真爱吗?”王康明讲起这几年:“十年前我毕业,说好跟我一起同风雨,我当个老师不挣钱,她看不起我,连上床都要求她。真是狗眼看人低,后来我出了事,她拍拍屁股跑了,跟我离婚,五个多月的孩子给我打掉了,听说还是个男孩子。我对不起孩子。”他一边说一边哭,像个孩子一样,泪水流在他的脸上,我给他纸巾他不接:“这些年我算明白了,我要挣钱,他娘的我要挣钱,没钱你狗屎都不是。我有了钱,他娘的她又回来跟我复婚,口口声声说为了爱情,你说我相信吗?这些年给我介绍对象不少,有大学生,有公务员,我心里怎么不踏实呢?”电话响了,是个女孩的声音,他说:“我没事,你别管我,死不了。”他挂了电话继续说:“你说刚才那个女孩好吗?”他不等我回答又说:“当然好,是个好女孩。她不图我的钱,只是图我人好,学校的事都是她在忙活。她是不是图我的钱呢?以前总希望有钱,有了钱心里踏实;现在又渴望没钱,没钱才心里踏实。你说怎么这么奇怪呢?”他满肚子的话,我迷糊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时,王康明已经走了。那个女孩来送我:“王校长有事,我送你吧。”一路上她没有多说一句话。她开车送我上高铁,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倒希望这女孩能成为他的知心人。
  薛千霞
  薛千霞本不是我们将军寺村的,这是我长大后听奶奶说的。
  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是因为我语文考98分第一名,多奖励我一个本子。下课后老师叫住我说:“你不是第一名,薛千霞少算两分,99分。”我才知道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女孩叫薛千霞,我没说话,低着头把本子退给老师。放学时,薛千霞在大门口东面等我,她把老师奖励的数学本子给我:“对不起!”我心里正生气,不想搭理她,朝她脸上一扔扭头走了。这时阿龙追上我说:“野孩子欺负你了?我给你报仇去。”还没等我说话,他蹬蹬跑到薛千霞身边,推了薛千霞一下,薛千霞不服气还了手。薛千霞哪是阿龙的对手,把她鼻子打冒血了,哭得嗷嗷叫。
  我刚回到家,薛千霞她姥也牵着她到了我家,说我欺负薛千霞,还找人打她。奶奶没问是不是真的,一耳巴子就打我脸上:“以后不能欺负你姐!”薛千霞她姥见状马上把我拉开说:“孩子打架也正常,以后别再搁架了。”其实她最疼我,薛千霞她姥一走,奶奶就说:“疼吗?”我不理奶奶,哭得更响了。奶奶说:“她娘离婚了,带着孩子不好嫁,就把孩子搁在她姥家。这闺女跟你都是五月的,比你大一天,你以后不要欺负人家,记住没?”怪不得村里人暗地里喊薛千霞野孩子。知道薛千霞这些情况,总感觉和这个比我大一天的姐姐心理距离更近了。
  薛千霞很懂事,比我立事儿,奶奶经常让我跟她比:“你看看人家千霞,啥心也不让家里操,洗衣做饭喂猪!你天天能干啥?就知道瞎跑着玩儿。”听说,薛千霞做饭够不到锅台站在板凳上,家里养了几只水羊,没事就到将军寺河边跟着她姥爷放羊,还要喂一头大肥猪。她闲不着,但学习成绩不差,我稍不注意她就能超过我。我内心里佩服她,心想这小妮子哪来这么多时间学习呢?
  阿龙从家里“偷”一袋方便面,那时候他爹管得死,不让随便吃,要做生意卖。我和阿龙正躲在将军寺河堰吃方便面,嘎嘣嘎嘣响,你一口我一口,那东西嚼起来还真香。薛千霞不知道啥时候牵着羊过来了,她眼巴巴地望着我们。阿龙生气了说:“野种,再看我还打你的鼻子?”薛千霞头扭一边,拿着小羊鞭打在羊身上:“走!”方便面还剩下一点碎渣子,我把方便面袋子放在明显的地方,又故意喊几声:“走了,走了!”我想薛千霞会捡起来吃,至少尝尝鲜,我是一点好意。可第二天,我看着那个方便面袋子还在那里,动都没动,薛千霞显然没动过。我心里感觉伤害了她。   方便面的事我要补偿过来。五年级我和薛千霞代表学校去镇上参加抽考,中午吃饭时,我拿出妈妈给我准备的方便面,也分给她一半,她先是接过,犹豫一下又还给了我:“我不好吃方便面,有馍。”她掰开,从书包里掏出个玻璃瓶,里面装着芝麻盐。我一把塞到她手里:“你吃吧。”老师也知道她的情况说:“吃吧,不要不好意思。”薛千霞颤抖着手,慢慢放在嘴里,她一边吃一边哭,害得老师瞪我,赶紧哄她。
  本来我们都考上了县里的初中,但他没钱去县城上,只是上了镇上的重点班。我们见面机会少了,听说一直是第一,我挺欣慰,她姥姥不识字,但知道上学重要,让她一定坚持考上大学。过年回家时,见了薛千霞,她在将军寺河边。她长高了,头发也好看,梳两条辫子摆在胸前。我把我写的一首诗给她看,她说:“你写诗?”我笑了,点点头。“我也写诗,下次让你看看,其实我想当个诗人。”我说:“我以后要当个诗人,这是我的理想。”那时候,我读了很多东西,爹从大队里拿的报纸我都看,有好文章我都剪下来。“这也是我的理想,不过我要先填饱肚子。挣钱,然后写诗多好呀!”她说道:“我想上大学,姥姥对我好,她身体不好,我要当个医生,让她享福。”
  阿龙一次来县城玩,特意见我,他现在批发东西赚差价。说起家乡事,这家伙告诉我薛千霞姥爷死了,她家里上学可能更难。他带来一本诗集,准确地说,那不是一本诗集,是一本日记,里面记录薛千霞的想法。为什么让我看呢?高三那年过年回家,薛千霞已经不上学了,她来我家玩,奶奶可热情了,抓瓜子和糖让她吃,走时还给她装一兜子。薛千霞走后,爹说:“这是500块钱,你给她送去吧。”到了她家,推开门,她正在厨房做饭,她烧柴火。我把钱给她,她姥坚决不要,薛千霞悄悄转过身子:“说我不上了。”我说:“你一定要上,为什么不上呢?坚持一下,你肯定能考上大学了。”薛千霞哭着说:“我不上,不要你管。”她们非要留我吃饭,她给我端过来,眼睛瞟我一眼:“吃吧。”我说:“吃过了。”“要你吃你就吃!”我吃了,薛千霞做得还真好吃,给妈妈做的味道不一样。
  薛千霞后来上学,只上了一个学期,就被学校开除了,我不知道原因。我在北方一个城市上大学时,薛千霞专门找过我一次,那时候她在一家纺织厂打工。我请她吃饭,她静静坐在我的身边,一身白色衣服,长头发,眼睛没神。她想多挣点钱,姥姥病了。我看着她,想哭。她走时塞给我一个东西,我打开里面是钱。她真是我姐,一直关心我。
  薛千霞嫁人了,弯柳村的,打工时认识的,在纺织厂做饭。她和丈夫在镇上开了一家布厂。考上研究生那年,我带着奶奶去镇上赶集,奶奶说买布做衣服。我说:“买一件衣服也花不了几个钱。”奶奶说:“是你千霞姐开的,也是帮衬帮衬。”薛千霞在忙活着,嘴很甜,大老远就喊婶。奶奶去了,她还搬个凳子,奶奶给钱,她说啥也不要。奶奶一把拉住她的手:“闺女,哪有不要的?做生意都要本,又不是你家生产的。”薛千霞对我说:“祝贺你上研究生。”我笑笑,她说:“我如果上学就好了,现在只有顾这个家了。”我说:“你以后还可以自考,或者函授电大也行。”她嘿嘿一笑:“你看我还有这个心吗?对了,你还写诗吗?”我说:“偶尔也写,不想丢,喜欢。”“喜欢就不要丢。”她想说什么,没有往下说。我拼命找话说:“做生意也不错,当个老板。”
  “你别笑话你姐了,对了,找对象了吗?”
  我脸热了,一定是天热的原因。
  “你结婚了说声,我要去喝喜酒。你结婚用的布我包了。”
  本来薛千霞想留我们吃饭,她丈夫耷拉着脸瞅我几次了。回来的路上,奶奶说:“这闺女命不好,你说咋不生个孩子呢?”我这时才知道,她结婚三年了像个不下蛋的老母鸡,她婆子早就看她不顺眼,总是嫌弃她,说她家里穷。后来她丈夫跟一个送货的好上了,薛千霞知道就闹,可她丈夫说:“你不下蛋,还乱叫啥?”当着薛千霞的面,抱着那女人在床上哼哼叫。薛千霞给那女人一巴掌,一句话也没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薛千霞不见了,找不到了,有好几年都没有她的消息。她姥姥一直在等她,在村前的路上等待好的归来。奶奶经常陪着她说话,安慰她说:“会回来的。”研究生毕业那年,我翻到了薛千霞日记本,一直放在抽屉里保存,想等以后有时间要好好看,但收拾婚房时娘把杂物都卖了,我叹息了好长一段时间。
  结婚时,王康明给我送过来十匹好布。我赶紧问:“薛千霞呢?”王康明说:“我怎么知道,這是几年前她放我家的,说结婚时给你,我的任务完成了。”看着那些布,我心里很难受。媳妇看见了:“这布谁送的?怪好哩!”我轻轻一说:“一个同学。”王康明附和着:“是,一个同学。”
  我在一家燃气公司做项目,公司是一家上市企业,效率还不错。说实话我不是特别喜欢,很想写诗可没有时间,天天忙得很。那一年喝过酒在一家洗浴中心,看着一个人像她,她也看到了我,她倒很大方:“我都没不好意思,你怕什么?”“要来吗?”她抽着烟。我心里很烦。她说:“告诉你吧,我上高中时怀孕了,都怪局长的儿子。姥姥为了省钱,在一个小诊所打掉孩子,子宫没了。以后你生了孩子,给我当儿子吧。”她又说:“我读过你的诗,你要坚持。”她还知道我写诗。
  一个深夜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公安打过让我过去,我才知道薛千霞卖淫被抓住了。我交了罚款,让她去我家歇息,她昂着脸不去:“钱我会还你的。”“你怎么不回家?姥姥想你。”她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那时候正要买房子,我也没说缺钱,更没敢对媳妇说钱去了哪里。
  有一次回老家,见到薛千霞姥姥,她问我:“如果见到千霞,让她回来。”姥姥只是哭。几年没见了,有一年过年,媳妇对我说:“有人给孩子见面礼,两千元!你知道是谁吗?”我问长什么样子,是不是走错门了,她说是你们将军寺村的。我想着应该是薛千霞,可她为什么不露面呢?多年前老家要修水泥路,爹负责收钱。薛千霞捐了两万元,钱不多,但她坚决不写她的名,让写我的。她说:“你是诗人,你的名字要有。我都无所谓了,做点事,挣点钱,小鹏是脸。这脸要干净。”   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见到薛千霞,听说她在南方开了家布料厂。只是她姥姥还在等她,一直到她姥姥去世,薛千霞都没回来。
  刘晓梅
  刚参加工作买了一辆自行车,对外说是锻炼身体,其实我没钱买车。一天晚上加班,天下大雨,我扶着车子避雨,突然有女人喊我,我回头一看是刘晓梅。我问她怎么在这里,她反问我:“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刘晓梅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白衬衣掩不住高耸的乳房,她忙用公文包盖住胸部骂我:“你……你乱瞅啥?”我收了眼光:“这……雨挺大了!”她狠狠地用公文包砸我一下。
  刘晓梅是我们几个中年龄最小的,她出生在腊月二十八,梅花绽放的时候,我们几个都把她当妹妹看。初中上学时她个头高,就像根秫秸秆,阿龙经常和她比看谁高,阿龙太胖显得低。我和王康明从不跟她比,一目了然,我和她差不多不相上下,但她总惦着脚尖问欺负我:“我还是比小鹏高。”从此我就不跟她比了,他们都喊她妹妹,可她非要我喊她姐,我不喊她就拧我脸。
  那时我不爱出去玩,刘晓梅离我家近,就隔条将军寺河,她在村北面。她站在河对岸对我喊:“小鹏!”我就出来跟着她去上学。如果一换新衣服,她准是第一个问我:“好看不?”我看半天,她在脸上抹些东西,香香的,白白的,我没看到新衣服,就傻乎乎地回答:“不好看!”不知道她这么在乎我的看法。
  刘晓梅家庭条件不错,她爹是个厨师,会做很多好吃的菜,她娘眼睛不对称,像青蛙眼那样凸,脾气也不好,说话就像点了炮药一样。我一直怀疑刘晓梅是不是她娘亲生的,外貌怎么差别这么大?刘晓梅成绩说不上好,心思全用在化妆上怎么会好?她爹忙,经常在红白喜事上做饭,她娘也不怎么管她。
  天热时我们常去将军寺河洗澡,家里人不让下河怕危险,我不敢下。她说:“天热,你不下我下!你帮我看着人。”我有点不好意思说:“这不好吧。”刘晓梅嘿嘿一笑,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是你姐,你不准偷看,不能当小偷!”我似懂非懂地点头。只听“扑腾”一声她跳进河里,身后她不说话就是笑,想想那时候真是天真,为了一个不准偷看,我真没有回头看。
  刘晓梅她爹一直想要个儿子,可她娘又生一个闺女。后来刘晓梅她爹去县城当大厨挣钱,一个月回来一次,有时几个月不回来一次。差不多兩年后,她娘提出也要跟去,她娘肯定意识到什么了,家里的地也不要了,给他兄弟种,一季给两袋子麦就行。到城里她娘发现刘晓梅她爹找个相好的,那女的在饭店当服务员,好大半年了。刘晓梅她娘大闹后两个人就离婚了,刘晓梅跟她爹,她姐和一个妹妹跟了她娘。
  刘晓梅她爹在我五年级那个寒假带着她搬到县城,我第一次体会到分别的滋味,她让我真正明白了伤心和哭泣。那天下着雪,树上路上麦地里都是白茫茫一片,再过几天就是她生日,我不知道她偏偏为啥这个时间走,毕竟快过年了。娘对我说:“你去送送吧,她可是你‘姐’!”我去送她时刘晓梅已经走了,听说她一直哭回头看,小脸冻得发红,也不知道在等谁。爹说:“他估计以后不会回来了,算给别人当笑话!”我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刘晓梅和她爹很少回老家,就是村里有红白喜事她也不回来。
  刘晓梅她爹在县城开了个饭店,她后妈对她还不错,听说从没有打过她。在县城上中学时我去过她家一次,她家与学校隔一条路,租三间房子,中午卖饺子抄菜下面条,离学校不远。见到她时,我有满心话想对她说,她却爱理不理。我喊她:“姐,你在哪个班?”“以后别喊我姐了,我没你大。”她一边给我说话,一边收拾桌子上的碗、盘子和筷子。临走时她给我一块肉,我竟然说一句“谢谢”,她扑哧笑了:“有事可以来找我。”但我以后很少去她饭店吃饭,说实话怕见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王康明刚开始也经常去她家饭店吃饭,后来也不去了,总感觉怪怪的不知道说些啥。王康明问我是不是这种感觉,我没说话。他气呼呼地说:“要去你去,我是不去了。”
  雨还在下没有要停的意思,刘晓梅让我去她家,我说:“不用了吧!”她问我:“你还有事?”我说:“没有。”“那你咋不去,怕姐吃了你?”她快速梳理下头发,来回忽闪着衬衣。我把自行车放在人行道上锁住,跟着她到她家。原来她早买了房子,屋子里挂着结婚照,笑得甜蜜。她让我随便坐,说别客气。我有点犹豫不敢坐,她说:“你怕啥。”她给我倒杯茶,又递给我一套男人的衣服,说:“穿上吧,他去上海了。你也在这个城市?”我说:“我在一家燃气公司上班。”她一听就问我:“记得你没学燃气,你不是学师范吗?”我说:“是,没办法,人民教师不好考,先找个工作干着呗。”刘晓梅继续说:“你先坐着,我去洗个澡。”想想以前她洗澡让我守着,我就可笑。她走了两步转过身子说:“你上的可是重点中学,上这么多年白上了。一个研究生还找不到工作?”
  我喝了那杯热茶,看着客厅里挂着的婚纱照的照片,她笑得灿烂,相拥在一起很亲密,两个人显得很般配。是啊!当时我的确上的是重点中学,王康明是我们将军寺村第一个,我是第二个,薛千霞考上但没钱上。刘晓梅没在重点中学上,她成绩不太好,再说她爹不愿意在她身上花钱。听说她没有上高中到职专学技术,也就是服装设计,她爹本想让她学厨师但她不愿意,她想早点离开家。高中时班主任给我一封信,平时没有人给我写信,我一看是个女孩的字,心想是谁呢?打开信才知道是她给我的信:
  弟弟:
  还是喊你一声“弟弟”,当你姐姐当习惯了。
  不要奇怪我给你写信,我真希望你能好好学习,有一天真正考上大学……我的梦想是不可能实现了,我想上大学。可是我现在更想离开这个家,家里的一切是弟弟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娘生了弟弟,家里的一切都变了,爹也变了,认为我是个女孩子,将来迟早嫁人的,爹希望我快点能挣钱。弟弟,说真的,我很想跟你在一个班里读书,我学习不好,还是想考上大学。听说,读大学就能自由恋爱,我多么想找一个人,在一个大城市里牵着手静静地走,遥望星光,这该有多好呀!
  姐姐能有你这个有志气的弟弟,感到很高兴。如今我学裁剪也不太懂,不知道能坚持多长时间。另外,有个男孩子喜欢我,比你差远了,你说我接受他吗?   姐姐:刘晓梅
  多年前信的内容浮现在我的脑海,我记得当时给她回信让她好学习,让她坚持梦想。后来她又回信,我也给她去过几封,如果去老家找还能找到刘晓梅的几封信,尤其是最后那封信里面还夹有一张她穿着白裙子的照片,她特地送我的,还安排我找对象她要第一个把关。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刘晓梅的梦没有实现。我考上大学那年,爹就在刘晓梅她家饭店待的客。爹很开心说:“随便做,不怕花钱!”刘晓梅她爹露了几手,满桌子菜。吃饭期间我出来问:“姐去哪里了呢?”刘晓梅她爹说:“开了裁缝店,不回来了。”爹接过话说:“晓梅都能挣钱了,就你不挣钱。”刘晓梅弟弟端菜端碗拿筷子,忙活得不亦乐乎。爹夸他懂事,能立事了。
  后来听村里人都说,刘晓梅可有本事了,去南方闯荡了。薛千霞姥姥眼睛快哭瞎了,问她:“见没见到薛千霞?见的话就让她赶紧回来。”考上研究生那年,我接了一个电话,我一听像刘晓梅。她向我表示祝贺说:“真不错,读研究生真好!”我问她:“过得怎么样?现在在哪里呢?”她说:“混口饭吃,在南方与人合办了家服装厂。”我劝她如果想上大学还可以自考,她说:“没有闲时间了,现在要挣钱养活自己了。对了,你该好好打扮下,女孩子可都喜欢干净的男孩子,别灰突突的。”我想起她曾经给我写的信,要有一个大学梦想,心里不禁一陣心酸。
  刘晓梅从洗好澡出来,穿着睡衣,一边说话,一边收拾自己穿好衣服,一步一步走到客厅,头发还湿漉漉的。“你去洗洗吧!”我有点为难,洗还是不洗?坦白地说,我不知道怎么办。我还是不洗,我没动心跳得厉害,只是不住喝茶,感觉身子有点热。她走近我,又给我加水,她身上有股淡淡茉莉的香味。
  刘晓梅说:“丈夫有了外遇,因为太有钱了。”她的老公是一个生意的伙伴,当初两人生意上认识的,那时刘晓梅生意不太懂,但她老公帮助她。后来两个人生意做大,他继续在外面跑,开始嫌她不温柔。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趴在沙发上,头发盖住了脸,满脸的泪水。我心里乱得慌,一把抱住了她。
  完事后我看见桌子上放着烟,就点燃了一根抽烟压抑自己的想法,我不再想什么了。临走了,刘晓梅对我说:“我不想回家,家里没人了,回去了连个管饭的没有。”这也成了我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我再也没有找过刘晓梅,我知道她一直在这个城市里,但不知道她过得到底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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