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1
“周澄宇。”
第一次听见桑小格喊我名字的时候，是个黄昏，我正在学校车棚里推自行车。我扭头看她，橘黄色的光晕中，她的“丸子头”有几分凌乱。她左手拿着一支甜筒，右手拎着沉重的大书包，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冲着我说话。
“你能帮我系一下鞋带吗？”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继续推车的动作。
“嗯，帮我拿一下甜筒也可以。”桑小格往前走了几步，同时伸出左胳膊。
我面无表情地把自行车放好，走到她面前，蹲下，快速地帮她把鞋带打了一个蝴蝶结，起身，刚要往前走，桑小格又说话了。
“能……不能……带我回家啊？”
现在的女生真的把我们男生都当成义工了吗？我打量了她一眼，校服成宽松状挂在她的身上，然后我皱着眉想：她应该不是很重吧？
见我眉头紧锁且没有言语，桑小格急了：“喂，周澄宇，我是因为自行车钥匙丢了，才让你带一下我的。”
我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便拍了拍后车座表示同意。
我在前面挥汗如雨，桑小格却在后面极其享受地舔着甜筒。在一条街的某个拐角处，为了躲避一辆逆行的电瓶车，我猛地来了一个急刹车，结果桑小格狠狠地贴在了我的背上，最重要的是蹭了我一身的奶油。
“桑小格，你是故意的吧？”我终于对这个麻烦的女生忍无可忍了。
桑小格撇了撇嘴说：“大不了我帮你洗外套呗！”
我脱下外套甩给她，“洗不干净，明天我找你算账。”
不知怎的，我看见桑小格的嘴角竟轻轻上扬，露出一抹可爱又害羞的笑容，这种我第一次见到的笑容深深地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2
年少的岁月里，有些事情像风像雾更像云。十四岁的光景，我喜欢留式样新奇的头发，喜欢嚼着口香糖斜着脑袋装酷，喜欢在放学的路上飙单车，甚至喜欢躲在某个角落里抽烟。
和桑小格第一次在小区照面且留下些许印象是在某天午后，我躲在种满葱郁的月季花的花坛后偷偷地吞云吐雾。我们并没有说话，她只是轻轻地走过来，顺手摘了朵淡粉色的月季花，看了我一眼，绕过花坛，走了。
仅此一次照面，我也不清楚桑小格为什么就缠上了我。
大清早我被桑小格的震天吼外加扰民的敲门声吵醒时，内心其实有点厌恶她的。扰人清梦，还要不要人活？初二而已，至于这么拼命吗？
打开门，看到桑小格那张干净的脸庞时，我竟对自己头顶的“鸟巢”产生了自卑，于是急忙把门关上。桑小格却急了：“喂，周澄宇，你还要不要你的校服啊？”
“你先放外面吧，一会儿我自己拿。”我嘟囔道。
“那可不行！”桑小格拍着门，就怕邻居听不见，“你别磨蹭了，今儿你还得带我去学校呢！为了给你送校服，我都错过公交车了，等下一辆铁定迟到！”
哎，没办法，遇到高手了。我三分钟刷牙，一分钟洗脸，半分钟梳头，二十秒拎起书包冲到门外。桑小格正笑得像朵太阳花，我穿上她递来的校服，闻到阵阵芬芳的洗衣液味道，心里竟然波澜起伏。
“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带你，下次再有事，找别人啊！”我摆着一副臭脸，桑小格还是乐得屁颠屁颠地坐上了我的单车。
3
桑小格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得要来招惹我这个出了名的孤僻、自卑、非主流、学习差，当面被人喊“酷”，背后被人喊“二”的人。每天都是等学校空荡荡的时候，她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我面前，手中不是拿着甜筒就是蛋糕，然后开口第一个问题便是央求我帮她系鞋带，第二个问题就是央求我带她回家。早晨的时候总是拍打着我家的门，让我带她去学校。
一个星期后，我终于爆发了。
“桑小格，你什么意思啊？你真觉得我喜欢帮你系鞋带啊？你真以为我是观世音菩萨下凡啊？你还真以为我愿意当你的免费车夫啊？还有，我喜欢最后一个离开学校，你打扰到我了，你知不知道？”平时习惯了沉默寡言的我竟然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
桑小格仰起头回敬：“那你为什么帮我系鞋带？那你为什么带我回家？”
“如果你自己系鞋带的话，你递给我冰淇淋2秒，你放下书包2秒，弯腰系鞋带快则10秒，慢则20秒，接着我把冰淇淋还给你2秒，你拎起书包2秒，总共至少需要20秒的时间，如果我帮你的话，几秒钟搞定，我当然选择后者。”我嘴角冷哼一声，“送你回家，还不是因为看你一个小女生可怜嘛！”
桑小格明显不高兴了，没说一句话，背上书包，去坐公交车了。我看着她的背影，一个莫名的想法冒出脑海：完了，桑小格不会是喜欢我吧？
4
第二天大清早我就准时睁开眼，少了桑小格的叫喊声我却再也睡不着了，只好起床。初中生涯中第一次赶早去学校，看着空旷的操场上几个同学在大声朗读英语，不由得笑了笑。
煞风景的是背后突然传来桑小格的“魔音”：“大家都说好习惯可以一星期养成，看来这话不假，今天你来得挺早的嘛，还没吃早饭吧，喏，这个是给你的！”
接过她递来的煎饼，我满脸坏笑地问：“桑小格，你喜欢我？”
正在喝豆浆的桑小格呛着了，还没咳几声，脸早变得绛红，“你还是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学习？”我话刚说完，桑小格便走了。
我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就想刺激一下桑小格，便找来平时关系不错的一女同学假装我女朋友，于是周澄宇早恋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下，我被当成早恋的反面教材，被校领导在周一的晨会上叫上讲台当众检讨。我却很开心，因为我看到了桑小格有些发绿的脸。
我还在慌神之际，桑小格却猛地站到了我的面前，台下全校师生齐刷刷地看着我们。我不知道桑小格要干吗。
“周澄宇，我的鞋带松了，你帮我系一下好吗？”桑小格的声音通过话筒被扩大了N倍，大家都愣住了，包括我。桑小格就那样盯着我，目不转睛地，还有台下那一片黑压压的眼睛，一下子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竟鬼使神差地弯下了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帮一个女孩子系鞋带。
桑小格走到我面前说了一句话，很轻很轻，只有我俩听得见。她说：“周澄宇，有时候的低头弯腰并不是失败，而是一种善举。”
5
我忘了那天我是怎样走下演讲台的，我也忘了那天我是怎样的表情。我只记得我满脑子都是桑小格说的那句话。回想起来，五味杂陈。
再遇到桑小格的时候，我开始绕道走，即便放学后桑小格再让我带她回家，我也不再理她。后来我跟桑小格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我依旧我行我素，只是我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初二结束的暑假，小区的月季开得正艳，我再次和桑小格在花坛处照面。见我冷冰冰的样子，桑小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初三开学的时候，我再也没见过桑小格。听说她在暑假里随父母搬走了，也转学了。后来我收到了桑小格的信。她说周澄宇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学生，只是你一直在伪装，你以为你缩进罐子里再披上一身刺去扎伤周围的人，有些事情就能改变吗？有时候，低一下头弯一下腰，真的很难吗？
是的，我学习很好，我是故意和老师作对，故意考得很差，故意穿着高调装酷，故意和父亲闹别扭，我故意变成这个样子。其实我可以做得很好，我却故意不做好。一切都是因为我怨恨父亲和母亲离婚，母亲远走他乡从此再没回来过。
桑小格还在信中说周澄宇你这样做，其实真的很傻，到最后受伤的不止是大家，还有你自己。
后来我释然了，感觉心头的一个结突然解开了。往后的日子里，我总是回忆起开在桑小格鞋上的那朵蝴蝶花。
（编辑 文 墨）
“周澄宇。”
第一次听见桑小格喊我名字的时候，是个黄昏，我正在学校车棚里推自行车。我扭头看她，橘黄色的光晕中，她的“丸子头”有几分凌乱。她左手拿着一支甜筒，右手拎着沉重的大书包，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冲着我说话。
“你能帮我系一下鞋带吗？”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继续推车的动作。
“嗯，帮我拿一下甜筒也可以。”桑小格往前走了几步，同时伸出左胳膊。
我面无表情地把自行车放好，走到她面前，蹲下，快速地帮她把鞋带打了一个蝴蝶结，起身，刚要往前走，桑小格又说话了。
“能……不能……带我回家啊？”
现在的女生真的把我们男生都当成义工了吗？我打量了她一眼，校服成宽松状挂在她的身上，然后我皱着眉想：她应该不是很重吧？
见我眉头紧锁且没有言语，桑小格急了：“喂，周澄宇，我是因为自行车钥匙丢了，才让你带一下我的。”
我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便拍了拍后车座表示同意。
我在前面挥汗如雨，桑小格却在后面极其享受地舔着甜筒。在一条街的某个拐角处，为了躲避一辆逆行的电瓶车，我猛地来了一个急刹车，结果桑小格狠狠地贴在了我的背上，最重要的是蹭了我一身的奶油。
“桑小格，你是故意的吧？”我终于对这个麻烦的女生忍无可忍了。
桑小格撇了撇嘴说：“大不了我帮你洗外套呗！”
我脱下外套甩给她，“洗不干净，明天我找你算账。”
不知怎的，我看见桑小格的嘴角竟轻轻上扬，露出一抹可爱又害羞的笑容，这种我第一次见到的笑容深深地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2
年少的岁月里，有些事情像风像雾更像云。十四岁的光景，我喜欢留式样新奇的头发，喜欢嚼着口香糖斜着脑袋装酷，喜欢在放学的路上飙单车，甚至喜欢躲在某个角落里抽烟。
和桑小格第一次在小区照面且留下些许印象是在某天午后，我躲在种满葱郁的月季花的花坛后偷偷地吞云吐雾。我们并没有说话，她只是轻轻地走过来，顺手摘了朵淡粉色的月季花，看了我一眼，绕过花坛，走了。
仅此一次照面，我也不清楚桑小格为什么就缠上了我。
大清早我被桑小格的震天吼外加扰民的敲门声吵醒时，内心其实有点厌恶她的。扰人清梦，还要不要人活？初二而已，至于这么拼命吗？
打开门，看到桑小格那张干净的脸庞时，我竟对自己头顶的“鸟巢”产生了自卑，于是急忙把门关上。桑小格却急了：“喂，周澄宇，你还要不要你的校服啊？”
“你先放外面吧，一会儿我自己拿。”我嘟囔道。
“那可不行！”桑小格拍着门，就怕邻居听不见，“你别磨蹭了，今儿你还得带我去学校呢！为了给你送校服，我都错过公交车了，等下一辆铁定迟到！”
哎，没办法，遇到高手了。我三分钟刷牙，一分钟洗脸，半分钟梳头，二十秒拎起书包冲到门外。桑小格正笑得像朵太阳花，我穿上她递来的校服，闻到阵阵芬芳的洗衣液味道，心里竟然波澜起伏。
“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带你，下次再有事，找别人啊！”我摆着一副臭脸，桑小格还是乐得屁颠屁颠地坐上了我的单车。
3
桑小格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得要来招惹我这个出了名的孤僻、自卑、非主流、学习差，当面被人喊“酷”，背后被人喊“二”的人。每天都是等学校空荡荡的时候，她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我面前，手中不是拿着甜筒就是蛋糕，然后开口第一个问题便是央求我帮她系鞋带，第二个问题就是央求我带她回家。早晨的时候总是拍打着我家的门，让我带她去学校。
一个星期后，我终于爆发了。
“桑小格，你什么意思啊？你真觉得我喜欢帮你系鞋带啊？你真以为我是观世音菩萨下凡啊？你还真以为我愿意当你的免费车夫啊？还有，我喜欢最后一个离开学校，你打扰到我了，你知不知道？”平时习惯了沉默寡言的我竟然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
桑小格仰起头回敬：“那你为什么帮我系鞋带？那你为什么带我回家？”
“如果你自己系鞋带的话，你递给我冰淇淋2秒，你放下书包2秒，弯腰系鞋带快则10秒，慢则20秒，接着我把冰淇淋还给你2秒，你拎起书包2秒，总共至少需要20秒的时间，如果我帮你的话，几秒钟搞定，我当然选择后者。”我嘴角冷哼一声，“送你回家，还不是因为看你一个小女生可怜嘛！”
桑小格明显不高兴了，没说一句话，背上书包，去坐公交车了。我看着她的背影，一个莫名的想法冒出脑海：完了，桑小格不会是喜欢我吧？
4
第二天大清早我就准时睁开眼，少了桑小格的叫喊声我却再也睡不着了，只好起床。初中生涯中第一次赶早去学校，看着空旷的操场上几个同学在大声朗读英语，不由得笑了笑。
煞风景的是背后突然传来桑小格的“魔音”：“大家都说好习惯可以一星期养成，看来这话不假，今天你来得挺早的嘛，还没吃早饭吧，喏，这个是给你的！”
接过她递来的煎饼，我满脸坏笑地问：“桑小格，你喜欢我？”
正在喝豆浆的桑小格呛着了，还没咳几声，脸早变得绛红，“你还是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学习？”我话刚说完，桑小格便走了。
我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就想刺激一下桑小格，便找来平时关系不错的一女同学假装我女朋友，于是周澄宇早恋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下，我被当成早恋的反面教材，被校领导在周一的晨会上叫上讲台当众检讨。我却很开心，因为我看到了桑小格有些发绿的脸。
我还在慌神之际，桑小格却猛地站到了我的面前，台下全校师生齐刷刷地看着我们。我不知道桑小格要干吗。
“周澄宇，我的鞋带松了，你帮我系一下好吗？”桑小格的声音通过话筒被扩大了N倍，大家都愣住了，包括我。桑小格就那样盯着我，目不转睛地，还有台下那一片黑压压的眼睛，一下子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竟鬼使神差地弯下了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帮一个女孩子系鞋带。
桑小格走到我面前说了一句话，很轻很轻，只有我俩听得见。她说：“周澄宇，有时候的低头弯腰并不是失败，而是一种善举。”
5
我忘了那天我是怎样走下演讲台的，我也忘了那天我是怎样的表情。我只记得我满脑子都是桑小格说的那句话。回想起来，五味杂陈。
再遇到桑小格的时候，我开始绕道走，即便放学后桑小格再让我带她回家，我也不再理她。后来我跟桑小格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我依旧我行我素，只是我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初二结束的暑假，小区的月季开得正艳，我再次和桑小格在花坛处照面。见我冷冰冰的样子，桑小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初三开学的时候，我再也没见过桑小格。听说她在暑假里随父母搬走了，也转学了。后来我收到了桑小格的信。她说周澄宇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学生，只是你一直在伪装，你以为你缩进罐子里再披上一身刺去扎伤周围的人，有些事情就能改变吗？有时候，低一下头弯一下腰，真的很难吗？
是的，我学习很好，我是故意和老师作对，故意考得很差，故意穿着高调装酷，故意和父亲闹别扭，我故意变成这个样子。其实我可以做得很好，我却故意不做好。一切都是因为我怨恨父亲和母亲离婚，母亲远走他乡从此再没回来过。
桑小格还在信中说周澄宇你这样做，其实真的很傻，到最后受伤的不止是大家，还有你自己。
后来我释然了，感觉心头的一个结突然解开了。往后的日子里，我总是回忆起开在桑小格鞋上的那朵蝴蝶花。
（编辑 文 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