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尔高原的严冬终于降临了,寂寞的冬天冷得可怕。因为高原缺氧严重,焦炭炉子也无法自由地燃烧,空气似乎凝固了。
　　在边防某团机炮连丢弃的家属院,成排的老房子里,只有我的烟囱里吐出淡淡的煤烟。
　　我清楚记得,两个月前这里确实是个热闹的院子。如今,院内那些一同务工的老乡们,迎着春节的气息,早早地回归北方的老家过年去了。昔日的欢乐和年的滋味也跟随他们一道被带回了遥远的故乡。
　　环绕着塔吉克的群山,覆盖着皑皑白雪,团部脚下的草场,完全被雪封盖,看不到一点绿色的生命。一根常年喷涌不息的自来水管,依然仰望天壁,哗哗哗地喷洒着不变的水花。那是边防军团部为了给当地牧民和牧群提供用水方便而专设的公共水源。不歇地流水为草场的牧民用水提供了方便,随用随取,非常便捷。也不记得是从哪天开始,水管周围的那片地活泛起来了,茶壶、铁桶、马勺、各种碗盆的碰磕声响起来了,牛羊牲口也不断地空着“水肚子”围着水管聚拢过来,水管四周,方圆十余米积了一层厚实的坚冰,状如一个小型的天然溜冰场。每天都有滑倒的牧民,每天都有摔倒的牲畜……笑声摔出来了,撒了满地的欢乐。
　　我挽着空水桶,远远地望着,如路人一般,无法将自己融入他们的快乐。调皮的小巴朗子(新疆塔吉克民族对小男孩的称呼)别出心裁,在尺几见方的小木板底下,顺着绑两根木棒,这就是他们的“冰舰”。巴郎子们拢齐双膝,跪在“冰舰”上,两手各执一根火筷子,轻巧地向身后一撑,冰面上溅起两朵银花,“冰舰”箭一般直射出去,美妙极了。
　　小小的溜冰场上游弋着十多艘“冰舰”。领航的是一个黄头发的小巴朗子,他像一个职业舵手,率领舰队在冰上航行。其中几个眼馋的小巴朗子,也许是找不到木板,干脆就骑着铁的马扎(小折叠凳),加入同伴的舰队,快乐地航行。
　　小巴朗子们尽情地划,尽情地玩,尽情地闹。
　　那领航的小巴朗子,大约五六岁,金黄的头发被气流托起,轻灵洒脱。小家伙发现我在外围观看,忙卖弄地一躬背,挥动着撑杆,突然像一个参加世界杯赛的滑冰选手,直射出去,在冰场的拐弯处,优美而惊险地做弯道侧压,把箭一般直射的速度拧弯,自如地一个大回环,好不利索。
　　我忍不住鼓掌为他喝彩。看来,塔吉克人的孩子并非别人说的,天生只会放牧。我想,假如让这个小巴朗子参加世界滑冰赛,他一定也能够创造奇迹,夺得金牌……金发小巴朗子浑身透着灵气,边滑边向我卖弄他的冰技。突然,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慌乱。我看见一位穿着羊皮靴子的洋杠子(对塔吉克族妇女的通称),左手提着皮鞭慢慢向金发小巴朗子靠近,那架势,像妈妈要教训淘气的孩子。
　　因为双方距离过近,眼看就要人“舰”相撞了,那洋杠子慌乱之间退避不及,脚下打滑,摔了个四仰八叉。小巴朗子一看闯大祸了,狠狠地撑了一杆,“冰舰”便硬生生地拧了个弯,从洋杠子身侧惊险地划过,不料因为惯性太大,小巴朗子一头从“冰舰”上栽了下来,在冰面上滑了好一段,尾追的“冰舰”乱了阵脚,一头撞在小巴朗子的屁股上,疼得他嘎嘎地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抖碎了几颗银亮的泪珠,逗乐了那些淘气的舵手,也惹笑了他们的妈妈。
　　小巴朗子们欢笑着,奔突着,撒着欢儿,相互拥着,争先恐后地围在洋杠子周围。洋杠子瞪了他们一眼,乐呵呵地收起鞭子,领着他们向远处的帐篷走去。
　　溜冰场一下子显得冷清了,热闹又一次离我而去,如回到北方的老乡,带走了我所有的欢乐和依托。打工的心也空落落地,非常孤寂,似被岁月掏空,9个年头的背井离乡使我再一次深深地明白了打工之苦。打工,犹如寻找流失的岁月,流尽了血汗,发觉自己仍然是个过客;打工只能赚个活着,我们的青春岁月,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流进别人的钱袋?
　　我其实很向往这些孩子欢乐的生活,无忧无虑,我向往有一天能拥有自己的希望之舰。
　　距明年春天开工的日子,还有漫长的三个多月,我不知道如何捱过帕米尔高原这奇冷的严冬。尽管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对来年的工作有所期待,虽然一切冰凉而累人,但只有努力工作,我人生的快乐之舰才能再次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