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一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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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初雨楼是长熙镇的一间茶馆,生意一直很冷清,商雨却日日前来。很久以后,镇上的人才知道,她只是在等一个人。
  春雨淅沥,商雨倚着窗棂,不知在想什么,木头轻轻将外衫披在她身上。身着一袭白衣的男子撑着一柄竹骨伞,踏进初雨楼。他的伞面上勾了七八只黄澄澄的鸡腿,使得人也失了几分仙气,商雨却红了眼。
  “阿初。”商雨缓缓走到男子身前,低低一唤,已带了哭腔。木头默默捡起落在地上的外衫,落寞地去了后院。
  “姑娘认识我?”男子一双桃花眼盛着笑意,见她落下泪来,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商雨又忆起了与慕云初的初遇,那时她才不过九岁,流落到戎城。十岁的他倚在破庙的供桌上,狼吞虎咽地啃着馒头,她怯怯地看着他,偷偷咽了咽口水。他见了便将怀里的馒头分了她两个,一双含笑的桃花眼让她莫名地心安。
  许是可怜商雨,慕云初常带着她一起上街乞讨,将得来的东西多数给她。有时她夜里饿醒,他便讲些听来的趣闻,直到她睡着,然后他脱下身上的破旧外衫盖在她身上。
  她生辰那日,慕云初偷了小贩的鸡腿,被打得鼻青脸肿地逃回破庙,笑着将鸡腿上的泥剥掉,递给了哭花脸的她。那时她就知道,慕云初是她此生的劫。
  14岁那年,慕云初拜十安为师,成了他的关门弟子。商雨随着他们到了长熙镇,慕云初在山上练武,她便躲在树后偷偷看他,一看便是多年。
  后来十安在戎城被绑,慕云初须三日后拿着剑谱去换,虽明知是陷阱,可他却不能不去。他说,待他救回师父,便与她隐居在长熙镇,开一间茶楼,为她炖一辈子的鸡腿。可是她等了五年,他都不曾回来。
  二
  慕云初不记得她了,商雨将过去的点滴讲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一双桃花眼染上浓浓的愧疚,她终于不得不信。
  “阿初,这是我13岁的时候画上去的,你说过以后再也不会让我忍饥挨饿了。”商雨拿起慕云初身旁的伞,摩挲着伞面上的鸡腿,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午后。
  初到长熙镇,十安曾将商雨送到私塾,可惜她生性愚钝,手掌被先生打得通红,也不能通晓那些诗文。慕云初心疼她,便求十安只教她识些简单的字算了。饶是如此,商雨学着也并不轻松,趁十安小憩的时候,她会偷偷在慕云初的伞上画一只鸡腿,然后再皱着眉继续练字。
  那日午后,商雨正想着去作画,抬眸便看到撑着那柄竹骨伞的慕云初,伞面上歪歪扭扭的鸡腿涂了染料,栩栩如生。他说,他会撑着这柄伞,带她尝遍这世间珍馐。眸间的深情,暖得她想落泪。
  想到此处,商雨眼圈通红地看着慕云初,他有些无措地坐在木椅上,沉默了许久后,低低说了句:“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商雨勉强一笑,转过身便泪如雨下,踉跄着上了楼,几次险些跌倒。
  慕云初在初雨阁住了下来,商雨很少再提过去的事,可是他知道,她一刻也不曾忘了,她在重演那些记忆中的片段。有时心生不忍,他也会按她讲过的接上几句。这时她的眸光便亮如星子,见他不曾忆起后又逐渐暗淡下去。
  “你有没想过,我或许不是你要等的人。”慕云初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我知道你是。”商雨生气地打断他,慌乱地跑了出去,然后倚在门旁,声音轻似呢喃,“我知道就好。”
  三
  木头是茶楼的伙计,幼时曾遇山贼,脸上有两道特别深的疤,几乎见骨,平日常戴着面纱,沉默寡言。茶楼没人的时候,他便坐在最偏远的角落,看着街上的行人,时而偷偷瞥一眼商雨。
  “你为何会留下木头?”木头喜欢商雨,在第一次见面时,慕云初便看出来了,他不信这么多年她浑然不知。
  商雨听了只微微一怔,便继续低头在素白的伞面上作画,等到勾勒好最后一笔,淡淡笑道:“因为他真的很像你。”
  慕云初突然觉得心口有些抽疼,商雨痴情,却也薄情,木头若晓得她只是在他身上寻找慕云初的影子,不知该多难过。
  “阿初,每想你一次,我便会画一个鸡腿,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帮我把它们都涂上染料的。”商雨将墨迹尚未干的伞紧紧抱在怀里,慕云初竟觉得她的笑容里有几分凄凉。
  茶楼的几处空闲客房里堆了许多伞,伞面上都画着歪歪扭扭的鸡腿。月色如水,慕云初一身夜行衣,将初雨楼的几处空房间都翻找了一遍,可惜空手而归。
  其实他并非慕云初,而是千面鬼君墨千佑。那日慕云初拿着一本假的剑谱,用计夺回了十安的尸骨,便从此消失了。剑谱关乎一朝安稳,这五年来,各方势力都在寻找剑谱的下落,而商雨是唯一可能知情的人。
  先皇曾下旨,凡人长熙者,皆不得扰民,违者九族尽诛。因此墨氏才命墨千佑易容成慕云初的样子,为的是打探慕云初的下落和寻找十安的剑谱。
  烛火摇曳,墨千佑慵懒地躺在房梁上,想到商雨泪眼婆娑的样子,不由得心烦。如果这世间也有一个姑娘待他如此深情,或者他是慕云初就好了。
  四
  燕语莺啼,墨千佑慵懒地倚着窗,看着正在作画的商雨,倒了杯茶,浅浅饮了一口,便皱着眉放下了,味道依旧淡得似杯水。
  “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我不是慕云初对不对?”他在初雨楼住了半月有余,若不是昨日在她的房间寻找剑谱时发现密室,看到了慕云初的牌位,或许永远都不会怀疑她。他故意将她的房间翻乱,她却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眸中仍饱含深情。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可是我总想着,哪怕有人能骗骗我也是好的,我真的好久都没有见过他了。”商雨明明想笑,可眼泪却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慕云初归来时已身负重伤,没几日便离世了,商雨将他安葬后,开了初雨楼,交给木头打理。她常常会倚着窗棂,看着往来的行人,装作等他归来的样子,她骗的是自己,却不想也骗了许多人。
  其实墨千佑并不是第一个易容成慕云初的人,她永远记得那日,一袭白衣的男子撑伞而来,桃花眼里含着淡淡的笑,她便入了戏。而她也是那时才发现,原来慕云初的一言一行都已牢牢印在心里,她根本骗不了自己。
  她本想抚他的脸,却又默默缩了回去,哽咽着说了剑谱的下落,便转身回房了。剑谱并不在她身上,当日慕云初怕引来祸患,偷偷埋在了怀月山,因先皇尸身葬于此处,知道的人也只能暗中搜寻,几年了也不曾有人找到。
  墨千佑终于明白为何商雨要一遍一遍讲那些过往,因为她比谁都怕他不像慕云初。她最想骗的人,其实是她自己,而他与木头,都不过是慕云初的替身罢了。
  某日春光明媚,商雨推开空闲的客房,在角落里看到了一柄新染好的伞,伞柄上刻着的“初雨”二字,竟让她落下泪来。她想,她或许懂了他的心思。
  浮生千面,而她最愛的,是慕云初的那张脸。
  五
  春雨绵绵,商雨看着街上匆匆的行人,又想起了墨千佑的那柄伞,到底是她骗了他。木头见她愧疚的样子,心疼地将她搂在了怀里。
  那些人或许很难想到,文弱的木头其实就是慕云初。那日他受的伤本不重,却在归来的路上自废了一身武功,自毁了容貌。对于习武之人而言,他已经算是一个废人了,可只要能陪在商雨身边,又有什么关系呢,当初他愿拜十安为师,也不过是为了护她周全罢了。
  他永远都记得商雨见到他时那疼惜的目光,他脸上的伤明明很骇人,可她却一点也不在意。无论他变成多么不堪的样子,在她眼中,都是最好的阿初。
  后来为了掩人耳目,她开了初雨楼,而他以伙计的身份名正言顺地陪在了她身边。曾有很多人来打探他的下落,她都谎称在等他。第一次见到易容成他的人时,她只微微一愣,便明白了过来,将计就计,顺着那个人演了下去,等她说出剑谱的下落后,那人便回去复命了。
  初见墨千佑的那日,慕云初便猜出了他的身份,这世间也只有他的易容术才可以毫无破绽。因此慕云初与商雨演了这场戏,设了假的牌位,不过是为了借墨千佑之口,将“慕云初已死”的消息传到江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算计好了的,除了墨千佑动了真心。
  “如果我真的没能活着回来呢?”每当看到商雨痴痴地倚着窗棂的模样,他便会想,如果他真的死了,那么她的余生会是怎样的呢?
  “那我应该会永远骗下去吧。”她会陪那个易容成他的人一直演下去,哪怕是一辈子。
  编辑/子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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