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教师像园丁,我也自诩老丁。可不是吗,任教二十多年,从初中到小学(含幼儿班),又到初中、高中(普高、综高、职高),基础教育一條龙带过。一直兼做班主任。殊不知换个角度看,就像花未开眼珠,我顶多只算一员新丁。
　　我从小接受的是“严”式教育,耳边目前常有家长不无真诚地说:“希望碰个严老师”,“管严些,只是管严些,越严越好”,“打也要得骂也要得,我不接脚(护短),还要剁肉杀鸡(给您吃)”。潜移默化中我认同这种“严”,喜欢严摸孩子,摸得他们表现好,每每甜蜜地回味起他们的学业、德行、行为处事之美,心里美滋滋的,想必没有哪个老师不高兴。当然摸累了也生闷气,碰到有的学生一时糊涂,调皮淘气得不行,要说一点没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那也假。只是一面也暗自惭愧哪里没把严、没摸好,寻思如何更严些更好些。
　　于是孩子们戏说我是“板兰根”。根据毕业学生的反馈,这“板”就是严,古板也好,死板也好,反正就是严,严格规范,严肃处理,有些同学当时真不喜欢。而不以严约束,何来规范!好在等到同学们省悟到前有不妥,他们也会明里暗里真诚地说,老沈这“严”管用,就像吃“板兰根”能够清热泻火解毒,有益身心。于是我也就总是自以为是地这么一严二摸,一个天生的骆驼。
　　摸“癞痢头”最长记忆。2007级碰到一个厉害的。上课睡觉下课吵闹。管多了他还懒得上课:有时乱用同学的生活用品,损坏了也不及时赔,人家催急了他还要害你,比方藏匿你的学习资料什么的;缠女生那可是大法不犯、小错常有,惹得人家家长软硬不得法,捋不是拢不是:打架斗殴,可没少到派出所去接受训导:甚至当面顶撞、谩骂、恐吓老师,“我只要老班管,他打都行,你管不行”(这是什么口头禅!)。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的家长、路近的亲戚可没少找,说句掏心窝子话,甚至想结结实实揍他一顿。
　　但学校真要重罚他。我又上前讲好话。所以许多领导、同事都笑话我,是一个全清的好好人;说得难听点,是责怪我收受了多少好处。其实真没有别的,我还是“板”,知道他是犟驴,“硬”对他来说失灵。有时他可是明知无理也不服输,而现在有些事他还没弄明白那个理,你却要硬作处理,则无异于把他推向风口浪尖,逼他站到正确的对立面,不得回头。谁忍心看到那一步!
　　记得有一回,他自己不好好学,还约平日一起混的两个同学去教育局闹,三番五次地闹,说学校老师管得太严。惹得家里、学校、上级有关领导都不高兴。我也气呀,吃力不讨好;但“做了乌龟就驮碑”,绕不过的,还得找他谈。“你们上学读书,该有的成长过程都省了不说,不可能只有一边倒的快乐,今天吃得苦中苦,来日方享福中福”这些都可以讲,但这回我没讲。平日都讲过,不见效;现在他还在火头上,更不吃你这一套。
　　记得我是午休时间找到他的,(刚好他也没休息,估计心情也不好。)我就从午休切入,问他是不是午休一般不休息:他似乎反问我“午休不休总不犯法吧”之类,不软不硬虱我。我没纠缠,只回忆某天午休巡查时,看到你坐在讲台上,用废弃的包装带,一把把捆扎快要散把的笤帚。他惊讶地看着我:“你也知道哇?”我又讲到,有一次听说你在食堂打饭跟外班同学闹矛盾,晚上在寝室里又打起来,当时我可气呀;可过后又听说你主动到对方同学家里去赔礼道歉。“这个也值得说吗?”
　　我趁势跟他聊。都在火头上,你主动是你拉下面子,这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得到,做得到也未必那么主动与及时,一主动一及时问题解决就大不一样,就像那次,你们很快就和好了。有些事自己看来算不得坏,别人也许不能容忍;有些事自己看来提不上好,别人也许特别敬佩。为什么?怎么做是你的事,怎么看是别人的事,凡事由不得你。做人要对得起自己,也要对得起别人,逞一时之气往往是为了对得起自己,往往忽视了别人的感受。
　　没等我说很多,他已低下了头。“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似一朵水莲花,不胜阳光的娇羞。”这是一个硬朗的主儿,轻易不会服软的,这次想是有了太多的感触了吧。硬汉已低头,我还能怎么样呢?后来他跟我有过多次推心置腹的交流,表示一定要像他哥哥一样,用心学习,考上理想的大学。
　　我不知道,如果硬处理,校方会怎么处理:他会怎么样。现在想,“硬碰硬”是个法子,打的是“严”的旗号:而“软碰硬”也不失是个好法子。以前碰到麻烦事。我是不是处理得太硬朗了呢?有些事可是硬朗解决不了的呀。妈妈生前常说:孩子是顺摸鸟,服哄不服弄,重刑不敌软话,恶言不敌好语;是嫩秧苗,捏其软处自然提不起,自然有提得起处可提,就看你是不是看到那可提之处。用之于教育。我想是不是可以这样来理解:莫捏他们的不是,记得他们的好处多提提,人的心也是肉长的,他们会回头,而“浪子回头金不换”。
　　调皮的孩子谁没烦过,再皮的孩子也有一点好的表现吧,你为什么就总是捏着他的不好不放,偏偏没有记起他的好处来提提呢?记得他的好处吧,提起来他会感到被人尊重,感到自己那么做是对的,知道前进的方向:于人也是一种榜样。回过头来,他应该也会自省哪里不对不妥,会慢慢改正过来。一样是成长。殊途而同归。就像园丁养护,撇其不足而多看优点,择优而用,于是呈现一园秀色。
　　在这个意义上看,一向严式的我,在教育学生方面还只是一员刚开眼珠的新丁。我们吃的是孩子饭,心里就应该装着对孩子的爱。孩子天生是来成长的,磕磕绊绊不稀奇,严之外不是别无他法,我们没有理由不用爱呵护。记得孩子的好处,常常提起,也是引导大家向真向善向美,天天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