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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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这样安静的清晨,很适合想入非非。立夏看到院子里的绣球花萌出了花苞。这是她的专属花园,倘若没人打扰,她会在此一连坐上几个小时。这种绣球花有个好听的名字——无尽夏,与她的名字很搭,仿佛人生里可以有无穷无尽个夏天可以消磨。无尽夏的花苞淡绿中透出隐隐粉色,过渡得相当自然。再过月余,花瓣便会齐刷刷绽开,像粉蝶的翅膀聚集在伞状花序上,攒结成一个个饱满的花球。此刻,它们站在丁香的树荫里,生长得悠然自得,宛若立夏当前的生活,安闲,随意,却有几分寂寥。
  开春看到无尽夏萌芽,立夏随手拍了一张照片,丁香树下插着的一个锨把上丝巾飞扬,旁边的水桶里盛满清水。主题名曰:种桃种李种春风。拟好后准备发朋友圈,想到朋友圈里同学们活色生香的生活片段,突觉无味,一个无聊主妇的生活有啥好炫耀的呢?于是,她把编辑好的图文删除了。
  手机铃声响了,是侃侃的《滴答》。立夏让它响着,却不急于接。这是她为宋涛设置的专属铃声,舒缓的慢节奏,有种类似催眠的特效,感觉再浮躁的心情也会在这种呢喃式的歌声里安静下来。
  这么早,有啥事呢?这会儿他应该快到公司了吧?像刚看到引人入胜的电影情节却被摁下暂停键,立夏被打断浮想,有些意兴阑珊。接通的那刻,她有些惶惑,居然是宋涛的同事小吴。嫂子,宋处出事了!对方的语速并不快,似乎想极力压住慌张,但语气还是透出张皇无措。
  宋处出了车祸!立夏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怎么会这样?在哪?对方却猛然挂断了手机。周围乱糟糟的,估计在场的人不少。
  一下被切断了嘈杂的声音,耳畔静得可怕。立夏扶着沙发靠背,使劲呼出几口氣,告诫自己别慌。一低头看到自己还穿着睡衣,赶忙换好衣服。正准备下楼,忽然发现手机不见了。140平方米的房子里前所未有的空荡,偌大的客厅足以让她转晕。她像一只追着自己尾巴转圈的猫,焦急地在客厅、餐厅、厨房等区域内几番打转,约莫过了五分钟,才在沙发一角找到手机。
  宋涛伤到没有,严不严重?她只有见到他才能安心。换鞋的时候,下水道里猛然冲水的声音吓得她心惊肉跳,立夏实在不敢去想任何有关车祸的画面。她奔到楼下,外面竟下起了雨。四月春风里像是伸出无数冰凉的触角,从脚踝处顺势往上钻,一股寒意袭遍全身,立夏这才想起自己没穿袜子。这倒无所谓,关键是没有拿包。无奈之下,她只得转身往回跑。
  立夏浑身打颤,说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连同鼻涕糊了一脸。她回家穿上袜子,拿上包,继续拨打宋涛的手机,仍无法接通。她用纸巾迅速擦了一把脸,心想救护车肯定是上急诊室的,她想搭出租车往急诊室赶。等出租车的时候,立夏心里渐渐发空。
  我不想住带院的房子了,只要宋涛没事,一切跟从前一样。她在心里自言自语,差点儿就说出声。虽然出车祸与住新房子之间没啥关联,可立夏总觉得福倚祸伏,日子深处会隐藏着某种祸端,像潜伏着的毒蜂,在你感觉安顺时,会忽然窜出来蛰你个趔趄。
  电话终于打通了。小吴,宋涛怎么样?在哪出的事?
  嫂子,我们已在去人民医院的路上了,是在永安小区发生的事故。
  事故这两个字的尾音有几分拖延,听起来有种刻意的迟疑。他不是去上班吗?去永安小区干吗?立夏嘀咕着。
  这根本是南辕北辙的两条路,她脑子里冒出了一连串问号。小吴没有立即回答。立夏被担忧揪着的心一下转了方向。
  立夏是熟悉永安小区的,与其说是熟悉这个小区名字,不如说熟悉一个女人。小吴在解释着什么,立夏一句也没听进去。雨水在她脸上胡乱地拍,拍得她整张脸麻沙沙的,如同被人扇了无数个巴掌。很多出租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溅起一溜水花。她木然地站在马路牙子上,没有招手也不躲开,像一棵挂满冰霜的树。
  2
  拥有一所带院的房子是立夏这辈子的梦想,这应该是受母亲的影响所致。母亲喜欢院子,喜欢绣球花,老家院子里种了好几个品种:爱莎、无尽夏、紫水晶……硕大饱满的花球,翠色欲滴的叶片,让小院的风景别有一番情趣。母亲喜欢绣球花是因为父亲喜欢。她费尽心思淘来新奇的品种,用心栽培,只为父亲每天从学校回来可以在庭院里欣赏。夕阳给粉刷过的西墙镀上了一层金色,父亲背着手在院子里闲庭信步,像狮王巡视自己的领地。
  买带院的房子是宋涛提出的,这个提议让立夏心花怒放。在这之前,立夏一直觉得是种奢望。他们这个三线小城的房价稳中看涨,那些有眼光有实力的炒房客,每当新楼开盘,总会囤下几套房子,一年后转手,一套就会净赚好几十万。当然这些消息是宋涛跟他说的,连姓名单位都说得很清楚,有着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宋涛常奚落立夏头发长见识短。五年前,当他们把最后一笔房贷还清,他曾提议用公积金贷款,再找亲戚朋友借点,去东城为当时刚上高一的女儿买套婚房。在宋涛看来,就算将来不做婚房,转手赚钱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可立夏死活不让。她总觉得女儿小可还小,未来的日子还长,再过几年买房也未尝不可。可事实证明宋涛的眼光的确明智而长远。
  宋涛说水岸佳苑的这套房源是他托付金宇中介顾经理打听到的,房价适中,精装修,拎包入住,已经相当合算了。我算了一下,贷款后加上存款分三期付应该没问题。
  家中的经济大权一直由宋涛掌握,为此,闺蜜罗兰很不解,她认为只有掌握经济大权在家里才有话语权,才有安全感。罗兰是立夏的发小,两人情同姐妹,无话不谈。
  现代家庭哪家不是女人当家,谁像你买个菜都要伸手跟老公要着花?
  罗兰一说这话,立夏就觉自卑,我一家庭主妇,没经济来源,吃穿用度全靠宋涛,哪来的话语权啊!说着,她将身体委顿在沙发里,矮成匍匐茎的一棵蔓草。她倒不觉得不管钱有啥不好,不劳心费神,也乐得清净。罗兰看她一副知足模样,只能说,你乐意就好。
  宋涛看立夏走神儿,连声问,想啥呢?你不想去看看?现在带院的房源奇缺!他摊开双手,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似乎买晚了,那套房子就会长翅飞了。   你不是一直希望“赏花吟月,坐拥清风”吗?在这以前,立夏听这句话会觉得宋涛有讥讽的味道,可在此时却听着十分受用,只有他最懂她,知道她真正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样的生活,立夏很感动。
  那天正是小雪节气,立夏去跟宋涛看房。顾经理在水岸佳苑门口候着,许是等久了,冻得鼻头发红,眼睛里看似汪着一层泪。宋涛给她们做了介绍。顾经理眉眼俊俏,妆容精致,立夏猜她也就三十出头,她亲热地打着招呼,身上的香水味直往立夏的鼻孔里钻,那是迪奥的花漾香水。罗兰去欧洲出差回来曾带给她一瓶。立夏没舍得用上几回,但那味道已经飘到了她心里。顾经理一口一个姐姐叫着,说叫我小顾,或者直呼其名顾红萍就好,别那么生分。
  房子正处内部装修阶段,施工师傅们室内室外忙活得热火朝天。顾红萍指着南面两栋十一层的楼房说,看这两栋小高层,权当整个小区的龙眼,前面是玉龙小区的分界处,不用害怕有高层遮挡,视野开阔,采光极佳。
  听她这么介绍,立夏环顾周围,还真那么回事,两栋小高层矗立在最南端,与周围那些二十层的楼房相比,的确有些卓尔不群。
  一踏入A6东户铁栅栏围挡的小院里,顾红萍说,隔此不远就是火车站,交通便利。房子也敞亮,将来你们有了外孙,放在院子里哄着,多省事。
  立夏眼前立刻出现了几年后的场景。小外孙在前面跑着,不,现在二胎早就放开了,应该还有个外孙女吧,立夏在后面叮嘱着,慢点跑,别磕着。宋涛在院子里侍弄他的花花草草,时不时朝追着跑着的孩子瞅上几眼,掩不住的眉开眼笑。尽管只有四十四岁,可是立夏对未来的想象里,很多是老年的场景,她并不害怕老去。用罗兰的话说,老年生活早比同龄人提前十年渗透到她的骨子里了。立夏想想也是,从小可上高一住校,她就彻底闲了下来,也懒散下来,跟小区里喜欢坐在凉凳上晒太阳的老人没啥两样。
  立夏一下喜欢上了这个小院,她似乎看到随着土壤酸碱度自行变色的无尽夏花苞上端隐隐透出了浅蓝。老公,就它了。立夏回身对宋涛说。
  好啊!宋涛尾音带着轻叹,志得意满的神情。
  立夏望着宋涛,忽然有种走过去与他牵手的冲动,他们已经多年没牵过手了。碍于顾红萍在场,立夏最终没有这么做,朝他投过去甜蜜的一瞥。
  只是,没想到那个雨天清晨发生的事,让她看似静好的生活彻底蒙上了阴霾。
  3
  宋涛在车祸中断了腿。立夏在医院里陪护,无数个疑问在她脑间闪现,可是看到他紧锁眉头的表情,只好闭紧了嘴巴。宋涛入院第五天,小吴来探视把车钥匙交给了立夏,说车已经修好,放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场。立夏去开时,发现那辆途观完好如初停在那。心想小吴真是个值得托付的下属,这家维修点干活利落,外观上看不出一丝出车祸的痕迹。
  午后,立夏回家给宋涛拿换洗衣服。打开橱门的那刻,她想起上次罗兰来她家玩,立夏向她推荐一款背勾式无痕内衣,说面料亲肤,毫无束缚感,穿上跟没穿一样,超级舒服。罗兰只看了一眼,却很不认同,大姐,舒服是舒服了,可是不显胸型了。瞧你现在穿的,除了棉麻还是棉麻,一坐一起全是褶子,松松垮垮像个大妈。罗兰喋喋说着,一脸忧患的表情。
  临走时,罗兰欲言又止,站在门口似有难言之隐,很令立夏意外。你发什么神经啊,吞吞吐吐的。立夏笑着拍了她一巴掌。
  罗兰叹了口气,似是下了决心。问她认识顾红萍吗?立夏说认识啊,水岸佳苑的房子就是她帮忙找的。罗兰啪地拍了下巴掌,干脆告诉你吧,前些天我去永安小区的同事家玩,在小区门口迎面碰到宋涛跟一个年轻女子一起往外走,我跟宋涛打招呼,他有些惊讶,看起来很不自然。我以为只是凑巧,几天后我又在那里遇见了他们,从车里一同下来走我前面,一前一后走的,隔着十几米远。我觉得奇怪,明明两人是认识的,干吗刻意保持距离?后来我问同事,她说那女的叫顾红萍,做房屋中介的,名声在小区臭得很,她名下的几套房跟她开得那家公司都是靠男人得来的,你得长个心眼。
  立夏说罗兰想多了,说不定宋涛是去她家商谈房子的事呢。这个理由有些牵强,房屋买卖还是去办公室最为正当也最为方便。送走罗兰,立夏心潮起伏,怎么也平靜不下来。她看到无尽夏旁边新生了很多杂草,便走过去一根根拔净。她拔得很用力,也很仔细,似乎这样做,婚姻关系中出现的枝枝叉叉,就会一同被剔除干净。
  晚饭的时候,立夏问宋涛,罗兰说那天在永安小区遇到你了。宋涛神情淡然,顾经理起草了一份合同,本来是去她公司拿的,可她却忘在家里。那天她的车正好不在公司,我便开车一起去拿了。宋涛喝了一口汤,搭上一句,这女人真是个马大哈,做事丢三落四的。语气里竟有几分嫌弃。
  立夏本想追问罗兰与他俩的第二次相遇,那次罗兰没跟宋涛打招呼,问他肯定不会打腹稿。可是看到他说顾红萍的不屑,立夏有些醋溜的心思被瞬间中和,她想到了母亲的遭遇,她不想步她的后尘。
  母亲是个地道的农村妇女,她总是不放心父亲,老怀疑他外面有人。立夏猜想,母亲的怀疑多半出于自卑,认为她与父亲身份相貌不对等。立夏十五岁时,母亲的这种怀疑持续加码,小区里传闻父亲与学校里刚来的女音乐老师走得很近。立夏眼见父亲精神焕发,仿佛年轻了好几岁。他傍晚回来有时还会在小院里哼唱《兰花草》,那些绣球花静默着,好像在倾听。立夏刚学过这首歌,是新来的那位音乐老师教的。导火索是父亲在学校值班时用的手电筒,那是母亲给他买的,可是她发现那上面多了一条红绳,红绳上还系着一对小铃铛。每当拿起,那对铃铛便发出清澈的脆响,像两个心仪的男女在对唱。母亲听着这铃声又想起邻居们的传闻,不由怒火冲天,质问父亲是谁给系上去的。父亲起先不说,母亲歇斯底里地逼问,引得周围邻居四下里聚来,站在墙外窃窃私语。父亲说是学生系上去的,母亲不相信。夜色中,父亲负气去了学校,可是途中出了车祸,再也没有醒来。
  立夏从父母可悲的婚姻里得出一个结论,就是要对爱人足够信任,足够包容,这样婚姻还会持久,俩人的日子才可能过得长远。所以那天晚上她没有问到底,她相信宋涛说的都是真的。次日早晨,立夏为宋涛洗衣服时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水味。是那个女人搂着他的后腰,将脖颈抵在他肩头撒娇沾染上的吗?立夏把整件衣服翻转开来,仔细嗅着,那香气丝丝萦绕,不绝如缕,已不单纯是沾染而完全渗透到衣服的每根纤维里了。立夏身子一软,像一具被掏空了内脏的皮囊,蓦然坐到了卫生间地面上。她是想好好过日子的,不想自己的婚姻成为一场悲剧,可是这个想法却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4
  立夏给无尽夏剪了残花,这样新一轮复花才不至于花型缩小,花色暗淡。她新近刚买了五盏太阳能裂纹庭院灯,挂在丁香树上,夜晚星星点点地亮起,犹如无数萤火虫穿梭其中,很有田园意境。她剪残花的时候,对面的男邻居正在院中的紫藤架下喝茶。见她在剪花便走近了铁栅栏,夸绣球花开得好看。立夏跟他说她会扦插,出根后送他几棵。男邻居连声道谢,跟立夏要了庭院灯的链接,邀请她去他家做客,并有些隐晦地告诉立夏,他与妻子两地分居,妻子放假后才会来这里与他相聚,她到现在还没见新房子长啥样呢。
  立夏礼貌地冲他微笑。男邻居说她穿棉麻的衣服很有品味,看起来自然,婉约,像是从唐诗宋词中走出来的,话音里透着意味深长。立夏闻听,心脏怦怦跳得厉害,借口给宋涛做饭,慌忙逃离了庭院。
  宋涛康复后又恢复了早出晚归的日子,立夏也很久没闻到花漾香水的味道了。她松了一口气,日子终于朝她希望的方向发展。
  几天后,罗兰从俄罗斯旅游回来,给她带来一条羊毛披肩。立夏看着镜子里肤色暗沉的自己,感叹道,现在只能靠服饰的亮色提升一下肤色了。这件披肩,宋涛看了肯定很喜欢。
  罗兰撇撇嘴,又是宋涛!又不是给他披!立夏,你能不能为自己活一回?她闭了一下嘴,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你以为宋涛真是出了车祸?立夏望着她笑,心里却爬满了枝蔓。宋涛住院期间,她最终没有问宋涛大清早去永安小区的原因,是有担忧的。立夏有些害怕罗兰说出她的担忧来,急忙岔开话题,小可很可能有男朋友了。
  罗兰直视着她的眼睛,立夏,不要再逃避了!你敢说宋涛出车祸一个月来,你没怀疑过吗?她一把扯下头上的太阳帽往沙发上一丢,什么车祸啊,根本就是一场你不愿意面对的意外。
  那天下着雨,宋涛大清早去跟顾红萍幽会。之所以去那么早,是因为她爱人说出差,早班飞机。俩人刚刚进入状态,顾红萍的男人带人破门而入,一通疯狂抢拍,宋涛就差下跪了,顾红萍的男人举着棒球棍冲过来,情急之下,宋涛爬窗跳了楼。立夏眼前的画面一张张打开着,凌乱而狼狈,夹杂着女人的哭叫声,让人听起来头皮发麻。
  宋涛真会跳楼吗?立夏想更大的可能是因为下雨窗台湿滑,他踩滑了。
  全阳河城的人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还在医院里没白没黑地伺候他。我本想不跟你说,可想想觉得憋屈,替你不值。罗兰的话音里透着心疼。
  立夏心里乱糟糟的,她感觉自己仿佛听到了别人老公的故事,而与自己无关。她一直对婚姻抱有幻想。那日宋涛跟她说圆她有个院子的心愿时,立夏心都醉了。她宁愿相信这是出自真心,而不愿相信那会是宋涛间接带给顾红萍收益的一种手段。
  立夏给罗兰递上一杯水,对她说,可我觉得宋涛近来对我可好了,我过生日还给我买了翡翠挂坠。
  男人要是变了心,要么是变本加厉的折磨,因为厌弃;要么是口是心非的示好,因为亏欠。罗兰说得头头是道。听得立夏心里沁凉如水。
  晚上宋涛回来,开灯后,看到蜷身在沙发上的立夏吓了一跳。怎么还没睡?开着空调可别冻着!他拿过遥控器关上空调。
  立夏再次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水味道,疾风一样窜进了她的鼻孔。她以为今后再也不会闻到这种味道了,除非自己用。立夏嘴唇有些发干,她冷冷地问,又加班了?宋涛答应着,明天迎接省级安全检查,在准备材料。立夏暗自冷笑,一个人撒谎撒多了,也许连他自己都以为会是真的了。她像一个躲在暗处的人,洞若观火地看着他灯光下的关切神情,真想喊出一句——请开始你的表演。
  立夏强压住心头滚过的无数个雷霆,想起父亲去世后,被伤心折磨了几年的母亲病危时,宋涛也是这样关切的神情,将她揽在怀里说,别怕,我一直在!
  在这之前,立夏是校园里的文艺青年,对宋涛不冷不热,让苦追她的宋涛找不着北。直到大学校园里一次意外的断电,静寂中,宋涛的声音突然在楼下响起来,他举着蜡烛,喊着立夏的名字,给她念了罗伊·克里夫特的诗:我爱你,不光因为你的样子,还因为,和你在一起时,我的樣子。我爱你,不光因为你为我而做的事,还因为,为了你,我能做成的事……
  一时掌声雷动,整个大学校园里都喊着“在一起”。立夏被感动了,觉得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现在想来,那些往事就是个笑话。
  5
  罗兰问立夏将来的打算,立夏心如乱麻。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也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从她结婚生女那天起,她已经彻底沦为豆科植物身旁的菟丝子,只有倚靠着它们养分的供给才能看似光鲜地活下去。立夏不敢想失去了这种依附,自己还能干什么?
  你要是不想这么自欺欺人地过下去,我设法给你搞到那天的视频,他是过错方,到时候让他净身出户。你倒是说句话啊!罗兰问立夏。
  立夏像个闷葫芦,只是看着外面来回摇摆的树梢,默默地发呆。罗兰看她这副模样,长叹着走开了。
  几天后,罗兰打电话说视频搞到了。怎样搞到的,立夏没问。她能想到一个利用老婆身体吃软饭的男人,肯定摆脱不了金钱的诱惑。立夏不想看到那个U盘,更不想去印证里面的内容。
  他们赤身纠缠在一起的画面,立夏在心里在梦里演绎了多次,可她始终没有勇气去质问宋涛。已是夏天,院子里草木繁盛,各种植物高低错落,呈现出一种很有层次的美感。立夏眯着眼睛,感觉阳光斑斑驳驳的,从葡萄叶的缝隙里投射过来,照得她周身暖洋洋的,也懒洋洋的。男邻居穿着一件米白的T恤,刚洗过澡的样子,头发还没干透,周身散发着沐浴液的味道,干净,清爽。他站在栅栏旁跟她打了声招呼,望着她微笑。这样的场景,像极了一句诗: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立夏一时面红心跳。
  这样安静的早晨,很适合想入非非。对于一个无所事事的家庭主妇来说,这是她每天的“必修课”,有时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浮想是无缘由的,会是一句诗,或是小说中的某个情节,或是手机上的娱乐新闻,都会激发她的想象力。如同不小心拽住了一团毛线头,越扯越长,越扯越乱,却又不甘心任其凌乱,她想理出头绪,于是放不下手。有天傍晚,宋涛下班后把钥匙放到鞋柜上,直到趿拉着拖鞋走到她面前,她居然都没发现。在宋涛发问时恍惚间吓了一跳,惊呼天都黑了!忙起身去做晚饭。宋涛白了她一眼,你该去看神经科了!   是的,假如沒有那场雨天的变故,水岸佳苑带院的房子、生机勃勃的无尽夏花园、有点儿暧昧意味的男邻居、葡萄架下筛落的阳光都不会只是幻象。那天宋涛是准备跟立夏一起去交最后一笔房款的,可在清晨接了个电话,跟立夏说公司有急事就出了门。于是,一切成了另一种结局。
  罗兰把U盘送来了,跟她说怎样打算,还得她自己拿主意。看她恹恹的模样,说了很多安慰的话。见立夏不理她,只好抚了抚她的肩头走了。立夏攥着那个U盘,看到她的专属花园里枝折花落,那些无尽夏仿佛断翅的蝴蝶,纷纷飘零。她以为她选择相信不去说破,自己的命运就不会跟母亲一样殊途同归,可是她错了。
  立夏没有打开U盘,而是毁坏了它,扔掉了。
  6
  翌年初春,立夏从J城回到了S城。她与宋涛离了婚,去小可上大学的城市找了份餐厅会计的工作。期间,她换了电话卡,也从未联系过S城里的朋友,包括罗兰。她只想跟以前的生活做个决断。
  立夏其实很不想回来。她与宋涛是协议离婚,房子给了她。两人很平和地分手,像结束一场恋爱。立夏这次被迫回来是跟买家来办过户的,她想卖了这所房子,切断与这所房子的一切关联,连同散落在房子里的欢笑、眼泪及所有记忆。
  春天的阳光仁慈地抚慰着她的脸,立夏刚下站台,火车站不远水岸佳苑小区鲜亮的字眼忽然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使劲呼出一口气,默念着不去想往事。火车站右面是个公园,她与宋涛去年那天看房回来,特意从这里经过,这个公园里种着很多无尽夏绣球花。立夏想先去看看那片绣球花发芽了没有。
  无尽夏的芽苞已很饱满,有的微微开裂,像是绽开一抹微笑。那天是个周末,公园里人很多,很多孩子牵着筝线在空地上跑着,笑闹不已。
  兰兰,中午想吃啥?熟悉的声音让蹲着看花的立夏忍不住站起身来,回身望去。一对夫妇走了过来,女人肚腹滚圆,一副快要临盆的样子。男人搀着女人,满脸宠溺。立夏的心痉挛了一下,那个男人是宋涛。女人的脸庞有些浮肿,保养得宜的脸上仍藏不住年龄的秘密,女人竟是罗兰。
  他俩居然在一起了,还有了孩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自己跟宋涛刚在半年前办完离婚手续。立夏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脑补着去年初春发生的事,水岸佳苑带院的房子,宋涛雨天的跳楼事件……立夏耳朵里嗡嗡作响,全是罗兰喋喋的告诉,有关顾红萍与宋涛的。
  立夏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罗兰还在用娇嗔的声音回答着午饭花样,猛然看到立夏站在面前,她跟宋涛都愣住了。宋涛下意识地猛然松开了搀扶罗兰的手。
  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了一般。立夏心里灰蒙蒙的,涌遍全身的是凄清的冷。她眼前的世界仿佛都被蒙上了浓重的雾霭,朦胧,混沌,看不透任何事物的本质,连同身旁那片萌发着新绿的无尽夏,也笼罩在一团灰雾里,没有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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