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多年后一个女子对我说，苏欣欣，我恨你，恨你从来不争，却没有人争得过你！
Chapter1
2001年9月11日，是永远无法忘记的一天，不是因为美国世贸大厦被炸，而是因为我初遇烟木。
我被林薇搀扶着从KTV走出来，踉踉跄跄，最后撞倒在一杵“电线杆”面前吐得昏天暗地。
直到后来抬起头，才发现那条电线杆原来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长得很高长相不俗的男孩子。我以为我醉得眼睛迷糊掉了，可是看到他白衬衣上面货真价实的果肉渣，再看看一旁林薇涨红了脸捏着衣角原地跺脚的样子，我才意识到这下子闯祸了。
三十六计昏为上策，当时我借助酒力双眼一眯，眼皮搭上果真就不省人事了。
隔天睡醒的时候太阳已经爬得老高，我一看手机，没电，也不知道几点，心想这下可糟糕，要是无故旷课保管捱不到下午就会被灭绝师太叫去喝茶谈心的。正想褪了睡衣换上T恤溜下床时，突然下铺传来一声闷响，那是蒙在被子里睡觉的林薇发出来的：“我说苏欣欣你干嘛啊，大清早的就起来，是背单词还是要回味昨晚那小帅哥呀？”
后来在她喋喋的抱怨声中才明白，那天原来是周末。
林薇后来在饭堂吃饭的时候咬着羹匙说：“我说苏欣欣你咋就那么好运气呢，碰上个千年一遇的好脾气爷们，他什么也没抱怨，就把你给扛回来了！你还一直拍着他的脸，叫着……”
“叫着什么？”
“叫着郭嘉德你这个负心汉！”
我送到嘴边最爱的炸鸡翅突然就静止了，坐在原地，饭堂人来人往，我的眼泪就那样，滴滴答答就落下来，掉进了跟前的瓷碟里。
我对着林薇说，哎，最近饭堂的服务质量有待提高，我咋感觉米粒越来越硬了。还有这些辣白菜，够呛人！
Chapter2
周三下午的年级公共课，可以容纳几百人的课室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走霉运的烟木。其实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名字。只是邻桌的女孩子叽叽喳喳地在老教师唾沫横飞之时，在下面开小灶。
“那个穿了黑色马甲的，对，就是他了！长得好像《可爱的你》里面那个郑京浩喔！站起来回答问题了！”
“顾烟木？难道老师点他名是因为感应到我们的召唤？”
“喷，是他自己站起来的！”
“那就是他感应到了呀……”
下课的时候，我一如往常抱着课本低头匆匆离开，突然一个黑夜笼罩下来。顾烟木一米八的个子可真不是盖的。
“你就是上次K吧门口那个女孩子？”
我脸倏地烫了，连忙跟他说对不起和谢谢你，从小学就学会的最简单的礼貌用语，被仓惶如小鹿的我说得语无伦次。窘得我恨不得夺路而逃。
“啧啧，就算第一次认识也不用送我那么厚重的见面礼吧……你真可爱！放心，我不会叫你帮我洗一个星期的衣服也不会让你补偿我什么，就是，想认识你。”
若换作其她任性跋扈的女生，一定会对着烟木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你小子会不会说话的，姑娘我如花美眷被你说可爱，你不知道现在恭维一个女生可爱是对她美貌和智慧最大的侮辱吗？！”
可是我没有。这么多年来就算我始终孤单一个人，没有食色者的男生对我施加一句褒扬的话。可爱二字，于我已是恩赐。我感觉心底那抹深深凝结了许多年的顽固忧伤，正一点点地被他的灼灼笑容给融化掉了。
然而心底依然有个声音在呼喊，郭嘉德，什么时候你也能对我侧目，给我一句贴心的话，就足以让我感到整个世界的美好了。
心底有很多的话，它们在我的体内四处冲撞，急需寻找到一个突破口。
Chapter3
郭嘉德从初中开始便与我相识。那时候我的天空是明媚澄澈的温暖，没有鸦黑云朵，没有电闪雷鸣，父亲在当地开了一个规模可观的公司，母亲在家里操持家务。会有很多的同学，蹭着皮革的凉鞋跑过来跟我说，嘿，欣欣，我妈妈就在你爸爸公司里做工的。欣欣，我们放学去你家玩好不好。
可是后来父亲迷上了赌博与炒股，还渐渐地夜不归宿。母亲闹过自杀也吼过离婚，可是最后还是放不下对那个男人的依赖和眷恋。那样萧瑟黯淡的时光，是郭嘉德每天晚上给躲在被窝里偷偷落泪的我发短信，安慰着不哭不哭，什么人都会犯错，什么坏事情也都会过去。往往第二天看到我肿胀深陷的眼眶，他就会说，欣欣你昨晚一定又哭过了！我不许你这样糟蹋自己！为了不让我上课打瞌睡被老师责罚，他还把他藏在书包里的咖啡冲剂或者绿茶包分给我。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父亲热爱赌博与炒股，因为它们都有一个共性，运气是最大操纵，一个赌注就可以决定你的兴衰成败。错误的股市信息来源让他一夜间倾家荡产。那个夜晚我和母亲轮流握着他在公司打过来诉苦的电话，一夜无眠。
母亲像以往一样，一遍遍把地板擦得鲜亮，最后她拉起我的小手笑靥如花：“欣欣，听妈妈一句话，女人永远不能倚靠男人过日子。女人也要有自己的事业，家庭不是全部，否则最后你可能会与我一样一无所有。其实婚姻也是一场赌注。输了，也就输了全部。母亲说，宝贝你先睡，我去找你爸回来商量事情。可是此后日日夜夜我无数次从梦中哭醒，都再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多年后，升迁到高中部，郭嘉德是走读生，我是住校生。我还曾经，也是唯独一次，在繁华的市井看到母亲和另一个陌生男人拖着手逛商场出来。我躲在厅柱背后，眼泪是奔腾不惜的河流。人的感情就是如此神奇不可捉摸，多年前是她负我，可是多年后无颜见她的也是我。
真的，我已不再恨她。谁能想象，一个习惯了多年买名牌衣服和高级化妆品的女子，顷刻之间跌入布衣素面的凡尘。这些年来我一个人已经快要撑持不住，怎能忍心多一个人受苦？我不想她看见自己曾经锦衣玉食的女儿苏欣欣，变成现在灰头土脸的丑八怪模样。
Chapter4
面目全非的不仅仅是生活，还有人心。譬如高中开学第一天，郭嘉德见过为了节省洗发香波，把一头飘逸长发剪成齐耳短发的我；因长时间哭坏了眼睛，脸上罩着哈利波特一样粗框眼睛的我；为了凑齐学费去打初三暑假工晒黑了的我，蓬花的公主裙变成单薄的吊带衫的我；他瞪大了眼睛说苏欣欣，你干嘛这样磨损自家形象啊！苏欣欣你这是怎么了，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初遇顾烟木的那晚，便是因为如上种种怨忿，在心中堆砌成一座随时可以爆发的活火山。大醉大吐一场，我亦企图将对他的思念倾出。
听完我的故事，顾烟木的表情像个小大人一样凝重。他拍拍手掌过来揉我的头发：“欣欣，想不到你小小的身体承受了这么多命运的转承起合。”
我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会抽烟了吧？你不觉得这些散开的云雾蜿蜒起伏，就像我们的掌纹，写着命运的纹路？”
我还露出并不整齐的牙齿对他笑：“顾烟木，很奇怪我干嘛跟你说这么多话。顾烟木，你说郭嘉德会不会喜欢我？”
烟木的眼睛很哀伤。他举起我的一节手臂晃了晃：“怪不得你瘦得像根筷子似的，原来是思念成灾。你看看你看看。傻丫头要把自己养得胖一些，那些饰品啊手镯啊才不会掉！”
你看，我的烟木就是这样特别的男孩子，在所有女生都以骨感美为荣的年代，他对我说，欣欣，你要胖一点再胖一点。其实在所有瘦骨伶仃的女孩子中，那个有点肉肉的女生其实看上去才是最醒目、最舒服的。
可是我没有告诉烟木，我似乎已经对郭嘉德死心塌地了。因他一句“我喜欢个子娇小的女孩子，像张韶涵那种”，可以拼命节食减肥，从五十五公斤下降到四十。
后来我说的是，顾烟木，你这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上进生最好不要跟我走得太近，我扮相老土脾气怪异，升中考成绩在这所重点高中垫底，我们之间必须疏离。
不是没有注意到，开学的时候，烟木帮我找到宿舍位置，而后怕我再迷路，画了一张校园地图给我的时候，身后一排浓妆艳抹的女生群起发出的唏嘘声。那些凉薄的语调伴着初秋微凉的风，在我原本对新环境盛满期冀的内心划开一道口子。
Chapter5
郭嘉德身边多了一个漂亮的女生，这是林薇出去一个早上之后带回来给我的八卦新闻。她的眉眼看着宿舍的水泥地板，语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KAO，那个女孩子要身材没身材，要样貌没样貌，你说郭嘉德是深度近视眼还是寂寞难耐呀！”林薇那天干活特别带劲，搓衣服搓出了一澡房的泡沫，拖地板的样子好像要把地面磨掉一层地皮。同寝室的室友们都在抚掌感叹：“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啊！以后要是薇薇隔三岔五地看到他们在一块，宿舍的卫生检查保管次次金榜题名。”
最后她累得不行，我推搡了她一下，她坐在床上捶胸顿足的样子其实很令我心疼，想了很久如何安慰的言语，最后都没开口。似乎突然之间，在这个世界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而我，又要去如何慰藉我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我傻傻地捧着郭嘉德初中最爱吃的牛肉炒粉，包了袋子放在保温壶里还嫌不够，最后暖在心口，从六点五十分守在校门口。七点二十五分，他的单车晃悠悠地终于出现。我奔上前去递上：“呐，嘉德，听你们班的同学说起你总是晚起，不吃早餐。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牛肉炒粉！”
他在下一秒，把保温壶从车把上推开，我拿捏不稳，最后打落在地。
“天哪，我说苏欣欣，以前我还夸你聪明伶俐很有天赋来着，怎么越长大脑袋就越秀逗了？干巴巴的炒粉要我怎么当作早餐啊？猪才吃得下！快打铃了啊，你不走就让开，我可不想被记过。”
我努力克服赖床的习惯，比平时早起了一晌，站在风口，不管不顾纷繁热闹如市集的校门口无数对眼睛纷纷注目，换来他这样凉薄的回话。
当时我很想大声对他喊，我还是那个我，变的不是我，是你！可是最终底气不足。生怕一旦说出口，我们之间的情谊便会像学校后山那些漫山遍野的花，在秋天来临之前匆匆凋谢。
Chapter6
烟木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将洒落在地上的河粉清理干净，却因为耽误了时间，早读迟到。被守在教室门口的班主任要求罚跑。因为半夜就张罗着要早点给郭嘉德买到早餐，睡眠不足导致腿软的我跟体育老师申请不跑八百米。他摇摇头答复道：“我从来不会怜香惜玉，除非你开有病历，否则你就得跑！”
正当我系紧了鞋带，无奈地准备打肿了脸充胖子跑完全程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欣欣，你给我停下，牛老师，你这是体罚学生，是违法的！”
转身一看，果然是烟木，一张脸在天光下显得倔强而果敢。班主任的态度很坚决：“你不让跑，好，那你来跑，双倍加罚，1600米！”
我从来不曾见过那么爱干净的烟木，一条米白色的韩版裤沾上了雨后跑道的碎青草和污水渍，黄得像第一次见面就让我糟蹋掉的白衬衫。可是他一点也不在乎。
在终点，我对着气喘吁吁的顾烟木张开双臂。我发誓，那是发自内心的声音，它在对我说，你必须拥抱他。你必须拥抱他。
他鼻尖渗出了绵绵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星辰一样的光芒。他附在我的耳边说：“怪不得你们班同学管他叫老牛，如此看来脾气真的够犟！”
Chapter7
后来我早读旷课和英俊美少年烟木在球场私会拥抱的消息在整个校园传得沸沸扬扬，终于让我亲身体会到什么叫三人成虎。可是烟木不顾，他依然在站在寝室楼下，等我蓬头垢面匆匆踩着圆头黑皮鞋和他一起去上课。他掏出裤袋里的N81，让我对着镜头练习微笑。他指着屏幕对我兴奋得像个孩子：“欣欣你看，你笑起来背后的广玉兰都没了颜色！”
那样优秀又笨拙的顾烟木呵，校园里的广玉兰原本便是白色。可是为什么，我感觉心里盘踞了一只熟睡的猫，暖烘烘的。
某天顾烟木神经兮兮地约我到人工湖旁，手里的99朵玫瑰昭然若揭。我说你这是干啥？烟木说，今天可是情人节啊，一个女孩子家的手里没束花多不风光啊！呐呐，你就收下当吸收电脑屏幕辐射好了！
郭嘉德刚好骑车经过，后座上的女生白裙飘飘，搂着他的腰，半边侧脸依偎在他后背上。看来林薇所说无假。
他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那不是顾烟木吗？七班篮球队的主力！怎么突然对身高一米五的女生感兴趣了？”
我的手一颤，手指头扎到一根玫瑰刺。
烟木将我护在身后，像成年兽在保护濒临绝境的受伤小兽：“郭嘉德，我看你应该改名郭加德才对，道德不够不要出来混！”
郭嘉德，曾经你是我的依附我的圣旨，像一根舍不得剔除的玫瑰刺，残留体内呼吸相持。可是现在，请你消失。
Chapter8
如果没有那次在网吧，林薇给我一个顾烟木的校园网地址，我想我会一直沉溺于他虚构的温暖光华里。
“我跟篮球队的弟兄们打赌，一定会在开学一个月内把到性格孤僻特立独行的苏欣欣，然后伺机甩掉。虽然这做起来比三分球和起跳扣篮的难度大得多，但是如果我赢，我的战利品将是，他们必须凑钱为我买一部最新款的N81，何乐而不为？”
日志下面的留言让我全身发抖。
我想起林薇知道我们走到一起之后所说的一句话，她说，顾烟木？太小，太轻佻。不行的。
夜里，我拎着空荡荡的酒瓶，拽着林薇指着铁轨上呼啸而过的列车：薇薇，你说它是不是能把人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忘掉一切？薇薇，陪我去吃一碗客家人专制的伤心凉粉。
顾烟木，从遇见你的第一天日期来看，我便应该知道，爆炸是美国的劫，你是我的劫。
转校，成了我逃离伤悲的唯一途径。
得知消息的顾烟木似乎很意外。他说，是郭嘉德那个家伙欺负你吗？放心，我不会像他那样对你的。欣欣，你怎么说走就走。
我的声音没有温度，没有感情。我说爸爸要搬到很远的地方另谋发展东山再起，我不能让他失去妈妈又失去我。
“欣欣，认识你以来，其实我也学到了很多，感悟了很多。我终于知道一个女孩子对待感情的态度可以多么持之以恒，并不是所有的女生都像那些给我递情书的一样，信纸里写着天长地久，现实中却是见一个爱一个。以往我都是换完一堆的衣服不定时提下去给楼下洗衣房洗的，因为你，那一个晚上吐了我一身，洗衣房已经关门，我只好自己动手，往后每天的衣服都不用花钱找人洗了。因为你，寝室的哥们都说我唱歌比以前好听多了，以前一个人在洗澡间冲凉的时候唱得就像鬼哭狼嚎，现在不一样，他们说我用电脑录给你的歌都唱得特有感情。他们没事就会蹭我唱，可是对着他们一帮人我真的会笑场。”
烟木还说，欣欣，其实我这人没什么野心，就想子承父业，然后生一个头发和我一样有着自然卷的孩子，男的就和我一样帅，女的就和她妈妈一样善良。我不嫌她跟她妈妈一样看八点档看得泪汪汪，不怪她早上会赖床。
这是一个心地纯白如落雪的男生，对爱情最原始最真切的小愿望。他的眼神洒满了月光，是无色的琉璃，干净得一望见底。我知道那些情话，他在故意说给我听。是不是，在发现自己犯了错之后才看清内心的不舍，对我挽留？
烟木的话说得很轻很轻，却在那个冬天，一点点地压进我的眼眶、耳洞、喉咙口和胸腔，将他们堵得满满的。我知道，此后岁月洪荒，这些话可以在风起天凉的无数个日暮向晚，给我取暖，予我神安。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我的手心被指甲深深掐进去，一直对自己说不要软弱，不许回头。他手中的N81晃着耀眼的金属，无不在提醒着我一切都是假象。可是我为什么泪如雨下。
顾烟木，就连你都将我背叛，全世界终于，都将我遗忘。
Chapter9
爱情走得太早，我们都忘了挽留，因为年少气盛的我们，来不及思考。
两年后的同学聚会，林薇往我身边一坐，就翘起了二郎腿。亮噌噌的高跟鞋彰显了她已经成为一个圆滑世故的大女孩。
林薇喝得酩酊，一如当年的我。那些隐藏在心底快要枯槁的经年往事，在时光河流冲刷之后由她讲出来，语气竟可以如斯淡然。
那个曾经下课铃一响就与我一起抓起书包逃出教室，占据了饭堂最靠近大门又隐秘的位置，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桌台一边假装吃饭一边清点进进出出的帅哥的林薇，那个女侠客一样冲到KTV拨开心怀不轨地灌酒的男同学，将醉得酩酊的我拉起来拖出虎口的林薇，那个我们曾经像热恋中的男女一样拉钩上吊要一百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林薇。也是她，盗了烟木的校园网的密码，写了那些独属于自己的情话。而忙于课业的烟木，根本就无空暇再去打理那个近乎荒野的部落格。
“苏欣欣，我恨你，恨你从来不争，却没有人争得过你！”多年后的今天，我看到灯光下，林薇的脸上满是泪痕。
我笑：“怪不得你看到郭嘉德有了女朋友那么心灰意冷，我一直错误地以为，原因是你喜欢他。而事实上，是因为我没跟他在一起，你追顾烟木就多了一道屏障。”
但终究，我拥抱了林薇，泪水一并滑落。成长的时光如此漫长，一个人走该是多么荒凉，不管怎样，青春的岁月里有你相伴，苦乐皆是感激。我静静述说着，真切地感受到怀里的身躯由僵硬渐渐变得柔软，最后，一双有力的臂膀回抱住我，肩头有温暖的湿润慢慢扩散。
只是，每次我经过曾经一起狼吞虎咽过的包子摊档想起烟木，走过夜色阑珊灯光晃眼的K吧门口想起烟木，看到阳光下球场上热烈奔跑的少年想起烟木，穿过我们依偎着往桥洞撒饲料喂鱼的摩登大桥，眼前依然漂浮他的影子。
那一年，我们的笑容无邪。
Chapter10
我那么决绝地让顾烟木走，还因为郭嘉德对我道出了他转变的真相。让我感觉到，其实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失去过什么，反而得到很多。
那天我在上次遇到母亲的商场附近，看到她正举着一件T恤在一个男生身上比划着。兴许因为觉得不再亏欠，我冲上去和她相认。妈妈抱着我指着眼前的郭嘉德，这是你哥哥，比你大三个月。
“欣欣，其实你比我幸运。因为我根本连我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欣欣，其实这些年来，我对你从来没有变过。只是因为大人的关系，我一直刻意逃避你，见缝插针让你对我死心。你没有发现吗，跟我在一起的那个女孩的确不是一眼就让人喜欢的类型，但她有些像你啊。”
烟木。我的烟木。那次的聚会你始终没有出现。听你的队友说你又长高了也瘦了，只是不再爱说话，酷酷的眼神里盛满了忧伤，让人琢磨不透。再听说你由于表现优异被送到了省队训练，训练营实行封闭式的军事管理模式。可能很久很久以后，我能再次遇到你。但，是隔着一层电视屏幕，在观看重要篮球赛事的时候。
我无法想象那时候的心情。是不是，是不是会笑着笑着哭得很丑。你说过你喜欢我微笑的样子。可是你要知道有些情绪人永远无法抑制。我已经戒烟，你说吸烟的女孩子会老得很快，但我的一颗心已经迅速衰老下去。
亲爱的男孩，人长大了总会想飞去外面的世界对吧？
亲爱的男孩，时光真的是很强大的东西。
时光是叙事诗。它把被戏称为“小瓶盖”的发型变为现在异军突起独领风骚的BOBO头。蔡依林王心凌和张韶涵范玮琪都剪了这样的发型。
年华会蚕食人的童真。只是希望你心上留下的关于苏欣欣的记忆，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多年后，会有一滴泪，滑入深谷与草木同朽。
Chapter1
2001年9月11日，是永远无法忘记的一天，不是因为美国世贸大厦被炸，而是因为我初遇烟木。
我被林薇搀扶着从KTV走出来，踉踉跄跄，最后撞倒在一杵“电线杆”面前吐得昏天暗地。
直到后来抬起头，才发现那条电线杆原来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长得很高长相不俗的男孩子。我以为我醉得眼睛迷糊掉了，可是看到他白衬衣上面货真价实的果肉渣，再看看一旁林薇涨红了脸捏着衣角原地跺脚的样子，我才意识到这下子闯祸了。
三十六计昏为上策，当时我借助酒力双眼一眯，眼皮搭上果真就不省人事了。
隔天睡醒的时候太阳已经爬得老高，我一看手机，没电，也不知道几点，心想这下可糟糕，要是无故旷课保管捱不到下午就会被灭绝师太叫去喝茶谈心的。正想褪了睡衣换上T恤溜下床时，突然下铺传来一声闷响，那是蒙在被子里睡觉的林薇发出来的：“我说苏欣欣你干嘛啊，大清早的就起来，是背单词还是要回味昨晚那小帅哥呀？”
后来在她喋喋的抱怨声中才明白，那天原来是周末。
林薇后来在饭堂吃饭的时候咬着羹匙说：“我说苏欣欣你咋就那么好运气呢，碰上个千年一遇的好脾气爷们，他什么也没抱怨，就把你给扛回来了！你还一直拍着他的脸，叫着……”
“叫着什么？”
“叫着郭嘉德你这个负心汉！”
我送到嘴边最爱的炸鸡翅突然就静止了，坐在原地，饭堂人来人往，我的眼泪就那样，滴滴答答就落下来，掉进了跟前的瓷碟里。
我对着林薇说，哎，最近饭堂的服务质量有待提高，我咋感觉米粒越来越硬了。还有这些辣白菜，够呛人！
Chapter2
周三下午的年级公共课，可以容纳几百人的课室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走霉运的烟木。其实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名字。只是邻桌的女孩子叽叽喳喳地在老教师唾沫横飞之时，在下面开小灶。
“那个穿了黑色马甲的，对，就是他了！长得好像《可爱的你》里面那个郑京浩喔！站起来回答问题了！”
“顾烟木？难道老师点他名是因为感应到我们的召唤？”
“喷，是他自己站起来的！”
“那就是他感应到了呀……”
下课的时候，我一如往常抱着课本低头匆匆离开，突然一个黑夜笼罩下来。顾烟木一米八的个子可真不是盖的。
“你就是上次K吧门口那个女孩子？”
我脸倏地烫了，连忙跟他说对不起和谢谢你，从小学就学会的最简单的礼貌用语，被仓惶如小鹿的我说得语无伦次。窘得我恨不得夺路而逃。
“啧啧，就算第一次认识也不用送我那么厚重的见面礼吧……你真可爱！放心，我不会叫你帮我洗一个星期的衣服也不会让你补偿我什么，就是，想认识你。”
若换作其她任性跋扈的女生，一定会对着烟木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你小子会不会说话的，姑娘我如花美眷被你说可爱，你不知道现在恭维一个女生可爱是对她美貌和智慧最大的侮辱吗？！”
可是我没有。这么多年来就算我始终孤单一个人，没有食色者的男生对我施加一句褒扬的话。可爱二字，于我已是恩赐。我感觉心底那抹深深凝结了许多年的顽固忧伤，正一点点地被他的灼灼笑容给融化掉了。
然而心底依然有个声音在呼喊，郭嘉德，什么时候你也能对我侧目，给我一句贴心的话，就足以让我感到整个世界的美好了。
心底有很多的话，它们在我的体内四处冲撞，急需寻找到一个突破口。
Chapter3
郭嘉德从初中开始便与我相识。那时候我的天空是明媚澄澈的温暖，没有鸦黑云朵，没有电闪雷鸣，父亲在当地开了一个规模可观的公司，母亲在家里操持家务。会有很多的同学，蹭着皮革的凉鞋跑过来跟我说，嘿，欣欣，我妈妈就在你爸爸公司里做工的。欣欣，我们放学去你家玩好不好。
可是后来父亲迷上了赌博与炒股，还渐渐地夜不归宿。母亲闹过自杀也吼过离婚，可是最后还是放不下对那个男人的依赖和眷恋。那样萧瑟黯淡的时光，是郭嘉德每天晚上给躲在被窝里偷偷落泪的我发短信，安慰着不哭不哭，什么人都会犯错，什么坏事情也都会过去。往往第二天看到我肿胀深陷的眼眶，他就会说，欣欣你昨晚一定又哭过了！我不许你这样糟蹋自己！为了不让我上课打瞌睡被老师责罚，他还把他藏在书包里的咖啡冲剂或者绿茶包分给我。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父亲热爱赌博与炒股，因为它们都有一个共性，运气是最大操纵，一个赌注就可以决定你的兴衰成败。错误的股市信息来源让他一夜间倾家荡产。那个夜晚我和母亲轮流握着他在公司打过来诉苦的电话，一夜无眠。
母亲像以往一样，一遍遍把地板擦得鲜亮，最后她拉起我的小手笑靥如花：“欣欣，听妈妈一句话，女人永远不能倚靠男人过日子。女人也要有自己的事业，家庭不是全部，否则最后你可能会与我一样一无所有。其实婚姻也是一场赌注。输了，也就输了全部。母亲说，宝贝你先睡，我去找你爸回来商量事情。可是此后日日夜夜我无数次从梦中哭醒，都再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多年后，升迁到高中部，郭嘉德是走读生，我是住校生。我还曾经，也是唯独一次，在繁华的市井看到母亲和另一个陌生男人拖着手逛商场出来。我躲在厅柱背后，眼泪是奔腾不惜的河流。人的感情就是如此神奇不可捉摸，多年前是她负我，可是多年后无颜见她的也是我。
真的，我已不再恨她。谁能想象，一个习惯了多年买名牌衣服和高级化妆品的女子，顷刻之间跌入布衣素面的凡尘。这些年来我一个人已经快要撑持不住，怎能忍心多一个人受苦？我不想她看见自己曾经锦衣玉食的女儿苏欣欣，变成现在灰头土脸的丑八怪模样。
Chapter4
面目全非的不仅仅是生活，还有人心。譬如高中开学第一天，郭嘉德见过为了节省洗发香波，把一头飘逸长发剪成齐耳短发的我；因长时间哭坏了眼睛，脸上罩着哈利波特一样粗框眼睛的我；为了凑齐学费去打初三暑假工晒黑了的我，蓬花的公主裙变成单薄的吊带衫的我；他瞪大了眼睛说苏欣欣，你干嘛这样磨损自家形象啊！苏欣欣你这是怎么了，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初遇顾烟木的那晚，便是因为如上种种怨忿，在心中堆砌成一座随时可以爆发的活火山。大醉大吐一场，我亦企图将对他的思念倾出。
听完我的故事，顾烟木的表情像个小大人一样凝重。他拍拍手掌过来揉我的头发：“欣欣，想不到你小小的身体承受了这么多命运的转承起合。”
我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会抽烟了吧？你不觉得这些散开的云雾蜿蜒起伏，就像我们的掌纹，写着命运的纹路？”
我还露出并不整齐的牙齿对他笑：“顾烟木，很奇怪我干嘛跟你说这么多话。顾烟木，你说郭嘉德会不会喜欢我？”
烟木的眼睛很哀伤。他举起我的一节手臂晃了晃：“怪不得你瘦得像根筷子似的，原来是思念成灾。你看看你看看。傻丫头要把自己养得胖一些，那些饰品啊手镯啊才不会掉！”
你看，我的烟木就是这样特别的男孩子，在所有女生都以骨感美为荣的年代，他对我说，欣欣，你要胖一点再胖一点。其实在所有瘦骨伶仃的女孩子中，那个有点肉肉的女生其实看上去才是最醒目、最舒服的。
可是我没有告诉烟木，我似乎已经对郭嘉德死心塌地了。因他一句“我喜欢个子娇小的女孩子，像张韶涵那种”，可以拼命节食减肥，从五十五公斤下降到四十。
后来我说的是，顾烟木，你这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上进生最好不要跟我走得太近，我扮相老土脾气怪异，升中考成绩在这所重点高中垫底，我们之间必须疏离。
不是没有注意到，开学的时候，烟木帮我找到宿舍位置，而后怕我再迷路，画了一张校园地图给我的时候，身后一排浓妆艳抹的女生群起发出的唏嘘声。那些凉薄的语调伴着初秋微凉的风，在我原本对新环境盛满期冀的内心划开一道口子。
Chapter5
郭嘉德身边多了一个漂亮的女生，这是林薇出去一个早上之后带回来给我的八卦新闻。她的眉眼看着宿舍的水泥地板，语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KAO，那个女孩子要身材没身材，要样貌没样貌，你说郭嘉德是深度近视眼还是寂寞难耐呀！”林薇那天干活特别带劲，搓衣服搓出了一澡房的泡沫，拖地板的样子好像要把地面磨掉一层地皮。同寝室的室友们都在抚掌感叹：“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啊！以后要是薇薇隔三岔五地看到他们在一块，宿舍的卫生检查保管次次金榜题名。”
最后她累得不行，我推搡了她一下，她坐在床上捶胸顿足的样子其实很令我心疼，想了很久如何安慰的言语，最后都没开口。似乎突然之间，在这个世界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而我，又要去如何慰藉我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我傻傻地捧着郭嘉德初中最爱吃的牛肉炒粉，包了袋子放在保温壶里还嫌不够，最后暖在心口，从六点五十分守在校门口。七点二十五分，他的单车晃悠悠地终于出现。我奔上前去递上：“呐，嘉德，听你们班的同学说起你总是晚起，不吃早餐。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牛肉炒粉！”
他在下一秒，把保温壶从车把上推开，我拿捏不稳，最后打落在地。
“天哪，我说苏欣欣，以前我还夸你聪明伶俐很有天赋来着，怎么越长大脑袋就越秀逗了？干巴巴的炒粉要我怎么当作早餐啊？猪才吃得下！快打铃了啊，你不走就让开，我可不想被记过。”
我努力克服赖床的习惯，比平时早起了一晌，站在风口，不管不顾纷繁热闹如市集的校门口无数对眼睛纷纷注目，换来他这样凉薄的回话。
当时我很想大声对他喊，我还是那个我，变的不是我，是你！可是最终底气不足。生怕一旦说出口，我们之间的情谊便会像学校后山那些漫山遍野的花，在秋天来临之前匆匆凋谢。
Chapter6
烟木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将洒落在地上的河粉清理干净，却因为耽误了时间，早读迟到。被守在教室门口的班主任要求罚跑。因为半夜就张罗着要早点给郭嘉德买到早餐，睡眠不足导致腿软的我跟体育老师申请不跑八百米。他摇摇头答复道：“我从来不会怜香惜玉，除非你开有病历，否则你就得跑！”
正当我系紧了鞋带，无奈地准备打肿了脸充胖子跑完全程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欣欣，你给我停下，牛老师，你这是体罚学生，是违法的！”
转身一看，果然是烟木，一张脸在天光下显得倔强而果敢。班主任的态度很坚决：“你不让跑，好，那你来跑，双倍加罚，1600米！”
我从来不曾见过那么爱干净的烟木，一条米白色的韩版裤沾上了雨后跑道的碎青草和污水渍，黄得像第一次见面就让我糟蹋掉的白衬衫。可是他一点也不在乎。
在终点，我对着气喘吁吁的顾烟木张开双臂。我发誓，那是发自内心的声音，它在对我说，你必须拥抱他。你必须拥抱他。
他鼻尖渗出了绵绵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星辰一样的光芒。他附在我的耳边说：“怪不得你们班同学管他叫老牛，如此看来脾气真的够犟！”
Chapter7
后来我早读旷课和英俊美少年烟木在球场私会拥抱的消息在整个校园传得沸沸扬扬，终于让我亲身体会到什么叫三人成虎。可是烟木不顾，他依然在站在寝室楼下，等我蓬头垢面匆匆踩着圆头黑皮鞋和他一起去上课。他掏出裤袋里的N81，让我对着镜头练习微笑。他指着屏幕对我兴奋得像个孩子：“欣欣你看，你笑起来背后的广玉兰都没了颜色！”
那样优秀又笨拙的顾烟木呵，校园里的广玉兰原本便是白色。可是为什么，我感觉心里盘踞了一只熟睡的猫，暖烘烘的。
某天顾烟木神经兮兮地约我到人工湖旁，手里的99朵玫瑰昭然若揭。我说你这是干啥？烟木说，今天可是情人节啊，一个女孩子家的手里没束花多不风光啊！呐呐，你就收下当吸收电脑屏幕辐射好了！
郭嘉德刚好骑车经过，后座上的女生白裙飘飘，搂着他的腰，半边侧脸依偎在他后背上。看来林薇所说无假。
他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那不是顾烟木吗？七班篮球队的主力！怎么突然对身高一米五的女生感兴趣了？”
我的手一颤，手指头扎到一根玫瑰刺。
烟木将我护在身后，像成年兽在保护濒临绝境的受伤小兽：“郭嘉德，我看你应该改名郭加德才对，道德不够不要出来混！”
郭嘉德，曾经你是我的依附我的圣旨，像一根舍不得剔除的玫瑰刺，残留体内呼吸相持。可是现在，请你消失。
Chapter8
如果没有那次在网吧，林薇给我一个顾烟木的校园网地址，我想我会一直沉溺于他虚构的温暖光华里。
“我跟篮球队的弟兄们打赌，一定会在开学一个月内把到性格孤僻特立独行的苏欣欣，然后伺机甩掉。虽然这做起来比三分球和起跳扣篮的难度大得多，但是如果我赢，我的战利品将是，他们必须凑钱为我买一部最新款的N81，何乐而不为？”
日志下面的留言让我全身发抖。
我想起林薇知道我们走到一起之后所说的一句话，她说，顾烟木？太小，太轻佻。不行的。
夜里，我拎着空荡荡的酒瓶，拽着林薇指着铁轨上呼啸而过的列车：薇薇，你说它是不是能把人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忘掉一切？薇薇，陪我去吃一碗客家人专制的伤心凉粉。
顾烟木，从遇见你的第一天日期来看，我便应该知道，爆炸是美国的劫，你是我的劫。
转校，成了我逃离伤悲的唯一途径。
得知消息的顾烟木似乎很意外。他说，是郭嘉德那个家伙欺负你吗？放心，我不会像他那样对你的。欣欣，你怎么说走就走。
我的声音没有温度，没有感情。我说爸爸要搬到很远的地方另谋发展东山再起，我不能让他失去妈妈又失去我。
“欣欣，认识你以来，其实我也学到了很多，感悟了很多。我终于知道一个女孩子对待感情的态度可以多么持之以恒，并不是所有的女生都像那些给我递情书的一样，信纸里写着天长地久，现实中却是见一个爱一个。以往我都是换完一堆的衣服不定时提下去给楼下洗衣房洗的，因为你，那一个晚上吐了我一身，洗衣房已经关门，我只好自己动手，往后每天的衣服都不用花钱找人洗了。因为你，寝室的哥们都说我唱歌比以前好听多了，以前一个人在洗澡间冲凉的时候唱得就像鬼哭狼嚎，现在不一样，他们说我用电脑录给你的歌都唱得特有感情。他们没事就会蹭我唱，可是对着他们一帮人我真的会笑场。”
烟木还说，欣欣，其实我这人没什么野心，就想子承父业，然后生一个头发和我一样有着自然卷的孩子，男的就和我一样帅，女的就和她妈妈一样善良。我不嫌她跟她妈妈一样看八点档看得泪汪汪，不怪她早上会赖床。
这是一个心地纯白如落雪的男生，对爱情最原始最真切的小愿望。他的眼神洒满了月光，是无色的琉璃，干净得一望见底。我知道那些情话，他在故意说给我听。是不是，在发现自己犯了错之后才看清内心的不舍，对我挽留？
烟木的话说得很轻很轻，却在那个冬天，一点点地压进我的眼眶、耳洞、喉咙口和胸腔，将他们堵得满满的。我知道，此后岁月洪荒，这些话可以在风起天凉的无数个日暮向晚，给我取暖，予我神安。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我的手心被指甲深深掐进去，一直对自己说不要软弱，不许回头。他手中的N81晃着耀眼的金属，无不在提醒着我一切都是假象。可是我为什么泪如雨下。
顾烟木，就连你都将我背叛，全世界终于，都将我遗忘。
Chapter9
爱情走得太早，我们都忘了挽留，因为年少气盛的我们，来不及思考。
两年后的同学聚会，林薇往我身边一坐，就翘起了二郎腿。亮噌噌的高跟鞋彰显了她已经成为一个圆滑世故的大女孩。
林薇喝得酩酊，一如当年的我。那些隐藏在心底快要枯槁的经年往事，在时光河流冲刷之后由她讲出来，语气竟可以如斯淡然。
那个曾经下课铃一响就与我一起抓起书包逃出教室，占据了饭堂最靠近大门又隐秘的位置，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桌台一边假装吃饭一边清点进进出出的帅哥的林薇，那个女侠客一样冲到KTV拨开心怀不轨地灌酒的男同学，将醉得酩酊的我拉起来拖出虎口的林薇，那个我们曾经像热恋中的男女一样拉钩上吊要一百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林薇。也是她，盗了烟木的校园网的密码，写了那些独属于自己的情话。而忙于课业的烟木，根本就无空暇再去打理那个近乎荒野的部落格。
“苏欣欣，我恨你，恨你从来不争，却没有人争得过你！”多年后的今天，我看到灯光下，林薇的脸上满是泪痕。
我笑：“怪不得你看到郭嘉德有了女朋友那么心灰意冷，我一直错误地以为，原因是你喜欢他。而事实上，是因为我没跟他在一起，你追顾烟木就多了一道屏障。”
但终究，我拥抱了林薇，泪水一并滑落。成长的时光如此漫长，一个人走该是多么荒凉，不管怎样，青春的岁月里有你相伴，苦乐皆是感激。我静静述说着，真切地感受到怀里的身躯由僵硬渐渐变得柔软，最后，一双有力的臂膀回抱住我，肩头有温暖的湿润慢慢扩散。
只是，每次我经过曾经一起狼吞虎咽过的包子摊档想起烟木，走过夜色阑珊灯光晃眼的K吧门口想起烟木，看到阳光下球场上热烈奔跑的少年想起烟木，穿过我们依偎着往桥洞撒饲料喂鱼的摩登大桥，眼前依然漂浮他的影子。
那一年，我们的笑容无邪。
Chapter10
我那么决绝地让顾烟木走，还因为郭嘉德对我道出了他转变的真相。让我感觉到，其实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失去过什么，反而得到很多。
那天我在上次遇到母亲的商场附近，看到她正举着一件T恤在一个男生身上比划着。兴许因为觉得不再亏欠，我冲上去和她相认。妈妈抱着我指着眼前的郭嘉德，这是你哥哥，比你大三个月。
“欣欣，其实你比我幸运。因为我根本连我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欣欣，其实这些年来，我对你从来没有变过。只是因为大人的关系，我一直刻意逃避你，见缝插针让你对我死心。你没有发现吗，跟我在一起的那个女孩的确不是一眼就让人喜欢的类型，但她有些像你啊。”
烟木。我的烟木。那次的聚会你始终没有出现。听你的队友说你又长高了也瘦了，只是不再爱说话，酷酷的眼神里盛满了忧伤，让人琢磨不透。再听说你由于表现优异被送到了省队训练，训练营实行封闭式的军事管理模式。可能很久很久以后，我能再次遇到你。但，是隔着一层电视屏幕，在观看重要篮球赛事的时候。
我无法想象那时候的心情。是不是，是不是会笑着笑着哭得很丑。你说过你喜欢我微笑的样子。可是你要知道有些情绪人永远无法抑制。我已经戒烟，你说吸烟的女孩子会老得很快，但我的一颗心已经迅速衰老下去。
亲爱的男孩，人长大了总会想飞去外面的世界对吧？
亲爱的男孩，时光真的是很强大的东西。
时光是叙事诗。它把被戏称为“小瓶盖”的发型变为现在异军突起独领风骚的BOBO头。蔡依林王心凌和张韶涵范玮琪都剪了这样的发型。
年华会蚕食人的童真。只是希望你心上留下的关于苏欣欣的记忆，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多年后，会有一滴泪，滑入深谷与草木同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