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尤金.史密斯摄影奖得主达茜.帕蒂拉:生命的残破与丰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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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20日,尤金·史密斯摄影奖评委会宣布,美国独立摄影师达茜·帕蒂拉凭借历时18年完成的作品《茱莉》获得第三十一届尤金·史密斯人道主义摄影奖。这是一个关于艾滋病人朱莉生死的故事,摄影师达茜在过去的18年里,一直忠实记录着朱莉和朱莉所遭遇的一切。
  达茜,43岁,获得史密斯奖不算太晚。在她人生正值丰盛的年龄,这个奖是一种鼓励也是一个里程碑,标志她在今后漫长的人生与事业道路中即将踏入更高的境界。然而,对达茜镜头里的主人公朱莉来说,一切却已经太晚。2010年9月27日,朱莉带着不甘与不舍离开了这个人世,怀着没见到大女儿的遗憾,她临死之前,睁着眼、张着嘴,希望让更多人听见自己的悲鸣与期望。生与死、丰盈与残破,就是这样近在咫尺,却又毫不留情。
  这不是令人赏心悦目的摄影作品。如果说我们已经习惯干在杂志上看到光鲜完美的幻景,那么达茜的作品。很难符合大众的审美期待。在成为独立摄影师之前,达茜也曾供职于《芭莎》、《纽约客》这样的主流媒体。和她的同行安妮·莱伯维茨相比,同为女摄影师,当莱伯维茨聚焦于名利场中的绅士淑女或者政坛上的巨擘精英时,达茜正在呈现生命的残忍与不朽。
  “朱莉”这组作品,前后跨越18年。那一天是1993年2月28日,达茜走进旧金山城里的大使旅馆,一个住满了艾滋病晚期患者的救助中心。26岁的达茜当时怀抱一个极大的野心:重写摄影大师尤金·史密斯1948年的史诗杰作《乡村医生》。然而,当她走进旅馆的大堂时,她遇见了朱莉:赤脚、没有系裤子拉链……19岁的朱莉就这样跑进达茜视野,那些早已策划好的宏大主题瞬间分崩离析。
  达茜从此之后的18年,都把注意力放在眼前这个贫病无助且偏执脆弱的女人身上。人道和文明这样的字眼似乎都过于庞大,在旧金山,这个繁华城市的市中心,有人开着几百万的名车呼啸而过,吝于把眼光分散哪怕一点到大使旅馆这种低贱的角落;也在旧金山的市中心,朱莉带着她8天大的女儿瑞秋和魔鬼般的艾滋病生活在所有繁华的背后。那一天,当达茜看到朱莉时,她也看到了自己26岁生命中前所未有的一种存在,这种存在,和她为《芭莎》或者《纽约客》所拍摄的名流贤达一样,都是人类。
  
  朱莉的残破人生
  
  朱莉当时和一个叫杰克的男人在一起、杰克19岁,吸毒,是朱莉8天大的女儿瑞秋的父亲,也是他把HIV病毒传染给了朱莉。那天,达茜为朱莉和杰克,还有他们8天大的女儿瑞秋拍了一张照片。他们告诉达茜,所幸他们拥有了这个健康的女儿,瑞秋也是他们生存的唯一动力。几个月后,朱莉为了戒毒离开了杰克又过了几年她不得不让儿童福利机构把女儿也领走。直到死,朱莉再也没能找到这个女儿。
  就这样,达茜开始拍摄朱莉和朱莉的故事。最初并没有计划,更没有想到会持续十几年,直到朱莉生命的终结。她拍朱莉流浪过的每一个家,以及发生在那些地方的混乱故事——艾滋、吸毒,滥交、贫穷、出生与死亡、失去与重逢,达茜跟着朱莉从旧金山的后巷来到了阿拉斯加的丛林。
  达茜一开始也知道这会是个残破的故事。朱莉的童年;母亲酗酒,自己被继父性虐待,梦魇般的生活直到14岁——她被继父从窗户扔了出去。然后就是没有尽头的流浪,这显得她似乎拥有了自由,而这种自由的代价是,15岁她成了瘾君子,居住在街头废弃的窝棚里,到18岁时,她已记不清和多少肮脏的老男人与流浪汉睡过觉。然后,她成为了母亲,并陆陆续续有了6个孩子。
  朱莉身上没有什么小说中或电影里写的小人物的闪光点,她罹患着艾滋和狂躁症,在饥寒交迫的生活中挣扎。正如达茜第一次看到她的样子,开着裤子拉链,贫穷与孤独甚至让她没有尊严。然而,朱莉是一个母亲,她生育了6个孩子,因为贫穷和疾病,她没能把他们——抚养长大,但是,她对每个孩子都充满了爱。如果说朱莉挣扎的姿态让我们看到了生的可贵,那么这个孱弱女人心中热烈的母性与爱意则让人看到了人性的光辉。当看到自己的孩子被人领养带走,她的心都碎了。1998年,因为男朋友虐待她第二个孩子汤米,导致汤米和瑞秋都被儿童保护组织带走。一年后,她和新男友杰森又有了一个孩子乔丹,可因为她在分娩前的毒品检测呈阳性,医院打算带走乔丹。那一次,她甚至策划了一起绑架案,目的就是不和自己的骨肉分开。在那段时间里,美国的电视和报纸每天都是对这个案子的大篇幅报道。后来,在达茜的劝说下,朱莉把孩子还了回去,但她还是因为绑架自己的女儿被判处了9个月的监禁。
  
  小团圆
  
  从一个地方流浪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男人身边到另一个男人身边,从得到一个孩子到失去一个孩子……周而复始的分离似乎是朱莉生活的全部直到2005年3月,达茜偶然在互联网上看到一则寻人启事,这为朱莉找到了失散31年的父亲。
  一直流浪的朱莉终于有了一个家,她决定回到阿拉斯加的巴尔德斯与父亲团聚。和父亲一起度过的日子或许是朱莉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这次,真的有一个人让她依靠,给她温暖,不求回报地爱她。在阿拉斯加,父亲比尔开车带着朱莉去找熊、看鹰,虽然朱莉觉得很难融入比尔的家庭——除了朱莉,比尔还有一个妻子和4个孩子——但经历了无数艰辛与折磨的朱莉还是在父亲身边得到了稀有的平静。遗憾的是,快乐实在太短暂,两年之后,她的父亲突发心脏病与世长辞,朱莉再次孤单一人。
  失去父亲给了她致命的打击,她好不容易被父爱修补好的生活又变得支离破碎。朱莉的精神再次崩溃,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每天不是抽烟就是睡觉。就在父亲葬礼一周后,朱莉再次被送进医院。
  这之后,朱莉又爱上了新的男人,与他生子,继续过着贫穷的生活,而且越来越穷,以至需要带着孩子搬进森林里没有水没有电也没有煤气的房子里。如果不是达茜从纸醉金迷的旧金山飞到阿拉斯加的莽林中,把朱莉的生活拍摄下来。我们又怎能相信,这样的场景会发生在这个世纪最强大的国家里呢?当人类可以登月、填海的时候,一个身患不治之症的母亲竟然要靠住进森林的窝棚才能抚养自己的孩子。
  2010年9月27日,朱莉因为艾滋病不治身亡。她接受了临终关怀,也见到了达茜为她辛苦找到的第五个孩子杰森二世。她唯一的遗憾是没能再见大女儿瑞秋一面,她今年应该有17岁了。
  
  “朱莉”之后
  
  与达茜相伴18年的朋友和战友朱莉死了。达茜的摄影作品《朱莉》也彻底完成。达茜早在几年前就向史密斯奖组委会投过稿,但并未得到回复朱莉直到去世前都还在问达茜:“你什么时候获奖呢?”这一次,达茜终于可以回答她的问题了——可惜,是在她再也听不到的现在。
  虽然得到了这享誉垒球的荣誉,达茜依然是一个自由摄影师,需要去申请一个个基金会的助研金才能支撑她那些悲天悯人的拍摄计划。达茜不是不能在名利圈里浮游,共和党大会,总统选举,她都是应邀摄影师·然而,那些披主流世界压得失声的人与事才是达茜真正想要触及的地方。为了维持运作,达茜甚至在旧金山成立了婚礼写真工作室,这大概是所谓职业摄影师最不齿的一种工作了。
  如今朱莉死了,达茜的生活依然得照常进行。但一切又已经不太一样,因为从现在开始,达茜要去寻找朱莉所有失散的儿女,把她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她还要进行一个个展览,让人们不要忘记朱莉,也让人们去重新理解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人们的苦难与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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