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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阳台上晒衣裳。早晨的阳光照在马路对面，两个女孩子正对着一张贴在商店门外的海报左顾右盼，其中一个还伸手想揭下来。我怔了怔，恍然间像是看见了曾经的我附在张学雅耳边说：“你带小刀了吗?这个我揭不下来……”
那时候我上初一，刚开学不久就在晚报上发表了一首诗：春天花开的时候小蝌蚪般的音符快乐地游进了牧羊人的嗓子里
诗是我自己写的，在本地报纸发表出来时上面只有我一个人的姓名：李小桃。学校、班级、指导老师什么的都没有。
上课时叶老师在黑板上写下几行板书，扭过头来说道：“有些同学呐——我说的是个别人——她厉害着呢，自以为很了不起了，把老师、学校全都忘了，成名成材了，都是自己的功劳!这么厉害，还来上课做什么?嗯?”
她说话的时候并不看我，而是看着书，仿佛她正在讲课一样。大家也都像听课一样认真，只有个别同学回过头来看我一两眼，又迅速转回去。
其实我听课的样子十分端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黑板，手不停地抄板书，看不清的地方还用一根手指用力地把眼镜推到鼻梁上方。
叶老师瞅我一眼，又瞅一眼，看清楚了便开始发笑，揶揄地说：“还装出这副模样做什么，好像多认真似的，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是吧?”
我把头深深地埋下来，还是感觉到那些异样的眼光像麦芒一样刺在我背上。很快，上学放学就没人与我同路了，同桌换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坐我旁边的就是张学雅。
她是自愿搬过来的。
第一天早读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她怎么愿意跟我坐。
她甩甩头，“你成绩好呗。”
“成绩好有什么用，他们说我思想不好。”
“考试有的抄就行了，管什么思想好不好。”
“我考试不给别人抄，那是作弊。”
“作弊怎么了，别这么傻冒行不行?”
我刚要说话，叶老师拍了拍桌子，“早读呢，你们俩再讲话就滚出去。”
张学雅说：“老师，她先找我说话的。”
叶老师瞪我一眼，说：“好不容易有人愿意跟你坐，别把人家带坏了!再这样下学期你就一个人坐后面去吧。”
我想想是我先开的口，就没吭声，担心地想，下学期要是我和我的书包当同桌，多可怜。
下了早读张学雅给我一个橘子，她自己也剥开一个，边吃边说：“放学我们一块儿走吧，看你天天一个人!”
“行。”我答应了，又问，“你不是和杨曼一块走的吗?”
“那就三个人一起走呗。”张学雅说。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上完历史课，我指着书上两幅照片问张学雅：“你觉得卢梭帅，还是狄德罗帅?”
张学雅盯着我看了又看，说：“你还真特别咧。”
她没像其他人一样含讥带讽，只是那故作老成的语气让我有点不舒服，我说：“你不是也很酷吗?”
她用三根手指转着圆珠笔说：“你是天生的，我是学来的。”
我扁扁嘴，默认她的恭维。
放学的时候，杨曼来喊张学雅一起回家：“张学雅，你还慢吞吞的!不是要去租碟子嘛，再晚就关门了。”
张学雅正在打扫卫生，她“啊”地叫了一声，丢下拖把跑到我跟前说：“李小桃，今天跟你说了一起走的，你先帮我拖地，我和杨曼去租了碟子再回来喊你，行吗?”
“行，你们去吧。”我捡起拖把把教室仔仔细细拖了一遍，又换好了一桶清水，她们还没回来。
我洗好手，坐在窗台上等。
隔壁班的周老师路过还朝我打招呼，“李小桃，还不回呀。”
“噢，马上就回了。”
六点半。七点。七点半。天黑得像打翻了墨水瓶。我摆好拖把，背上书包，关窗，关灯，锁门。一个人走回家。
第二天一来，张学雅就跑过来捶了我一拳：“你几点走的啊?”
我说了个谎：“六点。”
她气呼呼地说：“叫你等我们一下的嘛，你可好，自己先走了。我们六点半赶回去找你，教室都锁门了。”
我心里有点发冷，没说话。
张学雅说：“今天一起走吧。”
我说：“行。”
不管怎样，有人做伴总是好的。
最后一节课写作文。我的作文总是写得很短，前不久叶老师还把我的作文本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丢进了炉子，她说：“数数你的作文，才几个字?还没当上作家呢就惜墨女口金了，你可真了不起。”
说完她钩了几块煤饼扔进炉子里，火烧得欢天喜地。等下课我跑上讲台，只在灰烬里翻出一张本子皮，上面绿色的花已经被烧得残缺不全了。
我写着写着，笔没墨水了，就郁闷地问张学雅：“有多余的笔么?我的笔没墨水了。”
她把正在用的钢笔递过来说：“就一支。你先写吧，你不是写得很短嘛，你写完我再用，快点啊。”
我飞快地写完了作文，照例只有十几行。张学雅歪过头看了一眼，说：“真是名不虚传。你不怕老师再拿你的作文本烧炉子?”
我抿着嘴说：“那就买新本子呗，我们小区门口的商店一个本子才两毛，比学校便宜。”
张学雅无奈地笑了笑，继续写作文。
放学后她和杨曼站在门口喊我：“李小桃，快走啊。”我心里一热，拎起书包朝她们跑过去。
一路上她们两个兴致勃勃地讨论一部韩国电视剧，我若即若离地走在她们身边，有时停下来等她们走远了再追上去，她们也没空理会我。
快到我家时张学雅转过头对我说：“李小桃，明天上学我来叫你吧?”
我很高兴，连忙答应。
早上，离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张学雅就在楼下喊起来，我吃了几口稀饭，匆匆下楼去。
“怎么这么早啊?”我边擦嘴边说。
“带你去看个东西。”她拉着我跑了两条街，到电力大学路的一个偏僻的巷子里才停下。
“喏，看见前面那个卖体育用品的商店了么?就在那儿。”
我跟着张学雅走到商店跟前，走上台阶准备进去，她一把拽住我，“进去干吗，你有钱么，里面可都是阿迪达斯。”
“那来做什么?”
她不说话，把我拉到门口左侧的墙边，指给我看。
那儿贴着一张海报，中间有折痕，上面没有明星也没有广告，只有一片湖蓝色的城市。湖蓝色的天空、房屋和人群，像透过墨镜看的一样。
“漂亮吧?”她得意洋洋。
“真漂亮啊，是谁的?怎么贴在这墙上?”
“不知道。可能是这体育用品店的，可又不太像。咱们把它撕下来吧。”
我小声说：“还不知道是谁的，不太好吧。”
“管它呢，一张海报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张学雅对着海报啧啧称赞了几声，又叫起来：“该走啦，要迟到了!”
坐在教室里我还想着那幅画面。湖蓝色的城市。湖蓝色的城市。我在笔记本上胡乱涂划着。
“明天还去不去看?”张学雅凑过来问。 “去。”
我们连着几天早上都去了那个巷子，站在海报前思前想后左顾右盼。
星期天晚上，张学雅打电话来叫我出去。见了面她说：“我观察了几天，晚上6点那个体育用品店就关了，不管是不是他们的，也没人管啦，我们去撕下来嘛。”
我和张学雅进了巷子，里面更加幽暗了，路灯像摄像头一样，照得我心慌意乱。
张学雅说：“你撕吧，我帮你放哨。”
“为什么我撕啊?”
“我视力好嘛。你近视，有人来了也看不清啊。”
我只好掂起脚尖，从海报的左上角开始小心翼翼地揭开。胶水粘得很紧，我吃力地用指甲一点一点抠。
“有没有小刀啊，这个很难弄哎。”我回头问张学雅。
话还没说完，她就压低声音喊起来：“有人来了。”
我隐约看见巷子那头一个黑黑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张学雅已经跑开了，我吓得一用力，刚揭开的海报的左上角被我拽了下来。我捏着那一小片纸狂奔起来。
出了巷子，那人并没有追来，张学雅看见我手里的碎纸埋怨起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本来以后还可以去撕的，现在可好，掉了一个角了，谁还要啊。”
我有点委屈：“以后撕下来还可以把角粘上嘛。”
张学雅没有说话。我走在后面，她走在前面，一直到家她也没有回头跟我说一句话。
第二天我特意起得很早，张学雅却没来叫我。
到了学校，她拍着我说：“李小桃，抱歉啊，我跟杨曼一起来了，没去叫你。”
“噢，”我点点头说，“那明天呢?”
“当然是我去叫你啊。”她冲我笑。
下午语文测验，我看了一中午语文书，却没有复习进去。我一直在想下午考试张学雅会不会抄我的。她一定会抄，她说过的，我给不给她看呢?我只有这一个像是朋友的人啊。
老师发卷子了，我还是心乱如麻。
刚写几个字，张学雅就侧过脸来看了，我犹豫着没有挡，她字字句句都抄了去。接着我写一点她抄一点，直到整张卷子写完。我希望叶老师能看见，可她正在专心致志地修指甲，根本不往下面瞥一眼。
老师收了卷子，我才说：“你怎么全都抄我的啊，一字不差。”
“我不会做啊。”
“老师会发现的。”
“不会啦，我们俩的卷子没交在一起。”
“万一发现怎么办?”
“你就说我抄你的呗。这点小事你都怕啊!”
我心里害怕，嘴上却不作声了。
第二天早上刚进教室，杨曼就朝我喊起来：“李小桃，叶老师叫你和张学雅去。”
我紧张得满手是汗，进了办公室。张学雅跟在我后面也进来了，一进门她就说：“老师，我知道你为什么找我们。”
叶老师抬起头，看着我们俩，目光左右移动，最后盯住我，“李小桃，你让我说你什么?”
我没出声。
张学雅又说：“老师，我知道你为什么找我们。 ”
叶老师不看她，还是盯着我，“李小桃，那你知道了吗?”
我说：“卷子。”
“卷子，卷子，”叶老师猛然提高了声音，“卷子是一模一样的!”
办公室里的老师都惊得回头看。她继续说：“这不用我提醒了吧?你们自己还不清楚吗?嗯?李小桃?”
我刚要解释，张学雅说：“老师，她抄了我的卷子。”
叶老师说：“不用你说，这我知道。”
我一下懵了，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李小桃，做人不是这样子的，你思想不好老师可以开导你，可你不能堕落啊。“叶老师的眼神里竟然流露出几丝怜悯。
我的声音带了哭腔；“张学雅，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你抄了我的卷子还不让我说吗?”张学雅面不改色。
我说：“老师，是她抄我的!是她抄我的!”
叶老师变了脸色：“李小桃，我原是可怜你，你竟然还说谎。”
我说：“老师，卷子是我自己做的，我成绩比她好，你知道的!”
叶老师站了起来，看着我说：“成绩好有什么用，嗯?没有道德就是废人!要是你以前品德好，我还能相信你，可你看看现在，叫我怎么信你?”
我大叫起来：“叶老师，你就是对我有成见!我品德怎么不好了?怎么不好了!”
“行了，别在这儿气我，你走吧，我不想管你了，对你这样的学生，没什么意义。你们说是吧。 ”
我被她推出了办公室。蹲在楼道里，我终于哭出了声音。
张学雅把座位搬到了杨曼旁边，再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所有人都绕开我和我的座位，叶老师也懒得奚落我了。我一个人，和我的书包当了同桌，也和它一起上学放学，直到初中毕业。
一个安静的下午，我放着音乐收拾阳台，在一个破旧的铅笔盒里发现了一张湖蓝色的小纸片，三角形，上面有湖蓝色的天空和星光。我举着它，怔怔地盯着，连它什么时候从手中被风吹远了，都没有察觉。
插图／张小莹
编辑／赵菱tianxiel013＠163．com
那时候我上初一，刚开学不久就在晚报上发表了一首诗：春天花开的时候小蝌蚪般的音符快乐地游进了牧羊人的嗓子里
诗是我自己写的，在本地报纸发表出来时上面只有我一个人的姓名：李小桃。学校、班级、指导老师什么的都没有。
上课时叶老师在黑板上写下几行板书，扭过头来说道：“有些同学呐——我说的是个别人——她厉害着呢，自以为很了不起了，把老师、学校全都忘了，成名成材了，都是自己的功劳!这么厉害，还来上课做什么?嗯?”
她说话的时候并不看我，而是看着书，仿佛她正在讲课一样。大家也都像听课一样认真，只有个别同学回过头来看我一两眼，又迅速转回去。
其实我听课的样子十分端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黑板，手不停地抄板书，看不清的地方还用一根手指用力地把眼镜推到鼻梁上方。
叶老师瞅我一眼，又瞅一眼，看清楚了便开始发笑，揶揄地说：“还装出这副模样做什么，好像多认真似的，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是吧?”
我把头深深地埋下来，还是感觉到那些异样的眼光像麦芒一样刺在我背上。很快，上学放学就没人与我同路了，同桌换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坐我旁边的就是张学雅。
她是自愿搬过来的。
第一天早读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她怎么愿意跟我坐。
她甩甩头，“你成绩好呗。”
“成绩好有什么用，他们说我思想不好。”
“考试有的抄就行了，管什么思想好不好。”
“我考试不给别人抄，那是作弊。”
“作弊怎么了，别这么傻冒行不行?”
我刚要说话，叶老师拍了拍桌子，“早读呢，你们俩再讲话就滚出去。”
张学雅说：“老师，她先找我说话的。”
叶老师瞪我一眼，说：“好不容易有人愿意跟你坐，别把人家带坏了!再这样下学期你就一个人坐后面去吧。”
我想想是我先开的口，就没吭声，担心地想，下学期要是我和我的书包当同桌，多可怜。
下了早读张学雅给我一个橘子，她自己也剥开一个，边吃边说：“放学我们一块儿走吧，看你天天一个人!”
“行。”我答应了，又问，“你不是和杨曼一块走的吗?”
“那就三个人一起走呗。”张学雅说。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上完历史课，我指着书上两幅照片问张学雅：“你觉得卢梭帅，还是狄德罗帅?”
张学雅盯着我看了又看，说：“你还真特别咧。”
她没像其他人一样含讥带讽，只是那故作老成的语气让我有点不舒服，我说：“你不是也很酷吗?”
她用三根手指转着圆珠笔说：“你是天生的，我是学来的。”
我扁扁嘴，默认她的恭维。
放学的时候，杨曼来喊张学雅一起回家：“张学雅，你还慢吞吞的!不是要去租碟子嘛，再晚就关门了。”
张学雅正在打扫卫生，她“啊”地叫了一声，丢下拖把跑到我跟前说：“李小桃，今天跟你说了一起走的，你先帮我拖地，我和杨曼去租了碟子再回来喊你，行吗?”
“行，你们去吧。”我捡起拖把把教室仔仔细细拖了一遍，又换好了一桶清水，她们还没回来。
我洗好手，坐在窗台上等。
隔壁班的周老师路过还朝我打招呼，“李小桃，还不回呀。”
“噢，马上就回了。”
六点半。七点。七点半。天黑得像打翻了墨水瓶。我摆好拖把，背上书包，关窗，关灯，锁门。一个人走回家。
第二天一来，张学雅就跑过来捶了我一拳：“你几点走的啊?”
我说了个谎：“六点。”
她气呼呼地说：“叫你等我们一下的嘛，你可好，自己先走了。我们六点半赶回去找你，教室都锁门了。”
我心里有点发冷，没说话。
张学雅说：“今天一起走吧。”
我说：“行。”
不管怎样，有人做伴总是好的。
最后一节课写作文。我的作文总是写得很短，前不久叶老师还把我的作文本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丢进了炉子，她说：“数数你的作文，才几个字?还没当上作家呢就惜墨女口金了，你可真了不起。”
说完她钩了几块煤饼扔进炉子里，火烧得欢天喜地。等下课我跑上讲台，只在灰烬里翻出一张本子皮，上面绿色的花已经被烧得残缺不全了。
我写着写着，笔没墨水了，就郁闷地问张学雅：“有多余的笔么?我的笔没墨水了。”
她把正在用的钢笔递过来说：“就一支。你先写吧，你不是写得很短嘛，你写完我再用，快点啊。”
我飞快地写完了作文，照例只有十几行。张学雅歪过头看了一眼，说：“真是名不虚传。你不怕老师再拿你的作文本烧炉子?”
我抿着嘴说：“那就买新本子呗，我们小区门口的商店一个本子才两毛，比学校便宜。”
张学雅无奈地笑了笑，继续写作文。
放学后她和杨曼站在门口喊我：“李小桃，快走啊。”我心里一热，拎起书包朝她们跑过去。
一路上她们两个兴致勃勃地讨论一部韩国电视剧，我若即若离地走在她们身边，有时停下来等她们走远了再追上去，她们也没空理会我。
快到我家时张学雅转过头对我说：“李小桃，明天上学我来叫你吧?”
我很高兴，连忙答应。
早上，离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张学雅就在楼下喊起来，我吃了几口稀饭，匆匆下楼去。
“怎么这么早啊?”我边擦嘴边说。
“带你去看个东西。”她拉着我跑了两条街，到电力大学路的一个偏僻的巷子里才停下。
“喏，看见前面那个卖体育用品的商店了么?就在那儿。”
我跟着张学雅走到商店跟前，走上台阶准备进去，她一把拽住我，“进去干吗，你有钱么，里面可都是阿迪达斯。”
“那来做什么?”
她不说话，把我拉到门口左侧的墙边，指给我看。
那儿贴着一张海报，中间有折痕，上面没有明星也没有广告，只有一片湖蓝色的城市。湖蓝色的天空、房屋和人群，像透过墨镜看的一样。
“漂亮吧?”她得意洋洋。
“真漂亮啊，是谁的?怎么贴在这墙上?”
“不知道。可能是这体育用品店的，可又不太像。咱们把它撕下来吧。”
我小声说：“还不知道是谁的，不太好吧。”
“管它呢，一张海报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张学雅对着海报啧啧称赞了几声，又叫起来：“该走啦，要迟到了!”
坐在教室里我还想着那幅画面。湖蓝色的城市。湖蓝色的城市。我在笔记本上胡乱涂划着。
“明天还去不去看?”张学雅凑过来问。 “去。”
我们连着几天早上都去了那个巷子，站在海报前思前想后左顾右盼。
星期天晚上，张学雅打电话来叫我出去。见了面她说：“我观察了几天，晚上6点那个体育用品店就关了，不管是不是他们的，也没人管啦，我们去撕下来嘛。”
我和张学雅进了巷子，里面更加幽暗了，路灯像摄像头一样，照得我心慌意乱。
张学雅说：“你撕吧，我帮你放哨。”
“为什么我撕啊?”
“我视力好嘛。你近视，有人来了也看不清啊。”
我只好掂起脚尖，从海报的左上角开始小心翼翼地揭开。胶水粘得很紧，我吃力地用指甲一点一点抠。
“有没有小刀啊，这个很难弄哎。”我回头问张学雅。
话还没说完，她就压低声音喊起来：“有人来了。”
我隐约看见巷子那头一个黑黑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张学雅已经跑开了，我吓得一用力，刚揭开的海报的左上角被我拽了下来。我捏着那一小片纸狂奔起来。
出了巷子，那人并没有追来，张学雅看见我手里的碎纸埋怨起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本来以后还可以去撕的，现在可好，掉了一个角了，谁还要啊。”
我有点委屈：“以后撕下来还可以把角粘上嘛。”
张学雅没有说话。我走在后面，她走在前面，一直到家她也没有回头跟我说一句话。
第二天我特意起得很早，张学雅却没来叫我。
到了学校，她拍着我说：“李小桃，抱歉啊，我跟杨曼一起来了，没去叫你。”
“噢，”我点点头说，“那明天呢?”
“当然是我去叫你啊。”她冲我笑。
下午语文测验，我看了一中午语文书，却没有复习进去。我一直在想下午考试张学雅会不会抄我的。她一定会抄，她说过的，我给不给她看呢?我只有这一个像是朋友的人啊。
老师发卷子了，我还是心乱如麻。
刚写几个字，张学雅就侧过脸来看了，我犹豫着没有挡，她字字句句都抄了去。接着我写一点她抄一点，直到整张卷子写完。我希望叶老师能看见，可她正在专心致志地修指甲，根本不往下面瞥一眼。
老师收了卷子，我才说：“你怎么全都抄我的啊，一字不差。”
“我不会做啊。”
“老师会发现的。”
“不会啦，我们俩的卷子没交在一起。”
“万一发现怎么办?”
“你就说我抄你的呗。这点小事你都怕啊!”
我心里害怕，嘴上却不作声了。
第二天早上刚进教室，杨曼就朝我喊起来：“李小桃，叶老师叫你和张学雅去。”
我紧张得满手是汗，进了办公室。张学雅跟在我后面也进来了，一进门她就说：“老师，我知道你为什么找我们。”
叶老师抬起头，看着我们俩，目光左右移动，最后盯住我，“李小桃，你让我说你什么?”
我没出声。
张学雅又说：“老师，我知道你为什么找我们。 ”
叶老师不看她，还是盯着我，“李小桃，那你知道了吗?”
我说：“卷子。”
“卷子，卷子，”叶老师猛然提高了声音，“卷子是一模一样的!”
办公室里的老师都惊得回头看。她继续说：“这不用我提醒了吧?你们自己还不清楚吗?嗯?李小桃?”
我刚要解释，张学雅说：“老师，她抄了我的卷子。”
叶老师说：“不用你说，这我知道。”
我一下懵了，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李小桃，做人不是这样子的，你思想不好老师可以开导你，可你不能堕落啊。“叶老师的眼神里竟然流露出几丝怜悯。
我的声音带了哭腔；“张学雅，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你抄了我的卷子还不让我说吗?”张学雅面不改色。
我说：“老师，是她抄我的!是她抄我的!”
叶老师变了脸色：“李小桃，我原是可怜你，你竟然还说谎。”
我说：“老师，卷子是我自己做的，我成绩比她好，你知道的!”
叶老师站了起来，看着我说：“成绩好有什么用，嗯?没有道德就是废人!要是你以前品德好，我还能相信你，可你看看现在，叫我怎么信你?”
我大叫起来：“叶老师，你就是对我有成见!我品德怎么不好了?怎么不好了!”
“行了，别在这儿气我，你走吧，我不想管你了，对你这样的学生，没什么意义。你们说是吧。 ”
我被她推出了办公室。蹲在楼道里，我终于哭出了声音。
张学雅把座位搬到了杨曼旁边，再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所有人都绕开我和我的座位，叶老师也懒得奚落我了。我一个人，和我的书包当了同桌，也和它一起上学放学，直到初中毕业。
一个安静的下午，我放着音乐收拾阳台，在一个破旧的铅笔盒里发现了一张湖蓝色的小纸片，三角形，上面有湖蓝色的天空和星光。我举着它，怔怔地盯着，连它什么时候从手中被风吹远了，都没有察觉。
插图／张小莹
编辑／赵菱tianxiel01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