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友顾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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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煦路巡捕房有位活祖宗,十里八街的老百姓都知道,在街上见到顾西米一定要绕路走。偏偏这个呆萌歪果小正太总像跟屁虫似的跟着她:“泥好可爱,窝要和泥做朋友 !”顾三爷对此头疼不已:“别逗了,你妈喊你回家吃饭啦!”
  1.初见
  顾家花园里,灯火通明,管弦悠悠,来往的宾客都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世家望族。
  顾老爷子原本还挺满意,可看着看着就高兴不起来了——那些少爷们的脸上个个儿都是屎绿色,他还怎么挑孙女婿?
  那些富家少爷也很是冤枉。他们就算再眼红顾家的家世地位,也从没想过要把自己献身给一个女魔头啊!
  “三丫头人呢?”顾老爷子拽着顾栗,吹胡子瞪眼,十分不高兴。
  顾栗硬着头皮答:“粟粟说今晚上加班……”
  顾老爷子拐杖一敲,车一停稳,打驾驶位上跳下来一个一身巡捕制服的娇小身影。
  场内一片死寂,顾西米走到顾老爷子和顾栗面前,利落漂亮地敬了个礼:“爷爷,局长。”
  顾老爷子抡起拐杖:“局长你个炮仗,在家里叫二哥!”
  跟顾西米打过交道的少爷们差点儿都要捂着脸钻到桌子下面去了。
  顾西米对老爷子的话充耳不闻,凌厉的目光从在场宾客身上一一扫过,半点儿没有要与人打招呼的意思,扛着警棍就往屋里走。
  她当然知道今儿个唱的是哪出戏,无非是老爷子嫌她在外头太招祸,想早点儿给她寻个婆家罢了。
  找婆家?开什么玩笑!她才不要像那些堂姐妹一样早早嫁人去做太太,之后就每天打打麻将,嗑嗑瓜子,混吃等死过一辈子。
  虽然她顾西米现在只是法租界分捕房的一个小巡捕,但是她将来可是要像二哥一样成为警察局长的,打击全上海的恶势力才是她的人生理想!
  上海第一女巡捕就这么扛着警棍大摇大摆地从众宾客间穿梭而过,愣是没一个人敢凑上去与她搭话。
  带着随身翻译坐在僻静角落的弗朗西索,呆呆地目送着那个身形娇小却气势嚣张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舍得收起那痴汉表情。
  “高,那个女孩是谁?”
  高翻译冷不防被弗朗西索那双泛着绿光的碧色眸子盯着,说起话来连声音都抖了三抖:“她是顾家的三姑娘顾粟,在外人称顾三爷,你可要离她远些。”
  他没说的是,这位顾三爷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没事儿千万别惹她,就是有事儿也得绕道走!
  新任的意大利公使最疼爱这个小儿子,远渡重洋也要将他带来上海。若是哪天这位小祖宗落到那位活祖宗手里,免不了要让人好一番头疼。
  弗朗西索眨了眨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满脸都是疑惑:“那么可爱的女孩子,我为什么要离她远一些?”
  “她比卡希尔姐姐还要可爱呢,我要和她做朋友!”
  高先生握着酒杯的手又是一抖,醇香的酒酿洒了出来。
  可爱?那个人人闻之色变的女魔头……什么时候跟“可爱”这两个字搭边了?
  2.外国正太
  福煦路巡捕房有位活祖宗,十里八街的老百姓都知道,在街上见到顾西米一定要绕路走。
  但这位顾三爷压根儿就不是个安生的主儿,每天不惹出点儿糟心事儿来心里就不踏实。偏偏她总是出于好心,任谁来评理也不能说她个“不”字。
  顾西米同情胡同口一个捡垃圾吃的流浪汉,给了他两块大洋,反倒给他招了祸,一帮混小子为了抢钱,把老头儿打了个半死;她从失控疾奔的马蹄下救过一个小孩,可那小孩被她丢出去时摔断了胳膊;今儿个她又好心帮独居的王大娘扛米糠,却把糠袋子刮破了个洞,本来就不多的粮食撒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于是好心的顾西米打算下午交班之后,去粮店买两袋米糠,亲自给王大娘扛过去。
  可她还没来得及出巡捕房的大门,就被一个奇怪的人挡住了去路。
  来人金发碧眼,身上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色西装,看起来年岁不大,估摸着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顾西米素来见多识广,见过的外国人也不在少数,自然不会因为对方的长相而觉得奇怪,让她觉得奇怪的是他那眼神……
  他肤色很白,白得通透,笑起来脸颊边缀着酒窝,十分好看。他那双碧色的眼眸里也盛着满满的笑意,看向自己的眼睛一闪一闪地泛着光。
  顾西米忍不住咂咂嘴,那眼神,好像狼啊……
  她眨了眨清亮的杏眼,狐疑地从头到脚打量着这个稚嫩年輕的外国人。他衣着干净,整洁得没有一丝褶皱,看起来也不像是来巡捕房报案的。
  难道是找人?顾西米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测——他身上衣服的料子,即便是上海最好的成衣店也拿不出来。巡捕房上下,没人认识这么有来头的朋友。
  “西米?苦西米?”他的发音很蹩脚,眉眼却依旧带笑。
  顾西米挑挑眉,并没有纠正他别扭的发音:“你是哪位?”
  “窝叫弗朗西索,窝见过泥!”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上一次,泥家,晚上!”他中文学得并不多,只能像挤牙膏一样,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挤。
  好在顾西米的私生活十分简单,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估计这人是上次老爷子请回家的那堆人之中的一个。
  虽然她对这个叫什么锁的小男生完全没有印象,但是她心里对自家爷爷的不满又上升了一度——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当她是有多恨嫁?
  可这个歪果小孩来找她做什么?
  “窝喜欢泥,窝可以和泥做朋友吗?”他说话时,每一个字都带一点儿往回卷的尾音,听起来十分奇怪。
  就连顾西米这么“严肃”的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别逗了,你妈喊你回家吃饭了。”顾西米拍拍他肩膀,绕过他就往外走。
  连面都没见过,上来就说要跟她做朋友……顾西米同情地想,这小孩可能脑袋也不大好使。
  3.拥抱
  向来独来独往的顾三爷一夜之间有了个小跟班。   弗朗西索一大清早就等在顾宅大门口,等到顾西米出门,就一直跟着她到巡捕房。之后顾西米去巡逻,弗朗西索也跟着她巡逻。
  “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你是小变态吗?”顾西米蹙眉看他,杏眼微眯,透出一股浓浓的不悦。
  “小,什么态……”弗朗西索如果不开口,看起来就是典型的欧洲贵族少爷的模样。但是他只要一开口,就变成了正在咿呀学语的小毛头。
  配上他这大高个儿,看起来简直不能更蠢。
  “是小变态,先生。”
  弗朗西索身边忽然冒出了一个西装笔挺的青年,叽里咕噜朝他说了一串鸟语。
  顾西米看到这个外国男孩忽然脸红了起来,紧接着他就开始手忙脚乱地解释,叽里咕噜,一串接一串。他讲得声情并茂,但顾西米愣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喂,他在说什么呢?”顾西米抡着警棍问他身后那个男人,看起来十分不耐烦。
  高翻译看着眼前这个被弗朗西索称赞“十分可爱”的人,内心不免感叹东、西方的审美差异实在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说他并没有恶意,他只是觉得你很帅气,很可爱,想要和你做朋友而已。”高翻译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警棍和挂在腰间的马鞭上,“他还说你的鞭子很好看。”
  顾西米顺着他的目光,看看自己那系着红流苏的马鞭,忍不住得意起来。
  “那是当然,这可是我大哥送我的!”全家人她谁也不服,最听大哥的话。这当然是有原因的,全家人中,支持她的梦想的,也就只有大哥了。就连二哥当初都拦着她,不让她去做巡捕,要不是她填姓名时机智地把“粟”字拆成两半,没准真被二哥以权谋私给撵回家了呢。
  “好吧,看在你这么有眼光的分儿上,本大爷勉为其难地交你这个朋友了。不过本大爷现在得去巡逻了,你自己玩去吧!”
  可是弗朗西索还是一步不离地紧跟着她的步伐。
  顾西米不悦地眯着眼看向高翻译:“你没把我的话解释给他听?”
  高翻译默默地看了一眼黑着脸的顾三爷,又看了一眼满脸无辜的弗朗西索,顿觉自己处境十分尴尬。
  他无力地解释:“我都说了,但是……”但是这位小少爷也是个犟脾气的主儿啊!
  他现在辞职还来不来得及?
  顾西米看了看手表,发现已经被这个歪果小孩耽搁了很久,再不走這条街可就巡不完了。于是也就不再管他,只让高翻译把人看好。
  而得到她默许的弗朗西索像是被人按下了某个开关似的,跳起来直接冲到了顾西米面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顾西米当时就惊呆了!
  这个外国小正太看起来稚嫩得像小孩,是基于他天真单纯的长相来说的。但人家毕竟是个二十来岁的大男孩了,再加上西方人本就手长脚长,他这一抱,顾西米小小的身子完全就被他裹住了。
  顾西米好歹也是打遍法租界各个巡捕房无敌手的,反应也不慢。片刻惊愕后瞬间回神,直接一个擒拿手就把弗朗西索反身制住。
  “嗷……疼疼疼疼……”弗朗西索那双绿幽幽的眼睛深情地凝望着顾西米,看得她手下的力道立刻就轻了下来。
  顾西米第一次发现,原来眼神也是能醉人的。
  4.梁二少
  “哎,你别哭了。”
  顾西米买了一条帕子递给了弗朗西索。也不是她心软,只是那个外国小正太眼圈通红的模样实在是太可怜了,这个人跟那些不学好的纨绔子弟到底还是不同的。
  弗朗西索又比画着说了一大堆。顾西米仍然听不懂,高翻译却一脸尴尬。
  “他说什么?”顾西米心想,这个小锁怎么就找了这么个不靠谱的翻译呢?
  “他说他没有哭,他就是觉得和女神拥抱之后太激动了而已。”说完这话,高翻译自觉地转过头去不再看这两个人,他觉得弗朗西索现在这副模样一点儿都不适合嘴硬。
  明明就是被喜欢的女孩子打哭了,还装!
  ……
  顾西米也不再理会这个爱哭的小孩,甩着警棍继续巡逻去了。反正她的爱心有限,何况还要用来普度众生呢。
  她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有刺耳的哨声传来。
  顾西米神色凝重,夹着警棍就循声跑了去。她身后跟着弗朗西索,弗朗西索身后还跟着高翻译。
  等到顾西米带着俩随从赶到现场的时候,才发现是出了车祸。
  这边已经不是福煦路巡捕房的辖区了,吹哨的小巡捕显然没想到能引来这尊菩萨,看到她时神情一愣。
  比起小巡捕,此时更惊讶的人是车祸的肇事者。那人一见到顾西米,脸色瞬时就青了。
  “哎哟,熟人啊!”顾西米似笑非笑地看着几乎是从车上滚下来的梁二少。
  他身上也穿着上次弗朗西索穿过的那种白色西装,或许是最近上海就流行这个风格,就连他穿的衬衫都和弗朗西索一样,都是真丝的。但顾西米就是觉得恶心,她回头瞄了一眼乖乖站在一边的大男孩,满意地扬了扬嘴角,心里暗想,还是小锁比较可爱呀!
  梁二少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警棍上就有些躲闪了,站在离车门半步远的地方就不敢往前走了。
  顾西米冷笑一声。她跟这位梁二少其实不怎么熟,她手里的这警棍倒是跟他熟悉得很。
  她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狼藉景象,问吹哨的那个小巡捕:“这是怎么个情况啊?”
  小巡捕估计也是头回当差,若是换了那些老油条,碰到梁二少这样的主儿犯了事,定然早就息事宁人了,哪里还敢这般声张?
  这小巡捕却想也没想就直接说了:“这位先生开车撞上了店门口的糕点摊儿,不肯赔钱还不说,反倒把车往后倒了一截,又开过来把人家撞了一遍。”
  出门就碰上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手巡捕和专治纨绔少爷各种不服的顾三爷,梁二少今天也算倒霉。
  “误会,都是误会。”他嘿嘿一笑,“我就是新手上路,想跟家里的司机学一学开车,没想到刹车、油门记不住,还左右不分,这才有了这桩误会。你让他下午就到梁公馆去拿钱,都好商量。我赔,多少钱我都赔!”   梁二少自以为处理得挺好,结果没等到两位巡捕的表扬不说,反而被顾西米凌空一鞭子震得脑袋发蒙。
  他站得离她那么远,就是怕她抡起警棍打人。警棍够不着就挥鞭子吓唬人,有没有这么不讲理的?!
  不止梁二少脸色青白,就连围观的人都被吓得不轻。周围瞬间陷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沉默里,然而很快,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快的掌声。
  弗朗西索啪啪啪地拍手,眼中满是欣羡和赞赏:“苦!太苦了!”
  顾西米和高翻译面面相觑。
  本来顾西米还想好好地教训教训这个梁二少呢,可一看弗朗西索那双像星星一样眨呀眨的眼睛,竟忍不住就心软了,连带着手里的软鞭也不自觉地收了起来。
  所以刚刚她是被人夸赞了吗?
  5.我好喜欢你
  一大清早,顾西米开车出门时差点儿撞到门口的弗朗西索和他的翻译。
  “你们两个怎么又来了?”顾西米从车窗伸出头去,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虽然身边一直有个很崇拜她的小跟班让她觉得很有成就感,但是她作为一名专业的巡捕,怎么可以在上班时间带着个大号人形随身挂件呢?这太不专业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那个外国小正太原本笑意盈盈的脸立马就垮了下来。
  一阵愧疚感袭上她的心头,明明高翻译还没翻译给他听,想必他是看懂了她脸上不高兴的表情了吧?
  一想到自己无意中伤害了一个呆萌大男孩的幼小心灵,顾西米就觉得十分内疚。于是她打开后车门,跟他们说:“上车吧。去哪儿?我送你们一程。”
  弗朗西索原本皱着的脸立马又像见到阳光的向日葵一样笑开了花,顾西米从后视镜瞄了一眼,连带着自己的心情也变好了。
  不过她也没错过小正太眼下那抹沉沉的暗影,安静下来的他看起来竟十分憔悴。
  顾西米趁着小正太不注意时悄悄问了高翻译,听到答案后顾西米哭笑不得。没想到她昨天当街那一鞭子没伤着梁二少,反倒是害得这个小正太魔怔了。
  据说,弗朗西索的原话是——
  “我晚上睡不着觉,就到露台上去赏月。我看到小西米就站在月亮上挥鞭子;当月亮躲到云层里,我就看到小西米站在院子里挥鞭子。我早上起来喝牛奶,发现她就在我的牛奶杯里挥鞭子……我覺得有她的牛奶特别甜!”
  高翻译复述这段话时脸色十分玄妙。
  顾西米心里那点儿小得意、小欣喜却怎么也压不住,就连弗朗西索第二天又到顾家门口来报到她都没有不高兴,反而十分大方地请他们搭便车。
  不过高翻译在前一天坐过她开的飞车之后就再也不肯上她的车了,只剩两个完全语言不通的人独处,根本无法沟通。
  弗朗西索:“@#%……&*%¥#……&……&¥%#@%……”
  顾西米嘴角僵笑着。她一个字都听不懂啊!!!
  直到抵达巡捕房门口,高翻译重新加入,谈话才得以进行得下去,弗朗西索失落的表情也终于缓和。
  他跟高翻译咬了一会儿耳朵,又兴高采烈地凑到她面前来,一字一顿地说着刚刚现学来的汉语:“在泥眼中,我好像能看到意大利的星星,我好喜欢泥!泥是我见过最帅气的巡捕。”
  他咧着嘴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他那双澄澈的碧色眸子也像闪着光似的,把顾西米眼睛都晃花了,心跳也跟着加速。
  他声线本就清亮悦耳,就连他那怪异的腔调和搞笑的尾音,听起来都觉得莫名顺耳。
  于是顾西米就这么因他短短一句话陷入了迷之傻笑里。
  6、新仙林
  就在顾西米以为她终于有了一个认同她的梦想和事业的朋友时,弗朗西索突然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接连好多天,弗朗西索都没再出现在顾家大门口。
  独自巡逻的顾西米时常走神,总忍不住暗自猜测,是不是弗朗西索生病了?还是意大利公馆出事了?被炸了?
  她也暗中打听过,却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其实弗朗西索好好地待在家里,只是一直没有出门罢了。
  然而当顾西米彻底调整回认识弗朗西索之前的状态时,弗朗西索居然又出现在顾家大门口了!不过这次只有弗朗西索一个人,顾西米环顾四周好一会儿也没有见到高翻译的影子。
  “你在找什么?”
  顾西米当时就惊呆了!这才多久不见,弗朗西索已经可以说出字正腔圆的汉语了!
  只见弗朗西索微笑着朝她走过来,一如上次见面时那样阳光、帅气。他身量颀长,这些天不见,感觉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儿似的。
  “我回家去学汉语了。小西米,我觉得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你说,想直接和你说,不希望有别人听到。”
  他说这话时抬手摸了摸鼻梁,脸上隐约浮上一层浅浅的红晕。
  而后,这一整天顾西米都会时不时低头偷笑。
  下午顾西米正准备交班下值,有小巡捕急匆匆跑进来,说是新仙林那边出了事故,问她要不要赶紧过去查看?
  顾西米向来是个不怕事儿大的,拎上警棍就出了门,弗朗西索当然也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
  到了新仙林,顾西米了解情况时,那些人好一顿叽里呱啦,她没听懂,但好歹听出了那是日语。
  询问其他人才得知,是一个日本军官在新仙林遭到了袭击。与其说是袭击,还不如说是他命不好——偏就他坐的位置头顶上的吊灯松了,掉下半边来,险些砸到他。没伤到人本是万幸,偏偏请客做东的人不依不饶,非要让人围了新仙林,找出罪魁祸首来,说是得给日本人一个公道。
  顾西米轻轻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人,这么把自己脸皮搁到地上踩?
  “那个人好眼熟。”弗朗西索凑到顾西米耳边嘀咕,她顺着弗朗西索的视线看去,可不就是今年跟她格外有缘分的梁二少吗!
  想想也是,梁家亲日的做派恶心了多少人?
  “小锁,给我拿好了。”   她把警棍丢给弗朗西索,解下腰间挂着的软鞭在手上把玩,直接走进人群中央去。弗朗西索看着顾西米甩着鞭子的样子,脸上又浮现起崇拜的表情。
  原本趾高气昂的梁二少,一见到她,脸色微变,朝天的鼻孔都不由得收了几分。
  “喀,顾三小姐,新仙林可不在你的辖区,我劝你还是别掺和的好。”
  顾西米挑眉瞥了他一眼,而后抬头往天花板上的那盏吊灯看去。
  “你要是叫我一声顾巡捕,我倒肯勉强给你个面子。”她状似无意地甩着软鞭,一圈圈绕在手腕上,很是嫌弃地开口,“三小姐三小姐地叫,我跟你熟吗?”
  梁二少被她噎得一时无语。上次说熟的是她,这次说不熟的也是她,他觉得真难做人啊。
  顾西米又看了看坐在沙发上那个险些被灯砸到的日本军官,十分“关切”地说:“保护公民的人身安全是巡捕房的责任,但是也挡不住有心人暗害。我劝先生你看人还是要谨慎一点儿,不清楚底细就跟人家出来浪,还是挺危险的。毕竟这世道,狗都穿人皮。”
  她目光凌厉,梁二少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发凉的后脖颈,委屈地低下了头。
  “都散了吧。”顾西米挥挥手,一场闹剧就这么散了。
  弗朗西索笑嘻嘻地凑上来,双手奉上她的警棍:“女神请收下我的膝盖!”
  顾西米觉得脸有点儿烧,拉着弗朗西索就往外走,心里忍不住反省,刚才自己的样子是不是有点儿凶呀?要是吓到小锁可怎么办啊……
  7.便衣巡逻
  这天顾西米休班,正好家里人十分齐全,就连常年不在家的顾老大都露了面。
  “去外头把那个天天接送三丫头上下班的年轻人请进来。”顾老爷子一下楼,就开始吹胡子瞪眼。
  顾老大说:“我听说好像是个外国人。”
  哪里是“听说”“好像”?他明明已经派人暗中观察很久了。
  顾老二说:“外国人也没什么不好。若是有缘的,也不必担心以后粟粟会受一起子姨太太的气。”
  顾老大又说:“就算不是外国人,娶了咱家粟粟,哪个还敢收姨太太?”
  顾西米听见他们在讨论外国人,猛地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昨天竟忘了告诉小锁今天她轮休。她刚想出去让小锁先回家,就被顾老爷子叫住。
  “老二,你去。”顾西米心里那点儿“小九九”明顯没逃过老爷子的慧眼,“好不容易有人敢亲近三丫头,可别让她给撵跑了。”
  顾西米大怒,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于是弗朗西索被顾大哥带进来的时候,平白无故就得了顾西米一双大白眼。
  弗朗西索内心:好冤枉,好心痛,好委屈!小西米怎么能用这种眼神看我……
  顾西米权当没看见,任由顾老爷子把弗朗西索当成送上门的未来孙女婿各种打听,那架势恨不得当场就给两人订婚。
  “爷爷哎……祖宗哎……您快歇歇吧!”顾西米拦不住她爷爷,于是只能釜底抽薪,把小锁带走,“小锁小锁,快,跟我去巡逻!”
  顾西米把不明所以的弗朗西索拉出顾家大门。
  “你今天不是不需要上班吗?你平时那么辛苦,应该好好休息啊。”这段时间弗朗西索的汉语讲得越来越好,他出门已经不用带翻译了。
  顾西米今天当然不用上班,她连制服都没换,穿着一身极其居家的长裤配毛衣就出来了,手里还挂着从门口衣架上顺来的一件风衣,也不知道是哪个哥哥的。
  “我把你从老魔头手里解救出来,还不快感谢我!”她哼哼两声,脑袋里又冒出了鬼主意,“今天咱们便衣巡逻!”
  她一派休闲又帅气的模样,倒是比那些世家少爷们看起来还要风流倜傥。落后她半步的弗朗西索又抬手摸了摸鼻梁,脸色微红。
  她和他在上海见过的那些名门小姐不一样,和他家中那些堂姐妹们也不一样。她从不穿裙子,也从不抹水粉,明明不爱打扮,却最是明亮耀眼。
  “小西米,我们现在这样算是约会吗?”他给脸皮加厚城防,又笑嘻嘻地跟上来,碧色的眸子闪着光,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顾西米挑眉看他:“我哪儿小?”
  弗朗西索又红了脸:“你叫我小索,我叫你小西米,不对吗?”名字前面加个“小”字,难道不是表示亲昵的爱称吗?
  其实他内心:这话你怎么好这么直白地问人家嘛……你好意思问,人家都不好意思答啊……
  8.粮店围堵
  只要没有人刻意闹事,法租界里一般都挺太平的。顾西米说是要便衣巡逻,不过就是家里那三双眼睛盯得她难受,想要出来透个气罢了。
  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哪里不对。
  顾西米寻思着,以往每天带着小锁巡逻,也没觉得别扭,可今天怎么就总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呢?
  她费解地挠挠头,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站不住脚的理由:难道是因为今天没穿制服?
  此时正好路过粮店,她就问弗朗西索:“你带钱了吗?”
  弗朗西索摸了摸口袋,遗憾地摇摇头。他的口袋都是用来做装饰的,高翻译才是用来带钱的。自打他把高翻译辞了之后,也就再没想起过自己要带钱这回事儿。
  “这样吧,我先去买东西,你替我跑一趟巡捕房,给我借两块钱来。”顾西米仰头朝他微微一笑,“反正你腿长,跑得快。”
  弗朗西索对顾西米的请求没有任何抵抗力,二话不说就往巡捕房的方向跑。
  顾西米看着他渐渐跑远的背影,不由得犯起愁来。也不知道这人的脑子够不够用,能不能听懂她的暗示。
  她觉得,其实小锁也挺可爱的,又想起早上哥哥们的谈话,摇头暗道一声可惜。她的择偶标准最起码是上马能战,可扛枪杀敌的英雄好汉,这种天真单纯的小孩做好朋友还可以,但并不在她择偶的理想范围内。
  等到弗朗西索的人影完全消失在街角,顾西米的神色忽然就冷下来。她戒备地看着四周来往的人群,最终目光落在粮店的招牌上。
  顾西米沉吟了片刻,还是抬脚走了进去。该来的躲不过,她至少要做到不殃及外面的无辜百姓。   她前脚才进门来,紧跟着就又进来了几个人,三两下就把粮店的门窗都封死了。
  她杏眼微眯,平素清亮俏丽的眸子里此刻正酝酿着汹涌的风暴。
  顾西米冷哼一声,她料得果然不错。
  “那个有心没胆,有胆没脸的家伙怎么没亲自来?就凭你们几个,也想请到本大爷?”
  她跟梁二少不对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两次当众打脸也是丝毫没给他面子,以他那睚眦必报的刻薄性子,能忍这么久也是不容易。
  那几人互相递了个眼色,齐齐动作。
  顾西米嚣张惯了,但这并不妨他们如此厚颜无耻地以强欺弱,以多欺少,且个个毫不手软。无奈双拳难敌四手,不过片刻她就落了下风。又艰难应对了几招,她就被人制住了。
  梁二少这会儿才露面,旁边还跟着上次在新仙林差点儿受伤的那个日本人。
  顾西米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梁二少却没理她,只顾跟那日本人说话:“她就是顾家的三小姐,顾家上下都宝贝着呢。把她攥在手里,顾恒那个军工厂……”
  一听梁二少这话,顾西米哪里会不明白——她这是给大哥招了祸了!顾家百年名声不能毁,大哥的军工厂也是顾家实业救国的关键,怎么可以被这种人惦记?
  “我呸!姓梁的,我告诉你,你一根手指头也别想沾染我顾家,我顾粟才不怕你!”
  她咬牙切齿道,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外以“顾粟”这个名字自称。
  9. 你们等着
  眼下的情势十分明显,顾西米已经成了他们案板上的鱼肉。但是她从小就硬气惯了,再加上家训摆在那儿,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向日本人低头。
  梁二少还在劝她配合一些,他也不想把顾家得罪狠了。
  顾西米冷哼一声,满脸不屑:“姓梁的,别人不知道我顾三爷的名头,你还不知道吗?我是你说动就能动的?”
  她也不知道小锁能不能机灵一回,要么帮她带回几个人来,要么干脆就别回来了。
  正想着,“砰”的一声,粮店的门板应声而倒。门口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金发少年,凌空的一脚还没来得及收回。
  店里还在对峙的人都呆呆地看着这个金发碧眼的不速之客。梁二少快速地和日本人交换了一下信息:这是意大利公使的小儿子,不能动啊。
  日本人表示:为了大日本帝国,没啥好怕的,你就不要在意,上吧。
  而顾西米看到小锁身后半个人都没有,不由得感叹:果然不能对这个只会撩妹、说情话的外国小朋友抱太大的希望啊。
  顾西米开始思考,到时候如何自我了断才能少些痛苦,却见风卷残云般的一阵混乱之后,弗朗西索已经成功地打退了那几人,英勇地把她挡在了身后。
  呦嚯!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没想到小锁竟然如此有气魄!
  不过快顾西米很就收回了之前的想法——弗朗西索可能觉得站在前面有点儿“冷”,所以又挪着小碎步转移到了顾西米的身后。
  “呃,刚才有大雾,我什么都看不见。”弗朗西索仿佛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心有余悸地咽了一下口水,塞了一条马鞭到顾西米手里,“喏,我看你出门没带鞭子,像少了点儿什么似的,就在外面的小摊上顺手给你拿了一条。”
  说罢还给她比了个鼓励打气的手势,小声道:“加油!”
  顾西米简直哭笑不得,但到底还是解决眼前的麻烦事更要紧。好在这马鞭也趁手,几道撕裂空气的脆响之后,那些个小喽喽都抱着胳膊,捂着脸开始号了。
  她笑着看向梁二少,那笑中有多少杀意,怕是只有梁二少自己知道了。
  “我敢不敢杀你,你心里有数。”顾西米又横了一眼那日本人,她心里真是恨不得把这两人当场打死算了。但她到底还有理智,打死他还会有别人接替他,反而还会给顾家惹祸……
  倒是弗朗西索从她背后伸出手来:“我一定会找你们算账的!”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们等着!”
  不是说中国有很多武功秘籍吗?不知道现在学还来不来得及?
  顾西米简直无语了。他这样,跟在学堂里打架的小孩子有什么差别?无非都是“放学别走,看我怎么收拾你”这种虚张声势的话啊……可不知怎的,听他说出来就觉得特别可爱呢?
  明明是娇生惯养的人,胆子也不大,看到她被人抓住时竟然两眼一闭就敢冲上来……顾西米觉得,虽然小锁不太符合英雄好汉的定义,但勉强也能算一棵好苗子吧,说不准哪天就能變成一朵奇葩呢。
  10.撩妹十八招
  顾西米仍旧每天早出晚归地去巡捕房上班,坚定不移地在成为上海滩第一女巡捕的人生道路上前进着。那个日本军官和梁二少仿佛从上海滩消失了一样,至少再也没找过顾西米的麻烦就是了。
  可是弗朗西索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一开始顾西米只是以为,弗朗西索可能是被那天的阵仗吓到了。然而直到他半个月没有露面的时候,顾西米的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他不会被那个日本军官和梁二少给杀人灭口了吧?!
  她越想越心惊!她不怕那些渣滓,是因为她自己本身武力值就足够应付一二。再加上那件事过后,顾恒和顾栗都在她身边暗中安排了人手。可弗朗西索根本就是一个四肢发达,大脑简单的“中二少年”,要是那些人真想对他做什么,说不准一个糖人就能把他给骗走!
  顾西米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枪套,又从抽屉里拿了两个弹夹就往外跑。
  她出了门,直接越过了等在门外来请她回家的顾府管事,径自跳上了停在一旁的汽车。
  后视镜里还能看见拼命奔跑的管事,顾西米却没心情听他要说什么了。她将车开到了梁公馆的门上,大门轰然倒塌,刹那间顾西米就和门板后面的梁二少打了个照面。
  对方已经鼻青脸肿了,看到她来了,下意识地就想跑,却不想一个踉跄,当即一屁股跌在了车前。
  然后顾西米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号哭:“我都这样了,你们就不能放过我吗?!你们俩可快去结婚吧!别祸害别人了成不成?”
  顾西米一阵茫然,她实在没听懂姓梁的在说什么,但是她可以确定,弗朗西索不在梁二少手里。
  她想去日军司令部看看,却不想车还没开出梁公馆地界,就被一帮骑着自行车的巡捕给拦住了。
  “哎哟,我的祖宗,您家管事都快跑断腿了,正满大街地找您呢。”打头的那个趴在车把上喘着气,“意大利公使到您家提亲去了,您还不快回家去?”
  顾西米脑子又迷糊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意大利公使到她家提哪门子的亲啊?今年多大岁数了?
  直到她在自家庭院里看见耍宝逗得老爷子哈哈大笑的弗朗西索之后,这才想起来,他也是个意大利人。
  顾西米简直气炸!她担心他小命不保,他却来她家过家家玩儿了?
  “小锁,你信不信我把你脑袋开瓢?”顾西米不悦地眯了眯眼,飞身过去就是凌空一脚。出拳也利落,回身的瞬间便一记长拳直冲面门。
  弗朗西索被她连番出手打得一愣一愣的,不过庆幸的是,他竟然都躲过了,而且时不时地还能反手抵抗两下。
  顾西米惊呆了,这还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小锁吗?难道说,这段时间消失不见的小锁其实是去闭关修炼绝世神功了?
  她正愣神,就被弗朗西索修长有力的手臂一拽,整个人便以乳燕投林的气势和速度直接扑向了他的怀里。
  只听头上传来他调皮又得意的笑声:“哈哈哈,小西米,我厉不厉害?峨眉山的师父刚教我的撩妹十八招,你有没有被撩到?”
  顾西米欲哭无泪。峨眉山上的师父们究竟是有多空虚,多寂寞啊?
  不过顾西米不得不承认,弗朗西索真的很聪明。无论是学汉语还是学……功夫,竟然都能如此速成。
  弗朗西索揽着她的腰,信誓旦旦地向顾老爷子保证:“我一定会认真做好小西米的坚强后盾,成为世界第一女巡捕背后的男人!”
  顾西米杏眼一亮,没错,上海第一女巡捕算什么?成为世界第一女巡捕才够高大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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