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母亲的忏悔:是我剥夺了儿子长大成人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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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不会送一个未经训练的士兵上战场,父母又怎能把一个没受过训练的孩子送上生活的疆场?
  
  几经犹豫,叶知秋终于答应接受我的采访。
  “我是一个失败的母亲,我不想把自己的伤口撕开了给人看。但咨询师告诉我,只有我真正地面对自己的过错,儿子才可能得到成长。”叶知秋53岁,脸色有些憔悴。她说,这些年,一直为儿子的事心力交瘁。儿子大学毕业后拒绝工作,如今已经五年了。在五年的“啃”与“被啃”之中,母子彼此伤害,又彼此纠缠。她一度濒临崩溃,儿子也闹着要自杀。她说,她一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为了儿子,她找过心理医生,学习了心理学,才意识到,儿子发展到今天,都是自己的错。“我现在终于明白了,‘父母的教养方式就是孩子的命运’这句话的意义。是我,剥夺了儿子长大成人的权利。”叶知秋说,她希望通过这篇文章,真诚地向儿子说声“对不起”,希望儿子能真正原谅她,真正成长起来。
  
  我当着所有的人骂儿子是“吸血虫”
  
  那天晚饭后,我一个人去散步,刚出门,手机就响了,不用看肯定又是他,我的小冤家,小凯。
  “你可千万别到花园里去散步,新闻刚说了,草丛里有蜱虫,很厉害,爬到人身上就往里钻、还吸血……”
  一听他开口,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管好自己吧,都快三十的人了,胆子比蚂蚁还小,丁点大的虫子都能把胆给吓破了!”
  小凯沉默了半天,突然爆发了:“这还不是你造成的!从小你就吓唬我,这不能动那不能碰,这个危险那个可怕,我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我一肚子火蹭蹭蹭地往上冒:“那时候你小,我当然得保护你,现在你多大了,自己不长脑子想想道理?都是我造成的!我这高血压、心脏病,还是你气的呢!”
  “哐当!”电话被他摔在地上。
  我简直要爆炸了,顾不上旁人惊异的眼光,大吼起来:“还蜱虫!你这样啃老,跟那个蜱虫有啥区别,你就是一直在吸我的血!”骂完,我个人坐在路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实在是弄不明白,我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怎么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工作三个月就辞职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窝在家里当“宅男”,五年了,就在家里上网、听音乐,声称自己在复习考研,可连续几年连考场的门都不进。我劝他出去找个工作,我不图他挣多挣少,可人总得自食其力吧。可他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往被子里一埋装听不见,说急了,就像刺猬样,用他的刺使劲伤我……
  每次他说“这都是你造成的”这句话,我都很伤心。为了他,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啊,放弃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全心全意地照顾他,到头来却全成了我的错。
  
  精心把儿子培养成“小绅士”
  
  小凯出生前,我在一所中专学校当老师,老公在一家工厂干车间主任,日子有些紧巴,倒也安稳。小凯出生后,他爸下海捣腾起钢材生意,一年到头在外地跑,他说:老婆,我去给儿子挣钱,教育的事可全靠你了。我知道老公因为没有文凭和学历,挣钱非常辛苦,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他对儿子殷切的期望。在老公的劝说下,我向单位请了长期病假,把所有精力都投注到小凯的身上。
  听老人说吃母乳的孩子聪明,我就坚持给小凯吃奶,三岁多还没断奶。可小凯偏不争气,细胳膊细腿,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我担心他的身体,一直不敢让他自己走路,怕他摔了磕了,走到哪儿都是我抱着扛着。
  直到四岁,小凯和我很亲,就像我的小尾巴一样,寸步不离。有时他爸回来,想抱他逗他玩,他就使劲哭着往我怀里钻。他爸就生气,说我太娇惯他,说男孩子定要有规矩,要大气,让我好好管教管教他。
  于是,我开始严格管教小凯,让他自己学吃饭,穿衣服。小凯开始不干,我就把他关到小黑屋里,哪怕他哭得昏天地黑,也决不妥协。带他出门,遇到邻居让他叫人,他不叫,回家我就狠狠地打他屁股。这样过了段时间,效果还真不错,小凯果然懂事了:在家自己做自己的事,也不来缠我了;出门见人也“爷爷奶奶”地叫,小嘴巴可甜了。而且他很会看我眼色,有什么想法,只要我一瞪眼,他就乖乖地退到一边去。周围人都夸小凯乖、懂事,说我会教育孩子。
  [小编:可怜的小凯啊。四五岁正是孩子个性形成的关键时期,母亲的暴力压制了他的个性需求,他的“乖”是无奈地放弃自己的欲望。母亲突然的改变让小凯失去了安全感。]
  五岁,小凯上了学前班,我觉得他胆子突然变大了,放学后也不回家,跟在一帮皮孩子屁股后面,在泥巴地里、草堆里疯跑。有一次我去接他,竟然看到他和一个小孩爬到一棵大树上去了。看着他在树上荡来荡去,我快吓死了。赶紧跑到邻居家找来梯子,自己爬上去把他抱了下来。他还一直挣扎,下来后,我狠狠地揍了他一顿,警告他以后不许和这些皮孩子玩这些危险的游戏。
  有一回,他趁我不注意偷偷地跑出去跟别人扔沙包,不小心踢到一块玻璃上,鲜血直流。他吓坏了,坐在地上哭啊哭,我趁机给他进行安全教育:把家里带尖的锥子啊、针啊、剪子啊、刀子啊和玻璃瓶子之类都放在他面前,告诉他这些东西是绝对不能碰的,碰了就会有生命危险。
  让我欣慰的是,从那以后,小凯变得安稳了很多。放学就回家,不再跟着那些皮孩子瞎闹,写完作业就安安静静地看书,看动画片。大人都拿他当榜样,教训自己家孩子:“看人家小凯又懂事又斯文,多让大人省心啊,你们也学着点。”这时候,儿子会笑着叫“叔叔、阿姨”,大家更是夸他有礼貌、有教养,将来一定有大出息。看到儿子成了一个“小绅士”,我心里别提多美了。
  [小编:和小朋友一起玩,是小凯学习社会交往的渠道,妈妈的方式封杀了他人际交往能力的培养;威胁式的安全教育让小凯失去探索世界的勇气,会越来越胆小。]
  
  转学,让他上最好的学校
  
  小凯上了小学,我告诉他,你只要好好学习,每次都考100分,妈妈什么活也不让你干。小凯果然很争气,成绩在班上直是第一名,老师也很喜欢他,让他当了班长。我每天忙忙碌碌,想方设法给他做好吃的,给他补身体,晚上还要陪他写作业,帮他削铅笔,收拾书包……
  到了四年级下学期,学校突发奇想,让孩子们“竞选班长”,一听到这个消息,小凯就显得很紧张,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没把这事放心上。可竞选结束,小凯哭着回来了,原来,在竞选中他竟然只得到一票!
  看他哭得伤心,我劝他,你马上就上五年级,学习任务重了,不当班长才好,有时间好好学习,只有你成绩好,以后考个好大学,才能当大官,一个小班长算什么呀。
  可怎么劝,小凯也不愿去上学了。我急了,去找他班主任。班主任告诉我,小凯虽然成绩好,但为人处世有些极端,不会处理与同学之间的关系。大家都觉得他太骄傲,不适合做班长,才导致落选的,还让我好好 劝劝小凯,让他尽快来上学。
  我一听心里就来了气:什么骄傲,什么极端,一定是这些孩子嫉妒小凯成绩好,故意整他。我不想让小凯在这样的环境中学习,我决心要给他转学。
  我打听到附近一所大学的附小教学质量高,成绩在全济南拔尖,而且在这个小学读书能直接升大学的附中。我动了心。但这学校离我家远,不在一个区,转学很难,就算能转,以后接送也很不方便。我和小凯爸爸商量,他很支持我的想法,说不管再难,也要让孩子上最好的学校。于是,我们四处托人找关系,费了很大的劲,终于把小凯转入了这个学校。为了方便照顾小凯,他爸从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我们干脆把家都搬了过来。
  [小编:小凯遇到人际上的困难,家长不但不面对现实,正确引导孩子,反而帮他出头,还办了转学。这教会了小凯逃避问题,为以后的“辞职”埋下伏笔。]
  第一天去上学,我对小凯说,这个学校每个孩子都很优秀,你要更加努力学习,只能用成绩证明自己。小凯使劲点了点头。
  可第一次期中考试,小凯数学只考了95分,在班里排第15名。我急了,冲着他大喊:“你太不争气了,我和你爸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就拿这成绩来报答我们啊?”气愤之下,我把他最喜欢的汽车模型摔碎了,把所有的玩具都收了起来。那天夜里,我陪着他把做错的题重新做了好几遍,直到他困得趴在桌上睡着为止。
  我把他抱到床上,看着他脸上还挂着泪花,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我想: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我这样做是为了他好,小时候吃得苦中苦,长大才能为人上人,我一定要把他培养成品学兼优的人。
  [小编: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在这样的教育下,小凯会觉得,父母爱的只是他的成绩,而不是他这个人。这样的孩子,感受不到爱,内心会失去力量,越来越退缩。]
  
  严防死守对付叛逆期
  
  从那以后,小凯学习更加努力,以全班第二的成绩考入附中。亲朋好友都恭喜我,小凯爸爸也很高兴,要带我们娘俩去杭州玩玩,小凯却淡淡地说:要去你们去吧,我有很多作业,怕做不完。看孩子这么懂事,我好感动,虽然这些年为了他,我从来没有出去旅游过,但心里还是很欣慰。
  初中前两年,别的家长都在为自家孩子青春期叛逆长吁短叹,我更不敢掉以轻心。谢天谢地,小凯没有出现让我操心的大事。
  初三上学期,一天,小凯放学回来,突然告诉我,周末班上要组织春游,同学们要骑自行车去南部山区玩。我看出他也想去,但路程这么远,还要爬山,他刚学会骑车才没多久,我怕他摔了,就把车子锁在地下室里,很少让他碰,这次要骑这么远,我怎么能放心?再说了,一帮这么大的男孩女孩在一起,指不定出点什么乱子,万一撞了人,或被车撞了怎么办?我越想越害怕。
  可小凯这次铁了心地非要去,我劝了半天也没用。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偷偷去向小凯的同学打听,才知道原来是班上的一个女生向小凯发出邀请,还用激将法“激”他:如果不去就不是男子汉。
  这下我更不能让他去了,现在的女孩这么疯颠,谁知道她存的什么心。初三这么关键的时候,一定不能让小凯为这种事分心。
  周六一早,我对正蠢蠢欲动的小凯说,今天大姨和表哥要来,你留在家里吧。小凯一听就急了,争辩着:“妈,我要去春游,一定要去,同学都等着我呢!”说完,推起自行车就要走。我一把拉住他的车子,厉声说:“你今天要是敢出这个门,就再也见不到你妈了!”也许是忿恨交加,我一下子晕倒过去。
  醒来时,我躺在床上,床前是着急的邻居大嫂和一脸忐忑的小凯。那一天,他都像犯错的孩子一样,大气不敢出,只是默默地给我倒水吃药,还出去买来饭菜给我吃。
  我叹了口气,把他拉到身边,语重心长地说:“好了,妈没事了,别害怕了。你记住,妈妈这样做都是为你好,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害你,妈妈也是真心爱你的。妈妈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我什么也不求,就指望你争气,考个名牌大学回来!”小凯默默地点了点头。
  [小编:小凯青春期惟一的一次抗争以这样的结局收场,真的很“杯具”。妈妈利用母爱狠狠地打压了小凯萌动的心,全面控制了他的思想。一次很好的成长机会,就这样错过了。]
  从此,小凯话更少了,全部精力放在学习上,以优异成绩考入高中。开家长会时,老师也曾提醒过我,说同学反映小凯太内向、太自我,不会和别人相处。我对老师说,我了解小凯,他其实很善良,也乐意帮助别人,不过他的精力都用在学习上了,和同学交往少也正常。我觉得到了高中,一切要以成绩说话。老师也没再说什么。
  
  零距离的爱更踏实
  
  一转眼,小凯要高考了。以小凯的成绩,考个名牌大学不成问题,可想到他要一个人去外地,我就犯愁,他在家连个方便面都不会泡,怎么照顾自己?
  小凯见我发愁,懂事地安慰我说:妈,我就考山大好了,这样离家近,生活也方便。我大喜,帮他选了一个就业渠道广的专业。于是,在同学老师的惋惜声中,小凯以超出分数线90分被山大录取。
  学校离家只有几百米,开始他住校,我就天天给他做了好吃的送过去,把他的脏衣服拿回家洗。两三个月后,他不愿住校了,说是室友们素质太低,有睡觉打呼噜的,有一个月不洗脚的,有说话声音太大的,他直睡不好觉,感觉很不舒服。
  我乐得“收留”他。于是,大学四年,我们母子朝夕相处,他什么事都跟我说。大三那年,他说班里有个女孩喜欢他,我让他把女孩请到家里来吃饭。一见面,我就觉得女孩太俗气了,根本配不上小凯。
  几天后,两人就掰了,小凯告诉我:“妈,她说在我们家感觉很压抑,她鼓动我要出去租房住,我才没那么傻呢,哪里能有家更舒服?”我听了,非常开心:这才叫母子连心呢,我这些年的付出都没有白费啊!
  [小编:一声叹息啊,密不透风的母爱让小凯终于回家了……]
  
  心安理得做起“宅男”
  
  小凯大学毕业,托他爸的熟人进入一家大公司,做起了业务经理。开始,他的绅士风度吸引了一批客户,可很快,他就厌倦了这份工作,抱怨客户太难侍候,在他面前充大爷,让他受不了。有一次,为了一件小事,他和客户吵了起来,被领导骂了几句,他一气之下辞职回家了。
  我安慰他说,家里不缺他这份收入,干得不开心就休息一下,过一阵再换一份适合他的工作就是。
  从那以后,小凯就安心地在家当起了“宅男”,整天半夜不睡,中午不起,没白没黑地上网,聊天。有次他去洗澡,我看了一眼他的QQ,差点晕了过去:他在网上和一些老女人聊天,寻开心,年龄都跟我差不多了!我的肺都要气炸了,一把把他的网线扯了,电脑也摔在地上。他出来后看到眼前的情景,竟歇斯底里地大叫:“你侵犯我的隐私,我要和你断绝母子关系!”   我当时就气傻了,上去扇了他两巴掌,没想到,他更绝,留下一张“我一定要让你后悔”的字条,离家出走了!我的心直扑腾,正好他爸回来了,一边责怪我“教子无方”,边叫来亲戚朋友四处找。凌晨三点多,才在一家剧院前的长椅上发现了蜷缩成一团的小凯。
  我的心那个痛啊,这孩子走火入魔,可能是太空虚吧。于是,我托亲戚给小凯介绍了一个女朋友。虽然那女孩我不喜欢,但看小凯挺感兴趣,我也不敢再说什么。
  两个多月后,女孩跟他分手了,这一次小凯很受伤,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我心疼他,劝他再和女孩好好谈谈。他瞪着我,眼神里的恨意吓得我发毛:“谈什么谈?都是因为你!她说我有恋母情结,才和我分手的!”
  我也火了:“什么恋母情结?都怪你自己没出息,整天窝在家里,哪个女孩愿意跟你啊?没有前途,没有未来!你要是成器,堂堂正正去干件大事,让她瞧瞧,让她后悔!没出息的人才在这里折腾自己!”
  “我是没出息,都是你整天逼着我学习学习学习,从来不让我和别人玩,你不是说学习好了就什么都有了吗,我什么都听你的,怎么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他声嘶力竭地质问我,像一头受伤的狮子。
  “你自己不争气,倒怪上我了,我这辈子辛辛苦苦,还不都是为了你,和我一起工作的同事都当校长、局长了,我为了你啥都没有了,管你吃管你喝像个保姆一样伺候你,你还怪我?你自甘堕落,这辈子算是完了!”
  小凯懵了,半天,他虚弱地喊道:“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我就是个天才,也被你带瞎了。我就不工作,我觉得你根本不配得到一个成功的孩子……”
  这是什么事儿啊,他工作受挫、失恋,却把一切都怪罪在我身上。我快要崩溃了。那一夜,我吞下了一瓶安眠药……
  我被救了过来。从那以后,小凯再不敢大声和我吵,但明里暗里地气我。只要我说他一句,他就有十句八句在等着顶撞我,我们像两只刺猬,彼此取暖又彼此伤害着,像陷入一个怪圈……
  [小编:母子的纠结让彼此很受伤。为了给儿子“治病”,妈妈开始求助心理咨询师,并自学心理学。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看到了《最家长》,那句“父母的教养方式就是孩子的命运”让她突然醒悟:原来自己对小凯的爱,都是对他的伤害,是自己的控制、溺爱、过度保护让孩子失去了自我,失去了成长的动力。认清了自己的问题,她不再怕小凯说“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她说,在她主动认错后,小凯也接受了心理治疗,他表示要尽快出去找一份工作,半年后搬出去自己住。她相信,经过努力,小凯会尽快成长起来,母子关系也会得到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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