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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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书法
  诗巷里的书法家陶老师,一共有三个学生,两个是住在诗巷里的,易凡,还有科科——科科才上一年级,大家都叫他小蝌蚪。另外一个范静静,不住在诗巷,她家在北栅头,离诗巷有点远。每次都是范静静的爸爸骑电动车送她来诗巷,电动车停在诗巷口,然后他们父女俩走进来。巷子很窄,父女俩一前一后地走,走到陶老师家门口,范静静按门铃,她爸爸就走了。
  范爸爸有时候回家,过两个小时再来接女儿。有时候,他就在巷子口的石条凳上坐下来,抽烟,看别人钓鱼。或者就是和孟爷爷聊天。
  颜文军家也在诗巷,住得离陶老师最近。但他不学书法,可能是因为他的右手有毛病吧。
  他生下来的时候,右手大拇指就比别人短,短得就好像没有一样。其实没有大拇指,并不影响他写字,作业本上的字,他都是写得工工整整的。老师曾经在班上表扬他,说颜文军同学虽然手有残疾,但是,他身残志坚,认真完成作业,他的字写得比正常人还要好!
  老师在班上这么说,颜文军感到很尴尬,他自卑地握紧自己的拳头,把那个短得几乎没有的大拇指包裹起来。他脸涨得通红,脑袋埋得低低的。他知道,所有的同学,都在看他,他们都想看他这根与众不同的手指。
  下课的时候,同学大李走过来,拉住颜文军的手,想把他的手掰开。颜文军紧紧地捏着拳头,不让自己的拇指露出来。但是大李力气大,他一定要把颜文军的手掰开,颜文军仿佛听到了自己的手指关节发出了咯咯的声响。他感觉,自己的手指,都要被大李掰断了。
  他实在忍不住了,用脑袋一顶,顶到了大李的嘴。只听得咯嘣一声,大李的嘴里就流出血来了。
  大李吐了几口血水,用脚研磨地上的血水。是的,他也和颜文军一样,以为磕掉了一颗牙齿,他在找他的牙齿呢。
  其实他的牙齿没有被颜文军撞掉,他只是自己的上下牙齿磕碰了一下,发出了咯嘣的声音。
  老师没有主持正义,反而批评了颜文军,老师说:“同学之间应该团结友爱,怎么能用头撞人呢?你把别人的嘴都撞破了,出血了,牙齿都差一点撞掉了,你自己说说,这是什么行为?”
  颜文军说:“他掰我手指!”
  老师说:“你可以不让他掰呀!”
  颜文军说:“他一定要掰!”
  老师说:“那你应该告诉老师,让老师来解决,而不是动武!”
  颜文军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是感到郁闷,心里恨恨的。他真想再顶一下大李,顶得比刚才更重,把他的牙齿真的撞下一颗来。
  但他不敢,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大李,大李是班上的霸王,谁也不敢惹他的,他被撞得嘴里流血,颜文军已经算得上是一位英雄了。
  从此颜文军做作业,字迹都是潦草的,他不想写得好,不想被老师表扬。他甚至故意要让老师生气。
  易凡和颜文军是好朋友,易凡说:“颜文军,你为什么不跟陶老师学书法?”
  颜文军说:“我不喜欢写字,我不想把字写好。再说,我也不会拿毛笔。”
  易凡说:“不会就学呀,陶老师会教呀。”
  颜文军说:“我的手——”
  易凡说:“你可以用左手呀!”
  颜文军说:“我不会用左手的,我左手拿筷子都拿不牢的。”
  后来易凡问陶老师:“可以用左手写书法吗?”
  陶老师说:“为什么要用左手写?你是左撇子吗?”
  易凡说:“我不是。”
  陶老师说:“你右手好好的,为什么要用左手?”
  易凡说:“我想叫颜文军也来学书法。”
  陶老师说:“那就让他来好了。”
  易凡说:“他右手没有大拇指。”
  陶老师说:“真的吗?是我隔壁老颜家的儿子吗?怎么会的呢?”
  易凡说:“他生下来就是这样。”
  陶老师说:“那倒是可以用左手写。”
  陶老师说,苏州有名的书法家费新我,他原来是用右手写的,后来右手坏了,就改用左手。他用左手写字以后,反倒出名了,成为了有名的书法家,自成一家。
  “真的吗?”易凡很兴奋。
  陶老师在书橱里找出一本字帖,递给易凡说:“你看,这就是费新我写的,你看他的落款,都是‘新我左笔’,这些字,他都是用左手写的。”
  易凡看着费新我的字,觉得每个字都很特别,都是很倔强的样子,但是很好看。
  易凡就對颜文军说:“有一个书法家,他就是用左手写毛笔字的,他的名字叫费新我,他的字很值钱的。”
  但是颜文军说:“写字画图我都不喜欢,我以后想当老板。”
  好朋友
  在诗巷,颜文军和易凡两个是最要好的,他们虽然不在同一个年级,但都上笠泽小学,颜文军六年级,易凡五年级。
  颜爸爸喜欢打麻将,他家里,经常聚着一些打麻将的人,有诗巷里的,也有外面的。他们稀里哗啦地搓麻将,还赌钱。
  去年,警察突然冲进他们家里,把桌子上的钱全没收了,还把颜爸爸他们叫到派出所教育了一通。所以后来他们打麻将的时候,就不把钱放在桌子上了,而是用一张纸,将输赢记下来,等麻将打完,再算钱结账。
  有一天,颜文军对易凡说:“是你爸爸打电话举报的,否则警察不会到我们家里来。”
  易凡不相信爸爸会这么做,他说:“怎么知道是我爸爸打电话给警察的呢?”
  颜文军说:“我也不知道,我爸爸就是这么说的。”
  “你们家隔壁就是陶老师家,不会是陶老师吗?”易凡说。
  颜文军说:“我爸说了,是你爸!”
  易凡再去颜文军家玩,发现颜爸爸看到他理都不理。他是在认真打麻将,还是故意不理人?易凡有点心虚,他想,颜爸爸一定因为恨他爸爸,因此连他也一起恨了。
  “爸爸,是你打电话给警察,举报了颜爸爸吧?”易凡问爸爸。   爸爸说:“不是我,虽然我很烦他们打麻将,但我没给警察打过电话。”
  爸爸这么说,易凡是相信的,因为他知道爸爸不会骗他。
  不久之后的一个夜里,易凡爸爸在诗巷口,被两个戴口罩的人狠打了一顿。他们走上来,什么话也不说,拔出拳头就打,几下就把易凡爸爸打倒在地,还踢了他两脚。
  两个戴口罩的人,就像鬼一样,突然降临,又飘然而去。如果不是易凡爸爸脸被打肿,身上有多处瘀青,真要以为他只是做梦呢!
  易凡爸爸报了警,但是,警察也查不出是谁打了他。好在只是受了皮肉伤,没有打到什么要害,没有骨折,也没有伤到内脏。
  易凡爸爸说:“一定是老颜干的,一定是他,他这是雇凶报复!”
  但是警察说:“你有证据吗?这种事,不能靠猜,要有证据!”
  易爸爸说:“证据要你们去查呀,我在巷子口被人打了,谁打的?你们查不出来,你们当警察是干什么的呀?”
  警察说:“你好好想想,你有没有冤家?什么人跟你有仇?”
  易爸爸说:“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是老颜,他就住在这条巷子里!”
  警察说:“你们有什么仇?”
  易爸爸说:“就是你们到他家抓赌,他认为是我举报的,你们为什么不告诉他,不是我?”
  警察说:“我们不会透露举报人的。”
  “那他凭什么认为是我?”易爸爸气得喊叫起来。
  警察说:“你冷静点,是谁行凶,我们还会继续查,在查明凶手到底是谁之前,你也不能乱猜测,你凭什么认为一定就是老颜?”
  爸爸虽然没说什么,妈妈却规定,不准易凡再到颜文军家去,当然,也不允许颜文军到易凡家里来。
  “又不是颜文军!”易凡说。
  妈妈说:“近墨者黑,这样家庭的孩子,还是不要跟他在一起好。”
  易凡说:“不一定是他爸爸吧,即使真的是他爸爸,又不是他!”
  “你要再跟他玩,我打断你的腿!”妈妈咬着牙说。
  爸爸对妈妈说:“好好跟孩子说话,不要动不动就说打断腿什么的。”
  妈妈的脾气就是这样,动起怒来,就像一头狮子。而爸爸是很少骂易凡的,从来不打他。易凡从未看到过爸爸发脾气,爸爸就像个好好先生,每当妈妈对他发脾气的时候,也总是笑眯眯的,有时候轻声解释几句,有时则不说话。
  妈妈说:“反正颜家就是我们的冤家,易凡你给我听好了,就是不许你去颜家玩,也不准颜文军到我们家来!”
  于是颜文军到易凡家来,就在门外先吹两声口哨。易凡听到口哨,如果爸妈在家,他就不作声。颜文军如果听到易凡拍手的声音,就知道只有易凡在家,他就推门进去。
  颜文军的口哨吹得很好,又响又好听,易凡非常羡慕,但他就是吹不响。
  易凡说:“你为什么吹得那么响?”
  颜文军说:“要多练才会吹得响。”
  易凡说:“可能是你的嘴和我的嘴不一样。”
  颜文军说:“我以前也吹不响的,吹着吹着,突然就响了。”
  妈妈听到易凡吹口哨,就说:“没事吹什么吹?流里流气的。”
  易凡说:“电视里还有音乐家吹口哨呢!”
  媽妈说:“你是音乐家吗?你能吹出乐曲来吗?”
  易凡说:“不练怎么吹得出来?”
  妈妈说:“我就知道你是跟颜文军学,我经常听到他吹口哨,还在我们家门外吹。你为什么要学他?为什么不能学点好的?”
  妈妈经常对易凡很凶,她骂易凡的时候,如果易凡顶嘴,那么妈妈肯定就会一巴掌打过来。
  爸爸从来不打易凡,也不骂他,他总是很温和地跟易凡说话,有时候,易凡都有点觉得奇怪,自己的爸爸,为什么对他这么客气呢?
  有时候妈妈打易凡,爸爸还会制止妈妈,他说:“总是有道理可讲,为什么要打?”
  妈妈说:“都像你这样不打不骂,孩子不要被宠坏吗?”
  爸爸说:“好孩子是宠不坏的,坏孩子越打越坏。如果孩子有错,打骂不是办法,应该讲道理嘛!”
  妈妈会说:“好好说他就听了吗?不打他,他不长记性!”
  妈妈反对易凡跟颜文军玩,她说:“姓颜的叫人打你爸爸,打得那么狠,他们家就是我们家仇人啊!”
  易凡跟颜文军说:“不能再以吹口哨为暗号了,已经被我妈妈识破了!”
  颜文军说:“易凡,我爸爸说,你爸爸被人家打了,跟他肯定没关系,我相信我爸爸,他不会骗我的,你爸爸真的不是他叫人打的。”
  易凡相信颜文军的话,他知道颜文军不会骗他,他就对妈妈说:“颜文军说了,他爸爸肯定没有叫人打爸爸!”
  妈妈说:“你是相信仇人的话吗?”
  易凡不想跟妈妈顶嘴,但是,他相信颜文军的话,他要让妈妈也相信,真的不是颜爸爸叫人打爸爸的,他说:“不是他爸爸叫人打的,就不是仇人。”
  妈妈说:“那又是谁叫人打的呢?”
  易凡说:“那么,是爸爸打电话叫警察到颜文军家抓赌的吗?”
  妈妈说:“肯定不是的,你爸爸说不是他打的,他不会骗人的!”
  易凡说:“但是,颜文军爸爸说,肯定是爸爸举报的。”
  妈妈说:“他有证据吗?”
  易凡今天胆子太大了,他竟然对妈妈说:“那你们说他叫人打了爸爸,有没有证据呢?”
  妈妈气得发抖,她狠狠地扇了易凡一巴掌,说:“你吃谁家的饭?你是他们养大的吗?”
  妈妈这记耳光打得真是狠,易凡的脸上,马上有了几道红手印。爸爸对妈妈说:“你太狠了,对自己的孩子,下手太狠了!你看看,你把他打成什么样了!”
  妈妈也觉得她打得太重了吧,她看看易凡的脸,突然就一扭头,哭了。
  是的,是妈妈哭了。
  她是心疼了吧?是后悔了吧?   爸爸摸了摸易凡的头,好像是帮妈妈向易凡道歉,他的手掌很大很暖,在易凡的头上抚摸了两下,易凡心里一酸,也哭了起来。
  爸爸走近妈妈说:“脾气这么急躁,真要改改,自己的孩子,不能像打贼一样打!”
  妈妈扑进爸爸怀里,哭得更厉害了,好像被打的不是易凡,而是她,好像她才是受了委屈。
  易凡哭了几下,就不哭了,他对妈妈说:“妈妈,我下次再也不顶嘴了!”
  妈妈就把易凡搂过去,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她哭得更酣畅了,她边哭边说:“易凡,你爱爸爸吗?”
  易凡说:“爱!”
  妈妈说:“那有人打了他,你心痛吗?”
  易凡点点头。
  妈妈说:“你恨不恨打他的人?”
  易凡说:“恨!”
  但是易凡心里还是想,不是颜爸爸叫人打的,不是他,因为颜文军说不是,他相信颜文军的话。如果真的是颜爸爸,那么,易凡就会恨他!
  柳公权
  陶老师和学校里的老师不太一样,他不是先教,再让大家练,他只是在每人面前放一本字帖,让大家看。他说:“你们先认真看,每一页、每一个字,都要对着它看,看看它是不是漂亮啊,看看它是不是和你认识啊,是不是可能和你成为朋友呢?”
  而且,每人面前的字帖都是不一样的。
  放在易凡面前的,是一本《柳公权玄秘塔碑》。易凡打开第一页,看了一眼,就很喜欢。翻到第二页,觉得更喜欢了,接着又翻第三页。
  陶老师说:“易凡,你怎么看得那么快?不喜欢吗?”
  易凡说:“我喜欢的。”
  陶老师说:“喜欢你就慢慢看,要一个字一个字看,一笔一画看。”
  小蝌蚪一共换了三本字帖,他都说不喜欢。陶老师说:“那你看看这本《曹全碑》怎么样?”
  小蝌蚪打开字帖,马上很高兴地说:“我喜欢这个!”
  陶老师说:“为什么喜欢?”
  小蝌蚪说:“这些字就像是画出来的。”
  陶老师很高兴,表扬他说:“小蝌蚪真聪明,你说得很好,书法不是简单的写字,书法和写字不完全一样的,书法就是画字,它更像是画画儿,小蝌蚪喜欢画画是不是?画画很有趣是吗?那你就画吧,画字,把每个字画出来!”
  只有范静静一句话也不说,她手里拿着字帖,也不打开,只是呆呆地坐着。
  陶老师对她说:“你看呀,多看看,看了才知道喜欢还是不喜欢。”
  范静静说:“我要跟易凡一样。”
  陶老师说:“为什么呢?”
  范静静说:“不为什么。”
  陶老师说:“好吧,既然你也要柳公权,那你就临柳公权吧。”
  大家各自选了字帖,陶老师说,先不要忙着写,还要再看,再看半个小时,如果还是喜欢它,如果不想改变主意,那么接下来就可以开始写了。
  大家又看了一通,都急着想写了,于是就开始写。
  陶老师走来走去,看了大家写的字,说:“嗯,就是这样,好好写,慢慢写,如果写得很愉快,那就很好!”
  易凡果真觉得愉快。他照着字帖上的字,一横一竖,一撇一捺,觉得很有意思。尤其是,发现自己这一笔写得跟字帖上很像,他的心里真的非常高兴。
  上课结束的时候,陶老师问大家:“今天写字愉快吗?”
  大家都说愉快。
  陶老师说:“下星期还来吗?”
  大家都说还要来。
  “不怕写字吗?”他问。
  大家都说不怕写字。
  陶老师让大家回去之后,每天还要写三页。他说,写的时候,不要每一笔都停下来看,而是要看整个字,多看几眼再写,写完之后再看。“大家记住了,看比写更重要!”他说。
  小蝌蚪说:“很多很多字我都不认识。”
  陶老师说:“不需要认识,你只要照着上面画就好了。”
  易凡刚开始写字的那几天,眼睛里飞来飞去都是字,闭上眼睛也是字,字就像一群苍蝇,一直嗡嗡嗡地围着他飞。
  他每天都拿着字帖认真看,每天三页字,也写得越来越好。
  妈妈很高兴,拿着他的大楷簿,对爸爸说:“我们家易凡,长大了可能是个书法家呢!”
  爸爸说:“不一定就当书法家,但是易凡的字写得真是好呢!”
  妈妈说:“万一呢,万一当了书法家,书法家的字,肯定很贵吧?”
  爸爸说:“那你到时候就负责收钱吧!”
  妈妈说:“嗯,我只要负责收钱就是了!”
  爸爸说:“那就可以买新房子了!”
  易凡不相信自己以后会变成書法家。因为陶老师说了,要成为书法家,自成一家,那是很难的。陶老师说,有许多人,书法写得非常好,非常非常好,但是,还是没人买他的字,这是因为,事实上能卖字的书法家,是并不多的。
  陶老师说:“我们学习书法,不是为了当书法家,我也不主张去考什么级。书法是美的,线条、结体,有着抽象之美,就像太湖石,就像林中鸟鸣,没有意义,但是好看好听,书法也是这样,它的美是最中国的,是东方的含蓄美。我们学习书法,就是为了接近这种美,享受这种美,提高自己的审美,丰富自己的心灵。”
  易凡喜欢写字,但他不是为了以后要当书法家。他只是感到愉快,一笔一画,安安静静地写,越写越有味道。就像有人喜欢照镜子,看镜子里的自己,越看越喜爱,越看越是愉快。易凡写字,就是看着纸上的自己,有时候真的感到这一笔一画,写得特别好,写得特别顺手,心里就是美美的。
  许多时候,他写了三页,觉得不过瘾,便又写了一页,甚至两页。他看着米字格里自己写的字,虽然没有字帖上的好,但是,也很像回事了,有的笔画,好像跟字帖上几乎一样了。他就想,那时候,在遥远的古代,古人也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写字吗?这个柳公权,他为什么把字写得这么好呢?为什么每一个字、每一个笔画都写得这么好呢?他是怎样一个人?是一个像外公那样的老爷爷吗?   他在梦里见到柳公权,他的左手拿着一支笔,竟有扫把那么大。他怎么也用左手写字呢?易凡叫他爷爷,柳公权却说:“不要叫我爷爷!别看我一大把胡子,我的年纪并不大。”易凡说:“你为什么用左手写字?”柳公权说:“我们都用左手写,我的朋友费新我也是左手写,你为什么不用左手?”易凡说:“我不是左撇子啊,我吃饭写字都是用右手的呀!”柳公权晃了一下他手里的笔,瞬间变成了一把大刀,他二话没说就砍过来,把易凡的右手砍掉了。
  易凡惊醒之后,摸著自己的右手,还在,他感到十分庆幸。
  范静静
  又是一个星期天,范静静到易凡家敲门。
  “你为什么来这么早?”易凡问她。
  范静静说:“我爸要去城里卖橄榄核,所以先送我来了。”
  易凡说:“卖橄榄核吗?不是买橄榄吗?”
  范静静说:“你就想着吃,嘻嘻。”
  范静静告诉易凡,她爷爷就是做核雕的,她爸爸也做核雕,他们用橄榄核雕十八罗汉,雕八仙,还雕福禄寿三星。
  易凡从来没听说过核雕,“雕这些干什么?”他说。
  范静静说:“玩呀,一颗一颗串起来,套在手上玩。”
  易凡想起来了,诗巷口的孟爷爷,经常坐在石条凳上,捧着一把茶壶,他的手腕上戴的一串东西,原来就是核雕呀!易凡是看到过的,但他没想到它是橄榄核。
  “孟爷爷手上的那个,就是你爸爸雕的吗?”易凡问。
  范静静说:“是我爷爷雕的,我爸爸卖给孟爷爷的。”
  “核雕怎么会是咖啡色的呢?”易凡说。
  范静静说:“开始不是这种颜色,拿在手里捻啊转啊,时间长了,颜色就越来越深。”
  范静静突然说:“对了,你知道《核舟记》吗?”
  易凡不知道。
  范静静说:“我爸说,上了初中会学到这篇课文。这篇课文里写了古代的一个核雕,就是用橄榄核雕的一只船。”
  “橄榄核还能雕成一只船吗?”易凡很惊奇。
  范静静说:“可以啊,橄榄核的形状本来就像一只船,我爸爸我爷爷都会雕核舟。”
  易凡说:“能放在水里吗?”
  范静静说:“不能!又不是真的船,是雕成船的样子,是拿在手上玩的。”
  易凡说:“你下次带一只给我看看好吗?”
  范静静说:“我爸不让我拿出来的。”
  范静静说,我爸说,《核舟记》里写的那只船,上面有人,是苏东坡他们,一共五个人,还有八扇窗,都可以打开的,船上还刻了很多字,总共有三十几个字。
  “但是我爸刻的船,上面有十几个人呢!”范静静说,“我爸不会写字,所以他让我学书法,让我把字写得很好,以后写在核舟上,他再刻出来。”
  易凡说:“我也想要一个核雕玩。”
  范静静说:“我爸和我爷爷做的核雕都很贵的,我爷爷眼睛不好,刻得很少了。”
  易凡说:“我想看他们的核雕。”
  范静静说:“那你到我家去看吧!”
  范静静拿出大楷簿,说:“易凡,我还没有完成呢!”
  易凡说:“你没有每天写三页吗?”
  范静静点点头。
  “你为什么不写呀?你是不喜欢写吗?”易凡问。
  范静静又点点头。
  易凡说:“那你还学吗?”
  范静静说:“要学的,我要说不学,我爸会生气的。”
  范静静拉了一下易凡的衣袖,说:“易凡,你帮我写好吗?”
  易凡说:“陶老师知道了要说的!”
  范静静说:“他不会知道的。”
  虽然他俩都是写柳公权,但是,易凡觉得,自己写得肯定比范静静好,如果代她写,陶老师肯定会看出来。
  “你写得差一点,好吗?”范静静说。
  易凡还在犹豫,范静静又拉了他一下,说:“求求你了,我少写了四页,你帮我写嘛!”
  “明天下课后,我带你去我家看核雕,好不好?”范静静说。
  易凡很想看核雕,他就在小碟子里倒了墨汁,拿了毛笔,帮她写。
  “你写得不好一点,知道了吗?”范静静说。
  易凡说:“知道了。”
  “不行不行!”她在一边说话,“你还是写得太好了,不像是我写的啦!”
  易凡说:“那还是你自己来写吧!”
  范静静说:“我不想写,你帮我写嘛!”
  她坐在易凡边上,看他写。
  两个脑袋越靠越近,易凡感觉到,她的头发都碰到他的脸颊了。
  他把身体让开一点,往右边移了移。
  “易凡,”范静静说,“你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
  易凡不假思索地说:“爸爸和妈妈。”
  其实真要说起来,易凡可能喜欢爸爸多一点,他温和,从不打骂易凡,而且,他还喜欢做家务,每天都把地板拖得干干净净的,院子里也每天打扫。他说,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家里打扫干净,桌子、地板,都像镜子一样亮得反光,这样,他就心里很愉快。
  爸爸还喜欢做菜,他进了厨房后,就会把门关上,好像他是在里面做什么秘密工作,好像厨房是他的私人领地,任何人都不能随便进去。
  爸爸把他自己关在厨房里的时候,易凡总会想起在妈妈食堂里看到的一句话,那句话写在食堂的厨房门上:“厨房重地,非请莫入!”
  易凡想,爸爸恨不得也在自己家厨房门上贴上这样一张纸呢!
  每次厨房门打开,爸爸都会端出来几盘好菜,他系着花围裙,看上去非常好笑。他一点都不像厨师,但是他做的菜,比妈妈食堂里厨师做的还要好吃,易凡就是这么认为的。
  他喜欢爸爸,他是一个勤劳的爸爸,一个亲切的爸爸。
  而易凡的妈妈很凶,她经常要打他,她的脾气说来就来,一生气就骂人,经常一抬手就给他一巴掌。   尽管这样,易凡还是喜欢妈妈的。妈妈有时候打了他,就会后悔,她经常会在打了他之后,买一样好东西给他吃。她虽然从来都不向易凡道歉,即使她错怪了易凡,她也不会道歉,但是她在打了他之后,会对他特别好,易凡是知道的。
  妈妈曾经问易凡:“你恨妈妈吗?”
  易凡摇摇头。
  妈妈说:“如果可以换妈妈,你愿意换吗?”
  易凡一边摇头,一边说不。
  “换爸爸愿意吗?”妈妈又问。
  易凡的头摇得更厉害了,“为什么要换爸爸?”他说。
  妈妈笑了。
  易凡说:“爸爸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就是用全世界来换,我也不换!”
  “我喜欢爸爸!”范静静说,“我讨厌我妈妈,她太啰嗦了,一天到晚唠叨唠叨,什么都要管!”
  “你妈妈是不是也很啰嗦?”范静静问。
  “嗯!”易凡说。
  范静静说:“那你为什么不讨厌她?”
  易凡低着头写字,没有回答。
  范静静说:“易凡,以后你每个星期都帮我写,好不好?”
  易凡说:“那你自己不写了吗?”
  范静静说:“我不喜欢写字。”
  易凡说:“那你为什么还要跟陶老师学下去呢?”
  范静静说:“都是我妈妈,逼着我学,要我以后在核雕上写字,她自己为什么不学?讨厌死了!”
  易凡说:“这样陶老师迟早要看出来的。”
  范静静说:“你一直帮我写,他就看不出来了。”
  范静静又说:“陶老师不是也说了吗,写字就是要自己喜欢写才好,我不喜欢写呀,我好怕写字!”
  易凡说:“那你每次来上课,都是你爸爸把你送到诗巷,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很伤心?”
  范静静突然哭了起来。
  易凡停下笔,抬头看她,她的眼泪已经流到了下巴上。
  他不知道应该对她说什么,是叫她不要哭呢,还是答应帮她写?
  妈 妈
  易凡很小的时候,妈妈一直把他当女孩子来打扮,给他扎小辫子,还买过一条花裙子给他。只不过,这条花裙子,易凡只穿过一次,只是穿上拍了一张照,后来就一直没有穿过。
  妈妈经常讲,要是她有个女儿就好了。
  易凡曾经问过妈妈:“那为什么不给我生一个妹妹呢?”
  妈妈说:“生不出来了,妈妈开了一次刀,就再也不能生孩子了!”
  媽妈摸着易凡的头说:“易凡要是个女孩子就好了!”
  每当妈妈这样说的时候,易凡心里都很难过。为什么?妈妈为什么要这么说?是嫌弃他吗?是怪他是个男孩子吗?
  更过分的是,有一次,妈妈竟然还说:“要是我们的易凡不生出来就好了!”
  听到这个话,易凡简直惊愕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脑子里,都萦绕着妈妈的这句话。为什么?为什么不生出他来就好了?难道他不应该出生吗?妈妈怎么会这么想?
  易凡很伤心,但更多的是感到奇怪。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妈妈其实是没说过这个话,她是怎么说的来着?要是我们的易凡不生出来就好了?她是这么说的吗?她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也许,妈妈就是想要一个女儿,如果不生易凡,那么,她生的可能就是女儿了——易凡这么想。
  易凡还想,妈妈就是这样的人,她忽冷忽热,她的情绪变化太大了,总是让人难以预料,也无法防备。她为什么这么说,易凡猜不出合理的答案,易凡就想,她就是这样的人,她到底怎么想,就不管了吧!
  诗巷里的人,都知道易凡的绰号是“小姑娘”,因为他小时候扎了辫子走来走去,大家都叫他“小姑娘”。后来易凡长大了,再也不扎辫子了,但是大家依然还叫他“小姑娘”,还有人偶然会提起他扎小辫的往事。
  我们已经知道,易凡很怕妈妈。因为妈妈的脾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好好的,突然就变得很凶,说骂就骂说打就打。人家大人打孩子,一般都是打屁股,或者打手心,但是妈妈打易凡,总是一巴掌甩在脑袋上,或者脸上。她是怎么方便怎么打,巴掌就像闪电一样,易凡总是躲都来不及。
  但妈妈又是那么地喜欢易凡,易凡是知道的,妈妈是真心喜欢他的。他只要有一点点不舒服,妈妈就会急得不得了。
  易凡曾经吃了一个隔夜的蟹粉汤包,结果上吐下泻,送到医院里去挂盐水。护士给易凡扎针的时候,没有扎准,第二次再扎的时候,妈妈就在边上哭。她心疼极了,好像针是扎在她的心上。护士说:“你别哭呀,你哭得我心慌,还怎么打针?”
  挂盐水的时候,易凡又吐了一次。他吐的时候,妈妈又哭了。边上的人说:“这位妈妈怎么这么心软,不要哭呀,这点点小毛病有什么好哭的呢!”
  易凡学骑自行车的时候,在巷子外面的小街上,撞翻了晒在那里的一个竹匾,竹匾里的萝卜干打翻在地,好好超市里的贾胖子,冲出来大骂易凡。易凡被他吓哭了,除了哭,他又能做什么呢?
  “给我捡起来,小赤佬!”贾胖子很凶地命令他。
  易凡一边哭,一边捡地上的萝卜干。
  偏巧妈妈回家,看到了这一幕。
  易凡看到妈妈,萝卜干也不捡了,哭得更响了。
  妈妈跟贾胖子大吵,她说:“不就是萝卜干吗?有什么稀奇?又不是人参!打翻了给你捡起来就是了,你骂什么人呀?你没有娘吗?你喜欢骂娘,骂自己的娘呀!”
  贾胖子说:“打翻我萝卜干还有理了?”
  妈妈说:“打翻了又怎么样?要赔吗?”
  她摸出五十块钱,扔到贾胖子身上,说:“赔你!赔你!”
  贾胖子说:“你这只女人不讲道理!”
  妈妈说:“那又怎么样?你想打人吗?”
  她抬起脚,对着地上的萝卜干又踩又踢。
  贾胖子于是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易凡说:“所以呀,我们跟他学书法,但你还不肯写字。”
  范静静说:“天天这样写真没劲,我又不能写得像陶老师这样好。”
  易凡说:“陶老师不是说了吗,写字就是要自己觉得开心,这样就能越写越好。”
  范静静说:“但是我怕写,一点都不开心。”
  她突然说:“易凡,陶老师给鲜得来写这么大的牌子,他来这里吃面肯定不要钱吧?”
  易凡说:“肯定不要钱的。”
  范静静说:“那要是我书法写得好了,也有店里叫我写,我也可以不出钱就来吃。”
  易凡说:“是啊,那你还不好好写?”
  范静静想了想,说:“我还是讨厌天天写字。”
  她又说:“易凡,你喜欢写,你又写得这么好,以后更好,以后你也会成为书法家。到时候有饭店叫你写招牌,你就可以免费吃,你带我一起去吃,好不好?”
  易凡说:“自己写的可以吃,带别人吃不知道行不行。”
  范静静说:“你肯不肯带我嘛?”
  易凡说:“可以带你就带你,不可以带就不带。”
  范静静说:“那说好了不可以赖哦,到时候如果可以,一定要带我哦!”
  范静静的爸爸妈妈都不在,只有她爷爷在家。
  范爷爷拿出一串刚刚雕好的十八罗汉给易凡看,每颗橄榄核上是背靠背的两个罗汉头,一共九颗橄榄核,雕了十八个罗汉,他们造型各异,表情也完全不一样,有的光头,有的长眉,有的怒目圆瞪,有的笑成一朵花,还有的歪着嘴做鬼脸呢。
  易凡觉得好有趣啊!
  他没有想到,在小小的橄榄核上,可以把人雕得这样生动有趣。怪不得范静静说有很多人喜欢核雕呢!怪不得诗巷口的孟爷爷一天到晚把核雕拿在手上呢!易凡也好想有一串十八罗汉啊,要是能天天戴在手上,天天看这些罗汉眯着眼睛笑,看他们有的慈眉善目,有的怒目金刚,有的挤眉弄眼,有的龇牙咧嘴,那该多有意思啊!
  但是范静静说过,她爷爷、她爸爸雕的橄榄核,卖得很贵的,他易凡怎么可能拥有呢?他所有的零花钱加起来,也不可能买得起,只买一颗也不一定买得起。
  这个核雕手串的下面,挂着一颗小一点的橄榄核,雕成了莲花的形状,范爷爷指着上面的字给易凡看,说:“这是我的落款。”
  范静静说:“有了爷爷的落款,卖得就贵。没有落款的话,就不是爷爷雕的。”
  易凡说:“是爷爷的名字吗?”
  范爷爷说:“对,是我的名字。但是我文化不好,我不会写字,我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易凡仔细看这颗莲花上的字,果然歪歪斜斜的,就像他幼儿园时候写的字。
  范爷爷说:“所以静静要好好练字,练好了帮爷爷写。”
  范静静向易凡挤了挤眼睛,做了一个鬼脸。
  范爷爷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锦盒,打开以后,里面是一枚核舟。
  “这是静静爸爸雕的,”他说,“我老了,眼睛不好了,雕不出来了。”
  范爷爷说,雕核舟,最难的是船舱里的人,“一不小心,就人头落地了!”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他用一根牙签,把核舟的窗户一扇扇打开给易凡看。果然船舱里坐着好几个人,有的人在面对面交谈,有的人则靠在窗口,好像是在看外面的风景。
  船舱外面也有人,一个老头坐在船尾,扶着舵,他是艄公。一个小孩在船头,他趴下身子,正鼓起腮帮子对着一只炉子吹气。炉子上有水罐,边上还蹲着一只猫,猫的胡须都能看到。
  小小的一个橄榄核上,能刻出这么多东西,易凡觉得太了不起了。
  “这些都是连在一起的吗?这只炉子不是另外刻了粘上去的吗?”易凡问。
  范爷爷说:“不是!都是连在一起的,粘上去就不稀奇了。要是人头落地,把人头用胶水粘上去,那卖出去就是骗人家了。”
  范静静说:“这样的船,我爸爸一年只能雕两三只,而且,要挑很好的橄榄核,他这两天就是去福建买橄榄核了。”
  范爷爷说:“我年轻的时候一年能雕五个核舟,因为那时候的雕工没有这么好。现在的核舟,雕工很细,最多的一只船上有三十六个人,静静爸爸挑到好的核子的话,他想雕一个双层的核舟,上面要有三十八个人。”
  易凡把核舟拿到手上,范静静说:“你当心呀,不要掉了,要是掉到地上就完了。”
  易凡吓得赶紧把它放到桌上。
  范爷爷把核舟反过来,让易凡看船底:“上面有字,你看呢!”
  易凡看到船底是刻了密密麻麻的字,但是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字。
  范静静说:“刻的是《核舟记》这篇文章。”
  易凡惊奇地说:“一篇文章刻在上面吗?”
  范静静说:“是啊!”
  范爷爷递给易凡一个放大镜,易凡一看,真是吓了一跳。在放大镜下,每个字都是清清楚楚的,每个字的一笔一画都是清清楚楚的。這是怎么刻上去的呀?肉眼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字,那是多小的一把刀呢?“是对着放大镜刻的吗?”他问。
  范爷爷说:“不是,就这样刻。”
  易凡问:“那怎么看得见呢?”
  范爷爷说:“写字好的人,又会刻的话,不用看的,闭着眼睛也能刻。”
  “是你爸爸刻的吗?”易凡问范静静。
  范静静说:“不是的,我爸爸只读到小学三年级,他不太会写字的,这些字是专门请人去刻的。”
  范爷爷叹了一口气,说:“都怪我啊,静静爸爸只读到小学三年级,我就不让他读下去了,让他回到家里,跟我学做核雕。没文化就是不行啊,要是他文化高,刻得就更好了,不仅会刻字,刻什么都比没文化的刻出来好。”
  范爷爷说,他们这种没有文化的人,刻东西就是师父怎么教,他们就怎么刻,师父教的会刻,师父没有教过的就不会刻。
  范爷爷说:“所以静静你要认真学写字,以后还要拜老师学画画,然后再学核雕,就会刻得好,就会比爸爸爷爷刻得都好。”   范静静说:“核雕还有比赛的,爷爷爸爸虽然刻得好,但是从来都没有得过奖。”
  范爷爷说:“是啊,我们就只会老一套。人家得奖的,都是文化高的,有创新。今年得第一名的乔小凤是个女的,是光福人,她家里也都是做核雕的,她是美术学院毕业出来的大学生。”
  核 子
  “鲜得来”面馆边上,有一家采芝斋分店。采芝斋是自产自销苏式零食的,最有名的是松子糖、卤汁豆腐干、糖豆板、奶油西瓜子、玫瑰酥糖、芝麻切浇片等。每到过年的时候,店里人多得挤也挤不进去,因为所有的人家,都要买采芝斋的零食做年货,或者自己吃,或者馈赠亲朋好友。
  易凡从范静静家回来,路过这里的时候,他拐了进去。
  他走到话梅、杨梅干、橄榄那个柜台,买了一包拷扁橄榄、一包甘草橄榄和一包盐津橄榄。
  营业员说:“小朋友你这么喜欢吃橄榄啊?”
  易凡去范静静家的时候,他带上了自己积攒的零钱,他想好了,万一可以的话,他要买一颗核雕。但是,听范静静爷爷说了半天,他才知道,他这点钱,买一颗原料都不够。也就是说,不要说买橄榄核雕了,就是买一颗没有经过雕刻的核子,他的钱也不够。
  但是,他只花了很少的钱,就买到了三包橄榄,他暗暗地高兴。他大致估算了一下,这三包橄榄,加起来一共有五十几颗吧,而每颗橄榄里面,都有一枚橄榄核。
  他很兴奋地拆开一包橄榄,往嘴里塞了一颗。
  但是,让他感到惊诧的是,这颗橄榄,里面的核竟然是碎的,碎得很厉害!他把核吐在手心里,发现这一堆碎屑根本就没有橄榄核的形状。
  易凡于是折回采芝斋,对营业员说:“我不要这些橄榄了!”
  穿着蓝印花布衣裳的营业员,正在打电话,她示意易凡等一等。
  可是,她的电话打个没完,易凡站着等,等得心里越来越焦急。但是他又不敢催她,更不敢对她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因为,他怕她不肯退货。
  蓝印花布营业员的电话,还在不紧不慢地打着,好像一直要打到永远。易凡心里急得差点要哭出来了,他看着她的脸,看着她一边打电话一边开心地笑,看着她不停扭动的嘴,他真希望她的手机突然就没有电了!
  另外柜台里一个男营业员,好像看出了易凡的焦急,他走过来对易凡说:“你要买什么?”
  易凡仿佛遇见了救星,说:“我不要这些橄榄了!”
  男营业员说:“这是为什么?”
  易凡说:“里面的橄榄核是碎的,我不要了!”
  这时候女营业员的电话打完了,她对易凡说:“你吃的这包是拷扁橄榄,拷扁橄榄是榔头敲扁的,核子当然都是碎的。”
  易凡说:“那我不要了,我要不敲碎核的。”
  女营业员说:“你已经拆开了,已经吃了一颗了,不能退了!”
  男营业员对易凡说:“这两包核子都不碎的,盐津的和甘草的,里面的橄榄核都是完整的。”
  女营业员说:“你要橄榄核做什么?”
  易凡不想告诉她,他只是说:“我要换盐津橄榄。”
  女营业员说:“你已经拆开了,吃过了,怎么换呀?”
  男营业员说:“这两包里的橄榄核不碎的,你要橄榄核的话,这两包都是不碎的。你要这么多橄榄核做啥?”
  易凡很生女营业员的气,他白了她一眼。既然坚决不肯换,那就不换吧。易凡想,毕竟自己确实是吃了一颗了,她不肯换给他,他也没有办法。好在另外两包,盐津的和甘草的,跟拷扁的不一样,里面的核没有敲碎。
  他走出采芝斋,拆了一包盐津的,吃了一颗,发现里面的核子,果然没有碎,是完整的。他感到安慰,他把橄榄核吐出来,拿着它看。它两头尖尖,中间鼓出来,是一颗非常完整的橄榄核。
  他又吃了一颗甘草的,也是这样,橄榄核很完整,两头尖尖的,非常可爱。
  他一下子把盐津的全部吃完了,所有的橄榄核,都是完整的。他把核子装在盐津橄榄的包装袋里,抬头看时,诗巷已经到了,竖在巷口的电线杆微微歪着,好像是要弯下腰来对易凡说:“你在吃什么呀?”
  “你在吃什么呀?”真的有人问他呢!问他的人,是颜文军。
  易凡拿了一颗甘草橄榄,递给颜文军。
  颜文军一边嚼着,一边说:“你已经吃了这么多了?”他显然是看到了易凡手上的一包橄榄核。
  易凡拿了一颗甘草的,塞进自己嘴里。
  颜文军很快吃掉了橄榄,他噗地一声,把核子吐掉了。
  “不要吐掉!”易凡这么说的时候,已经晚了,核子从颜文军的嘴里飞出来,飞到了很远的地方,一直向市河滚过去。
  易凡追过去,他差一点要一脚跨过石驳岸,跨到市河里去了。
  橄榄核在河边停住了,易凡的脚步,也及时停了下来。
  他把颜文军吐出来的橄榄核捡了起来,转身说:“我要的!”
  易凡覺得甘草橄榄一点都不好吃,它有一股怪怪的味道。早知道这样,他就不买甘草的,也不买拷扁的,三包全部都买盐津的,又好吃,又没有敲碎的核子。
  他就对颜文军说:“你还要吃吗?”
  颜文军咽了一口唾沫,说:“真好吃!”
  易凡把一包甘草橄榄递给颜文军,说:“都给你吃吧!”
  颜文军说:“你不吃了吗?”
  易凡说:“我吃掉了一包盐津的,太咸了,口渴得很,吃不进了。”
  颜文军说:“我喜欢吃的。”
  易凡说:“那都给你吃吧,核不要吐掉,我要的!”
  颜文军嘴里嚼着橄榄,含糊不清地说:“你要核子做什么?”
  易凡的手里,除了一包核子,还有一包拷扁橄榄,他把它也塞到颜文军手上,说:“这包也给你吃!”
  颜文军把核吐到手上,递给易凡,说:“好的,我喜欢吃的,所有的核子我都给你,我马上吃完。”
  易凡指着那包拷扁橄榄说:“这包里的核子都是碎的。”   颜文军说:“怎么是碎的呢?”
  易凡说:“用榔头敲碎的。”
  颜文军说:“为什么要敲碎呢?”
  易凡答非所问地说:“所以它叫拷扁橄榄。”
  易凡一下子吃了那么多的橄榄,感到咸得有点吃不消,喉咙里毛毛的,还有点痛。但是看着袋子里有这么多的核子,他感到满足,心里甜滋滋的。
  橄榄树
  回到家里,易凡左对右比,横挑竖拣,选出了一颗最完美的橄榄核,在水龙头上冲洗了很久,洗到闻起来已经没有了一点甘草的味道,才把它放到窗台上。
  其余的核子,他要把它们埋在院子里。
  易凡家的小院里,种着一丛竹子。竹子长得很高,它们总是在有风的时候发出沙沙的声响。易凡喜欢竹子,他经常在厨房的窗口看竹子,看它们摇动着风,摇动着天光,看它们的叶子,在空中就像一个个的“个”字。
  陶老师也是喜欢竹子的,他的家里,也种着竹子,比起易凡家来,陶老师家的竹子更多更密。陶老师说,竹子是很文雅的植物,是入画的,古人特别喜欢它,扬州有一个园林,名字就叫“个园”,那是因为园子里种了很多的竹子。陶老师还说,大名鼎鼎的画家郑板桥,就特别喜欢竹子,他以画竹子出名,还有“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南西北风”的名句。竹子因为长得笔直笔直的,所以古人常常以竹子自喻,表示自己正直的人格;还因为竹子里面是空的,所以又象征着品格高尚的人是虚心的。
  易凡决定,就把橄榄种在竹子边上吧!等橄榄树长出来,就和竹子紧挨着,就让它们像好朋友一样站在一起,风吹过来的时候,竹叶和橄榄树的叶子,都沙沙地响起来,就像是它们的轻声絮语,就像是它们在悄悄说着有趣的话。
  他拿了厨房里一把切菜刀,在院子里挖了起来。
  他咔咔地刨地,挖到了一条蚯蚓。蚯蚓让他害怕,它扭动的样子,就像一条小蛇。更让易凡感到恐惧的是,菜刀把蚯蚓的身体切到了。受伤的蚯蚓,剧烈地扭动着。面对它的痛苦挣扎,易凡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如何来面对和解决。
  他想不看,却反而目不转睛,看着蚯蚓,看着它痛苦地扭曲,他的心紧缩起来,全身的肌肉都变得僵硬了,仿佛是自己在挣扎,仿佛自己感觉到了痛,仿佛是在体验死亡。
  他终于醒悟,赶紧铲起泥土,把蚯蚓埋住。这一点他是知道的,蚯蚓习惯生活于地下,黑暗的泥土之下,是它的世界和天空。用土将它埋住,让它在泥土的黑暗中得到安宁,也许它的创伤很快就能愈合。愿它的痛苦尽快成为过去,希望它很快就又变成一条健康的蚯蚓,在泥土的拥抱之中,做一条健康快乐的蚯蚓。
  潮湿的泥土盖上了,蚯蚓不见了。但是,易凡的眼前,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蚯蚓扭动的形象。他害怕它扭动的样子,越是害怕,它就越是顽强地占据了他的大脑。
  他发了一阵呆,终于像做完了一个漫长的梦,醒过来了,不再和蚯蚓一起沉沦在黑暗的泥土之下。他回到了阳光下,回到了蓝天白天下,回到了自家的小院里,回到了一些盆花的边上。
  他长舒了一口气,振作起来,继续挖土。
  他要把橄榄核种下,种进土里。他希望不久就能看到它们发芽,嫩绿的叶子,从地里钻出来,好像在被子里蒙了一夜,终于探出头来,看看早晨,看看世界。所有的核子,都发芽了,抽枝了,长出叶子了,它们从泥土中探出头来,彼此看看,然后开始了生长的竞赛。
  它们长啊长,它们被阳光照着,它们向上蹿,同时也让自己的枝干日益粗壮。风吹过来,它们的叶子沙沙地响,仿佛是在向身边的竹子挥手致意,也像是为自己的胜利而鼓掌。
  它们越长越高,枝茂叶盛,它们很快就枝与枝相触,叶与叶相互击掌。它们的枝叶,连成了一片,和竹叶也连成一片,好像分不出你我。所有的橄榄树,和那丛修长的竹子,共同组成了绿色的屋顶,把小院完全遮盖起来。阳光照射在它们身上,它们快乐地歌唱。阳光从叶子的缝隙里穿过,落到小院的地上,是一个个跳跃的光斑,是一块块闪亮的金币。
  树上要结出果子,这是必须的!
  一颗颗橄榄,在枝叶间吐出来了,先是米粒那么大,然后是黄豆那么大,接着大如蚕豆了,最后,它们饱满地、圆润地、密密麻麻地挂在了枝头,仿佛无数的小铃铛,在风中摇响。叮铃铃,叮铃铃,真好听啊,满世界都是这种好听的声音了。
  那就把它们采摘下来吧!一颗又一颗,一把又一把,放满了饭碗,放满了菜盘子,放满了脸盆,还是放不下。于是装进马夹袋,装进蛇皮袋,那么多那么多,把易凡家的小院称作橄榄园吧,这是最好的名字!
  有一些,把它们卖给采芝斋,做成盐津橄榄,做成甘草的,就是不要做成拷扁橄榄。为什么要用榔头把橄榄敲扁呢?为什么要把核子敲碎呢?是核子里的肉可以吃吗,还是因为核子里面会散发出独特的香气?不要!易凡不想这么做,不要拷扁橄榄,不要把核子敲碎!
  更多的橄榄,送到范静静家去吧!去掉橄榄肉,取出核子,这么多的橄榄,能挑选出多少漂亮的核子啊!雕很多八仙,雕很多十八罗汉,很多福禄寿,很多其他各式各样的核雕。
  这么多漂亮的核子,能做出多少核雕来啊!范静静的爷爷雕、她爸爸雕,雕出许多核雕来,会给易凡几颗呢?一颗吗?肯定不止一颗吧?那是几颗?自己有了一颗,还要给颜文军一颗,给爸爸一颗,给陶老师一颗,如果科科,那个头发剃得像锅盖的小蝌蚪,如果他也一定想要的话,那就也给他一颗吧。
  妈妈是不要的吧,她好像不会喜欢这些东西。但是万一她看到之后也喜欢呢,那就也给她一颗,让她挂在包上。
  或者,易凡自己也来学着做核雕吧!想到这一点,他的心里亮了起来。好像心里突然点起了一支蜡烛,火苗轻轻摇晃着,就像一个红色小精灵在扭着身子跳舞。也像是有一只萤火虫,在心里飞,屁股上一亮一亮的。
  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为什么不呢?有了那么多的橄榄核,可以随便刻,刻坏了也没關系呀,反正多的是。但是不会刻怎么办呢?学呀!让谁教呢?是范爷爷呢,还是范爸爸?   他们肯教他吗?
  易凡认为,他们一定肯教他。因为他们太想教范静静了,她却不肯学,她对写字画画没兴趣,对雕刻橄榄核,好像更没兴趣。但是,易凡有兴趣呀,他愿意学呀,那么,他们就一定愿意教他。
  他将拥有一把锋利的刀,刀尖就像毛笔的笔尖,能在橄榄核上写,能在上面画,能刻出一座山,刻出一棵树,刻出一座亭子,刻出一条河,刻出一艘船;能刻出八仙,刻出十八罗汉,刻出福禄寿三星,刻出他们的头、他们的脸、他们的鼻子、他们的眼,刻出他们的凶,刻出他们的笑,刻出他们鹰爪一样的手、胡须一样的眉毛……
  “你这是在干什么!”妈妈从屋子里冲出来,她的厉声大喝,打断了易凡的遐想。她发了疯似的将易凡一把拉开,她用力太大了,把他拉翻在地。
  “你找死啊?”她夺过菜刀,她扬起了菜刀。
  易凡的脑袋不由自主地缩紧了,他多想像一只乌龟啊,可以把自己的头缩进一个壳里,一个硬硬的壳。他觉得妈妈的刀真的要砍下来了,砍到他的头上。要是他有一个乌龟一样的硬壳,他就把头缩进去,刀就只能砍在硬壳上。
  他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是的,她愤怒到了极点。并且,易凡看出了,她的愤怒里,还有着不可思议的恐惧。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这样?
  她用脚猛踩泥土,一脚一脚地踩,疯狂地踩,好像她把地踩动了,易凡感到了地的震动,好像整个地球都在震动。
  她踩累了,踩够了,没力气了,踩不动了,她似乎冷静了下来。但是,易凡看到,她的脸上,愤怒和恐惧并没有退去。
  她蹲下身子,用菜刀小心地铲土。她不再疯狂,她变得小心翼翼的,她认真而专注,把泥土抹平。
  她把橄榄核一颗颗往院子外面扔,她是有多讨厌这些小小的果核啊!它们在她眼里,有多可怕呢?仿佛它们是一只只丑陋的虫子,是有毒的、会咬人并致人死地的虫子,她捡起它们,迅速扔出院墙去。
  易凡被妈妈突如其来的疯狂搞蒙了,仿佛一阵狂风突起,把一切都要吹垮吹走。
  易凡从地上爬起来,抢着捡地上的核子,但是妈妈抢得比他更快,她甚至还把易凡手上的核子夺走,扔到墙外。
  易凡觉得自己的妈妈,这一刻,就像一个巫婆。
  他伸出两只手抢,他的两只手里都抓到了地上的橄榄核。妈妈抢他手上的核子时,他的另一只手,把几颗核子藏进了口袋里。
  地上已经没有核子了,一颗都看不到了,都被妈妈扔出了院子,只有几颗,是被易凡悄悄地藏进了口袋。
  妈妈发了一阵疯,就冷静下来了。她竟然对易凡笑了笑。易凡看到了她的笑容,他觉得毛骨悚然,这是他的妈妈吗?这是在梦里看到的一个怪人吧?她刚才还青面獠牙的,现在却温和起来了;刚才的举动,是那么的激烈疯狂,现在,却显得有些安静。
  她用手里的菜刀,慢慢整理着泥土,很仔细,也很耐心。她把地面铲得平平整整的,又把一些小草轻轻地盖在上面。
  好了,现在的地上,恢复了从前的样貌,刚才易凡挖土的痕迹,完全没有了,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妈妈甩了甩手里的菜刀,易凡的脑袋又缩了一下。
  她不是要砍他,她只是想用力甩掉菜刀上的泥。但是泥粘在菜刀上,甩不掉。她于是把刀在竹子的身上敲了敲,又在院墙上蹭刮了两下。
  白墙上,被时间风雨染成青灰色的墙皮,掉下了一块。
  掉了一块墙皮的围墙,就像是受了伤。易凡觉得,这块痕迹,很像一个人形,这个人形的伤痕,仿佛是在水里游泳,又像是在天上飞。
  种下希望
  易凡数了一下,只剩下五颗橄榄核了。
  而放在窗台上那颗最大最漂亮的核子,卻自己开了裂。它暗暗地裂开了一条缝,就像是有人用刀把它劈开了一样。但易凡知道,这道缝,不是刀劈出来的,是它自己裂了。
  他拿着这颗核子,呆呆地看,仿佛看到有一点点绿芽,从里面钻出来。
  这颗核子,肯定是不能用来做核雕了!易凡决定,把它和其他六颗完整的核子一起,种在土里,至少可以长出五棵橄榄树。
  他跑到颜文军家,对颜文军说:“我想把橄榄核种在你家院子里。”
  颜文军说:“为什么?”
  易凡说:“让它们长成橄榄树。”
  颜文军说:“为什么要种橄榄树呢?”
  易凡说:“让它结出很多很多的橄榄。”
  颜文军说:“那为什么不种在你们自己家院子里?”
  易凡说:“我妈妈不让种,她差一点用刀把我劈死。”
  颜文军说:“六棵橄榄树呀?我们家院子这么点小,六棵树长出来,不是院子里一点太阳都照不到了吗?不行不行,我妈妈要在院子里晒衣服晒被子的。”
  易凡说:“不一定每颗核子都能长出来。”
  颜文军说:“要是都长出来怎么办?”
  易凡挑出那颗开裂的核子说:“它已经裂开了,它不会发芽了吧?”
  颜文军说:“裂开的,可能芽头更容易钻出来呢!”
  易凡说:“等它们都长出来了,就拔掉几棵。”
  颜文军说:“等到都长出来了,你会不舍得拔掉的。”
  易凡说:“不会的,如果长出来六棵小树苗,就拔掉三棵。”
  颜文军说:“三棵树也太多了,本来这里已经有一棵桂花树了,再长出来三棵橄榄树,院子里还是太挤了。”
  易凡说:“那就拔掉四棵好了。”
  颜文军把橄榄核拿过去,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说:“还有甘草味道的,能不能种活?”
  易凡说:“肯定能种活的,去年我扔了一颗黄豆到屋顶上,它也长出来了,长成了一棵小草。”
  颜文军说:“真的吗?”
  易凡说:“当然是真的。”
  颜文军说:“那我怎么没有看见?”
  易凡说:“后来它就枯死了。”   颜文军说:“它为什么枯死?为什么不结出豆子呢?”
  易凡说:“要是种在泥地里,就会结豆子了,但是屋顶上都是瓦,只有瓦楞里一点点泥,没有营养,好长时间不下雨,它就干死了呀!”
  两个人在颜文军家院子里选好了位置,颜文军拿了一把锅铲,还有一把水果刀,两个人每人手拿一件工具,开始挖土。
  颜文军说:“为什么你妈妈不让你种在自家院子里?”
  易凡说:“我也不知道。她看到我挖土,像是发了疯,不让我挖,还把我挖起来的泥盖好了,盖得跟原来一样,一点都看不出来。”
  颜文军说:“下面一定有秘密!”
  易凡的心突地一跳,觉得颜文军说得有道理。但是,有什么秘密呢?妈妈到底在院子里埋了什么呢?
  颜文军说:“你不想知道这个秘密吗?”
  易凡说:“想。”
  颜文军说:“那我们去你家挖吧!”
  易凡说:“我妈妈会打死我的!”
  颜文军说:“趁你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去挖好了。”
  易凡不敢,他连想都不敢想。要是和顏文军去他家院子里挖,要是挖出了什么秘密,妈妈一定会知道,她一定会把他打死,她不会放过他的。
  “这里有没有秘密?”易凡问。
  颜文军说:“不可能所有的泥底下都有秘密的。”
  易凡说:“要不我们挖挖看吧,你爸爸妈妈会说你吗?”
  颜文军说:“不会!”
  两个人好像忘记了他们到院子里来究竟是干什么的,好像种下橄榄核的事,已经抛到脑后了。他们使劲地挖地,尽量挖得深,仿佛只要挖,就一定能挖到什么秘密的。
  易凡突然说:“小心不要挖到蚯蚓啊!”
  颜文军说:“那有什么关系?”
  易凡说:“我在我家挖的时候,菜刀碰到了一条蚯蚓。”
  颜文军说:“你很怕蚯蚓吗?”
  易凡点点头,说:“蚯蚓被我碰伤了,不知道它死了没有。”
  颜文军说:“蚯蚓就是断成两截,也不会死,它会变成两条蚯蚓。”
  易凡觉得很神奇,说:“真的吗?真的会这样的吗?”
  颜文军说:“是我爷爷告诉我的,他说是这样的。”
  易凡说:“蚯蚓真是奇怪啊,断成两段,就会变成两条蚯蚓。要是我们人也是这样,劈成两半,非但不会死,而会变成两个人,那多好啊!”
  颜文军说:“那有什么好?为什么要把人劈成两半?谁会把你劈成两半?是你妈妈吗?你是她的儿子,她会杀你吗?”
  易凡觉得,妈妈虽然很凶,虽然她打起他来很厉害,出手很重,有时候他会觉得他要被她打死了,但是,认真想一想,她会真的杀他吗?会把他劈成两半吗?不会,肯定不会!
  那么,爸爸呢?当然更不会啦!易凡好几次在梦里被爸爸杀死,一次是把他按在铡刀上,切下了他的头;另一次,则是用一把很长很长的宝剑,把他砍成了两半。醒来后易凡总是想起外公的话:梦都是反的。
  他们挖得很深,也挖得很大,挖出了很多泥,也没有发现一条蚯蚓。
  倒是在泥里发现了一些根须,很多的根须,“桂花树的根!”颜文军说。
  可是桂花树在院子的那个角落,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呢,没想到,它的树根,竟然在泥土之下跑这么远,易凡感到真是神奇啊!
  颜文军拉住一个根须,使劲地拉,结果把它拉断了。
  易凡好像看到,那边的桂花树,颤抖了一下。
  易凡说:“不要拉它,它会痛的!”
  颜文军说:“树不会痛的,树又不是人。”
  易凡却觉得树一定会痛的,只是它说不出来,树没有嘴, 不会喊痛。
  “你们在干什么?”颜爸爸看到两个孩子在院子里大挖,大声地问。
  颜爸爸突然出来,易凡吓了一跳。他想起了妈妈说的话,妈妈说:“他是我们的仇人!”说的就是颜爸爸呀。而颜文军说,颜爸爸他们打麻将赌钱被警察抓住,是易凡爸爸举报的,颜爸爸一定恨死了易凡爸爸,他也一定是把易凡家看作是仇家的吧?
  但是颜爸爸看到易凡,竟是很和气,他还主动跟易凡打招呼,好像在他们两家之间,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易凡的心里,涌上了感激,他觉得颜爸爸是一个大度的人,并且他也相信,叫人打他爸爸的事,一定不会是颜爸爸干的。
  颜文军说:“我们在挖秘密!”
  颜爸爸说:“泥底下还是泥,有什么秘密?”
  易凡的心咚咚咚乱跳起来,他怕颜文军说出来,说他易凡家的院子里是埋着秘密的。不能说啊!不能说啊!他在心里对颜文军喊。
  好在,颜文军没有说。
  颜爸爸说:“别挖了,你们!这块地,盖房子的时候,泥全部翻起来的,底下什么都没有!”
  易凡说:“有桂花树的根。”
  颜文军说:“是的,爸爸,你来看,很多很多树根,像胡须一样!”
  颜爸爸说:“只要有树,当然有树根,这有什么奇怪的!”
  易凡说:“但是树在那儿。”
  颜爸爸说:“树有多大,根就有多大;树有多高,根就有多深。”
  “那树林里的树根,在地下是不是都连在一起了?”颜文军问。
  颜爸爸说:“应该是这样吧。”
  颜爸爸还说,有的树,除了泥底下有根,根还会暴露在空气中,那叫“气根”,南方很多大榕树,都有气根,那是真像古代人的胡须,很长很长地挂着。
  颜文军还在一铲一铲地挖着泥土,颜爸爸说:“叫你别挖了你还挖啊?”
  颜爸爸说:“地下哪有什么秘密,连宝贝都没有!”
  他说,青河小区刚建的时候,建筑工地上倒是听说挖出几大罐银元的,我们家没有,这下面屁都没有一个。
  颜爸爸说:“别挖了,快把泥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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