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荼霜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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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事如过眼烟云。她指尖轻轻一挥,为莫卿裎结了一场霜梦。
  (楔子)
  翻过几座苍翠青山,断崖之巅,寒烟四起。诡谲莫测的广袤山巅,屹立一座玄黑孤亭。
  孤亭的主人,是一位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的绿衣小姑娘。她养了一朵花,是世间稀有的绿色曼荼罗花。绿色曼荼罗花结在阴寒之地,能带来源源不断的生命力。秋天曼荼罗花结的霜露可以使人年轻十岁,不少人慕名而来。每天孤亭外都热热闹闹,女人排着长长的队伍,从山巅排到谷底。
  她不要金,也不要银。孤亭门外挂着一片青竹块,上面明码标价的写着:一口精气,换一滴霜。
  今年仲冬已逝,温润的春雨袭来,曼荼罗花无霜可结。可万千女子想求得年轻的心思却不分春夏四季。她们或许是要细嫩的肌肤讨夫君欢心,或许是要用粉嫩的红唇留下欢喜的人。霜刃染开始还会好言相待,但日子久了,她便觉得这些色衰爱弛的女人也没什么值得怜悯,再加上每天都要赶许多人,周旋其中委实疲倦的很。
  雪白梨花随风飘落,混杂几瓣粉红桃花,像女子银白的雪肌溢出了血。霜刃染每天都会花一半精力赶走成千上万的女人。她却未曾想过有一天,孤亭前会来一位求取霜露的男人。
  山巅寒烟缭绕,霜刃染正欲关门。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却抵住门角,说什么也不肯让步。
  霜刃染用力推了推门栏,抬头皮笑肉不笑解释道:“春天来了,曼荼罗花结不了霜,公子秋霜时分再来吧。”
  他双眼犀利似剑,瞳孔散发悠悠寒气。他用自己高大的身子抵住墙角,扶住门栏,说什么也不肯走,只冷冷道:“我不是来要曼荼花霜的。”
  霜刃染细细打量这个被祥云缭绕的男人,随后她嘴角含笑,细白指骨悬在空中,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她转身叫住一位雪衣男子,“木辞师兄,我们来大生意了。”
  “沏茶,待客。”
  (一)
  沿着一池冰湖水行走,孤亭中央便是贵席。霜刃染引莫卿裎来到贵席,木辞正温煮新开的桃花茶,半阴半暗的冰冷地方总算有了温暖的桃花香。冷风吹鼓木辞一身雪衣,他规规矩矩的沏茶倒水,随后一脸木讷的退到霜刃染身侧。
  看样子莫卿裎似乎十分着急,来不及喝口热茶便开门见山道:“我要曼荼罗花。”
  霜刃染慵懒倚靠在身后,倒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她翘着二郎腿,饮了一口芬香四溢的桃花茶,故作沉思道:“这个倒是没问题。”她嘴角衔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不过凡人只是取一滴曼荼花霜,都要被我取走十年精气。”
  “你要我的曼荼罗花,岂不是要垄断我的财路。”她俯身又喝了一杯热腾腾的桃花茶,雪肌也透着桃花气色。她桃花般的大眼微微一弯,就像两片三月桃花瓣,她唇角微扬,笑着说:“你们做神仙的,自然要大方一些才是。”
  莫卿裎紧皱的浓眉似乎平和了些。他松了一口气,抬头用疲惫的眼睛望她,“我只要花。至于精气想要多少,随你。”
  霜刃染手中的茶樽一抖,她有些得意忘形,差点将瓷器打翻在地。她藏在袖子里偷笑,努力压抑住欣喜若狂的内心,轻咳几声,“这可是你说的?”
  彼时,木辞已经有点不淡定。黑夜垂落,他手掌一盏华灯,指尖忽然一晃,闪烁的灯芯摇摇欲灭,他埋头一脸忧愁的看向霜刃染,沉声道:“师妹,不可以。”
  可霜刃染想做的事情,木辞一向挡不住。他还没回过神来,霜刃染已经俯身开始吸食莫卿裎至纯至净的仙气。她从未吸过这般好味道的精气,一不留神便足足吸了他两千年的修为。吃饱喝足后,她十分满意的触了触自己圆鼓鼓的肚皮。
  莫卿裎面露疲惫,甚至开始冒冷汗。霜刃染递过去一纸绣有桃花的绢帕,不由嬉笑了几声,“不是我说,你好歹也是有三万年修为的神仙。你这般出汗,让我觉得你有点体虚啊。”
  残月映入他狭长的眼睛,他似乎疲惫至极,只能攥紧拳头才能支撑周身力气。他回頭望了霜刃染几眼,冷冷道:“别废话,给我花。”
  霜刃染回到草屋内,取出一朵鲜艳欲滴的曼荼罗花。月色拂过翠绿花瓣,她手中轻捧的碧绿曼荼罗花和她的绿衣十分相衬,像是一块青透的琢玉,散发耀眼的光。
  木辞眼中浮现一抹失望,“绿色曼荼罗花世间少有,你平时拿它胡来也就罢了,如今……”
  霜刃染只淡淡瞟了几眼木辞,目光又重回一脸苍白的莫卿裎,她把曼荼罗花递到他手里,“花交到你手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她仰头古灵精怪的笑了笑,“两不相欠。”
  木辞一向宠溺他这个不太乖觉的师妹,从不会冷面相对。这次他似乎真的生气了,转身不再理会霜刃染。霜刃染凑到他身边,突然有些着急,扯了扯他的袖子,“师兄,没有曼荼罗花了,我们走吧。”
  木辞冷冷的站在华灯之下,扭头不肯看她。霜刃染知道他为人正直却十分木讷,凑到他耳边小声呢喃道:“那花是假的。”
  莫卿裎一脸茫然的看他。霜刃染踮起脚尖拍了拍他那似木鱼般的脑袋,用力揪下他的耳朵,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还不快跑,木头师兄。”
  两人一溜烟便消失在茫茫夜色。半刻钟后,莫卿裎掌心中那朵碧绿的曼荼罗花化为一堆枯草。他恍惚过来,将枯草恶狠狠的摔在地上,气得整张脸呈现青紫色,恨得咬牙切齿道:“霜刃染,天涯海角,你以为你跑得掉?”
  (二)
  为了避免莫卿裎找上门来,霜刃染每隔三天就换一个地方。
  那夜,她正躲在一处小洞穴。柴火正旺,木辞伸出雪白指尖细细挑动燃烧的火苗,她躺在枯草堆,一脸苍白,气息繁乱。他看她因舟车劳顿,一副疲惫的模样,有点心疼,“你可以不用欺骗他。”他挽起雪袖,将雪白的臂膀伸到她嘴边,“师兄知道春夏两季,没有精气吸食,你都十分难熬。”
  他掀开雪白的衣袖,厚实的臂膀是数不清的伤痕。他用锋利石尖划过玉臂,待鲜血溢出雪肌,他连忙将玉臂递到她唇角,明明很痛,却佯装轻松,“师兄还挺得住。”
  霜刃染心中五味杂粮,推开他厚实的臂膀,伸出指尖扶上他的眉梢,“以往每到春夏,你就用血喂我,你的睫毛都白了。”她背过身去,心里很不好受,吸了吸粉红的鼻尖,“那位神仙身上的精气,够我支撑到下一个秋天。”   那天正好是第十天。莫卿裎比预想中来得更早。他一把将霜刃染按在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上,似乎恨之入骨,没有丝毫对女儿家的温柔可言。
  霜刃染疼得叫出来,连忙附和道:“莫神仙,你莫生气。我也是有原因的。”
  莫卿裎掌心间的力度稍缓和,但她依旧蹭得满脸都是伤痕。他仰头,眼神孤傲可怕,“临死之前,便给你一个理由。”
  她捂住自己泛疼的脸,抬头义正言辞道:“蛇要冬眠,鼠要冬眠,而我的曼荼罗花却是要春眠。”
  “胡说八道!”他阴沉的脸逼近了几分,用令人惧怕的眼神斜视她,“你小心我要了你的小命!”她全身泛疼,几番挣扎无果,只能小声解释道:“曼荼罗花只在秋冬结霜,春天眠合。我不过提前在你身上吸了点,等初霜一来,曼荼罗花开了,我自会奉上。”
  莫卿裎拍了拍玄袖的泥沙,半边侧脸也随着墨黑的衣袖阴冷的可怕,“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鬼话?”
  “我保证。”她竖起手掌,对天发誓。可莫卿裎大概也知道,对天发誓就是最大的谎言,死活也不肯放手,也不肯要她死。
  木辞此时刚从外面拾了柴火回来,见到这副场景,当即拔出腰间的玉灵剑,就要去刺莫卿裎的喉咙。莫卿裎瞟了瞟剑柄,轻轻一避,“还是玉灵仙上的弟子。”他掌心竖起火焰,就要往木倾生燃去,嘴角嘲讽道:“你浑身精气被这人吸食的差不多了,你拿什么跟我斗?”
  木辞见不得霜刃染吃苦,握紧玉灵剑打算殊死一搏。霜刃染连忙尖叫一声,及时制止道:“师兄,住手。”
  霜刃染转身瞪了莫卿裎几眼,威胁道:“你若是傷了我师兄,这辈子你都别想要曼荼罗花。”
  莫卿裎松开她,眼中渐渐起了兴致,“我如何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霜刃染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用袖子捂住脸上的血,“我说了,今年初秋,我亲自来送曼荼罗花。”
  莫卿裎嘴角扬起一抹阴冷的笑,“很好。那这段时间,你必须寸步不离。”
  (三)
  木辞永远不会知道,三年前他差点丧命之际,有位姑娘剜了自己的魂魄救他。那位姑娘才是他真正的师妹,一朵绿色曼荼罗花。霜刃染其实并非玉灵仙上的弟子,她与木辞的关系,表面是师兄与师妹,实质是守护与被守护。她在玉灵山的存在,一直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三年前,那朵绿色曼荼罗花掏出了自己的魂魄救下木辞。她虚弱至极,还在不停求霜刃染,她要霜刃染用一场霜梦,销毁木辞脑中有关她的所有记忆,将她从木辞的一生中完完整整的剔除。
  那是一场极美的霜梦,透明的霜露伴着簌簌而落的碧绿曼荼花瓣,浮光掠影,梦幻极致。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在霜梦里慢慢老去,慢慢死去,成为一具干裂的曼荼花尸。
  霜梦醒来,霜刃染成了木辞唯一的师妹,她成了木辞的所有。
  后来听说有人救了一朵绿色曼荼罗花,至于是谁,从他着急忙慌的来孤亭求曼荼罗花时,霜刃染便知晓了。她就要再次与凤轻玉相见,她有点心虚,内心酝酿许久,才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莫卿裎的确是为了凤轻玉而求曼荼罗花。他为了防止霜刃染逃跑,用一根粗实的捆仙绳将她牢牢拴在身边。那天,莫卿裎去看她。推开一间漂亮的五色花房,一位身穿碧绿琉仙裙的女子背对着他们。她慢慢回头,却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一脸黄皮皱纹密布,像个虚弱的老人。霜刃染心头一震,不敢去看这个曾经的美人。
  年轻英俊的莫卿裎没有丝毫嫌弃,抱起老去的凤轻玉,轻轻的哄她,“轻玉,很快了。你再等等,等下一个秋天,一切都会好了。”
  凤轻玉已经老的呼吸都难受,呛咳几声仿佛都要她的命。莫卿裎扶住她的身子,命令霜刃染赶快端一杯水来。霜刃染用细指勾起捆仙绳,在掌心中玩弄了几番,抬头和他嬉皮笑脸道:“你让我端茶倒水,这精气可是要翻倍的。”莫卿裎瞪了她几眼,她自知没趣,退了一步,“你不给我精气也可以,你帮我把师兄接上来,他找不到我,我怕他做傻事。”
  凤轻玉在莫卿裎怀里又呛咳了几声,莫卿裎只好答应下来,霜刃染这才挪着一根捆仙绳的距离,勾着双手去倒水。
  他看向凤轻玉的眼神无比深情。一不留神,白瓷中滚热的水溢出来,烫得她手腕的雪肌红了一大片。霜刃染有些失神,看他的眼神也渐渐清澈起来。
  木辞来到霜刃染身边时,已经是第三日。凤轻玉越来越老了,躺在莫卿裎身边奄奄一息,她见到木辞的第一眼,眼里明显泛光,有了些许精神,可转瞬即逝。她的身子这样下去,应该挨不过下一个秋天。
  莫卿裎这么趾高气昂的一个人,第一次卑微无比的跪着求霜刃染,甚至动手解开了她腕间的捆仙绳,他说:“你只要救她,我做什么都可以。”
  霜刃染有点不忍心,几欲抬唇又被自己压在喉间,最后思虑许久道:“既然如此,我便赐她一份霜梦。”
  木辞站在霜刃染身后,动手扯了扯她的袖子,沉声道:“师妹,不可以。”
  霜刃染心虚的看了木辞几眼,细白纤柔的指尖轻挥,四周冷风袭来,透明寒冰落下,霜梦就此结成,冻住了凤轻玉的梦境,也冻住了她的年岁。霜梦乃意念凝聚,梦中所聚之人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凤轻玉的霜梦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雪衣背影,像极了站在月光下的木辞。霜刃染抬头瞟了瞟有点木讷的木辞,怕事情败露,连忙将莫卿裎和木辞带出了霜梦。
  苦恋最为痴情,霜刃染突然觉得莫卿裎很可怜。她原本以为莫卿裎会因霜梦中出现的雪衣男子伤心,可他仅仅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冷静的抬头问她:“这场霜梦可以维持多久?”
  霜刃染本想回答一个月。可莫卿裎的眼睛太过深情,深情到让她话道嘴边,由一个月变为了下一个秋天。
  “那便够了。”莫卿裎笑的很苦,眼睛却从未在衰老的凤轻玉身上离开。
  不过三年岁月,竟值得他为之付诸一切。霜刃染指尖一颤,裂开的白瓷划伤了她的雪肤,冒出猩红血珠。木辞立马撕下自己白袖,捂住她手上的伤。他眉头一皱,似一块浑浊的淤泥夹杂在眉眼间久久不能消散。   霜刃染握紧了锋利的瓷片,鲜血在掌心间流淌,指尖传来丝丝痛楚。她嫉妒她吗?
  她皱了皱眉,兀自冷嘲了一声,或许一直都是吧。
  (四)
  春天无法结霜,制造一场本不该这个时节出现的霜梦,使得霜刃染元气俱损。
  她身子愈见虚弱,早早便去歇息。木辞端了一盆热腾腾的山泉水,知道她此时虚弱乏力,连抬眉都没了力气,这才来照料她洗漱。他对她终究是极好的,春天用热血喂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却令霜刃染越发愧疚。
  霜刃染盯着银盆里清澈的水许久,看着水面上那个善妒的自己,叹了一口气,“师兄,我变了。”她小声问他:“绿色的曼荼罗花,真的很漂亮吗?”
  木辞试水温的动作突然停止,他呆滞了许久,直到霜刃染失落的语气传来,他才回过神色。霜刃染眼底一黯,望着木辞接连叹了几口气,“木头一样的师兄,怎么可能会懂?”
  木倾生将头埋得很低,沉默许久后这才问她,“阿染,你很喜欢他吗?”他又沉默了许久,火红的烛光映出他眼底满是黯淡。万千话语似乎在他喉间翻转许久,最后才下定决心道:“师兄成全你,好不好?”
  他还是不敢将头抬高,唯恐流露了神情,只能闷声道:“但你要答应师兄一件事情,不要再结霜梦,太伤身体了。”
  霜刃染心头忽然一紧。她俯身直视木辞,她纤细指尖轻扯他雪白衣衫,心里突然闪现一抹不受控制的慌乱,“师兄,你可不要乱来。”
  木辞埋头,温柔擦干她脚上的水珠,强笑着哄她睡着了。
  翌日,霜刃染是被滚热的东西烫醒。她微微睁眼,瞧见莫卿裎半卧,倚靠在她身边,霸道的抬起她的脸。他的指尖原本很凉,落在她的肌肤却十分滚烫。狭长的眼睛充满意乱情迷,他的指尖从她光滑的额头滑到了下巴,再掀开外衣,滑到了心尖。
  他的指尖似是一束火焰,拂过之处,是火烧火燎的热。
  霜刃染猛然惊醒,用力推开他。他扬起消瘦的脸,语气嘲讽道:“怎么了,你不是喜欢我这样?”
  霜刃染转身,重新理好衣衫,冷冷道:“莫卿裎,我也是有尊严的。”
  他笑了笑,却是满眼不屑,“霜梦销梦,你那傻师兄竟敢入霜梦,想毁了我的记忆。”
  霜刃染躲在暗处,一语不发,目光冷冽了几分。莫卿裎掌心间力度之大,逼着她直视他,“不过,我从他慌张的眼睛里,知道了一件事情。”
  “你虽然不是曼荼罗花,但你却是霜魂。”他指甲划过她雪白的脸颊,双眼散发冰冷的神情。
  霜刃染圆润的桃花眼一冷,是春日里冷冽的倒春寒。她雪白的指尖攀附他的手腕,微微用力,他的手指就再也动弹不得。她语气冷得可怕,“你敢动我的人?”
  莫卿裎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他也学着她讨价还价道:“你若想他活,便用霜魂来抵。”
  霜刃染一阵苦笑。胭脂色的桃花映出她的脸一阵惨白,她一脸阴沉的望着他,语气冷如寒霜,“莫卿裎,你惹到我了。”
  真正的绿色曼荼罗花在霜刃染掌心盛放,她却一用力,将娇艳欲滴的曼荼罗花在掌心间碾碎了。
  (五)
  微风轻拂白纱帘幔,淡黄灯芯越烧越短,火红烛光慢慢黯淡。霜刃染抬头望了望纱窗外,春末时分,她喜欢的桃花全部都枯败了。
  霜刃染突然想起,她与木辞初次相见之时,也是这样一个桃花春末时节。桃花簌簌而落,她因无法凝霜,虚弱的蜷缩在桃花堆中。成千上万瓣玉桃花掩蓋了她小小的身子,体内寒霜被温暖的春天逼迫入丹田,诱发了寒症。这个时候,是路过的木辞割破了手腕,递来了自己的热血。
  他将她带回玉灵山。玉灵仙上瞟了瞟霜刃染,并没有赶她离开,反而转身对他的徒儿说道:“霜魂世间仅此一具。人既然是你捡回来的,你便要护她一生。”
  自那时起,她是霜魂,他成了护霜使者。霜魂易碎,他以玉灵山师妹的身份,对她加以保护。霜刃染以前为了熬过春夏两季,逼不得已去吸食野林间动物的精气。可那年春天,木辞却告诉她:“世间万物皆有生灵,你若是难熬,便用我的血。”
  他用一百年的血,使她成了一个善良的人。可玉灵山上,他还对另外一个人好,那便是他唯一的小师妹,凤轻玉。
  如果说,他对她的好,是一种使命。那他对凤轻玉呢?霜刃染不愿去想,也不愿去懂,她怕自己嫉妒。
  她只知道,凤轻玉总是一身碧绿裙裾,清风拂过绿纱,是温柔似水的美。她学着她穿绿裙,学着她的温柔,却永远学不会她的似水柔情。
  她的目光重回黯淡烛灯,她俯身望了几眼失魂落魄的莫卿裎。绿色曼荼罗花被她毁为汁液,莫卿裎彻底绝望。她碾碎了曼荼罗花,确实有些失态,但好在事情尽在她控制当中,还不算失控。
  莫卿裎慌慌张张地拾起碎掉的曼荼罗花,放在掌心努力修复完整却无济于补。霜刃染突然变得有点不同了,眼神不再怯弱,而是高傲的俯视他,“凤轻玉是绿色曼荼罗花幻化而来的仙子,你以为你用曼荼罗花能救她?”
  白烟飘灼,她支开一把羽扇,轻掩口鼻,淡定自如道:“能使人年轻的从来就不是曼荼罗花,而是霜露。”她俯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朵枯败的桃花在她掌心间死灰复燃,“我若是喜欢,一瓣桃花我也能让人年轻十岁。”
  她合起雪白羽扇,“你用尽丹田之力,的确让凤轻玉活了一年。”她用扇柄轻抬他的脸,“但你要知道,两年前,她就已经死了。”
  细白指骨悬在空中,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真正的霜梦消失,四周变为初见时的孤亭。她指着荒芜的山巅,低声道:“凤轻玉是假的。这场霜梦自你见我第一面,就结成了。”
  “从头到尾,要救的人都不是凤轻玉,而是你。”透明的梦境散尽,冷风袭来。三年前,凤轻玉苦求一场霜梦,殊不知作为霜魂,霜刃染能在霜梦中以魂替命。霜刃染拿出了匕首,却迟迟不敢剜心,她想起了木辞,她不愿意离开这个尘世,最后她丢掉了掌心中锋利的刀刃,指尖颤抖着结了一场满是心虚的霜梦。
  莫卿裎是在那个时候救下了那朵奄奄一息的绿色曼荼罗花。她在他温暖的掌心间渐渐枯萎,令人无比怜惜。他甚至不敢太用力,生怕轻轻一握拳,她就碎了。为此,他几乎付诸了一切。
  往事如过眼烟云。大抵是因为愧疚,霜刃染总要做些什么让自己心安。她指尖轻轻一挥,为莫卿裎结了一场霜梦。
  等他醒来,他将忘记凤轻玉,只是仙族普普通通的神仙。他或许会走遍天涯海角,或许会归隐山林,但这一切都与凤轻玉无关。这一刻开始,他将真真正正的为自己而活。
  无梦之境。她来到了正处于昏迷状态的木辞身边。他雪白的肌肤暗藏一具陨亏的身体。霜刃染心里十分清楚,他再强撑下去,根本撑不过秋天来临。
  月光拂过他的脸,他玲珑有致的脸在烛灯下熠熠发光。她指尖轻轻触及他的睫毛,他的雪眉,他的白发,这千丝万缕都是为了她而白尽,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她不该抹去木辞脑中的凤轻玉,这场自以为是的善意,对木辞其实并不公平。他有权利选择是否遗忘自己重要的人。
  春天凝霜违背天命,结霜梦更会遭到反噬。这一场霜梦,将会是她耗尽周身力气,一生中最后一次了。她用霜梦唤醒了木辞对凤轻玉的记忆,也将自己从木辞的人生中完全剔除。她最后用自己的霜魂,染黑了他的睫毛,他的眉梢,他的银发,使他一切如初,宛如还是那个桃花树下英姿勃发的白衣少年。
  他将是个完完整整的玉灵山弟子,与霜露无关,与使命无关,与她无关。
  (六)
  霜刃染这一生为木辞结了两场霜梦。三年前,自她从他霜梦中看见了那个纤细柔软的绿衣背影,她就不敢再继续窥视了。
  她却永远不知道,她若是勇敢一点,等那位绿衣女子转身,她就会明白无论是漫天飞舞的绿曼荼罗,还是那场下着雪色霜花的梦境里,那个身穿碧绿衣裳的姑娘,从来就不是凤轻玉,而是她自己。
  可从今往后,他将只会记得自己有过一个师妹,是朵绿色曼荼罗花,为他散尽魂魄而死。他却不会记得,这世间还有一滴霜,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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