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爸爸在县城一家猪栏里做佣工，只留下妈妈和三哥四哥在家做农活。三哥十七岁，四哥只有十三岁，他们春耕夏收，秋耕冬收，此外还有耘
　　草，灌水，种干田……一年到头
　　忙得不可开交。
　　这一天，是七月天。正是第二道耘草的时候。早晨吃过早饭，三哥四哥都要上水田耘草，妈妈也要上干田铲草去。那头水牛没有人放怎么办呢？
　　妈妈皱起脸孔，显然是有点儿不愿意。但没人放牛，妈妈便屈服了。三哥四哥和我牵着水牛到冲水浦去，这是个大草坪。放了牛儿在那里吃草，哥哥要我好好儿坐在那儿看着，才放心到水田里去耘草。
　　水牛很安分地在那儿吃草，不“癫疯”，不走到别的地方去，我也就很闲适地坐在那儿玩泥沙。我玩得入迷，不知道时间的过去。
　　太阳好不容易走到天空中间来了。这是南国中午太阳最猛最热的时候，阳光透过小笠帽炙着我薄嫩的皮肤，很像被火把燃烧着一样。这会儿，牛儿也挨不住了，要跑到冲水浦旁边那个湖里去洗澡。
　　我听人家说那个湖很深，大概有一丈那么深。牛儿是不会浮水的，到了一个这么深的湖里，不是要被溺死吗？我简单的头脑这么想着，着急起来了，不知怎么办好。
　　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飞快走到水牛那里去，水牛已经走到湖边了。我双手握着牛绳，插足在沙地里，用尽我的力气拉着它，嗄（shà）声喊着它。我着急得两眼掉下眼泪来，“妈呀妈呀”地哭了。
　　然而，它只知道立刻下水里去洗澡，我小小的哭声是刺不进它的耳鼓的。它满不在乎地像没有被牵着一样，悠然地走下水去。于是我就在我还没有感觉到的时候，被它拉进水里去了。
　　湖水绿油油的，我一到了湖里，脚就摸不着沙地，像一个破了的埕子浮在水中间。我不能呼吸，多喊一声，肚里就多灌几口水。我的手足慌乱地抓着，想抓住什么东西，然而什么东西都没有被我抓着……
　　后来的一切是怎么样的呢？听说是这样的：恰恰我的三哥和四哥已耘完了一块田的草，想上来歇歇，就向我的地方来看我。哪知道一到冲水浦，却只看到水牛在湖里，水面上一顶小笠帽，帽旁边还疏疏地有小泡喷上来。
　　他们断定我溺在水里了，打了一个寒战，脸孔突然变了灰白色。一刻也不允许他们迟疑，两个人立刻没有脱衣裳就跳进水里去。浮到起水泡的地方，泅进水里，找寻了一会儿，果然找着我了。
　　他们抱着我，慌慌忙忙地浮上岸，看看我，脸孔猪肝色，眼睛睁大凸起，口里流着水，肚子像小鼓一样膨胀……三哥四哥眼前一阵黑，垂着头，脸孔酸凉，眼睛下着雨点……
　　对过凉亭里，坐着许多从田里上来休息的农夫，四哥跑去告诉他们，他们都向我躺着的地方来了。那些有经验的老农夫就把我翻过来覆卧，用原始式的人工呼吸方法，使我吐出肚里的水来。
　　不知道哪个小孩儿，跑去我家里告诉了我的妈妈，她带着两件祖父遗留下来，现在已破得不能再穿的土织旧衣裳，号啕地哭着向我的地方来。
　　她到了我躺着的地方，哪知道这么侥幸，我却已醒来。我的妈妈飞失了的心魂才回转来，笑里带哭，一边埋怨着我的三哥，一边就抱起我来，然后用她带来的两件旧衣裳，盖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