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中学的路有两条，一条大路，一条小路。大路18里，小路15里，都是高低不平的黄土路。那时的交通工具只有两种，一种是自行车，还有一种就是两条腿。天好的时候可以骑车，碰上雨雪就得一步步穿山、越岭、过河沟。每年开学之后，成群结对的孩子便上路了，演绎着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有的故事还没开始就匆匆结束了，比如村东头的春花，时年13岁，大路走了一个来回，累得直哭，第二天就和学校彻底说再见了。
　　老实巴交的男生小志，也是开学第一天，走到一半叹息到：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回家多好。一时传为村里的名人名言。
　　一个叫森森的小女孩，是她爸爸的心尖，一次大雨，竟然是用自家的高头大马驮着上学的，那真是上学路上的一道风景。
　　我上初中的第一天，骑车行至半路，瓢泼大雨从天而降，自行车轮子裹满了泥巴，可谓寸步难行。把车放到最近的老乡家，走到学校，已经是9点钟了。
　　天气预报是学生们的好朋友，每天晚上都要预测明天的天气，加上起得很早，所以迟到的时候并不多。记得一次大雪，当我怯怯地敲开教室的门，头上的霜雪便立即被炉火融化成水滴，顺着发梢流下来，像极了眼泪，抬头看到老师的眼里也充满了怜惜。
　　一年冬天，大雪封路。幸好有来回从山里运木材的汽车，跑出两道一尺宽的车辙，我们便本着右侧通行的规则在车辙里一路排开地骑。这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一不留神就是人仰车翻，不但自己闹了笑话，还耽误了别人赶路。那时候晚上睡在被窝里，还下意识地浑身一紧。
　　放学的脚步有时候会放慢一些，但在冬天天短时，我们女生使跟在男生后边拼命地赶，因为太阳很快就落山了，颇有点月黑风高的意味。一次我和几位同学走到天黑，当望见不远处村里暖暖的灯火时，一面有了希望，一面却又脚软。正好一位同学滑倒了，我们都不约而同地顺势倒在高高的雪地上，与皎洁的月光对望，身下是冷冷的冰雪，眼里是暖暖的诗意。
　　也真有摔倒的时候，那是一年开春，我的车前轮搭到一小块垂死挣扎的冰上，书包里的书哗啦啦撒了一地，真想坐在地上痛哭一场。除了累，还有一个要克服的就是饥饿。那时候真是没钱，又没有什么零食可吃。放学时每个人基本上都成了一条饿狼。特别是走到中途，闻到从某个村庄里飘出的饭菜香味，有种眩晕的感觉。有一次我们在路上截获了叔叔买了一捆大葱，当点心吃了一路，快到家门口，互相看看，妈呀，舌头都绿了。
　　春天的故事还有一件，一天路面冰雪融化，我们只好步行走小路。走到一条仍然冻着的河边，腿长的都跳到对岸，腿短和胆小的一步步在冰上挪。当最后一个男生快走到岸边，天啊，竟然扑通一声，一只脚陷进开裂的河里，结果他只好硬着头皮拖着一条湿腿上完一整天的课。
　　夏天的河更难过，有时放学回来，早上的木桥已经被冲得不知去向而不得不下水。一次我望着冰凉的河水，正在对岸徘徊。忽然听到对面有人高喊：等一下我来背你！原来是我小学同学小英，她在田里栽完水稻要收工，穿着长长的靴子，用同样弱小的身体把我背到对岸，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感动，会一辈子都记得。
　　我初三时妹妹也上初一了，我们俩共骑一辆自行车。每天过那个长长的慢上坡，坐在后座上的人总要下来跟着跑。有一天，快上坡了，我对妹妹说，今天我觉得一定能够带着你爬上去，然后便使出浑身的力气向前冲。当我冲上坡顶，想与妹妹共同庆祝这挑战成功的时刻，却哪里有妹妹的影子?一转头，远远地望见妹妹边挥手边拼命地跑着，原来她在我刚要上坡时便悄悄下了车。
　　上学的路上，有友情，有亲情，也会有青涩的爱情。那时感情应该算不上恋爱，就是比较喜欢。比如邻家的哥哥身上有股淡淡的中药味道，那天我坐在他的车后边，陶醉了一路：那时也有浪漫，是某位男同学从山中采来的一束野百合；当然也发脾气喽，就是越想见谁，见到谁越是不理；那时更是讲究文化的，有汪国真的诗。有考试的作文题，有电台里的谜语，有春晚流行下来的歌曲。那是生在七十年代的少男少女，在浓浓的乡情下演绎着苦乐参半的求学之路。
　　如今那条黄土路已经演变成柏油路，只有路旁两行挺拔的白杨仍然在四季里吟唱着中学时代的故事。而那些孩子，有的依然有缘与它们紧紧相依。而如我一般的游子，只有在过年回家的时候与之擦肩而过，但就在那短短的一瞬，我便能真实地感知到当年的气息，因为虽然岁月带走了一切，却留下了我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