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色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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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上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强发五金厂里流着满身的汗加工钢条,车间里温度高达四十度,嘴里喷出的气比桑拿房里的还要热,我忙得像个五彩缤纷的霓虹灯,手中的钢条优美且快速地滑到了下一个程序。就这样,老板娘还不满意,她叉着腰,身材庞大得能吓死一头牛,声音大得能撞翻一头大象。
  她说:宋强强,你再磨磨蹭蹭,这个月的奖金就不用领了!说完,摇晃着硕大的屁股进了办公室喝茶。我表面上孙子似的赔着笑脸,心里却把她表妹弄了上千遍。我不弄她妈,一是她妈早去了非人类世界,二是年龄也太老,她表妹就刚刚好,叫柳美美。柳美美在办公室里当文员,另外兼职出纳,会计,做饭婆,扫地阿姨,外带帮老板娘的肉球儿子陈大力换尿布。
  强发五金厂的老板陈强发在报纸上神吹一气,说自己工厂里的产品行销全球,具备同行业最全的认证,上个月刚在德国参展,西门子都求着他签单。其实鬼都知道,强发五金厂办公室就仨人,董事长总经理陈强发,副董事长副总经理陈强发老婆卓大翠,其余剩下的职务就都给柳美美兼了。
  我是生产部经理,手下就管三个人,这就是老板形容的环境优美,设备先进,员工上千的牛逼得不行的企业,听那样子不上市都对不起普天下的股民。
  几个月前,我同马小霞、程龙踌躇满志地来到了深圳,第一个月睡十元店,第二个月睡五元店,第三个月最省事,直接睡大街,与整天拿一棍一碗在天桥上开展工作的人争夺天桥下、公园里睡觉的宝贵席位。三个月来,简历投出去了上千份,除了卖保险的眼睛眯成缝,嘴上流着哈拉子欢迎我加盟外,其余略微正经一点的单位,全都把鼻孔仰上了天,白眼球四分之三地扫过我洁白的面孔:有经验没?
  没经验,我老实回答。
  切,没经验还站在这儿浪费时间?来,下一个!
  就这样,我就在几百个下一个里,下一个到肉球老板陈强发面前。陈强发坐在人才大市场一个最安静的角落里,摆了张小桌子,面积小得老鼠都嫌弃,一看就是那种没实力的老板。我扫了扫招聘启事上的内容,上面先是介绍工厂如何的辉煌,听那话,美国总统都要立即辞职为他打工。接下来说要招生产经理,职位还很显赫,并重点注明,无经验者也可。我望了肉球一眼,心想这胖子还真不错,这么体谅新手的苦楚,真他娘的伟大。但是当我看了待遇之后,这句话就加了几个字,变成了真他娘的伟大个屁。
  原因是上面的待遇,乞丐见了都觉得是对自己的羞辱,招聘启事上写着,试用期两个月,包吃包住,月工资五百。
  我在心里操了三次肉球的娘,回忆了近些日子与星星月亮亲密接触的夜晚,想着自己的皮带越来越宽,连荷尔蒙都开始萎缩,于是我就长叹一声,在人潮汹涌,汗味浓厚的人才大市场,安静地放了一个清淡的屁,终于开口对肉球说:老板,我应聘。
  肉球睁大了眼睛,脸上的肉笑成了一堆,牙齿呲起来,黄得发黑,一看就是被劣质烟祸害的。肉球向我伸出手,声音庄严肃穆中透着无比的亲切:年轻人,恭喜你,被录取了。从现在起,你就是强发五金厂的生产部经理。喏,请叫我陈总。
  那天下午,我坐着陈总的高级小车,一辆不知道是几手的四面漏风的五凌之光,来到强发五金厂,一个足有三百平米的工厂,开始了自己生产经理的生涯。
  那天晚上,没有月光,我给马小霞打电话,之前,我打了一个伤感的饱嗝。没法不伤感,晚上我在强发厂的厨房里吃了饭,有两个菜,一个是豆芽炒土豆,另一个是土豆炒豆芽。汤清澈见底,大米饭倒是管够,但隐隐约约总有一股沧桑的味道,我想,这家厂真是实力雄厚,道光年间的大米都能管饱,太令人感动了。
  我对马小霞说,亲爱的,我当经理了,五金厂的经理。马小霞在电话那头就笑:宋强强,你就吹吧,你还经理,一个破技校的毕业生,给经理提鞋还差不多。马小霞不相信我能当经理,她在睡五元店的最后一个晚上醒来,第二天幸运女神终于向她微笑,一个瘦得竹竿似的女人把她领走了,要她照顾生病在床的老公,外加做饭,带孩子,月薪一千二,包吃包住,官方名字叫家政员,民间俗称保姆。马小霞告诉我,工作并不累,就是有点尴尬,说竹竿的老公特别喜欢躺在床上,我就问喜欢到什么程度,马小霞声音里就藏了委屈,说喜欢到都躺在床上十年了,喜欢到大小便都在床上解决,太恶心了。
  我的心生生的疼了下,我知道马小霞接下这份工作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我同马小霞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住一条街,说不上青梅竹马,也起码是半个青梅竹马。马小霞是我们幸福街上最漂亮的女孩子,性格活泼,皮肤白嫩,身材妖娆,美得如同一个传说。小美人马小霞生在了幸福街,但幸福街上的人基本上都不幸福,这是我们县著名的贫民区,一天到晚,苍蝇乱飞,污水横流,破衣烂衫挂满了角角落落,电线乱搭乱建,乱七八糟如同八十岁老头脸上的皱纹。
  马小霞的老妈在幸福街口摆摊卖零食,见了谁都微笑,别人要买瓜子的时候,就微笑着伸出一根手指,那表示一元钱一斤;别人买花生,她就伸出二根手指,那表示两元钱一斤。她是个哑巴,天生的。马小霞老爸马军长瘸着一条腿在县福利院看大门,起着一个将军级别的名字,干着三等兵不如的活计,抽三块钱一斤的老旱烟,喝五块钱一斤的散酒,骑八十年代历史悠久的三轮车。马小霞曾偷偷告诉我,说她从十五岁开始就痛经,每个月都疼,最后自己总结说,绝对是长期喝自来水喝的。说喝开水太费电,喝凉水,一个月能省下十块钱的电费钱呢。马小霞说这话的时候,望着我睁得牛大的双眼,给了我一个尴尬的微笑,薄唇轻启:我们一家长期喝自来水。
  我的家庭稍微好一些,起码父母都很健康,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老爸宋春水在清洁公司开垃圾车,我妈扫大街,虽然干的工作不体面,但工资挺体面,一个月我老爸老妈的工资加起来能有三千元。按正理,像这么高的收入,完全不用住在幸福街,完全可以在市里面买套小区房,过体体面面干干净净的日子。但是,我爸我妈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买个白菜还得是烂了叶子的那种,买点猪肉比买钻石还要慎重,相当节约。每到月底,他们都能存到负一千元,甚至更多。直接把金灿灿的票子存成了债务,是有原因的,我爸是个酒鬼加赌鬼,每天开完垃圾车下了班就与人开赌,不是修长城就是斗地主,从月华如水一直赌到旭日东升,要是国家重新修长城,他不当总工程师简直就是对人才的极大浪费。修完长城斗完地主,我爸就拼命喝酒,提神,要不开车都睁不开眼。我爸有特异功能,喝酒越多越清醒,因此我家的钱就哗哗的变成了酒,接着变成了尿,入了大地,于这个世界上无影无踪。
  我妈既不赌博,也不喝酒,却整天热心脸部整顿,每天临去扛着扫把扫大街之前,都要花上一个小时进行精细的美容,而且都是用的名牌化妆品。有一次,我妈竟然花了五千大元远遁香港,一周之后回来,拖了一个大包,满满一包化妆品。我有一次问我妈,说妈你天天扫大街,灰头土脸的,花这么多钱,投资一张不再年轻的脸有必要吗?我妈听我这么说就不高兴,撇了嘴对我说,你懂个球,就是因为天天扫大街,对皮肤不好,我才爱惜自己的。你瞧瞧我同事,你李姨,还不到四十岁,长得像个六十岁的老太太似的,什么原因?还不是不注意脸部保护。
  就这样,因了我爸妈工人阶级的地位,却享受着资本家的生活。我家就一直住在幸福街,在漫长的时光里,我深深地爱上了马小霞。初中毕业那年,马小霞考进了重点高中,但最后却读了技校;我是差一分没考上重点高中,见马小霞要读技校,于是在同学们的讥笑声里,也读了技校。
  技校三年,我学物流管理,马小霞学家政服务。我对马小霞报家政服务专业很是不满意,我说,那是伺候人的活,你咋就这么没出息呢?!
  马小霞仰起美丽且精致的脸,说强哥,我都受十六年罪了,我做梦都想睡席梦思,看液晶大彩电,住一百几十平米的大房子。你瞧我家,睡木板床,看巴掌大的黑白老电视,房子连厕所加起来,也就四十平米,还是平房,还是租的,我早受够了。
  那是个月华似水的夜晚,在技校旁的小湖边,马小霞痛苦地揪着飘逸的黑发,她仰起脸,语调悲凉地说:我宁可当保姆,也要体会住大房子,看大电视的日子,虽然那些都不是我的。
  清风吹拂着马小霞暗淡的穿了三年的连衣裙,有一行泪水在她美丽的脸上静静滑落。多年以后,我仍能清晰地闻到,那泪水凄凉的味道。
  我当着三个人的经理,马小霞天天忙着给瘫痪在床的竹竿老公端屎倒尿,日子过得相当悲哀。要说最幸福的还得是程龙。程龙是我技校同学,学烹饪专业,来到深圳不到十天,十元店还没住完,第一个找到工作,在一间大排档当厨师,月薪二千五百元,每日里大鱼大肉,还能饱很多眼福。
  程龙工作的地方叫好再来大排档,老板是潮汕人,相当会做生意,一天二十四小时营业。程龙做晚班,晚上八点上班一直干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好再来大排档在秀水街,秀水街马路两边,一到晚上很多精致的档口就开始霓虹闪烁,里面塞满了一排排白花花的大腿,里面的女人脸上涂得姹紫嫣红,衣服穿得破绽百出,见了男人就疯狂抛媚眼,腰扭得如同发了春的蛇。
  我同马小霞坐在好再来大排档里吃炒河粉,程龙叼了颗烟,指了指旁边一个衣服少得可怜的少女,小声说,皮肤好得很,感觉真好。说罢,低声嘿嘿直乐。马小霞在发信息,没注意程龙讲啥。我低声笑,你小子很有福气啊,这么嫩的女孩都给你上了。
  我盯了盯旁边衣服紧张的少女,刚巧,女孩也看我,确切地说不是看我,是看程龙。一看到程龙,女孩脸上就挂了笑,细腰一扭,走了过来。
  女孩一口烟喷在程龙脸上,紧接着骚了一句,哥哥,想我不?程龙有点脸红,尤其是有朋友在的正规场合,程龙就有那么点意思想对自己过去对女孩做过的事情选择遗忘,嘴里断断续续的哼哈,这个,那个,啊,美女,我们很熟吗?
  美女显然知道程龙顾虑什么,也不生气,目光在我脸上荡了一眼,转而盯住马小霞,姐姐,你看我男朋友帅不?说着一把抓住程龙的手。程龙脸上一片愁苦,似乎是谁欠他八百吊钱,又似乎是咬破了自己的苦胆,他气急败坏地说,小雪,别瞎闹,我朋友在这,注意点影响。
  叫小雪的女孩更加得寸进尺,又喷了一口烟在程龙脸上,脸上写满了暧昧,轻轻地说,王八蛋,是谁那天夜里说我的身材好,要娶我做老婆的,怎么,隔了一夜,就忘光啦?
  一直不说话的马小霞突然就冷冷的笑,对程龙说,我看,你们挺般配的。说完,拉起我的手就走。
  在阳光小区大门口,我同马小霞站在站台的暗影里,周围灯光柔媚,小区里万家灯火。马小霞柔情地摸了摸我的脸,声音温柔地对我说,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说什么条件?马小霞就笑,说你要答应我,永远不能去找鸡,要是被我发现,说到这里,马小霞用手掌向下做了一个恶狠狠的切割动作,眼里寒光四射,说道:只要你敢去,这里就没了。
  我哈哈大笑,说亲爱的,不至于吧,我们顶多就亲过嘴,你是不是管辖的范围太宽了?
  马小霞就揪我的耳朵,嘴里恶狠狠地说,你这烂人给我听着,你这全身每一根汗毛都是属于我的,听明白没有?我在夜色的掩护下,迅速地偷袭了马小霞的脸蛋,然后笑哈哈地说,明白。
  我觉得我的命相当苦,强发厂没有宏大的规模也就算了,伙食差点,工作强度大点也算了,但总不能不发工资吧。我在强发厂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就像白区的乡亲盼着亲人解放军一样盼着发工资,但是,肉球老板却呲着黄牙同我微笑,说宋经理,不急,不急,再过几天,再过几天。一直过了三个再过几天,肉球老板愣是一毛钱工资都没给我发,不但不发工资,人还没了影子,办公室里只有柳美美一个人。
  在一个雷雨轰轰的下午,我终于牛B地行使了一把经理的权利,大手一挥,对着三个兵说,兄弟们,从现在开始,放假!
  三个兵同时高声尖叫,兴奋得像吃了春药,陈经理,放多久的假?我微笑,笑容像极了上市公司的老总:嘿嘿,干他娘的,什么时候发工资什么时候上班。
  话音刚落,三个兵就跑得无影无踪。我没跑,我看到柳美美站在办公室门口,肩膀有点抖,我心里莫名其妙地疼了一下,觉得有必要安慰一下眼前的美女。
  我一进办公室,就皱了眉,说美女,办公室里怎么不开空调啊?柳美美的声音很无奈,说老板不让开。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就把空调开到十八度,打了个漫长的哈欠,说屁,肉球是资本家,你也跟着资本家啊?我在心里暗想,肉球你在没给我开工资之前,我就吃你家的饭,睡你家的床,吹你家的空调,我还罢你家的工。我看了一眼柳美美,心里又想,再不发工资,把我逼急了,我就睡你家的表妹。
  肉球的表妹终是没有睡成,一个原因是我女朋友马小霞肯定坚决反对,另外一个原因,柳美美也压根儿就没有让我睡的意思。我知道柳美美有男朋友,在深圳大学读硕士,据说在研究历史,对唐太宗的夜壶,杨贵妃穿过的内裤什么的都特别感兴趣。柳美美的男朋友每次来强发,柳美美都在附近的小旅馆里消失半天,然后就面带桃花,嘴里含了元宝般凯旋归来,一进办公室,就对肉球说,表哥,再给我预支五百块钱。肉球每次都很不情愿,粗声粗气地说,张成刚现在都还没成钢,就天天花你的钱,你工资一个月才一千八,他读研究生一个月生活费都差不多两千,天天找你要钱花,你还乐得跟个屁似的,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柳美美才不管这些,一把抓过表哥的钱,梗起白嫩的脖子,说陈强发,我爹是怎么死的?要是没有我爹娘拼命救火,你六岁就烧成烤乳猪了。我爹临死前嘱托你爹,说让你们好好照顾我,你就是这样照顾我的啊?我天天给你儿子洗尿布,你还不起供应商的钱,我天天孙子似的同人家赔笑脸,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肉球一听烤乳猪就流汗,就一声不吭地转身而去。
  罢工的这天下午,我坐在沙发上,手里翻着一本男人杂志,眼睛扫了扫柳美美饱满的胸部,咽了一下口水,说美美,陈总什么时候回来?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喝西北风了。
  望向窗外车来车往的宝安107国道,内心无比忧郁。心中暗想,肉球你个孙子,要是再不来,别说道光年间的大米,就是恐龙时代的大米都吃不上了。
  三天后,肉球终于顶着满脑袋的朝霞晃着屁股进了车间,然后大手一挥,说兄弟们,发工资了。
  我把五百块来回点了三遍,然后就知道了肉球短暂失踪的原因,原来肉球去到外地要账了。肉球的小厂别说世界性的大单接不到半张,就是正规企业的定单也是望尘莫及。设备陈旧,人员少,更没一张哪怕是最简单的认证书,因此只能给几家工厂OEM,说通俗点就是代工些产品。就是这样,也接不到优质工厂的单,只能接一些不入流的工厂的小单。客户催货一天十个电话,等到要付款的时候,十天连一个电话都没有,肉球就坐不住,客户付的那点定金,连买米都成问题,于是,肉球终于悲壮地去讨货款。
  工资发下来,晚饭强发厂破天荒加了一个菜,一人一个非常袖珍的鸡翅膀。肉球一边嚼鸡翅膀一边说,本来想请大家吃酒店的,没想到狗日的客户鸡蛋里挑骨头,硬是说部分加工件质量不合格,扣了我一万块钱。兄弟们跟着我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工厂不但没赚到钱, 还亏了六千。
  说到这里,肉球脸上肌肉跳了跳,似乎是被人用刀狠狠割了一下。肉球悲壮地吃完碗里惟一的一块鸡翅膀,站起身,冲着夕阳擦了把汗,回转身,目光极其忧郁:鉴于公司目前严峻的经营状况,我不得不很沉痛地告诉大家,为了工厂的生存,不得不裁员了。
  我起身,望着满脸悲壮的胖子,老板,裁几个?
  肉球笑了笑,不多,四个。
  我日,员工都裁掉了,那强发厂不就是彻底倒闭了吗?但肉球却不这么认为,他巡视了一眼自己陈旧的机器设备,转脸对我说,不是倒闭,把机器卖了老子就做贸易。
  不管肉球的贸易能否做成功,反正我是彻底失业了,我扛着简单的行李,走在霓虹闪烁的宝安街头,心中倍加伤感。在吃了一个月道光年间的大米后,我终于他妈的悲壮地失业了。
  我不敢把自己的情况告诉马小霞,这是一件十分丢人的事,前几天还牛叉哄哄地告诉人家自己当了经理,不几天就失业,这也太没面子了。
  我把眼睛一闭,招手叫过一辆出租车,把简单的行李扔进去,坐在副驾驶位置沉默了足足二十秒,终于下定决心,对司机说,走,去华强北。
  
  我等到晚上九点半的时候,她终于来了,挎着精致的LV小包,身材魔鬼,长发飘飘,离着十米远毒药的味道就侵袭了过来。美女幽雅地坐到我对面,慢慢翘起腿,在坤包里拿出一盒我叫不出名字的烟,轻轻点上,冲我轻轻一笑,说,对不起,我迟到了。
  说心里话,没到八点,我肚子里就开始运气,就开始斯文地咒骂美女的不守约,漂亮就可以这样牛叉了?就可以迟到得这么厉害?老子还不等了呢。想着我就站起身,接着又颓废的坐下,哎,谁让我落魄江湖呢,想想手里只剩下四百二十元钱,就安慰自己,为了亲爱的人民币,还是耐心的等一等吧。
  美女看上去不到三十岁,满脸的贵妇气息,她盯着我看,不说话,也不微笑,眼睛里透出清澈的光,似乎在回忆。十分钟的沉默后,我喝了口冰水,说:冰冰姐,说好了,一个小时一百块,你可不许反悔。
  美女就笑,说只要你乖乖听话,就没问题。哦,对了,时间从七点算起。
  我笑了,我看了看手上五块钱从地摊上买来的电子表,暗叫了一声爽。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我已经赚了他妈的二百五了。
  谢谢冰冰姐。美女正轻盈地站起身,听了我的感谢,目光在我脸上定了定,说语气都那么像。
  走出咖啡厅,门口停着一辆宝马,还是香港内地双牌照。美女玉手轻点,车门应声而开,我屁颠颠的跑去开了驾驶位的门,学着省委书记秘书的样子,用一只手照应在美女头顶五厘米高的地方,声音温柔得能融化一头东北虎,说冰冰姐,请上车。
  我坐上副驾驶座,望着流光溢彩的华强北,身边美女如此之近,轻盈的体香夹杂着香水的味道,渐渐把我催眠。我肚子翻滚着道光年间的米饭,坐着二十一世纪的豪华坐驾,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暗自叹息了一声:生活是如此郁闷,生活却又他妈的如此美好。
  车子停在了万象城。万象城真他娘的豪华,各类名贵时尚商品琳琅满目,美女很自然地牵了我的手,来到三楼一个名牌专柜面前。专柜里摆满了名牌时装,我瞪着眼睛看着上面的标价,吓得心一跳一跳的,发觉最便宜的都要二千八,还是打完六折的。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四百二十块钱,狐疑地看了看眼前的美女。
  美女用微笑给了我莫大的鼓励。她走上前,微皱眉头,挑了一件白衬衫,一条做工精细的黑色长裤,指了指更衣室,说进去试试吧。
  我穿着名牌时装站在镜子前的时候,激动得如同吃了朝天椒,就要忍不住流泪。二十年了,二十年了哇,我第一次发觉,我竟然他妈的如此之帅。
  当我走出试衣间,发现美女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似乎在自言自语,说对,就该是这样。
  美女掏出精致的金卡,轻巧地摁了密码,一张纸打印出来,接着轻巧地签了名。我凑上去看了一眼,大脑嗡的一声响,八千六百元!
  八千六百元,是什么概念?我盘算着,那要马小霞的哑巴妈妈在幸福街头卖两年的瓜子,是我在肉球老板手下干一年半的收入,还得一分钱不花!
  美女紧接着带我理发,买皮鞋,连内裤都帮我买了,还强迫我去附近的一家酒店冲了个凉。那家酒店是五星级的,房间特别大,我在心里暗自得意,莫非今晚的战场就在这里?我喜滋滋的进了冲凉房,按美女的要求把全身上下冲得特别仔细,然后穿上美女买的内裤,衬衣,长裤,系上美女为我选的皮带,恍惚间,我身上就价值一万二了。我陶醉地闭上眼睛,一条皮带一千八,一条内裤六百八,一双袜子二百六……
  我现在同美女坐在万象城的电影院里,一共只有六个人,我,美女,另外四个服务员。不是说来看电影的人少,是这个放映厅要凭VIP卡才能进来。放映厅四角笔直的站着四个美女服务员,一律保持甜蜜的微笑。我与美女静静地坐在宽大豪华的双人雅座里,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高贵的小吃,还别出心裁地放了一瓶红酒,看品牌我不认识,看样子像进口的,上面几个阿拉伯数字倒是很熟悉,是1928。
  美女轻轻握着我的手,似乎握着一个伤感的梦。电影放的什么我没看清,我只看到美女在不停地流泪,一边流泪一边用尖细的指甲掐我手上的肉。我吸着丝丝冷气,一声不吭,心想,COME,ON,用你的痛苦向我开炮吧。
  看完电影,我肚子饿得厉害,就暗示美女要不要吃点什么,美女白了我一眼,摸了一下我平滑的肚子,眼里风情万种地说,不许吃夜宵,会胖的。
  美女把车子停在君悦大酒店地下室,牵着我的手上楼,那腰身真好看,像蛇,屁股把我心里的欲望翘得疯狂,那乌黑的长发,美得像一段纯真的往事。
  进到房间,美女打开音乐,竟是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陪我跳舞,美女说。
  美女在我肩膀上安静地趴着,就那么无声无息,我颤抖着双手搂住美女的腰,却被美女坚定地推开,美女要我正规跳舞,一只手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只允许我轻点她的蜂腰,但她就可以把头靠上我的肩膀。他妈的,什么世道,规则太不公平了。
  二十分钟后,美女从坤包里数出两千元钱,递给我,我点了点,说冰冰姐,给多了,这才七个小时,我只能收七百。美女就笑,说剩下的零头算小费。那我这身衣服呢?美女又笑,呵呵,算小费。说完,美女打开门,扭着梦幻般的蜂腰飘然而去。我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给我买这么多衣服,给我两千元大钞,就为了请我看电影,跳个舞,什么都不做?上帝都知道,我是多么渴望美女能把我侵略一次啊,十次也愿意。
  真是见鬼了!
  第二天晚上,我请程龙、马小霞在好再来大排档吃饭,桌上满满的六个菜。程龙闪烁着满脸的粉刺,说兄弟,你是不是发了,这么大方?
  我说,没发,是发工资了,外带一点奖金。程龙就笑得见牙不见眼,说强哥,既然你发了,那借我五百块钱,有急用。
  做什么用?我喝了一口金威问。
  程龙斜了一眼马小霞,说嫂子,我们去一下洗手间。在洗手间附近,程龙打着酒嗝倚在大榕树下,说强子,借我五百块钱,我要去给小雪打胎。我一手抓住程龙的胳膊,说你是不是炒菜把大脑炒糊了,借钱给一只鸡打胎?是不是你下的种还是个未知数呢。
  强子,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小雪不是小姐,她在暗爽美发屋做清洁工。程龙急着辩解。
  你拿什么来证明?我觉得程龙纯粹是瞎扯。
  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开暗爽理发屋的是她亲哥哥。另外,另外,我上个月约她出来,抱着玩玩的态度,去宾馆开了房。你知道,我怎么会真心追求她,是吧?我也认为她是一个鸡,但我不想花钱,就投资点时间投资点小礼物,希望能吃个免费快餐什么的,没想到,这小妮子动心了。
  那天,我送了她一束玫瑰花,说我爱她,然后就亲她,她就问我,你真心的喜欢我吗?她的眼神清澈,态度真诚,我就装做挺严肃地点头。她说,我是处女,你信不信?我他妈的当然不信,但我装做很真诚,严肃地点头,说我信。小雪就笑,一件件脱掉了自己的衣服,颤抖着滚烫的身子,把眼睛一闭,说亲爱的,来吧,来爱我吧。我昏头昏脑地把事情做完,才发现,床单上流了很多血。
  切,会不会是鸡血?我插话。
  不是,绝对不是。程龙眼神犀利地望着我,一把攥住我的衣领,说那感觉完全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进一步深问。
  程龙紧紧盯着我的眼睛,说那晚,小雪光着身子坐起来,哇哇大哭,她说终于有人相信她是处女了。
  我不知道程龙的感觉对不对,我借给了他五百元钱。三天后,程龙把钱还给了我,还的时候,怀里搂了一脸幸福的小雪,说强哥,小雪在好再来大排档做服务员了,挣的钱绝对干净。我瞄了一眼小雪光滑平坦的肚皮,说打过了?程龙摇头,看着小雪甜蜜的笑,说,不打了,我们下个月就回家结婚。
  程龙,你说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我望着他们亲密的样子傻傻地问。
  幸福?幸福就是现在我们这个样子。小雪搂紧了程龙的腰,说。
  一个月后,我站在阳光小区门口,对马小霞说,亲爱的,我都一个月没见你了,你可想死我了。马小霞就淡淡的笑,眼睛幽怨地望住我,说你会不会恨我?
  我瞪大了眼睛,说,恨你什么?
  马小霞就拿出一个红本,我接过打开,是一本结婚证,上面马小霞同一个病秧子靠在一起,假装幸福。
  我颤抖着手问,是谁,竹竿的老公?
  马小霞点头,说竹竿受不了寂寞,离婚了。在领这张结婚证之前,她告诉我,她老公活不过三年,她也熬不下去了,劝我同他结婚,说只要你尽心尽力地照顾好他,这房子就是你的。领结婚证之前,我同他们两口子签了合同的。
  我听了马小霞的话,沉默了足足有三分钟,我抬头看看深邃的天空,想起多年前马小霞脸上那滴苍凉的泪水,我痛苦地摇摇头,一句话没说,转身而去。马小霞扑上来,抱着我的腰,泪流满面,声音颤抖,说我虽然同别人结婚了,但我的身体是干净的,竹竿的老公根本、根本就做不了那事。
  我把马小霞的手掰开,一言不发,走进夜色深处。
  回到租住在上沙村的小屋,我给冰冰姐打了个电话,提示音响起:你拨打的电话不存在,请查证再拨。
  我打开QQ,信箱里跳出一封信:强子,我们在新浪聊天室里相遇,你主动找我聊天,给了我QQ,同你视频的瞬间,我突然想哭。你太像他了,十年前的他,也是这么的年轻,我们那时候很苦,同你一样的穷困潦倒。十年前,我过生日,他请我去看电影,走过名牌时装专柜的时候,望着里面标价几千的衣服,他告诉我,终有一天,他会穿着华丽的时装娶我。我就笑,说亲爱的,到那时候,等我们赚了钱,我就把你包装成富翁,包最豪华的电影院一起看电影,我们的专场,就只给我们两个人放!
  可是,六年前,他为了我们生活得更幸福,从工程师转做了业务。就在一个月华如水的晚上,被车子撞倒,再也没有醒来。我答应过给他买华丽的时装,请他看最豪华的电影,可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直到遇到你。
  谢谢你帮我完成了心愿,请你记住,再多的荣华富贵,也换不回青春。真羡慕你,那么年轻。
  一切都是假的,只有生命才是真的。好好珍惜青春,好好爱自己……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站起身,走下楼。在午夜里,我独自站在人潮汹涌的上沙街头,抬起头,天空的月亮饱满而又清澈,但我却分明觉得,今夜是那么的阳光明媚。
  我慢慢掏出手机,对马小霞说:亲爱的,我们回幸福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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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首条民营铁路开工    据《山西日报》九月三十日报道,九月二十八日上午,嘉南铁路线举行奠基仪式。这是我国铁路投资领域放开后,第一条获得批准的社会资本投资铁路,是全国第一条真正意义上的“民营铁路”。    饮用矿泉水新国标实施    从10月1日起正式实施的新的饮用矿泉水强制性国家标准《饮用天然矿泉水》增加了对天然矿泉水中锑、锰、镍等3种金属物质的指标限量和不得用容器将原水运至异地进行灌装等新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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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我带着满脑子的梦想,来到海风劲吹的海滨城市。望着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和川流不息的名车,我把手握成拳头,摸紧了口袋中仅有的几十块钱,第一次感到工作的急迫和人生的迷茫。  在一位好心路人的指点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人才大市场。挤在拥挤的人群中,文强办公自动化公司招聘内勤的广告如救命稻草般映入了我的眼帘。而我选中它的理由,只是因为广告上简单得只有5个字:女性,能吃苦。  只要能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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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通事故责任如此认定是否合理  我哥开摩托载着表哥回家吃饭,路上遇到一个熟人,他强行要我哥带他一程。在一个弯道,后面一辆大货车撞上了我哥驾驶的摩托车,那熟人被撞断了左脚,我哥和我表哥也受了轻伤,摩托车也坏了。交警的调查认定我哥超载了一人。在处理上,我哥要承担熟人的20%的医药费。交警这样的处理合理吗?我哥该怎么办?  答:根据《交通事故处理程序规定》第四十五条规定:公安机关交通管理部门经过调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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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害怕离别后的孤独与寂寞滋味的。  我不想说得太多,听得太多。我怕自己感动,为离别而悲伤遗憾,还会为不可能的重逢翘首企盼。  的确,我喜欢轻松快乐的生活,我喜欢相伴依靠的幸福,我羡慕相濡以沫的爱情,我喜欢一切都以大团圆告终。然而,事实并非都能如愿以偿,而面对离别后的难过与痛苦,简直无法自拔。  独自守候着冷清与寂寞,你远离的背影慢慢走出我的视线,世界一下子空了,变得什么也没有。许久,听见心底有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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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我惯看春风秋月的院子里收拾我的旧书,阳光晒过廊檐,洒满院子,猫儿在身边打滚嬉戏,再放上古雅的音乐,这就是一种完整的惬意的生活方式。然而,这样的日子已经不会再有了。是的,我们无奈要搬离我们的小院,搬进人类现代社会的伟大发明——人踩在人脑袋上的悬空的窝里,哪怕这个窝一百多平米,设备先进,装修豪华,可它终究是个钢筋水泥的、泯灭个性的、丝毫体现不出人文气息的牢笼。这样说,可能有些偏激。常理说来,这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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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理财哪种模式好  模式1:一人全权支配。薪水交由一个人(妻或夫),由她(他)全权支配所有家用,这种方式适合互信基础足够的夫妻。而拿到财政大权的配偶,不仅要有理财能力,更要有无私的精神。  模式2:高薪者提供部分家用。例如先生只给固定家用,不够的部分才由太太的薪水贴补,这种方式比较适合日常开销稳定的家庭。  模式3:高薪者负责所有家用。适用在所得相差很悬殊的家庭。但是要注意的是,如果开销庞大、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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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公司外面租了间房,赵四是我的房东。  赵四要是站在大家面前不动,可真是一表人才,皮肤白净,身材瘦削,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一点都不像个南方男人。但是当他走起路来,对他的形象影响就很大了:两条腿长短不一,走路一瘸一拐。这可怨不了他,他的父母生下他,两条腿就不是一样长的。  也许是他的父母心中愧疚,觉得很对不起他,在离开人世时,给赵四留下了两套房子。赵四自己住一套,另一套用来出租,每个月的租金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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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天前,一个湖南朋友说他要骑自行车去西藏拉萨,我就问他,你不是去4次了吗,怎么今年还要去呢?他说你傻呀,今年7月22日有日全食,我去西藏的路上刚好可以看到,而且这是百年不遇的一次日食,整个日食有6分钟30秒,这会给我的西藏旅程增添不少乐趣!  2009年8月1日,朋友发短信说已经到了拉萨,还给我寄了一张盖有拉萨邮戳的明信片,他的短信中说:“人的一生只有短短几十年,我却用秒来计算我的人生,用好我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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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败兵闯矿山    1998年,我高考失败了,成了全村人的笑柄。父亲气得几天不言语,只是一个劲儿地抽闷烟。母亲大哭一场后,才破嗓子骂开了:“憨娃,咱祖坟风水不行,别逞能了!家里有我和你爹哩,你也不小了,抓紧给自己闹腾媳妇吧!”  我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第二天便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带上家里用1000斤土豆换来的300元,去山西太原投奔在煤矿上打工的姨父。  我所去的山西煤矿,是一块据说一个月能挣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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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春节上班后到现在,两个多月,厂里的货期一直处于淡季。因为没货做,除了上一至五的白班,晚上都一律不用加班,每个礼拜天还来个双休。  偏偏我们又是靠加班费才高工资的。没班加,领着那刚够花的工资,我心里烦恼极了。因为这样下去的话,真的存不上一点钱。我有了好几次想辞工的念头。可是一想到自己在这里呆了好几年了,自己对这个厂的一切已经完全熟悉适应;又想起了以前刚进厂时的陌生感,我真的很怕换新环境工作,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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