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芦苇(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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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 视
  黎明,与鹿角一同醒来
  你半干的眼角笼着晨雾
  眺望四周
  黑发丝,绿与金色的阳光
  穿透树叶,每一缕都颤抖不已
  踏过所有未曾消亡的蕨类
  露水和泥土拥抱鞋跟
  枝上的歌声,百灵鸟
  巨蚺在河邊回暖
  这些不在乎季节的生物
  此时也如树一般安宁
  跨过沼泽,红树林
  你不曾问过我们要走多远
  路中的红玫瑰,黑色刺
  那是你无法砍伐的荆棘
  到达林海那一岸,尽头
  有一座白房子,挂满常春藤
  于是,你无声的发问:
  ——为何幻想不存在的天堂?
  我无法回答
  就像我不能说爱你
  更不能说不
  我只期望
  当下一场梦苏醒,你眼中
  那温暖不会再化作破碎的残局
  知更鸟(Mockingbird)
  知更鸟,知更鸟,你为什么
  不再对我清脆地歌唱
  难道你已忘记,你出生时
  那光滑如水银的天幕
  播种的季节,收获的季节
  你不是杜鹃,啼不出一滴鲜血
  于是在下雨的夜晚
  你选择了失声
  所有蓝色的,绿色的
  没有一种能勾起你的回忆
  知更鸟,你不留恋鸟笼
  更不属于霓虹灯下的城市
  你背上的红与黑,神的疑问
  如今已无人解答
  知更鸟,你可知道这个春天
  河流比河流更清
  山脉比山脉更冷
  你为什么不回到你的森林
  知更鸟,知更鸟
  你有一万种理由不再歌唱
  当夏天拒绝来临
  钻石停止闪耀
  你尽可以振翅飞去:
  更远,更远
  远离仙境与昼夜不息的歌声
  绳结与岛
  ——赠B君
  在低谷与高山之下
  水与水涌动,波涛繁殖牡蛎
  远古人类计数的结沉入深海
  青鱼解不开沉默的谜团
  我从故乡而来,要到远方死去
  山菊覆不满冬天的丘陵
  我走过夜的路,晨的路
  走不出一片黄昏
  夕阳缠绕脖颈,迫使我坠入深海
  裙带菜握住我的双手
  青鱼送来绳结
  我看不见眼泪,更无心研究
  这手法出自哪一支文明
  如果你看见孤岛,如果你驻足
  对着海鸥呐喊,希望她带去你的信
  这样的绳子,一端连在过去
  一端连在看不见的结局
  是我渴求并畏惧的深渊
  假如我不曾来过,是否就不会望见孤岛
  落满残照,是回忆里流动的花园
  这样的死结,我以为我可以逃避
  就像你以为远去
  就能成为永生荒芜之石
  失音之谜
  在这个摩尔斯电码组成的世界上
  白鲸失声,帆船失声
  随洋流迁徙的鱼群失声
  松鸦失声,野兔失声
  林间无意掉落的松果失声
  沙蝰失声,骆驼的驼铃失声
  瀑布失声,伏尔泰河上的水花失声
  深埋于冻土的石器失声
  瓷罐失声,竹笛失声
  弹奏过萧伯纳乐曲的钢琴失声
  试管中的溶液失声
  广播电台失声,公交车失声
  街上五颜六色的商品广告牌失声
  上世纪的红色大字报失声
  干涸的盆地失声
  伐木工人生锈的电锯失声
  霓虹灯下对视的瞳孔失声
  喉腔中振动的声带失声
  倒退的时间失声
  古旧的书籍失声
  每天清晨六点半
  地平线准时泛起的玫瑰色阳光失声
  夜食记
  我是拖着断腿
  在凌晨十二点翻找冰箱的人
  子夜散播小鼠的锐叫
  与潮虫爬动的尾音
  窗外森林静寂
  长眠般令人害怕
  所以我不敢更衣抱琴
  到窗下的竹林中放歌
  如此干瘪枯瘦的,竹节般的日子
  饥饿之箭贯穿鱼腹的日子
  再苍老的乳房也同恒河般值得歌颂
  月下有人梦呓,没有人手持火把
  冒着隰岸之风去寻一把薇菜
  ——比我更有先见的
  无论性别年纪
  薇菜断后仍可再生,琴弦不会
  但此刻白霜被暗流淹没
  正如琴上亦没有安置琴弦
  这一切令人想到饥荒的岁月
  我在梦中饿死过两次
  一次八岁,一次三十六
  而后墓碑暗淡,空无一字
  像十二点冷光灯下的投影
  野猫叫了两声,小鼠急忙隐匿
  只留下我点一支烟
  与一颗洋葱对坐
  比赛谁先屈服于无边的黑夜
  期 年
  听吧,墓碑从山顶滚落之时
  一把梳子被木屐踩碎
  不要相信处女的祈祷
  她们之存在于
  不通人世的绝域   与八十年代歌剧院的舞台
  看吧,这昏昏欲睡的土地
  洒满阳光,面粉,黑火药
  无端静默之鸟呼出硝烟
  促使我们再次谈起这个世界
  谈起墓碑滚落的缘由
  与春祭时少女的结发
  如果闲聊仍不能让你确信
  不如学诗人亲吻他的遗作
  唯有拥抱我时,你才会明白
  我同三月的屋檐般不擅说谎
  譬如我说今夜无眠
  燕子就会趁黑迁徙
  我说年华逝去
  人们必然在梦中抵达下一岁
  你醒了吗,紧闭双眼
  将手搭在沉痛的回忆上
  而此刻新生的葫芦花
  也将在你怀中仰头发问:
  “今天窗外没有阵雨,
  我们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太阳。”
  风中的芦苇
  今夜,我们谈论古文明
  蟋蟀发出浅薄的嗤笑,你置之不理
  我想着古代有人种植荨麻
  在星空下沉沉睡去
  睡眠伴随胎动
  生长的,可爱的孩子们
  立秋之后,风开始变冷
  一个又一个母亲疾病缠身
  咳嗽,枯黄,陷入恒久的睡眠
  你说你的梦里常有电极触发
  伴随着水牛的蹄印与苇笛
  间或有船只经过
  更多的时候你彻夜不眠
  敏锐地观察我阖眼于疲惫
  仰望星空,企图读出我的梦
  可是,你不会记得
  夏天时,曾经有一只白鸭停宿
  那一夜你睡得平静
  我在脑海中杜撰天鹅的模样
  白羽,长颈,温柔的凝视
  你也不知道曾经有那疯狂的一瞬
  有过疯狂的绝望,教我如何赴死
  同样,也有过不为人知的悲泣
  有过恐慌与祈愿,有过离别
  最终风让所有芦苇受孕
  (这就是母亲的源头)
  秋更深了,风在催促
  我生长的,可爱的孩子们……
  回忆裂开时,四下茫茫如同雪灾
  夜里,我们头一次谈论孩子
  你说芦苇的文明就是风的文明
  风也将带给他们生死
  我说孩子们诞生的那个时刻
  身形像极了他们的父亲
  一月的故事
  ——写给G
  1
  一月以后
  太阳沉入大地
  任凭冷风撕裂来信与回声
  某个子夜我们又谈起那些褪色的故事
  就像拧动生锈的关节
  有些故事无需开口
  有些注定遗忘
  有些故事,是你,是我
  是沉在海底的古船
  2
  所谓源头早已干涸
  就像某些未说出口的言语
  在秒针中消磨殆尽
  喉咙中鱼骨更深
  血液化作暖流,源源不断
  被冬天的薄唇吞食
  一年的黑暗沉在杯底
  让酗酒者饮尽,却并不消失
  黑暗贮藏于头骨,悲伤聚于心
  故事要从指尖开始
  3
  用以计算年份的理应是雨
  诡诈的下弦月,让我们在错误的时间相逢
  有了初次,便永不结束
  我静止于十四岁,供你俯视
  而你的年纪,是无法看透的谜团
  4
  平行本应通往永恒
  当思想触及
  爱,生死,与北欧神话
  如琴弦共振
  世界岑寂于梦境
  冰川巍峨,峡谷断层更深
  昏暝中山脉发出怒吼
  仿佛示威于另一世界
  5
  宇宙,一无所知
  孤独是火星的风暴,风暴席卷一切
  褐沙掩埋温驯的暖流
  你的心漂浮天际
  爱沉于大海
  再见到你,你依旧只身垂钓:
  “这并不是受难”
  6
  可是,对我而言
  坦白即是审判
  我唯一能说:
  每天我死亡一千次,也复活一千次
  我离终点还很漫长
  世界并非只有生死
  正如没有枯草,也没有鲜花的荒原
  星星全部融化,流入湖泊
  ——是大地深邃的瞳仁
  7
  上帝创造光
  你赞美人类而不是神
  对于信仰你永远俯视
  信仰存在,低于地层一寸
  而不是更多
  精密的数字,完美的规律
  这世界错误而恶毒
  时间让我轻如羽翼,你予我质量
  从高空坠落泥潭
  8
  死亡并非绝望
  死是生命,是日耀后必然的月辉
  没有死亡,就没有所谓完整
  没有完整,就没有所谓生存
  而生存注定孤独
  就像每一滴被遗忘的水
  9
  为何污秽升华纯洁
  畏惧者无法前進,陷入方得永生
  光芒靠近更冷,太阳最远
  是爱与相触的距离
  火焰在你手心发光
  霜凝上鬓角
  我幻想你无波的眼睛:
  那才是真正的海洋
  10
  有些故事永远沉默
  有些注定遗忘
  一月以后
  秋天的肆虐无迹,古船沉入海底
  我们再一次谈起那些故事:
  没有人归来,也没有人死去——
  天灯再一次闪烁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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