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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顾炎武《唐韵正》卷九“等”条下[1]
按:其字从竹寺声,从竹者古人等威之辨书之于策也。许慎不得其解而曰寺者,官曹之等,谬矣。春秋以前未有名官府为寺者,其言寺者,寺也。以此见《说文》亦有不可尽信者也。
今按:《说文·竹部》“等”字下云:“寺,官曹之等平也。”又《说文·寸部》:“寺,廷也。有法度者也。从寸,之声。”《说文·廴部》:“廷,朝中也。从廴,壬声。”由此可见,许慎将“寺”的本义解为有等次的官署朝廷,顾炎武认为许氏以今义误解文字古义,并且认为“寺”春秋以前指阍寺之人。
“寺”本义应是何解?《石鼓文·车工》:“弓兹以寺。”郭沫若注:“寺,读为持。”《马王堆汉墓帛书·十六经·成法》:“除民之所害,而寺民之所宜。” “寺”当为持。林义光《文源》对“寺”进行复形,探寻笔意,认为金文“寺”从又,从之,本义为持。又,像手形,手之所之为持也。之,亦声。又罗振玉《增订殷虚书契考释》:“之,按:卜辞从止,从一,人所之也。”[2]止,是人所到的地方。寺,是手所伸到的地方,故它的词义特点为“止立”。由此看来,“寺”的构形理据当为持立。
“寺”的本义从它派生的同源词也可以得到证明。例如:
持,《说文·手部》:“持,握也。”容庚《金文编》卷十二:“(金文)持不从手。”如《邾公牼钟》“分器是持”,《石鼓》“秀弓持射”,持皆作“寺”。持是“寺”的同源分化字,有源义素“止立”。
恃,《说文·心部》:“恃,赖也。”有物倚立为恃。金文恃作寺,恃亦是寺的同源分化字。《诗·小雅·蓼莪》:“无母何恃?”陆德明《释文》:“恃,恃负也。”《楚辞·离骚》:“余以兰为可恃兮”王逸注:“恃,怙也。”《尔雅·释言》“怙,恃也。”邢昺疏:“恃,依恃也。”
峙,《玉篇·山部》:“峙,峻峙。”《列子·汤问》:“五山始峙。”为耸立义。又《龙龛手鉴·山部》:“峙,住也。”《后汉书·郑太传》:“若恃众怙力,将各棋峙。”李贤注:“峙,止也。”峙亦有停止义。
特,《说文·牛部》:“朴特,牛父也。”《尔雅·释水》:“士特舟。”陆德明《释文》:“本或作犆。”《荀子·正论》:“豈特玄之耳哉”,杨倞注:“特,犹直也。”此处独、仅意义,是特之直立义引申而来。
木寺,《说文》:“木寺,槌也。”段注:“木寺,即《方言》之植。”《广雅·释器》:“木寺、桷、植,槌也。”王念孙疏证:“木寺、植之为言皆直也。”故木寺有直立义。
歭,《说文·止部》:“歭,也。”王筠《释例》:“歭下当云:歭不前也。”邵瑛《群经正字》:“今经典作踟蹰。”徘徊不前貌。
跱,《广雅·释诂三》:“跱,止也。”《广韵·止韵》:“跱,同歭。”《后汉书·天文志下》:“大将军何进令司隶校尉袁绍私募兵千余人,阴跱雒阳城外。”又《字汇补·足部》:“跱,立也。”《淮南子·修务》:“鹤跱而不食,昼吟宵哭。”高诱注:“跱,立也。”
洔,《说文·水部》:“洔,水暂益,且止,未减也。”王筠句读:“犹云不增不减耳。”钱坫《斠诠》:“今滞字当用此。”
庤,《说文·广部》:“庤,储置屋下也。”《玉篇·广部》:“庤,或作畤、峙。”《诗·臣工》:“庤乃钱镈。”传:“庤,具也。”
时,《说文·日部》:“时,四时也。旹,古文时。从之、日。”四时就是一年之中四季停留的时段。[3]时有“止”义素。
待,《说文·彳部》:“待,竢也。”段注:“今人易其语曰等。”《广雅·释诂二》:“待,逗也。”王念孙疏证:“待之言跱也。”《论语·子路》:“卫君待子而为政”,刘宝楠正义:“待、止同义。”
侍,《说文·人部》:“侍,承也。”《六书故·人一》:“侍,陪侧也。”《论语·先进》:“闵字侍侧,誾誾如也。”侍本为在尊者旁边陪立。《荀子·正论》:“五祀,执荐者百人侍西房。”杨倞注:“侍,立也。”
这些同源字的谐声声符“寺”都具有示源功能,体现“止立”的核义素。
“寺”何以有阍寺之说?《诗·大雅·瞻卬》:“时维妇寺。”毛传:“寺,近也。”孔颖达疏:“寺即侍也,侍御者必近其傍,姑以寺为近。”寺可指近侍的內臣。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八又证寺:“三代以上言寺者,皆奄竖之名。”宦官为近侍之臣。北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昭仪尼寺》:“太后临朝,阍寺专宠。”说的就是君王身边的宦官近臣受到宠幸的情况。其实,从以上“寺”派生的同源词已可证明,止立于尊者旁边侍奉之侍也是由语根“寺”派生的同源词。《左传·昭公二十五年》:“使侍人僚祖告公。”陆德明《释文》:“本亦作寺。”《孟子·万章上》:“于齐主侍人瘠环”,朱熹集注:“侍人,奄人也。”宋翔凤赵注补正引武亿曰:“侍人,即寺人。”
“寺”何以有官曹之说?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八又曰:“寺,自秦以宦者任外廷之职,而官舍通谓之寺。”此说稍有拘泥。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朝中官曹所止理事之处”,是为确解。《左传·隐公七年》“发币于公卿。”杜预注:“诣公府卿寺”,孔颖达疏:“自汉以来,三公所居谓之府,九卿所居谓之寺。”
寺何以有寺庙之说?《广韵·志韵》:“寺,汉西域白马驼经来,初止于鸿胪寺,遂取寺名,剏置白马寺。”后就假借“寺”为佛教建筑之称。《魏书·释老志》:“敦煌地接西域,道俗交得其旧式,村坞相属,多有塔寺。”
综上所述,顾炎武从文献语料出发说明周秦时寺有称宦官之义,证许慎《说文》“寺”者说解之误,提出不可泥于《说文》。作为开有清考据之风气的学术大师是颇具慧眼的。但是由于时代的局限,他终未能从词源角度作出更合理的阐释。
最后,探讨“等”的词义训释。许慎《说文·竹部》:“等,齐简也。从竹,从寺。寺,官曹之等平。”许慎将“等”析为会意字,因寺表示官署等第相平,竹代表简册,合之为简册齐平。段注:“齐简者,叠简册齐之,如今人整齐书籍也。”王筠《句读》亦曰:“整齐其简册也”。何以齐简?用手去握持书册竖置止立于平面后就能使之整齐。所以,等之构形当为从竹,从寺,寺亦声。等在蒸部,寺在之部,对转声通,寺、等同源。由齐简本义引申为凡齐之称,亦有等次之义。可见,许慎对“等”的训释虽然正确,但是却是用等之引申义去解构件“寺”的本义,显得不妥,而顾氏解为“古人等威之辨书之于策也”也是不合理的。
参考文献
[1]顾炎武《音学五书》354页,中华书局,1982
[2]徐中舒主编《汉语大字典》503页,四川辞书出版社、湖北辞书出版社,1995
[3]陆宗达、王宁《训诂与训诂学》234页,山西教育出版社,2005
(通讯地址:100875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2008级博士生)
按:其字从竹寺声,从竹者古人等威之辨书之于策也。许慎不得其解而曰寺者,官曹之等,谬矣。春秋以前未有名官府为寺者,其言寺者,寺也。以此见《说文》亦有不可尽信者也。
今按:《说文·竹部》“等”字下云:“寺,官曹之等平也。”又《说文·寸部》:“寺,廷也。有法度者也。从寸,之声。”《说文·廴部》:“廷,朝中也。从廴,壬声。”由此可见,许慎将“寺”的本义解为有等次的官署朝廷,顾炎武认为许氏以今义误解文字古义,并且认为“寺”春秋以前指阍寺之人。
“寺”本义应是何解?《石鼓文·车工》:“弓兹以寺。”郭沫若注:“寺,读为持。”《马王堆汉墓帛书·十六经·成法》:“除民之所害,而寺民之所宜。” “寺”当为持。林义光《文源》对“寺”进行复形,探寻笔意,认为金文“寺”从又,从之,本义为持。又,像手形,手之所之为持也。之,亦声。又罗振玉《增订殷虚书契考释》:“之,按:卜辞从止,从一,人所之也。”[2]止,是人所到的地方。寺,是手所伸到的地方,故它的词义特点为“止立”。由此看来,“寺”的构形理据当为持立。
“寺”的本义从它派生的同源词也可以得到证明。例如:
持,《说文·手部》:“持,握也。”容庚《金文编》卷十二:“(金文)持不从手。”如《邾公牼钟》“分器是持”,《石鼓》“秀弓持射”,持皆作“寺”。持是“寺”的同源分化字,有源义素“止立”。
恃,《说文·心部》:“恃,赖也。”有物倚立为恃。金文恃作寺,恃亦是寺的同源分化字。《诗·小雅·蓼莪》:“无母何恃?”陆德明《释文》:“恃,恃负也。”《楚辞·离骚》:“余以兰为可恃兮”王逸注:“恃,怙也。”《尔雅·释言》“怙,恃也。”邢昺疏:“恃,依恃也。”
峙,《玉篇·山部》:“峙,峻峙。”《列子·汤问》:“五山始峙。”为耸立义。又《龙龛手鉴·山部》:“峙,住也。”《后汉书·郑太传》:“若恃众怙力,将各棋峙。”李贤注:“峙,止也。”峙亦有停止义。
特,《说文·牛部》:“朴特,牛父也。”《尔雅·释水》:“士特舟。”陆德明《释文》:“本或作犆。”《荀子·正论》:“豈特玄之耳哉”,杨倞注:“特,犹直也。”此处独、仅意义,是特之直立义引申而来。
木寺,《说文》:“木寺,槌也。”段注:“木寺,即《方言》之植。”《广雅·释器》:“木寺、桷、植,槌也。”王念孙疏证:“木寺、植之为言皆直也。”故木寺有直立义。
歭,《说文·止部》:“歭,也。”王筠《释例》:“歭下当云:歭不前也。”邵瑛《群经正字》:“今经典作踟蹰。”徘徊不前貌。
跱,《广雅·释诂三》:“跱,止也。”《广韵·止韵》:“跱,同歭。”《后汉书·天文志下》:“大将军何进令司隶校尉袁绍私募兵千余人,阴跱雒阳城外。”又《字汇补·足部》:“跱,立也。”《淮南子·修务》:“鹤跱而不食,昼吟宵哭。”高诱注:“跱,立也。”
洔,《说文·水部》:“洔,水暂益,且止,未减也。”王筠句读:“犹云不增不减耳。”钱坫《斠诠》:“今滞字当用此。”
庤,《说文·广部》:“庤,储置屋下也。”《玉篇·广部》:“庤,或作畤、峙。”《诗·臣工》:“庤乃钱镈。”传:“庤,具也。”
时,《说文·日部》:“时,四时也。旹,古文时。从之、日。”四时就是一年之中四季停留的时段。[3]时有“止”义素。
待,《说文·彳部》:“待,竢也。”段注:“今人易其语曰等。”《广雅·释诂二》:“待,逗也。”王念孙疏证:“待之言跱也。”《论语·子路》:“卫君待子而为政”,刘宝楠正义:“待、止同义。”
侍,《说文·人部》:“侍,承也。”《六书故·人一》:“侍,陪侧也。”《论语·先进》:“闵字侍侧,誾誾如也。”侍本为在尊者旁边陪立。《荀子·正论》:“五祀,执荐者百人侍西房。”杨倞注:“侍,立也。”
这些同源字的谐声声符“寺”都具有示源功能,体现“止立”的核义素。
“寺”何以有阍寺之说?《诗·大雅·瞻卬》:“时维妇寺。”毛传:“寺,近也。”孔颖达疏:“寺即侍也,侍御者必近其傍,姑以寺为近。”寺可指近侍的內臣。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八又证寺:“三代以上言寺者,皆奄竖之名。”宦官为近侍之臣。北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昭仪尼寺》:“太后临朝,阍寺专宠。”说的就是君王身边的宦官近臣受到宠幸的情况。其实,从以上“寺”派生的同源词已可证明,止立于尊者旁边侍奉之侍也是由语根“寺”派生的同源词。《左传·昭公二十五年》:“使侍人僚祖告公。”陆德明《释文》:“本亦作寺。”《孟子·万章上》:“于齐主侍人瘠环”,朱熹集注:“侍人,奄人也。”宋翔凤赵注补正引武亿曰:“侍人,即寺人。”
“寺”何以有官曹之说?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八又曰:“寺,自秦以宦者任外廷之职,而官舍通谓之寺。”此说稍有拘泥。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朝中官曹所止理事之处”,是为确解。《左传·隐公七年》“发币于公卿。”杜预注:“诣公府卿寺”,孔颖达疏:“自汉以来,三公所居谓之府,九卿所居谓之寺。”
寺何以有寺庙之说?《广韵·志韵》:“寺,汉西域白马驼经来,初止于鸿胪寺,遂取寺名,剏置白马寺。”后就假借“寺”为佛教建筑之称。《魏书·释老志》:“敦煌地接西域,道俗交得其旧式,村坞相属,多有塔寺。”
综上所述,顾炎武从文献语料出发说明周秦时寺有称宦官之义,证许慎《说文》“寺”者说解之误,提出不可泥于《说文》。作为开有清考据之风气的学术大师是颇具慧眼的。但是由于时代的局限,他终未能从词源角度作出更合理的阐释。
最后,探讨“等”的词义训释。许慎《说文·竹部》:“等,齐简也。从竹,从寺。寺,官曹之等平。”许慎将“等”析为会意字,因寺表示官署等第相平,竹代表简册,合之为简册齐平。段注:“齐简者,叠简册齐之,如今人整齐书籍也。”王筠《句读》亦曰:“整齐其简册也”。何以齐简?用手去握持书册竖置止立于平面后就能使之整齐。所以,等之构形当为从竹,从寺,寺亦声。等在蒸部,寺在之部,对转声通,寺、等同源。由齐简本义引申为凡齐之称,亦有等次之义。可见,许慎对“等”的训释虽然正确,但是却是用等之引申义去解构件“寺”的本义,显得不妥,而顾氏解为“古人等威之辨书之于策也”也是不合理的。
参考文献
[1]顾炎武《音学五书》354页,中华书局,1982
[2]徐中舒主编《汉语大字典》503页,四川辞书出版社、湖北辞书出版社,1995
[3]陆宗达、王宁《训诂与训诂学》234页,山西教育出版社,2005
(通讯地址:100875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2008级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