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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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计划丛林蜜月
  
  蒙妮卡·葛伦接受威廉·齐亚求婚后,对未婚夫说:“我们来点新意,到丛林里度蜜月好吗?”
  蒙妮卡从美国加州来到秘鲁阿雷奇帕市工作,担任小学英文教师,加入了当地大学唱诗班,唱的是女高音;威廉则正在攻读工业工程学位,是唱诗班中的男高音,两人因此相识,在西班牙民谣TeOuiero(我爱你)的美妙旋律中,展开一段浪漫恋情。
  婚礼于2005年8月21日举行,一切完美得有如图画。蒙妮卡身穿手工缝制的礼服,捧着一束美乐蒂玫瑰,在古色古香的教堂里,一边走向圣坛,一边笑盈盈地望着远从加州飞来秘鲁观礼的家人。
  两天后,这对新人搭乘巴士前往秘鲁首都利马。巴士沿着弯弯曲曲的海岸公路颠簸前行,车程14个小时。两人都兴奋莫名。27岁的蒙妮卡很喜欢探奇,大学毕业后曾加入美国和平工作团,到中国乡间小学教授英文,后来又来到阿雷奇帕,找到一份教书工作,也在这里觅得了终身伴侣。
  蒙妮卡翻开导游手册,其中有一段介绍秘鲁雨林,说是全球生物物种最多的地区之一。她对威廉说:“希望可以看到些猴子。”
  两人计划先搭机飞往秘鲁东北部的普卡帕,再转往边城伊基多斯。伊基多斯位于亚马逊河的发源地,不少游客都喜欢在这里乘舟沿河而下,观赏两岸荒野美景。蒙妮卡和威廉的旅程,就包括这4天的亚马逊河之旅,夜宿丛林小屋,睡单人床,还得放下蚊帐。一般人大概不会向往这样的蜜月,但蒙妮卡和威廉就是喜欢新奇。
  
  同行的美国家庭
  
  利马机场上还有一位美国人盖布瑞尔·维华斯。他留着小平头,笑容灿烂,和妻子黛安娜一起站在跑道上,等候登上秘鲁国家航空公司的班机。黛安娜拿着手提包和一大袋礼物。他们家住纽约布鲁克林区,第一次留下5个孩子出国度假,准备飞往盖布瑞尔的故乡普卡帕。盖布瑞尔的父亲住在那里,黛安娜至今还没见过公公。
  盖布瑞尔是纽约一家音响器材租赁公司的经理,知道妻子害怕搭机,于是安慰她说:“航程很短,一下子就到了。”盖布瑞尔的弟弟荷西也和他们一起,还带着三个女儿。
  荷西的大女儿乔希琳刚满15岁。拉丁美洲人特别重视这个生日,视作女孩子的成年礼,家人打算为乔希琳举行生日舞会,还为她安排了一个缀有粉红色玫瑰的五层大蛋糕。
  美国人维华斯兄弟和家人登上了波音737客机。他们的背包塞得满满的,其中有激光唱片,还有45袋礼物,准备送给普卡帕的学童。
  乘客沿着机舱走道慢慢前进,找到座位后,放好行李,坐下来。204号班机共有92名乘客、6名机组人员,几乎没有空位。
  下午2时24分,天色晴朗,飞机凌空而起,在利马市区上空转了个弯,然后爬升到一万米的飞行高度。这次航班全程480公里,大约要一小时。
  空服员宾拉沿着机舱走道慢慢走,为乘客送上蛋糕、果汁、咖啡。乘客纷纷望向窗外,浏览地面景色。
  宾拉负责客舱后半段。秘鲁国家航空公司空服员的工作依照年资安排,宾拉原以为今天会在前面客舱工作,不料公司却要求她在后舱服务。这当然没有问题。她当空服员只有三年,先后任职于两家航空公司,但什么都见过、经历过,包括大气乱流、蛮横的乘客,以及晕机的孩子。
  
  一小时安全航程
  
  黛安娜望着窗外景色赞叹:“真是美极了!”绵延千里的安第斯山脉林木葱茏,一片绿油油;碧蓝的河流、湖泊点缀其间,闪闪发亮。
  盖布瑞尔兴致勃勃地指着地面的印第安村落,告诉妻子:“那里的村民到今天仍然拿衣服去河边洗濯。”
  蒙妮卡睡着了,但威廉没有睡。这位工程系学生是志愿消防员,10年前,有客机在他家乡附近山区坠毁,他和队友赶到失事现场,发觉机上117名乘客全都罹难。当时情景,威廉至今难忘。他从机舱椅背的夹袋里抽出安全须知卡片,仔细读了一遍。卡片上说,一旦发生紧急事故,乘客要从最靠近自己的逃生门离开。威廉抬头望望,最近的一道门就在前面,离他不过两排座椅。他把塑胶卡片放回袋里,告诉自己不必担心。
  秘鲁国家_航空公司共有三架客机,这架波音737的客舱有20排座位、4道逃生门:前面和中间各一道,后面两道。利马和丛林、山区城镇的联系,就靠飞机。在秘鲁这样贫穷的国家,偏远地区的航线风险颇大。根据国际航空运输协会《2005年安全报告》,西方制造的客机,在拉丁美洲的失事率比北美洲高出13倍。就“可控制飞行事故”而言,70%和恶劣天气有关。所谓“可控制飞行事故”,是指飞机虽有驾驶员操控,但仍然撞上障碍物、水面或地面。2003年1月,秘鲁国家航空公司一架班机失事撞山,机上46人无一生还。
  蒙妮卡醒过来,握住威廉的手,伸伸懒腰说:“你看,多么青葱!”这时广播系统传来驾驶员的声音,请乘客系好安全带,收起餐台。普卡帕已经在望,飞机再过10分钟就要降落。
  
  飞机突然急降
  
  不久,客机开始下降,天空变得昏暗。大雨打在窗上,机身剧烈抖动。
  宾拉刚给乘客送完饮料,把餐车放好,座位上“请系好安全带”的指示灯就亮起。客舱主管在前方用服务电话通知所有服务员回到座位上。宾拉心想,天气一定非常恶劣。否则服务员不必像乘客一样.坐下来系上安全带。她和一位同事走到客舱后门旁边,在折椅上坐下来。宾拉毫不担心,拿起小镜子补妆,涂一点粉红色唇膏。
  乱流越来越强,飞机摇晃得很厉害,随即急降,令人有点作呕。黛安娜一把抓住丈夫的手臂,大喊:“天哪,天哪!”盖布瑞尔安慰妻子说:“不要怕,飞机经常这样。”其实他自己也很紧张,往窗外一望,看见树捎:心想,谢天谢地,快着陆了。他听见后排座位上的三个侄女在尖叫。飞机像皮球一样弹跳。
  蒙妮卡脸色发白,紧紧抓住座椅扶手,转头对威廉说:“情况不对。飞机出了问题。”
  这时连宾拉都感到担心了。飞机先是向下急降约5层楼高度,然后停住,随即又急降。宾拉看不见窗外情况,但听到引擎尖声转动,驾驶员显然正努力修正降落航线。
  飞机失去控制,猛烈摇晃,向下急坠。机舱里的灯光突然熄灭。宾拉听到一阵连绵的撞击声,就像有人拿着手杖扫过篱笆,原来是树枝刮在玻璃窗上。
  飞机冲入浓密的雨林,轰的一声落到地上,断成两截。
  
  逃出去,逃出去
  
  盖布瑞尔看见前面的座椅飞起来,头上氧气面罩弹出。黛安娜心想:“完了,再也 见不到家里的孩子了。”盖布瑞尔坐在椅上,身子往前一抛,脸上感到一阵灼热,有如走近火炉,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橘红色火球在前面炸开。
  黛安娜喊道:“我的安全带解不开!”机舱乱哄哄的,走道一片漆黑,浓烟四起。乘客纷纷起身,涌向走道,尖叫声此起彼落。
  盖布瑞尔抓住黛安娜的手臂,帮她解开安全带,时拉起侄女嘉琳,大叫:“快走!”他走在妻子、侄女后面,听到有人用西班牙语高喊:“救命,救命!”原来有一个秘鲁女人被安全带卡住。盖布瑞尔转身帮她脱困,让她走在自己前面:“走,走!”周围烟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客舱前面的乘客有些奋力往后走到机身断裂处,一跳就落到了舱外。
  威廉和蒙妮卡站了起来。蒙妮卡举步向前,朝着两排座椅的逃生门走去。威廉大喊:“不要向前,往后走!”这决定和他刚才看过的安全指示不符,但他深信这样做没错,因为飞机前半截正在燃烧。威廉推着新婚妻子往后走;这位志愿消防员知道,飞机失事时,罹难者往往是因吸人灼热的有毒气体而死亡。他特别用双手护住妻子的脸颊。
  
  上帝,原谅我吧
  
  宾拉的座位就在机舱后方逃生门附近。飞机坠地的一刹那,她撞得不省人事,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地板上,头痛欲裂,前额一个伤口流着血。逃生门弹开了,乘客慌忙逃命,从她身上踩过去。她勉强站起来,想起受训时指导老师说过:飞机爆炸前,你只有90秒帮助乘客逃生。
  火焰这时燃烧到把逃生门都封住了。宾拉脚步踉跄,走到后舱的第二道逃生门前,用力想扳动门把,但把手卡住了,打不开。宾拉身材纤细,使尽肩膀、手臂和大腿的力量,逃生门依旧纹丝不动。她向乘客求助:“请帮帮忙!”一个男人走上前,抓住门把用力拉;宾拉一脚踢出,逃生门应声开了。她高喊:“快出去,快出去!”
  门外一片漆黑,冰雹不断落下。紧急滑梯在飞机坠地时损毁。宾拉大喊:“跳下去!”约3米之下,是一片泥沼。
  乘客涌向逃生门,争先恐后,有些人跌倒,其他人就踩过去。宾拉一边扶起跌倒的人,一边指挥大家:“不要推撞,一个一个跳出去!”
  大约20名乘客逐一从逃生门跳下去,落在泥沼上。荷西带着三个女儿先跳,然后是盖布瑞尔和黛安娜,蒙妮卡、威廉紧跟在后。
  浓烟、毒气越来越浓,宾拉守在逃生门旁,头晕目眩。她听到仍然困在机舱内的乘客在惨叫,知道他们会被活活烧死,但浓烟令她无法呼吸,再待下去只会同归于尽。逃生门外是个阴暗的下午,她走到门前,纵身跳下:心想:上帝,原谅我吧。
  
  快速离开飞机
  
  外面的情况有如地狱。飞机铲平了400米长的丛林,残枝断树之间满是尸体、行李、座椅,以及飞机残骸。一个女人的尸体被机身压住,长发散乱:一名空服员的尸体则落在破碎杂物之间。生还者都吓呆了,在烂泥中乱走。火舌从机舱里冒出,浓烟刺鼻。
  大家刚刚逃过机舱里流金铄石的高温,严寒的天气就逼人而来。这地方不是湿热的亚马逊河盆地丛林,而是秘鲁高地的雨林,而且正下着大雨,雷电交加,奇寒彻骨,气温不过零度左右,有时还落下弹珠大的冰雹。
  宾拉奋力在高及腰部的泥浆中站起。她知道飞机随时会爆炸,大声喊道:“赶快远离飞机!”
  不少人皮肤严重灼伤,起了水泡;更有人皮开肉绽,伤口鲜血涔涔而下。好几个人被烂泥吸住脚,掉了鞋子。他们忍着痛,往高地走去,一路荆棘刺脚。宾拉举步向前,却痛得几乎倒下来,原来跳出机舱时扭伤了右脚踝韧带。她只得向乘客求助。一个男人自己都步履蹒跚,但还是伸出援手,把宾拉挟在腋下,向前拖行。
  离他们不远处,蒙妮卡也苦不堪言,她只穿着T恤、单薄的长裤和凉鞋,冻得直打哆嗦,脸上还有几处烧伤,心生一片模糊,甚至不懂得害怕,不断问自己:“我是不是在倒梦?”
  威廉在蒙妮卡身旁,勉力一步一步句前走;他逃生时用双手保护妻子的脸部,已严重烧伤,起了水泡,有液体流出,部分皮肤脱落,
  他看到几米外,着火的飞机旁,有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在一堆残骸上哭喊:“妈妈!妈妈!”威廉难过极了。怎么办呢?他是资深救难人员,救过不少人,很清楚现在该怎么做,但他双手伤得无法抱起那孩子。
  蒙妮卡说:“我去吧。”
  威廉不想让妻子冒险。他四处张望,正感焦急,看见身后来了个30多岁的男人,就向这个秘鲁人求助:“你去救那个小女孩好吗?”那人马上走过去,小女孩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脖子。
  威廉和蒙妮卡环顾失事现场,看看还有没别人被困,无法走动。他们大喊:“有人需要帮助吗?”但听不到回音。
  
  救救那个孩子
  
  不远处,盖布瑞尔听到了:“那是什么声音?”
  身后传来一阵微弱的哭声,而且是在烈火熊熊的飞机附近。盖而瑞尔自已有5个孩子,一听就知道那是小孩子的声音。他循声望去,果然看见一个婴儿躺在泥巴里。
  黛安娜看见丈夫转身往回走,大感吃惊:“你要去哪里?”
  盖布瑞尔回答:“去救那个孩子,你们继续往前走吧。”
  黛安娜担心飞机爆炸,会把丈夫炸死,叫他不要冒险。但盖布瑞尔安慰她:“我不会有事的。”他转身朝着冒火的飞机残骸走回去,一路胆战心惊。他从没想过自己会置身于这样的人间地狱,触目都是烧焦了、血肉模糊的人体残骸。如果不是为了救那个孩子,他一定转身就跑。
  盖布瑞尔走近那个小男婴,他不过一岁左右,气息奄奄,脸上伤口正流着血,身上不少地方烧伤了。另一名乘客也赶来救人。情况危急,不能稍有迟疑。
  那男人一手抱起婴儿,不料才走了几步,就掉进一个泥坑里,深及腰部。盖布瑞尔伸出手说:“把孩子给我。”他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拉起那男人,然后带着孩子往山上爬,那男人则朝着灌木丛中一条小径前行。
  盖布瑞尔为怀中婴儿担心:“这孩子恐怕活不下去了。老天,千万别让他死在我怀里!”
  黛安娜忧心忡忡,也在向上天祈祷。她和家人走到丛林中一块空地上,停下来休息,距离飞机残骸约50米。荷西那三个女儿的鞋子都掉到泥沼里了,哭着问:—E机为什么失事?什么时候才能回家?”黛安娜则对着黑暗的丛林高喊丈夫的名字,希望他循声而来。
  宾拉右脚肿得比平日大两倍,左腿鲜血淋漓。一只眼睛浮肿得没法张开,脸上都是伤痕,浑身痛楚。坠机之初,她在危急关头用尽气力,现在喘着气,倒在泥地上,悲从中来。她问另一位空服员:“其他同事呢?”答复是:“他们都罹难 了。”宾拉眼泪盈眶。假如今天她在机舱前方工作,那么,她也会陈尸荒野。现在她必须保持冷静,因为还有工作要做。
  忽然树丛晃动,一个人满身污泥,推开茂密的枝叶,走出树丛。那人正是盖布瑞尔。他脸色发白,抱着婴儿蹒跚而来,轻轻把婴儿放在地上,叫弟弟荷西以西班牙语告诉大家绕着孩子围成一圈,以免冰雹打在孩子身上。这时响起一声爆炸,响彻云霄,火光高逾树梢,整架飞机陷入火海之中。
  
  幸运儿安全得救
  
  宾拉认为不走远一点还是太危险,就叫大家继续往高处走,寻求救援。
  人人衣衫尽湿,冷得发抖,辛苦前行。下午4点过去了。不久,大家看到两位村民越过田野走来。几分钟之后,汽车陆续开到。伤者一个一个走上车,送往医院。盖布瑞尔和荷西看见父亲也来了,不禁惊喜交加:他们兄弟俩千里迢迢来到秘鲁,就是要探望67岁的父亲。他们父亲原本去了普卡帕机场接机,听到失事消息,立刻赶来。父子三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204号班机共有40名乘客相机组人员罹难,58人逃过一劫。根据秘鲁官方调查,这次坠机是人为过失:驾驶员遇上突如其来的风暴,试图降落,铸成大错。
  秘鲁乡民大半贫困不堪.每天生活花费不到一美元。坠机事故之后,村民随即把机上值钱物品劫掠一空,剩下的废物不久也被丛林掩没,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生还者身心所受创伤却不容易复元。宾拉因内出血、脑水肿和右脚韧带断裂,在利马一家医院待了40天。盖布瑞尔救起的婴儿皮肤烧伤,颅骨破裂,虽然捡回一命,他母亲却伤重过世。幸而他父亲没有同行,事后赶来领回了儿子。
  蒙妮卡和威廉的“蜜月”就在利马一家医院度过。蒙妮卡不久即告复元,但威廉双手严重烧伤,痊愈可不容易,过了好几个月,仍然要戴防护手套。
  维华斯一家人都只受了轻微的皮肉之伤,回到了纽约。布鲁克林区长特别定出一天为“维华斯家族日”,表扬他们“临危不惧,勇敢坚毅”的表现。
  恐怖的回忆很难摆脱。现在,盖布瑞尔听到地下列车的轰隆声,仍会心惊胆战;荷西一到人多的地方就不自在,乘坐高速汽车也会紧张;黛安娜有时仍会做噩梦;宾拉则必须和忧郁症搏斗。
  坠机事故让蒙妮卡对丈夫和结婚盟誓有了新的认识.真正体会到誓词中“同甘共苦”的意义。
  
  (责任编辑 王克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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