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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轩其人其作
王轩(Xuan Juliana Wang)是一位近期在美国文坛崭露头角的80后华裔作家。她1985年出生于哈尔滨,7岁移居美国洛杉矶。2007年,王轩从南加州大学文理学院获得创意写作学士学位。本科毕业后,她回到中国,在北京大学学习中国现代文学并在北京奥运会期间为《芝加哥论坛报》(Chicago Tribune)等新闻媒体的记者担任翻译。尽管后来她还从事过许多其他的行业,变换过广告制片人、英语教师、纪录片导演等不同的职业身份,但写作仍旧是她所无法忘却的梦想。为此,她重新回到大学校园修习写作,在哥伦比亚大学荣获艺术硕士学位后,凭借出众的创作才华获得斯坦福大学华莱士·斯特格纳创意写作奖学金(Wallace Stegner Fellow)。她创作的作品广泛刊登于《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犁铧》(Ploughshares)、《叙事》(Narrative)、《布鲁克林轨道》(Brooklyn Rail)等文艺刊物上。目前,她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英语系教授创意写作课。
在王轩的创作生涯中,只身在北京学习、生活的两年对她的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那段时间里,她租住在一间小公寓中,除写作外,还经常外出参加聚会、音乐会,接触过包括艺术家、作家在内的形形色色的人。这段生活经历不仅使她对当代的中国,尤其是对当代中国的年轻人有了更加直观、深刻的了解,同时对她的创作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影响,用她自己的话说:
在中国的那些年彻底改变了我……不仅改变了我看待世界的方式,也改变了我生活中的主题关注……我在中国看到的事、遇到的人都是我在英语文学中从未碰到过的……我的朋友,我身边的人,他们都非常酷、非常性感。我想把这些人和事都写出来,但又不想把他们弄得像刻板印象似的。
因此,她把在中国的这两年视为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时期之一”,并将在中国所见所闻的诸多青年人的故事以独特的观察视角写进了她的短篇小说中。作为美国新生代华裔作家中的翘楚,王轩无论是在故事题材的选择上,还是在形式上的大胆实验,给人的印象都是令人耳目一新的。她在2019年出版的处女作——短篇小说集《家庭疗法》就仿若一股徐来的清风,给美国华裔文学注入了新鲜的活力,这正如《今日世界文学》(World Literature Today)杂志所评价的那样:
王轩的声音既富创新,又有磁性,为移民、文学与想象的复杂性、爱与技术以及对中国新生代的超现实主义再现等问题提供了崭新的视角。这些视角和过去几代人的视角是迥然不同的,在当代文学中鲜有体现。
千禧一代
在《家庭疗法》的创作上,身为80后作家的王轩淋漓尽致地体现出了年轻作家的独树一帜和与众不同。在题材的选择上,她大胆创新、敢为人先,并没有选择那些在美国华裔文学中反复出现过的诸如代际矛盾、文化差异、身份认同等传统议题,而是将再现的焦点投向生活在当代中国的年轻人,抑或说,中国的千禧一代。对此,《书单》(Booklist)杂志指出,“在这些和其他一些故事中,王轩大胆地探索了中国千禧一代的意义何在并完美捕捉到了该新生代的诉求”;英国的《卫报》(The Guardian)认为:“这部短篇小说集处女作刻画了生活在海内外的中国千禧一代,闪现着一种强有力的人类学魅力”;同时还有评论称:“王轩捕捉到了中国千禧一代的心跳”,“这些人物代表了中国的千禧一代。他们出生在一个努力摆脱贫穷的国家,却在长大后赶上了一个繁荣的时代。”
那么,说到此,我们不禁要问,千禧一代究竟指的是什么?它的具体意指何在?王轩又是如何在《家庭疗法》中再現千禧一代的呢?
其实,所谓“千禧一代”,指的是出生于1980年至2000年间的这代人,这一概念最早由美国历史学家威廉·斯特劳斯(William Strauss)和尼尔·郝伊(Neil Howe)在他们的《世代:1584年到2069年的美国未来历史》(Generations: The History of America’s Future,1584-2069)一书中提出。具体而言,千禧一代就是伴随着互联网长大的一代。他们的主要特征是缺乏安全感和高消费,但又并非纯粹的物质主义者。他们崇尚友情和家庭,却又对稳定的工作嗤之以鼻,不会去刻意追求稳定的工作和生活。
在王轩小说里的千禧一代中,最具代表性和典型性的非“北漂”和“富二代”莫属。在《阿飞正传》(Days of Being Mild)和《富二代特写》(Fuerdai to the Max)这两篇故事中,她集中呈现了这两个群体的年轻人在全球化时代面临的挣扎与苦闷。《阿飞正传》是一则向香港电影导演王家卫的同名电影致敬的故事。这篇故事以2008年奥运会后的北京为背景,刻画了一群桀骜不驯、精神叛逆的“北漂”在这座城市中的迷惘与疏离,以极具现实主义的叙事风格真实再现了千禧一代的生活环境与内心世界。故事的主人公是五位漂泊在北京的文艺青年。其中,“我”是重庆人,是从北京电影学院辍学的富二代,自称是电影制片人;JJ有一半尼日利亚血统,来自广州,是一支乐队的主唱;本吉是一名电影摄影师,他的女朋友萨拉自从来到中国访学后就常年和他混在北京;傲天来自温州,以给电子产品和模特摄影为业。这五个年轻人租住在798艺术区的一间从以前的铅笔厂职工女浴室改造的房子里,整日混迹在三里屯大大小小的酒吧中,玩摇滚、吃烤串、酗酒买醉,体验着醉生梦死、昼夜颠倒的生活。慢慢地,他们终于厌倦了这种一无所有、没有方向的生活。傲天是第一个决定放弃北漂的。他卖掉了所有的一切,相机、衣服甚至还有手机,目的就是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义无反顾地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为傲天送行时,这群年轻人站在站台上,每个人都有很多很多关于孤独、爱和希望的话要倾诉,但当火车缓缓驶入站台的一刹那,他们被迫把这些话埋在了心底,把痛埋在了心底。最终,他们一个个都选择了离开。在故事的结尾,“我”的耳边高声播放着嘶吼般的摇滚:“我们都有激情,但不知激情何来。我们为何奋斗?我们的方向何在?你是要做个独立的人还是沧海之一粟?”显然,这帮北漂青年的梦想破灭了,又或许他们根本不清楚所追逐的梦想究竟在哪里,但他们却真真切切地用个人的生命体验证明了他们与众不同的存在,证明了他们正值青春,浑身都透着一股不一样的酷劲儿。 《富二代特写》是根据一件真人真事而创作的一部短篇小说。在这篇故事中,“我”和肯尼是两个在加州留学的中国富二代。为给“我”喜欢的女生莉莉出气,他们伙同其他几个中国留学生对女孩薇实施了霸凌。东窗事发后,“我”和肯尼逃回北京,企图逃避法律的罪责。但回到中国后,他们始终难以排解潜藏在内心的恐惧。就这样,他们在酒吧中尽情地放纵。但恐惧感依然萦绕在他们的心头。故事的结局是出乎意料却又发人深省的,就在“我”从同样是富二代的朋友斯奎尔家里跑出来后,“我”却在一个拾荒者家徒四壁的破房子里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家庭温暖。有关这篇富二代的故事,王轩解释道:
我以前从未读到过这些人物……但我知道他们并且爱他们。我感觉我仅仅是在用同理心接近每一个人物的。没有人可以对他们评头论足。
同时,她还认为:
人们在谈论他们(富二代)时总觉得他们不是人,而是属于他们所不能理解的另類……我感觉,我在这些故事中努力在做的就是告诉人们:“不,富二代是人。他们也是跟我们一样的人。我们可以理解他们。”
因此,带着同理心写作的王轩所再现的富二代和以往我们所了解到的富二代的刻板印象是截然不同的,被妖魔化的富二代在她的笔下获得了正名的机会。在王轩看来,富二代问题的产生并非我们所想的仅仅是钱的问题造成的,而是与他们所处的原生家庭的环境有着休戚相关、密不可分的联系。在《富二代特写》中,叙事者“我”曾数度提及家庭,尤其是父母对他的影响。“我”的父母唐纳德出身自贫寒家庭,在意大利求学时穷得靠价格低廉的猫粮罐头赖以为生。后来,他不知怎么就从一个食不果腹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富甲一方的百万富翁。每次当“我”问他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时候,他总是缄口不语,仿佛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他在容忍着的东西”,似乎他为“我”提供了最好的物质条件,“我”就不应该再对他有什么期望和奢求。他并不知道,其实和那些物质享受比起来,“我”最渴望的还是父子之间的亲情,“我”最怀念的还是他用心为“我”做的那碗用沙丁鱼罐头、酱油还有冰箱里的剩菜剩饭大杂烩熬出的咸粥。尽管这碗粥不是用山珍海味做出来的,但它却饱含了父亲对“我”的爱,所以,“我”至今都还记得那碗用爱心熬出来的粥是多么香甜。而有关“我”的母亲米妮,尽管她年轻、漂亮,但却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记得“我”上小学时曾因辱骂老师被学校开除。得知此事后,她采取的态度简直令人失望至极。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她非但没有对“我”实施说服教育,反而把“我”丢给了外婆,把本应她来承担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从那时起,“我就觉得,无论我怎么调皮捣蛋,都再不会有人在乎我。我可以欲所欲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在教育问题上,父亲同样没有起到积极的作用。每次“我”惹了麻烦,他都只会用钱来解决问题,对“我”漠不关心,这让“我”深切体会到,也许“我惹的麻烦越多,他帮我擦屁股时从中获得的成就感就越大。”显而易见,王轩对富二代的再现所选择的是一种与众不同、充满人情味的另类视角。通过这则故事,她告诉我们,富二代也是人,也需要父母和社会的理解与关爱。我们不能因为他们有钱,就可以戴上有色眼镜对他们横加指责。
在中国,“千禧一代”是伴随着改革开放、经济飞速发展成长起来的一代年轻人,是听着摇滚、喝着牛奶、吃着麦当劳、玩着电脑长大的一代人。与父辈不同的是,他们向往自由、标榜自我、崇尚爱情、离经叛道。为此,他们的种种行为和观念往往无法被社会、被长辈所理解、所接纳、所认可。王轩,作为千禧一代的一分子,对自身所属群体的生活有着感同身受的观察和体验。褪去偏见的她,作品中自然蕴含着一种少有的、触手可及的真实。无疑,她的《家庭生活》为我们展现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生活画卷和集体群像,引领我们“走进了一个急速飞转的世界,就犹如一盏匀速、好奇的探照灯,始终在这个随时都可能失去引力的世界中寻找着一张张一闪而过、毫无防备,且又真实的脸”。
(作者系中央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