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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克拉特先生,你能否简单介绍一下你这款芯片的研发经历呢?”
“我很早就发现一个问题,当一个熟悉的人的脸上下颠倒过来的时候,你很难认出他来。”
“嗯,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发现。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人脑对于面孔的识别加工存在特定的神经机制。所以我的团队花了数年找到了这个对人脸进行视觉加工的位置:梭状回面孔区(FFA)。2023年初,我们公司基于此研制出面部信息处理微型芯片,也就是‘illusion’这款微型芯片。”
袁大千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云海中,那银光奔泻的云海在天的一端慢慢地铺排开来。一股股晶莹的白光从云层漏出,白光越散越大,竟将云体照得通体通亮。云躲闪着低垂下去,时团,时簇。慢慢地云上透出血红色的斑块,那颜色也沁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暗,云也像是有了生命般翻滚着,猛烈地聚散着,不一会颜色便黑了下来。那黑却不是灰黑,更像是皮肤被炙烤后的紫黑色结痂。
袁大千看到一个个尸体从云中慢慢地脱落下来,那一个个尸体都半张着嘴,两个眼窝深陷如黑洞一般,那尸体却不往下掉,只绕着那云萦转着。在他伫立窥视的方向,整个天空霎时间掩埋在这浑浊的黑色洪流里了……
袁大千猛地睁了眼。外面急促的敲门声让他感到心安但也有些烦躁。
袁大千揉了揉眼,才下床开了门。胖子进了门就骂骂咧咧:“在干啥?敲半天才开。”
袁大千没有接话,光着脚打开了冰箱,里面只剩几罐啤酒,半截香肠和几袋饼干。他闻了闻香肠皱着眉放下了,拿起饼干拆开要吃,胖子一把拿了过去,定睛看了看,嘴上依旧没停:“你不要命了?都过期几年了,它出厂的时候你还没过完青春期呢。”说完顺手把饼干扔了垃圾桶。袁大千打着哈欠开了啤酒,晃晃悠悠地走到沙发旁坐下,双目涣散地挠着头,又自顾自地喝了两口。
胖子也拿了一罐,在袁大千旁边坐下猛灌了一口:“咳咳,真冰啊这啤酒。”胖子打了个嗝看着袁大千,“我说你到底怎么了?这么萎靡?昨晚哪快乐去了?”说完推了推袁大千肩膀。袁大千被啤酒冰得脑仁一紧,这才回了神,皱着眉说:“没事,昨晚做了个噩梦。”
“梦到什么了?”
“没什么。”袁大千又猛地回忆起那段诡异的梦境。
袁大千有些烦闷,呆坐着那些场景又涌现出来,索性又打开了电视看起来。
电视里播放着新闻,政府依旧喊着全民計划生育的口号。
“欸,你和叶子日子定了没?”
“快了,快了。”
“提前恭喜你啊,新郎官。”
袁大千切换着频道,脸却绷不住地上扬着,散出愉悦的红晕,作势呷了口啤酒。
“你知道最近那个芯片吗?”胖子问。
“听说了。”
“哥们我昨天就去植入了。”
“那得花多少钱?”
“又不贵,早就开始量产了。”
“哦?效果怎么样?”袁大千放下啤酒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爽呆了。”胖子说完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昨天我遇上一妞,长相平平,但是用了它,”胖子兴奋地指了指自己的植入口,“她马上在我脑子里变成了玛丽莲·梦露。”胖子痴笑着陷入了回想,“那一颦一笑,比电影里的人要真实十倍,真是绝了!”
“真有这么神?”
“千真万确。但是美中不足的是,声音没变,这玛丽莲·梦露说话还是个山东口音。”
袁大千喉咙里憋着个嗝硬是没打出来,感觉有些扫兴。
“咋了?心动了?哪天去找个四川的斯嘉丽·约翰逊?”胖子笑着推了他一把。
2
“您怎么看待外界所说‘illusion’这款微型芯片的出现直接取代了传统VR产业?”
“其实你说的不太准确,我们这不属于VR。像那种连着无数的粗线的笨重头盔,在我看来也不叫虚拟现实。但是在作用上的确如你所说,我们解决了传统VR固有的局限性,完全取代了它们。”
“那你认为它跟传统VR有什么相似和不同呢?”
“简单来说,‘illusion’芯片只需要两秒的皮下注射,就能连通你大脑的枕叶皮质中与视觉有关的神经细胞群。它能精确地捕捉你的思维反馈,从而改良你接受到的面部信息。”
“也就是说,”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微笑,“你可以把你面前站的人想象成任何人。”
“你说这芯片,真的这么好?”袁大千看着电视像是在喃喃自语。
胖子在一旁马上来了兴致:“那当然了!自古以来美貌就是稀缺资源。要在古时候,无论男女,相貌那都跟钱权一般,是皇亲国戚、王侯将相垄断掠夺的目标。你想想,貌若潘安是多少男人毕生的夙愿,那美撼凡尘、聘婷秀雅的美女引得多少英雄豪杰尽折腰?”
“嚯,你还挺通透嘛。”
“你别不信。就拿我来说吧,我读小学的时候顽劣不堪,成绩倒数,所有老师都拿我没办法。直到五年级的时候,班里来了一个漂亮的英语老师。标准的鹅蛋脸,笑起来时刘海微颤,风姿绰约,看起来十分恬静。那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让她注意到我。为此,那个学期我的英语成绩从38风考到了82风。懂了没?美貌是提高生产力的第一要义!”
胖子说完看了看一旁的袁大千,又作深情回忆状意犹未尽地侃了下去。
“那年,我11岁,而她,25岁。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转眼一年过去了,我也升入了初中。临走那天,11岁的腼腆男孩将自己用英文写好的情书偷偷放在了英语老师的桌上然后羞涩地跑开了,他仍固执地记得那天落日的余晖撒…” “行了行了,后来咋样了?”
“后来那个男孩收到了回信,”胖子表情凝重起来,目光有些深邃,“他发现寄回的是自己的那封情信,里面全是那位老师用红笔修改的拼写错误,和一些勉励的话。”
“还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我想说的是,对相貌乃至美好事物的追求是写在我们人的基因里的。我上大学的时候,发现不少人沉迷于观看美女直播。我们寝室泡脚泡面都用一个盆的室友,竟然每月花几百块打赏女主播,只为了屏幕那头浓妆艳抹的女主播能对他说句‘谢谢老板’。那时候起我就发现,美貌是促进GDP增长的第一要素。”
“你再看看前几年各类瘦脸美颜、削骨整容大行其道。发现没,长相真的会让人疯狂。”
“行了下来,别演讲了。”袁大千笑骂着赶紧把正站在茶几上激情澎湃的胖子弄了下来。
3
“克拉特先生,据说人们对芯片的使用方式极大地偏离了你们的初衷?”
“嗯,这是我们所没有预料到的。”
“你是指……?”
“很多夫妻都选择将自己喜爱的明星投射到对方身上,以寻求一种新奇的体验。请问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对社会层面我没法分析,但是这个时代的人对相貌的追求的确已经超出了任何一个时代。”
“我记得一开始有这种趋势时,社会上都是一片骂声,从最初谈论的简单的侵权问题最后上升到一些产业现实的存亡问题。但现在大家好像都以沉默的方式来迎接这一技术了?”
“从舆论方面来讨论科技问题向来是浅薄的。至于一些行业因此而遭受严重伤害,我们为此表示歉意。但我更愿意看到好的方面。”
“比如说……?”
“我认为这项技术,是一种对一项重要社会资源的重塑和再分配。即使站在少数人的角度来看,他们拥有芯片之后不再需要为整容手术失去金钱乃至健康,也不再会有人因出轨失去家庭。”
“可就我所知,芯片导致不少问题。”
“当然,任何新鲜事物的产生都会面临不少问题,不立不破嘛,更何况这项技术触及了不少人的利益,让不少人失去他的地位。就我现在看来,植入芯片你无需失去任何东西,反而你将获得最美妙的虚幻与现实的交互体验!”
袁大千依旧记得和女朋友叶子分手前最后一次争吵,是在他们回家的路上。
袁大千就一个话题说到兴起手舞足蹈,长篇阔论了好久。正当他等待女友向他的论点发起下一次攻击时,却发现女朋友已经不见了。他吮咂着鸭脖站在街边,仍在思索着如何提出一个无懈可击的证据论证他的观点,同时等着她回来,但等来的却是一个分手短信。从那以后,叶子再也没出现过。
袁大千明确地记得中间有一段时间的争吵記忆是空白的,他虽然很怀疑这段争吵内容是否真实存在过,袁大千也翻看过自己的短信,根本就没有什么分手短信。但这些荒诞的争吵内容却如树根一般交错盘亘在他的脑海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地真实生动起来。袁大千只觉得无比烦闷,只要一想着以前跟叶子的经历,有了去找她的想法,植入芯片的后耳就开始一抽一抽的疼。
这个芯片是自从胖子那天到他家激昂陈词一番之后,他就去植入了。芯片的普及程度已经到了让正常人无法忽视的地步。更为讽刺的是,‘illusion’芯片的植入价格之低廉,植入之便捷,让人根本没时间后悔。当然他也绝不会后悔,哪怕在自动植入机注射芯片的前一秒他还惴惴不安,但他想着胖子当时手舞足蹈的表情,他便决定为这哪怕蚊叮般的微妙快感奉献出自己的所有感觉。
“欢迎来到21世纪!”这句话是芯片植入袁大千后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句话,袁大千想到这兀自笑了起来。他想起植入芯片后胖子带他庆祝时去的那个“幻象酒吧”,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使用这个芯片。他回忆起那天的全部细节,回想起在这芯片作用下那个女人所呈现出的端庄优雅,袁大千当时完全抑制不住那股烧心的欲望,这芯片完全洞穿了他内心对女人最为隐蔽的构想,并为他呈现出最为完美的女人的胴体,那浸沐于朗朗夜色之下的臂膀和流水般婀娜的身姿。
要不,再去找胖子吧?袁大千这样想着。
打了几通电话都没人接,袁大千便直接往胖子家走去。
穿过几条街,再晃晃悠悠地拐过一堵斑驳的土墙,前面那栋电梯楼就是胖子家了。楼下的电梯出了故障,袁大千喘着气连爬了12层爬得满身是汗,敲了半天的门,屋子里也没人应。袁大千心急难耐,摸了摸门外的地毯下面,钥匙还在,他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里静悄悄的,袁大千打开屋里的灯,白炽灯晃得眼睛疼,他索性鞋也不脱在屋里乱窜,找了几个房间都没人,看来胖子是出去了,应该现在还在酒吧吧?电梯坐不了,还得爬楼。袁大千暗骂一声,叫苦不迭地下了楼,头也不回地向酒吧方向走去。
一到夜里,路上人便多起来。有三三两两的情侣纠缠着打闹和亲吻,也有一些卖着枣糕小食的摊贩在繁华的夜晚来回窜着,无论科技如何发展,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自从‘illusion’芯片的推出,各种娱乐场所就空前的火爆,大家如同一夜之间冒出来似的,三五成群地在酒吧扎堆。胖子说这叫皆大欢喜,大家高兴,公司高兴,连国家都高兴。考虑到全球范围的灾难级低生育问题,这项技术间接为增加人口做出不少贡献吧?袁大千想到这竟然自顾自地扬起嘴角,看到旁边有人看自己,又局促地把笑意收了回去。
远远地看到大大的霓虹灯牌“幻象酒吧”,就是这了。袁大千进了场,看着人头攒动的外厅,袁大千裹进人堆才发现他根本走不动路。眼前的男女都随音乐扭动着。在芯片和酒精的作用下他们抱着的应该都是脑海中的男神、女神吧。袁大千挤到台边要了瓶酒自顾自喝起来,暗自想着:在以前,这酒不就充当了芯片的作用嘛。 看着现在的景象,别说找到胖子,自己挤出去都难。袁大千被音乐吵得胸口发闷,耳根脖子都燒得慌,又想起叶子跟自己分手的事,就瞬间没了兴致,只想着怎么快点逃离出去。
“嘿!”后面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一只手也作势搭上了袁大千的肩上。
袁大千回头看去,一个女人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4
叶子依旧记得和袁大千分手前的最后一次争吵,是关于那个芯片。
“为什么不去取下来?”
“太麻烦了,再说了我根本没用过这芯片的功能。”
“不,你用过。”
“你为什么不信任我?”
“这几天你看我的眼神,是那种愧疚又痴迷的眼神,昨晚你还轻声喊着别人的名字。”
“好吧,我承认,但是我并不认为这算出轨,也不值得争吵,这更像是,一种促进家庭和睦的小游戏。”
叶子推开袁大千,眼圈有些发红:“这是感情的背叛!这比暂时的肉体背叛更加可怕。我很难相信你面对我时那些暧昧和殷勤的话都是对另一个人讲的,回想起来实在是太恶心了。”
“我们都快要结婚了,为什么不能为这些无害的美化和幻想保留一些空间?”
“不要再骗自己了,对不起,我接受不了,你走吧。”
“那你好好休息两天,两天后我…”
“走,你不取出那个芯片,别来见我。”
“可我们下周二……”
“去和你的芯片结婚吧!”
袁大千退了出去,走到楼梯口时他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有些难受。“取出来吧?”他想着。忽然他的大脑感到剧烈的疼痛,那种从未有过的胀裂感,像是脑子要炸了一般,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在游荡着,只要有了取出芯片的想法他就脑内一阵嗡鸣。不对,这芯片不只影响着他的视觉,他感到芯片正破坏着他的记忆,那些神经突触的联结被一一斩断,再消失不见。
他疼得咬牙,蜷缩在地上翻滚着。再站起来时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来这的目的了,只记得他脑中弥漫的悲伤气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过,他仔细回想着却还是一团浆糊,此时芯片合成着大量无逻辑的信息,编译出的信息经逻辑重组和自恰,变为一条条记忆灌输进袁大千的脑中。
“尼科尔斯船长”
“鸭脖”
“争吵”
“愤怒”
“女友的厌恶”
芯片还在编译着,他的记忆开始明晰起来。
袁大千猛地捶着自己的头,不一会他便平静了下来,新的记忆解释了一切。
“分了吧,这种女人,她根本不爱你。”袁大千想着摇了摇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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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特先生,恕我冒昧,我个人比较怀疑你所说的这项技术带来的正面影响。”
“你不喜欢这款芯片对现实的重塑?”
“我个人不太喜欢这种含有欺骗色彩的重塑方式。”
“但事实上,这种所谓的欺骗是传统VR的最终目标,只不过我们走得更远罢了。从1995年任天堂公司发布的虚拟男孩,到2012年谷歌发布的谷歌眼镜,再到微软公司的Hololens头戴式设备,其实都指明了他们的意图:操纵现实。技术的吸引力也从来都不是用来记录现实。这一系列的VR技术都是一种欺骗方式,被大量地用来塑造现实,扭曲现实,操控和幻想现实。我们公司要做的是克制这种欲望,使它更能与现实交互,更能为社会创造价值,使它不至于变成逃避现实的工具。”
“那你觉得你做到了吗?”
“当然。”
这是今天胖子第5次感到头痛了,这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刺痛,胖子能感到大脑的搏动,一抽一抽的连着自己的神经,脑子里时不时地一阵嗡鸣。他疼得咬紧了被子,被子一角都被他的口水浸湿了。他颤抖着手拉开抽屉,摸索着从药盒里抠出几粒安眠药,仰着脖子吞了下去。还是疼,安眠药仍旧对他没什么效果。他只感到眼前的景象像是幻境一般朦朦胧胧的,那种神经的嗡鸣声时断时续。他打开电视想转移注意力,眼前的屏幕却更加模糊起来。屏幕里的人像闪烁着越来越亮,五官也立体起来,渐渐地那人的五官收作一处又猛地舒展开来,显出了一个精致的面容。“玛丽莲·梦露?”胖子拍了拍自己脑袋,眨巴着眼再看,眼前的人物却依旧没变。胖子挣扎着坐了起来,画面闪烁着,是个舞蹈节目,花花绿绿的舞蹈场面徐徐展开,演员们鳞次栉比排成整齐的阵型,变成各色艳丽花朵,舞台机关托着舞蹈演员上下舞动,舞蹈演员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假笑。
胖子只看见演员们的脸慢慢地扭曲着越发立体起来,等他定神再看时,舞台上每个人都长着一样的脸,一样的玛丽莲·梦露的脸。忽然舞台上的人都不动了,所有人都呆滞地看着前面。胖子看到电视里老的少的胖的瘦的玛丽莲·梦露都风情万种地看着他,露出诡异的笑脸来。
胖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关掉电视。但大脑却越发沉重起来,只感觉芯片时时刻刻充盈着自己的大脑,他现在已经感到快要无法思考了。
胖子胸口一阵绞痛,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胖子才醒了,看了看时间应该是昏睡了半天。胖子挣扎着站了起来,口渴得紧,他起身晃荡两步,恍惚间感觉比之前要轻松多了。他站在窗边大口呼吸着夜晚的空气,看着外面忽然有些惆怅。想起最初芯片带给他那种猛烈又廉价的快感,胖子现在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早就想去医院取出这个该死的芯片了,但这种想法等不到实施便被芯片删除了,胖子甚至不知道现在大脑里的想法还能存在多久。胖子一只手扶着窗,目之所及,都是繁华的城市夜景,偶尔能听到那三五人群传来的尖锐笑声,但那声音一会就消失不见了。
胖子站上窗台,夜晚的风吹得脖子生冷。他顺势坐在窗沿上,把两只脚露了出去。他忽然觉得这种坐势有些硌屁股,但也就随它去了。
他看到那夜空中的云海狂怒地涌动着,如巨兽般在苍穹之中冲撞开来。紫黑色的乌云从天边低低压来,它翻滚着竖起一堵云墙,迅速而执拗地大口吞噬着一切。没有多大功夫,目之所及的一切,连同繁密的群星一起统统吞入浓浓的云团里了。天空中浮游着的的尸体随着暴风的骤起飘忽着,地上的枯草也被卷了起来在天空打着转。忽然,窗外的云忽然如大江决堤般倾泻下来,苍穹之中躲藏的星星又显了出来,拼成一幅巨大浩渺的奇异图腾,衬托得眼前的城市如同一个宇宙中的孤岛。那浩瀚的云海一会就不见了,那些没有眼睛的尸体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去你妈的吧。”胖子心里默想着。然后扯了扯风吹过时翻起的衣角,深吸一口气,就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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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特先生,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问您最初研发这款芯片的目的是什么?”
“其实在这之前,我们的原本目的是为人们提供一个与死去的亲人交流的方式。这款芯片植入后将会搜寻你大脑中对亲人生前的全部记忆,而在你面前重新塑造并投射出最接近于他在你记忆中形象的意识产物,你可以与他沟通,对他倾诉你的烦恼,甚至是,寻求生前未能得到的谅解,而他都会以芯片计算出的最为真实的状态予以回应。”
“总是会谅解吗?”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那么这种谅解是植入者潜意识的诉求自然而然得到的产物还是你们……”
“我说过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过,我们不排斥制造这种感动,毕竟我需要重申一遍:我们是服务于世界的伟大产品。”
袁大千回头看着这个前来搭讪的女性,她的妆在略微昏暗的酒吧依旧显出不自然的浓烈,从她看向自己時那种神情,袁大千知道她已经把自己幻想成某个意中人了。袁大千想着自己现在在她眼中是什么样子的呢,也许有着光洁白皙的脸,冷峻深邃的眼眸;或者只是一个她以前不辞而别而又倍加想念的情人。
“算了吧。”他想着,并开始对芯片的这种视觉把戏感到厌倦,想起本要结婚却莫名分手的叶子,他更是产生一种想要快速逃离这里的厌恶情绪。不行,他一定要离开,他虽然不能记起分手的原因,但他隐隐觉得这一定跟芯片有关,他可不相信什么船长什么鸭脖的鬼话。
“你要去哪?”那女人问。
“对不起,你找别人吧。”袁大千回头表示歉意并快速往外移动着。但当他回头时才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个人已经变成了叶子的模样,一样干净的白衬衫牛仔裤,一样略微弯曲的发梢,一样光洁的脸庞。
“你要去哪?”那人开口了,说完后仍旧微笑着看着他。
袁大千听着这声音只感觉心里发紧,他想到胖子说过那个东北口音的玛丽莲·梦露,是啊,芯片对声音无法改变啊,可这就是叶子的声音啊。
叶子仍旧微笑看着他,像个机器人一样没有说话。
“叶子,对不起。是不是因为那个芯片?我马上就去把那东西取出来。”
“不用,我想通了,我们都快要结婚了,为什么不能给这些无害的美化和幻想保留一些空间?”
“不,我一定要取出来。”
“不要去取,让我在你的眼中变得更加完美,好吗?”
“那你,原谅我了?”
“当然。”
袁大千有些动容,欣喜地跑了过去,抱起叶子开心地转着圈。
在他的旁边,形形色色的男女随着震耳欲聋的的士高在渐变又摇曳的灯光下疯狂蠕动着,摇摆着。没有人注意到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