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岁末的一个上午，在慈善总会，我看到阎明复会长正接待两个外国人：香港建华基金会天津代表处的现任首席代表荷兰人费兰德、原任首席代表是英国人倪福生，显然是外国人起了个中国名字。两个外国人都瘦瘦的，穿着都很随便、朴素。一个穿深色休闲装，黑皮鞋，稍长的灰白色的头发显然没有精心梳理过，没胡子，脖子上挂一副眼镜。另一个上身穿浅色西服，没系领带，下身是牛仔裤，棕色的休闲鞋。黑色平头，满脸的络腮胡子起码两天没有刮过。
　　他们带来一个翻译，阎明复身边也有一个翻译。但双方之间的交流基本上没有什么障碍，因为两个外国人都能说点儿中国话，尽管说得很生硬很费劲。阎明复讲到有关术语时，也用英文。
　　两个外国人磕磕绊绊地对阎明复说：
　　“知道你很忙，总来打扰你，我们很不好意思。”
　　阎明复很干脆很豪爽地说：“说什么不好意思呀！你们是NGO，我们也是NGO，都是为了扶贫济困，帮穷人嘛！”
　　那个叫费兰德的又说：“在这儿，我们都是老外，许多事情我们还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好。你的意见对我们很重要。我想，我们会努力，在以后的工作中应该不会再出现以前那种不愉快的事情……”
　　阎会长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待他们了。最先找到阎会长的是建华基金会在香港的总部负责人安德森。
　　香港建华基金会成立于1981年，全称为“香港建华基金会有限公司”，是经香港政府批准成立的非营利的慈善团体。是由香港基督教福音证主协会、世界华人福音事工联络中心、亚洲归主协会、香港基督教浸信会医院、香港基督教学生福音团契等组织的头面人物和一些信仰基督教的香港、澳大利亚商人联合发起的。这个世界性的基金会在中国大陆的总部设在天津，另外在新疆、青海、山西、陕西、云南等地设有“办事处”或“代表处”，主要开展推荐外籍教师和留学生、灾难援助、社会福利、医学交流与暑期教学等活动。
　　不久前，他们在新疆的办事机构被查封，终止了各项活动。为这事，安德森找到阎明复，希望阎会长给予可能的帮助。
　　阎明复得知这件事以后，马上通过新疆自治区民政厅、慈善会和其他有关部门做了调查，得知他们在新疆的办事机构在当地不是做为NGO登记的，而是作为商业机构在工商部门注册的，并且在应该年检和重新登记的时候，没有办理有关手续。所以确切地说，他们在新疆的机构不是被查封，而是按中国国家工商的有关规定被依法注销的。同时，阎明复还了解到他们推荐的外籍教师在新疆除进行了正常的教学之余，还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在学生中讲圣经，进行传教活动，引起了当地政府和群众的不满。
　　阎明复了解到这种情况之后，请他们在大陆的首席代表费兰德等人到中华慈善总会，就有关问题向他们做了说明，并以朋友的身份向他们提出了一些意见和建议。
　　阎会长很郑重地对他们说：“你们一定要告诉那些被推荐到各地的教师，应该把对基督的忠实体现在自己忘我的工作上，而不能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传教。否则，你们的整个组织都有可能被宣布为非法。那样，你们想在中國大陆做好事、善事的愿望就实现不了。”
　　费兰德睁大两只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阎明复会长，唯恐漏掉一句话。他想了想，有点为难地说：“你说得很对，只是我们很难百分之百地控制我们推荐的人员……”
　　阎会长笑了笑，转过脸来，对我们说：“这个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他们的总部在天津。他们推荐的外籍教师往往都是由境外直接到达任教地区、学校，并不到天津去，他们见到的常常只是一个名单。”他说着又把脸转向费兰德，接着说：“即使这样，你们也应该把这件事提前做好，你们可以与你们在各地的代表处的工作人员讲好，请他们给到那里的教师讲明应注意的问题。另外，我觉得你们要与那些学校取得经常性联系，请学校也注意对这些外籍教师的管理和教育，明确地告诉他们应遵守的纪律和应注意的问题。这样才能把善事、好事做好。”这时候，阎会长又向他们介绍起台湾的慈济功德会，说：“台湾的慈济功德会是一个佛教的慈善团体，他们常常组织他们的成员来大陆扶危济困，他们对他们的成员都有约法三章，特别重要的一条就是不传教、不谈论佛教。他们的口号是‘帮穷教富’就是在帮助穷人的同时，也教育富人，教育富人节俭地生活，不花天酒地。”
　　费兰德若有所思地不住点头，对阎明复说：“我们在青海的代表一直想见到你……”
　　阎明复大声说：“好啊！不过我最近不会到青海去了，因为我8月份刚刚到那里考察过。他们如果有机会到北京，欢迎他们到我们这里做客、交流。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慈善会帮助，我可以给青海慈善会写一封信。”接着，阎会长介绍起他在青海考察时的情况，还向费兰德介绍了在青海的无国界医生组织和香港基督教的一个慈善团体的一些成功的做法。
　　费兰德很感兴趣，插话说：“我们听说，张家口那个地方有地震发生，现在还有160户人家没有房子住，可我们又听说，山西也有地震。”
　　阎会长马上说：“是的，山西的地震发生在山西与河北交界的地方，震级是5.6;张家口的地震属余震。这两个地方都没有正式向我们和民政部报告灾情，可能损失不是很大。现在，我们重点救助的是安徽。由于长江水位高，长江支流的水排不出去，造成一些地方大面积积水。安徽今年的水灾就是这样造成的，灾情是很严重的，现在还有许多灾民住在堤坝上，特别需要救助。台湾的慈济功德会正在那里进行赈济活动。还有湖南的桃源县，就是我们历史上传说的著名学者陶渊明居住的地方，水灾也是很严重的。”
　　费兰德听到阎会长介绍慈济功德会在安徽、湖南、湖北三省救助的人口达15万时，自言自语：“15万人，好厉害……”稍许，他又对阎会长说：“我们还想在一些贫困地区搞一些小额贷款，帮助困难农民、工人脱贫致富。”
　　阎会长告诉他：“通过小额贷款扶贫，全国妇联搞得很好，有很多经验。她们通过各个家庭中的女主人做这件事，女主人大都很细致、很会理家。她们用小额贷款搞养鸡、养鸭、养猪，效果很好。还有我们甘肃的临夏，临近夏河，我不久前到那里考察，那里的农业银行近年来向当地农民小额贷款累计达7千万元人民币，效果非常好。联合国开发署还专门派人到那里考察、学习。”
　　费兰德有点无可奈何地说：“我们下去的时候，人们往往不理解……”
　　阎会长说：“你们不能不打招呼，就直接到百姓家里去。我们到你们国家也不能私闯民宅呀！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还是会犯错误的。你想想看，你没打招呼直接到农民家里，胡子也不刮。边远地区的农民很少甚至从没见过外国人。人家一看，心里一定会犯嘀咕，这别是空投特务吧！”
　　这时，在座的几个人都笑了。阎会长和费兰德没笑。
　　阎会长接着说：“你们下去的时候一定要通过当地政府，一定要找合作伙伴，这样便于工作，也避免上当。合作伙伴要找中国人，有关组织里的人。这个我们可以帮忙。比如，你们要通过搞小额贷款扶贫，我们就可以给你们介绍妇联组织。有当地可靠的人跟着你们下去就不会有问题了。”
　　费兰德显出有点为难的样子，说：“我们搞调查搞项目的时候，也找过当地政府，他们总是抱着很大的希望。可我没有钱，我没有一分钱。”
　　阎会长笑了笑，说：“关键是你应该说清楚，你是一个慈善工作者，你的钱是一分一分募捐来的。项目做得好，善款真正用到该用的地方了，大家就愿意继续捐款。做得不好就砸锅了。你应该注意，什么时候也不能让人感到你自己是一个大富翁。我知道，你们只有自己直接深入搞调查，捐款人才肯捐款。这是应该的。有人跟着你们下去，有人帮忙，有当地政府支持，你们这项工作会做得更好。”接着阎会长又一次谈到台湾的慈济功德会，介绍说：“每次在灾区发放大米和衣被时，台湾的那些捐款人都轮流跟来，每次都有几十人，直接把大米和衣被送到灾民手里。这些人都是很有钱的，可他们都很俭朴。吃的饭都是自己带的，大都是方便面或者就是稀饭、咸菜……”
　　费兰德专注地听着，脸上不时闪出欣慰的笑容，一再对阎会长表示感谢。
　　阎明复轻轻一摆手，说：“这只是朋友之间的一点建议。你们有需要我们帮忙的，我们一定会尽力。”
　　不久，我又见到了费兰德。我一看就笑了：他的络腮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原先他那一把大胡子，犹如他蓬乱的思路总算理清了。
　　我即刻又想到了阎会长，一个可笑的念头让我忍俊不住：我们的会长还是个巧手“理发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