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乔木和季羡林六十年同窗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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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0年夏天,胡乔木与季羡林同时考入清华大学,胡乔木考入物理系,后转读历史系,季羡林念外语系。当时胡乔木年方18,季羡林长他1年,也不到20,两人结下同窗之谊。后来两人走了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一个是投身革命,然后是久赞枢机、管领意识形态;一个是自甘寂寞、矢志学问,成为一代学术大师。特别在解放后,胡乔木身居高位,季羡林仍一介书生,然而两人的友谊却保持了终生。
  
  ☆同在清华☆
  
  20世纪30年代的中华大地风云激荡,素以校风民主著称的清华园不是远离尘嚣的“象牙塔”,而成了各种角色都可以出场的“大戏台”。胡乔木(当时叫胡鼎新)就是这个戏台上比较活跃的一个角色。他当年在清华园,一面读书,一面参加学生的社会活动,入学半年后即于1930年底加入了共青团,这是他正式走上红色之路的起点。之后,他更加积极地投入各项革命活动。他参加了学校的读书会,宣传进步思想,还和几个同学在学校里办起了一所工友子弟夜校,动员校内的工友参加学习。胡乔木进行反对国民党的宣传鼓动活动,也不怎么刻意隐蔽。早晨,在盥洗室同学们的脸盆里,常常会发现革命传单,是手抄油印的。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出自胡乔木之手,但是没有一个人去告发。有一天夜里,胡乔木摸黑坐到季羡林的床头,劝他参加革命活动。季羡林是真诚的爱国者,自谓平生“爱国不敢后人,即使把我烧成了灰,每一粒灰也还是爱国的”。但是对于政治斗争,他的态度却是:“我算是中间偏左的逍遥派,不介入,也没有兴趣介入这种斗争。”他的主要志趣在于追求知识。所以尽管胡乔木苦口婆心,反复劝说,他还是没有答应,只同意到胡乔木主办的工友子弟夜校去上课,算是助胡乔木一臂之力,稍报知遇之恩。
  胡乔木在清华大学历史系只读了一年书,就离开了。因为,不久胡乔木的身份暴露了。那时清华大学的校长,是著名的地质学家翁文灏博士。虽说他后来曾任国民政府行政院院长、总统府秘书长,但此时仍是一位自由主义学者。他把胡乔木找去,说了一番颇为风趣的劝告话:“清华大学好比大戏台,各种角色都可以登台演出一番,不过,如果戏台塌了,那就什么戏也演不成了。你现在演的戏太危险,会使戏台倒塌。我作为校长,只能提出两种方案供你选择:一是交出你的组织名单,保证在学校里不进行那些危险的政治活动;二是离开清华大学。”胡乔木选择了后者,于1931年8月离开了学校,被调到共青团北平市委担任市委委员、宣传部长,到社会上更大的戏台上担任角色了。
  季羡林在清华4年,专心务学,获益良多。他兼收并蓄,学习了英文、德文和其他各门人文社会科学课程,打下了坚实的学术基础。同时开始笔耕,创作散文,从事翻译,并结识了许多知名学者和教授。毕业后,回到母校山东省立济南高中教了一年书,即赴德留学,一去就是10年。此时,胡乔木早已到了延安,成为毛泽东和中共中央政治局的秘书。自此,这对清华同窗,恍如云天相隔,“世事两茫茫”了。
  
  ☆意外来信☆
  
  1946年,季羡林回到阔别10年的祖国,在北京大学任教,当时解放战争正在激烈进行。
  1949年,解放军终于开进了北京城。季羡林和全国绝大多数知识分子一样,以激动和欣喜的心情迎接新时期的来临。就在这年的春夏之交,季羡林忽然接到一封从中南海寄来的信。信的开头就说:“你还记得当年在清华时的一个叫胡鼎新的同学吗?那就是我,今天的胡乔木。” 季羡林当然记得。当年的胡乔木面容清秀,说话慢条斯理,略带苏北口音,一副非常斯文的样子。同时,18年前那个清华园的深夜,胡乔木劝他参加革命被他婉拒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他仿佛又看到了胡乔木那在黑暗中闪光的眼晴,仿佛又听到了胡乔木离去时那无奈的叹息,一缕怀旧之情蓦地萦上心头。而现在的胡乔木不再是当年撒传单的革命青年,他已是毛主席的秘书、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然而胡乔木在信中没有一点官架子,而是十分客气地征询季羡林的意见。胡乔木在信中告诉季羡林说:现在形势顿变,国家需要大量的研究东方问题、通东方语文的人才。他问季羡林是否愿意把南京东方语专、中央大学边政系一部分和边疆学院合并到北大来。
  季羡林当时是北大东语系主任。北大东语系是1946年创办的。北大早就有成立东方语言文学系的想法,只是因为条件不成熟,主要是缺少能够讲授东方语言文学的教师,一直没有建系。1946年,情况有了变化,国内研究东方语言文化的人越来越多,出现了一批知名学者,建系的基本条件具备了。于是,经校长胡适、代理校长傅斯年、文学院长汤用彤批准,再加上清华大学陈寅恪教授的推动,东方语言文学系终于诞生了。季羡林刚入北大,正赶上东语系初建,他荣任该系主任。东语系初建时,是北大最小的系,除主任季羡林外,另有教师5位。学生的人数比教师的人数还少,在红楼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办公室里,就可以开全系大会了。作为一系之主,季羡林做梦都想着东语系的发展和壮大,再加上在当时的革命高潮中,季羡林正为自己是一介书生,满腔热血,报国无门而苦恼,所以,当他从胡乔木的信中看到中央有关北大东语系的打算后,顿时激动不已:这于国于民于己于北大都是一件大好事,正求之不得,岂有拒绝之理?他立即回信,表示完全同意。于是,这年暑假之后,东方语言专科学校和中央大学边政系、边疆学院各一部分,奉令与北大东语系合并,北大东语系得到大大发展。1952年院系调整阶段,东语系规模进一步扩大,一跃成为全北大最大的系。
  北大东语系在季羡林的主持下,教学和科研等各项工作都开展得有声有色,为新中国的文化建设做出了贡献,有些成绩还受到毛泽东本人的赞誉。1951年初的一天,胡乔木亲自到翠花胡同看望季羡林,一进门就说:“东语系马坚教授写的几篇文章《穆罕默德的宝剑》、《回教徒为什么不吃猪肉?》等,毛先生很喜欢,请转告马教授。”胡乔木是个细心人,他考虑到季羡林当时可能还不习惯说“毛主席”,所以用了“毛先生”这样一个词。这个细节给季羡林留下了难忘的印象,也表现出胡乔木对季羡林的尊重。
  
  ☆不忘故人☆
  
  季羡林是完全具备知识分子品格的人,他淡泊名利,从不趋炎附势,一向对“官”敬而远之。他最讨厌人摆官架子,认为这是一种极端的低级趣味的表现。他说自己对爱摆官谱的人的政策是:“先礼后兵。不管你是多么大的官,初见面时,我总是彬彬有礼。如果你对我稍摆官谱,从此我就不再理你。见了面也不打招呼。”同胡乔木几次接触下来,季羡林认定“乔木却决不属于这一类的官”。他说胡乔木:“他的官越做越大,地位越来越高,被誉为‘党内的才子’、‘大手笔’,俨然执掌意识形态大权,名满天下。然而他并没有忘掉故人。”
  胡乔木确实没有忘掉故人。1951年夏天,我国政府决定派出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大型出国代表团——中国文化代表团,出访印度和缅旬。此时兼任文化教育委员会秘书长的胡乔木,参与组织派团出访之事。在拟定代表团名单时,他又想起了季羡林。他觉得季羡林是北大东语系主任、印度语言文化研究方面的专家,是代表团的理想成员,所以,他立即征求季羡林的意见,问他是否愿意参加。季羡林当然非常愿意,因为他研究印度文化多年,却没有到过印度,这无疑是件憾事。现在天赐良机,可以弥补这一遗憾了。于是,季羡林成了代表团成员,随团畅游了印度和缅甸。这是季羡林第一次出国访问,尽管他以后曾多次出访,到过30多个国家,也曾几次重访印、缅,但这第一次出访给他留下的印象最深,使他毕生难忘。季羡林知道,他能有幸参加这次出访,同胡乔木的举荐是分不开的,所以,40多年后,回想起这段经历,他深情地说:“这当然要感谢乔木。”
  自从恢复联系后,胡乔木始终记挂着季羡林。别人给他送了上好的大米,他要送给季羡林一份,自己在北戴河休养期间买回来的大个儿海螃蟹,也总想着送一筐给季羡林尝鲜。对此,季羡林感激而歉疚,他觉得按照中国的老规矩,来而不往非礼也。投桃报李,自己应当回报点东西的,可自己什么东西也没有给过胡乔木。为此,季羡林还剖析过自己的心理:“这是一种什么心理?我自己并不清楚。难道是中国旧知识分子,优秀的知识分子那种传统心理在作怪吗?”但胡乔木对此却从不介意,一如既往地关心照顾老友。
  
  ☆推心晤谈☆
  
  1986年冬天,北大的学生有一些爱国活动,有一点“不稳”。胡乔木有些着急,他想了解一些真实的情况,但又不敢到北大去,怕学生们对他有什么行动,甚至包围他的汽车。有一天,他通过季羡林的儿子季承捎话给季羡林,说他想找季羡林谈谈,问季羡林愿意不愿意到他那里去。季羡林也正为学生的事忧心如焚,他担心学生年轻幼稚,感情容易冲动,一旦事态扩大,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一听到胡乔木的邀请,立即答应了。于是胡乔木把自己的车派来北大,接季羡林到中南海他的住处。外面刚刚下过雪,天寒地冻。胡乔木住的房子,又高又大,里面温暖如春。胡乔木全家都出来欢迎季羡林。为了谈话方便,胡乔木把家人都打发到另外一间屋子里去玩,只留下他和季羡林两人。开宗明义,胡乔木首先声明:“今天我们是老友会面,你眼前不是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而是60年来的老朋友。” 季羡林是个聪明人,当然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于是便把自己对青年学生的看法,竹筒倒豆子,和盘托出,毫不隐讳。他们谈了一个上午,只是季羡林一个人在说话,胡乔木一直静静地听。季羡林说了很多,但其实要旨非常简明:“青年学生是爱国的。在上者与年长者唯一正确的态度是理解与爱护,诱导与教育。个别过激的言行可以置之不理。”最后,胡乔木说话了。他说他完全同意季羡林的意见,并说要把季羡林的意见带到政治局去。自己的意见能得到胡乔木的赞同,季羡林非常高兴。时至中午,胡乔木留季羡林吃饭。季羡林吃惊的是,胡乔林一家吃得竟是那样简单,与一般人想象的什么山珍海味、燕窝、鱼翅,毫不沾边。由此,季羡林对胡乔木又增加了一份好感。
  由于知识分子的那种“传统心理”,季羡林从不主动拜访胡乔木,而胡乔木却多次主动到季羡林家去看望他。胡乔木几次对季羡林说:老朋友见一面少一面了。胡乔木最后一次到季羡林家,是和老伴谷羽一起去的。季承那天也回家了,陪着谷羽、秘书和司机在楼外闲聊。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老同学。季羡林不禁回忆起几年前胡乔木接他到中南海的情景,同是会面,环境迥异。在胡乔木家里,会见是在极为高大宽敞的大厅里。而现在却是在低矮窄小的乱书房里。胡乔木仍用他那缓慢而低沉的声调说话。季羡林感谢胡乔木签名送给他的诗集和文集。胡乔木高度赞扬季羡林在学术研究中所取得的成就,用了几个比较夸张的词儿。季羡林顿时感到惶恐不安,对胡乔木说:“你取得的成就比我的大得多而又多呀!”对此,胡乔木没多说什么话,只是轻微地叹了口气,慢声细语地说:“那是另外一码事儿。”他们谈了许久许久,但话好像还是没有说完。胡乔木终于起身告辞,季羡林目送他的车转过小湖,才慢慢回家,他没有想到,这是胡乔木最后一次到他家来。
  
  ☆最后一面☆
  
  1991年,季羡林听说胡乔木患了不治之症,大吃一惊,仿佛当头挨了一棍:“斯人也,而有斯疾也。”他心里想,难道天道真就是这个样子吗?他没有别的办法,只是寄希望于万一。这时,季羡林真想破一次例,主动到胡乔木家去看他。但是,儿子季承转达胡乔木的意见,无论如何也不让看他。季羡林只好服从老友的安排,但心里总是惦念着他。60多年的老朋友,世上没有几个了,一想到这里,季羡林心里便难免一阵激动。
  1992年八九月间,胡乔木委托老伴谷羽转告季羡林,希望季羡林到医院里去看他。季羡林十分了解他的心情,这是要做最后诀别了。季羡林怀着沉重的心情,到了胡乔木住的医院。医院的病房,同胡乔木在中南海的住房一样宽敞高大,但季羡林的心情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同进中南海那一次相比,他是来与老友诀别的。重病的胡乔木,这时仰面躺在病床上,嘴里吸着氧气。看到老朋友来了,胡乔木显得有点激动,抓住季羡林的手,久久不松开。胡乔木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握老朋友的手,但神态依然安详,神智依然清楚,一点也没有痛苦的表情。胡乔木仍像平常一样慢声慢语地说话,提到季羡林在《人物》杂志上发表的《留德十年》里的一些文章,连声说:“写得好!写得好!” 季羡林此时此刻百感交集,答应全书出版后,一定送他一本。季羡林心里明明知道,这只不过是空洞的许诺。
  不久,胡乔木离开了人世。《留德十年》出版之后,季羡林觉得该到胡乔木的坟上去焚烧一本,祭奠他的在天之灵。但是,遵照胡乔木的遗嘱,他的骨灰都撒到他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了,连一个骨灰盒都没有留下,真正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这对于季羡林来说,是极难排遣的。面对着《留德十年》,他泪眼模糊,黯然神伤。季羡林想到,与胡乔木相交60年,在胡乔木生前,自己有意回避,绝少主动与他接近,这是天性使然,无法改变的。胡乔木逝世之后,自己倒常常想起他,深有知己之感,愈来愈觉得胡乔木是了解自己的。这种知己之感加浓了季羡林对胡乔木的怀念。这种悲思,无疑在季羡林心灵中增加了一份极为沉重的负担,以至于他常常一个人,怅望着苍天,想得很远很远。
  胡乔木去世一年后,1993年11月,季羡林提笔写了一篇题为《怀念乔木》的悼文,声情并茂,感人至深。文章开头写道:“乔木同志已经离开我们一年多了。我曾多次想提笔写点怀念的文字,但都因循未果。难道是因为自己对这一位青年时代的朋友感情不深、怀念不切吗?不,不,决不是的。正因为我怀念真感情深,我才迟迟不敢动笔,生怕亵渎了这一份怀念之情。到了今天,悲思已经逐步让位于怀念,正是非动笔不行的时候了。”
  文中,季羡林回忆了自己与胡乔木60年的交往过程,并说出了自己对胡乔木的认识和看法:
  “平心而论,乔木虽然表面上严肃,不苟言笑,他实则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正派的人,一个感情异常丰富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六十年的宦海风波,他不能无所感受,但是他对我半点也没有流露过。他大概知道,我根本不是此道中人,说了也是白说。在他生前,大陆和香港都有一些人把他封为‘左王’,另外一位同志同他并列,称为‘左后’。我觉得,乔木是冤枉的。他哪里是那种有意害人的人呢?”
  胡乔木和季羡林60年的交往,看似平淡,而细细品味其中的点点滴滴,就不能不敬重他们之间的君子之交。胡乔木是季羡林的知己,因为胡乔木了解他“不是此道中人”,所以从不向他流露为“仕”的感受;知道他有知识分子的“传统心理”,从不苛求于他,交往中总是积极主动。其宽容与体贴,令人感动。反之,季羡林又何尝不是胡乔木的知己呢?人们只看到胡乔木严肃严谨的外表,只有季羡林读懂了他丰富的内心和正直的实质;人们只看到胡乔木政治生涯的荣耀和辉煌,只有季羡林知道他宦海沉浮60年的艰辛和不易,并勇于为他洗刷误解。一对老友相互理解之深之切,令人赞叹。清华园中一年同窗结缘,人生路上60年倾心相交,途殊心相通,位异神相似,胡乔木与季羡林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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