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在电话里不能说

来源 :延河·绿色文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yangzhaodsg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计划中的旅行一直拖延着。电视上说,这个周末仍然天晴,最低气温在13摄氏度左右,但到了下周一,北方的冷空气来袭,不仅会产生降雨,而且气温会骤降十几度。节气已过了小雪,天气不可能再暖和了——他们都清楚,要旅行,只能抓紧这个周末。几乎什么都不用再考虑,旅行的地点、门票、坐车的方式等,他们早已了然。
  周五那天上午,他在办公室里埋头工作。手头的事情要尽量处理掉,他决不允许再因为自己的原因而破坏计划。此前的好几次,他都声称自己抽不出时间。与前几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再也不能说“有时间再去吧。”一年总要出去玩一次——女友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再说,自己不也一直想放松一下么?自己的心坚定下来之后,他发现,即使到了事情最多的年底,时间也依然是有的。
  工作时,记忆中那些与女友在旅途中的温馨片段一一在脑海呈现。这样的片段并不多,但这仅仅是因为他们出去的次数太少,而不是因为在旅途中缺少快乐。一想到她对每一次旅行的热切期待、精心筹划,以及在途中异于平常的柔情(仿佛已获得极大的满足,他说什么她都认同),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便是她最大的快乐。可为什么曾经要一次次地拖延,让她一次次地失望?工作忙绝对不是理由,那么是……她会想到别的么?甚至已经想过?他于是不断用马上就可以补救来安慰自己。
  办公的地方是安静的,这是他对自己这份工作最为满意的地方。同办公室里还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他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这儿了。一连几天,她都没有给过他好脸色,好像他是特意跑来剥夺她独享办公室的权利的。但也许是逐渐意识到,他的存在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妨碍——他几乎整天都不说话。中午休息的时候,他也和她一样,静静地趴在办公桌上,她的态度才有所缓和。相处的一年多来,他们的交谈一直都只限于工作上或礼节性的,仿佛再谈得深入一些,就会伤害到彼此一样。他们的办公桌相对,坐下时,桌上的显示器会将各自的上半身遮住。很多时候,他都会忘了对面还有一个人存在——她安静得也和他一样。然而,安静有时显得过于突兀,他会在某个瞬间突然感觉到这一点,同时,一种本能的意识提醒他,这是不正常的。为了驱走这种突然而起的不安,他会通过喝水或点击鼠标而故意发出点声音来。
  “这次团拜会的节目你想好了没有?”
  当最后一个字的声音也消失了三四秒之后,他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没有时间再思考了,他急忙说:
  “还没想呢,你呢?”
  “不是下周一就要报节目吗,你怎么还没想?”
  他听出来,她是又要把事情推给他一个人了。他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可是这次,他一如既往地心怀侥幸,希望她也会做,甚至已经做了。
  办公室里又重归于沉寂。但他的耳边似乎一直回响着她刚才的声音。他还似乎听到了体内的一声叹息。他不习惯和人争,她就是看透了这点么?还是她的本性就是这样?他并不奇怪她每次都把事情推给他,奇怪的只是她看上去竟如此的心安理得——咄咄的语气以及平静的表情,都显得好像她真可以命令他一样。
  节目的事,只能在出去玩的时候想想了,星期天晚上回来之后再简单做一个方案。她是肯定不会考虑的,如果下周一什么也拿不出,她有的是理由把责任归咎于他;甚至于,他疑心她根本就不在乎任何人的问责,就如同她不在乎他对她的看法一样。每当一想到她在每件事情上体现出来的不可思议的统治力,他就不得不默认她在事实上的领导地位,依照她的意思行事。
  女友打来电话说要出差时,一开始,他以为她只是在试探他。“你根本就不想跟我出去玩”——这样的话她说过好几次。“我中午就去买票呢。”他斩钉截铁地回道。如果不是在办公室,他肯定还会说好几个保证来宽慰她。但她加重了语气(明显还带点怨气),说真的要出差,老板非得要她去,推都推不掉。
  “为什么?”
  “他说叫别人去不放心。”
  “老板也去?”
  “是啊。”
  “还有谁?”
  “一个同事。”
  “女的?”
  “是啊,那个业务员,你见过的。”
  又问了出差的时间、地点,他最后说:
  “好吧,那你路上小心啊。”
  她吃了中饭就走。为什么会如此仓促?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周末?错过了这个周末旅行该怎么办?他觉得还有好多话要和她说,可又不想在办公室里说太多。且不说同办公室的女孩是否会不满他的打扰,就是想到她会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听进耳朵、记进心里,以致在她的眼里自己将更显一览无余,他也决定保持一定的沉默。
  中午下班前后,他给女友打了两次电话。第一次,他突然想到她出差两天,却什么也没带,便走出办公室来到走廊的尽头。他在电话里问她,她只说到了那边再买。当他要把话题转移到那些他想了好一阵的问题上去时,却突然怀疑是否有问她的必要——在这件事情上,她显然和他一样出乎意料、不知所措,过多的询问只会让她徒增烦恼。于是,在短暂的迟疑后,他又说了一句“路上小心啊”,然后便挂掉了电话。第二次是在去吃中饭的路上。那也是去往售票点的方向。票是不用买了,可为什么还要往那边去吃饭?如果单纯只是吃饭,那条路上可并没有什么好的選择。他觉得是自己潜意识里还在希望这次能够成行。她已无法和他共度周末的事实,反而使他更加渴望遵行原来的计划。也许是想再次确定一下她是否真的要出差,他又给她打了电话。“吃饭了没?”“正在吃。”“吃了就走啊?”“是啊。”“几个小时能到?”“三个来小时吧。”“哦,那你到了给我打电话。”“好的。”“我去吃饭了。”“好的。”那边先挂掉了电话。她难道没什么要对自己说吗?——他突然想。不过,她似乎一向都不喜欢在电话里说太多。
  下午五点半,到了下班时间,他却没有离开办公室的欲望。对面的女孩准时走了。他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有关她个人的一些事,哪怕无关紧要,她也从来不会向他提及。有时下班后,他会在楼下的大路边碰到她,她像是在等人来接的样子。那时候,他会朝她摆摆手,然后迅速地离开。他对她在等什么人毫无兴趣,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对此有兴趣。但她知道他就住在附近,因为快下班的时候,他经常会打电话给女友,问她回家时是否在他上班的地方下车,然后一块走回去。如果不是糟糕的天气、急着回去或有别的事,女友都会叫他等她。通常是等半个小时左右,她一打来电话,他就知道她已到了楼下;有时,他不想在办公室里待了,也会在楼下等着她。这一次,他觉得无论是待在办公室,还是回家,都似乎失去了意义。就连等会在哪里吃饭、吃什么,他都有点拿不定主意——并不是以前的主意都是女友来拿,恰恰相反,他一直都是这方面的果断的决定者,原因可能就是,他擅长厨艺,而她一直逃避甚至厌恶此事。   他离开办公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楼道里只开着一盏不够亮的灯,没有人,也没有声音。他不由得放轻脚步、屏住呼吸,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害怕被人发现的窃贼。他又轻又快地冲到楼下,庆幸一个人也没有碰到。又加快脚步钻进回家的小巷,他的心情才彻底放松下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种难得的自由使他感到一阵短暂的愉悦。在回家的路上,路过一家家小吃店、桌子上摆满啤酒的路边大排档,以及好几家只剩下蔬菜的菜铺,他都没有想要停下脚步——哪怕是放慢脚步。他知道可以不用走那么快,可身体好像不由他控制,也许是潜意识里,他觉得在哪里停留都没有意义。这像是一种失重状态。他恍然明白,从得知女友要出差的那一刻起,他就多多少少处于这样的状态中。他习惯了她存在的引力,而一旦感觉不到了,他就变得无所适从。刚才的那阵愉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由空虚所带来的失落与寂寞。他抓到手机,想立刻听到女友的声音。但他突然想起,他今天给她打的电话已经够多了——下午四点过几分时,估计她已到达出差地,他忍不住又给她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好一阵都没接,他便猜测她应该还在车上,没听到手机响。但最后电话里还是传来了她的声音。“你到了吗?”“啊,刚到,到宾馆里了。”她的声音显得急促,好像还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做。果然,她立刻又说道:“先不跟你说了,马上要开会。”“那好,拜拜。”“拜拜。”——为什么不等着她也给自己打个电话来呢?以前有好几次,在他正想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此时,他尤其渴望那样的心有灵犀(哪怕只是巧合)。
  回到租房里时,他仍然什么也没吃,饥饿感却早已降临。他先在客厅打开电视,看了好一会新闻,才决定给自己煮碗挂面。面煮得有点软了,他还没吃掉一半。在想接下来要做点什么时,他不觉又掏出手机来。她怎么还不给自己打电话呢?会应该早开完了,现在是在吃饭还是有什么活动?如果她确实是暂时忘了自己,自己又何必给她打电话呢?这么想着的时候,他不觉走出了家门。他径直来到了小广场那儿。那十来个打腰鼓的中老年女人依然还在那里。前几个晚上,他们饭后都会来这里看她们打腰鼓。她说这让她想起童年——小时候,她有一次要表演腰鼓节目,因为高兴而练习得太多,小指那儿的皮都磨破了。那天,她边说边笑着比划打腰鼓的动作。他随口说她可以加入那些妇女的队列,她却马上板下脸来。“啊,我是说等你退休以后——”他立刻意识到不该将她归入那些上了年纪的妇女一列。不过,几分钟后,她又开心地比划起来。
  打腰鼓的女人都回去了,他还在广场附近闲逛。虽然空气已有些清冷,但在广场那儿散步的人依然不少。对每一个单独出现的年轻女性,他都多留意了几眼。当其中一个走过自己身边的女孩突然抬头看了一下,他便也随之朝天上看去。蓦地,他发现一颗星星正在自己的正上方,笔直得就好像他刚刚是从那上面掉下来的一样。天空深蓝而辽阔,不多的几颗星星几乎都在天的另一边。这是他头顶上唯一的一颗,也是整个天空中最明亮的一颗。它的光亮是如此镇定,并不像人的眼睛那样一眨一眨。这令他感到沮丧。于是,他把目光投向广场边的一个烧烤架。烧烤架里的那堆炭火,刚才一直像面小红旗似的吸引着他的眼睛;有时候,那堆炭火猛地往上冲出一股火星,就像红旗在招展一样。
  一打开门,他就看到A正从自己的那张办公桌下钻出来。
  “啊——你——你来了?”
  看到A慌乱的样子,他感觉那张办公桌下应该还有一个人——莫非是同办公室的那个女孩?
  可是,他走近一看,下面空荡荡的。
  “我的电脑又坏啦?”
  “是啊,给你重装了下系统。”
  他办公桌上的电脑果然是开着的。
  “谢谢。”
  A已像只螃蟹似的瘫坐在他的椅子上,一直没有要动弹的意思。他只好站在他旁边,虽然对面是那个女孩的椅子,但他感觉那边就像禁区一样。
  A嚼起槟榔来,吧嗒吧嗒响。
  “你是在等人吗?”
  “是啊。”
  “等谁?”
  “你不知道啊?”
  “不知道啊。”
  A只顾嚼着槟榔。他又一次觉得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哪怕是自己办公室里的事情。
  不知站了多久。他渐渐想起了中学时一次被罚站的经历——为了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但他突然发现,当时处罚他的那个老师和A很相像:同样的胖乎乎的身材,同样的充满油脂的圆脸,同样的粗鲁生硬的语气……这样的发现,使他愈发后悔之前与A的亲近。现在,A作为一位“熟人”,动不动就会出现在他面前。他正思量着是否该向A表露自己的不悦,却见A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来了,他们到楼下了!”
  “谁来了?”
  “走啦!”
  在A的带领下,他也快速地朝楼下冲去。在楼道里,他们把人撞倒了。可他并不知道撞的是谁。他们的速度是那么快,他自信,被撞的人連他们的影子都没看清。
  一车的人在等着他们。具体地说,是一小巴车的人。A率先跳了上去。他犹豫地看看车子,又看看四周。
  “上来啊!”A大声地朝他喊。
  “去哪里?”
  “去海边啊!不是说好了的吗?”几乎一整车的人都在回答他。大家似乎都对他的表现感到不满。
  他顿时记起,公司里是说今天要去海边游玩的。当然不是全去,这次轮到他们这些人少的部门——文案部他们两个,计算机中心的A和一个女孩,财会室以及办公室的几个女孩,此外就是带队的一男一女两位领导。他登上车后,在座位上一一发现了他们。看到A单独坐在最后一排,他连忙跑过去。相比之下,A此时在他眼里,简直亲切得像一个天使。
  车子驶入了一大片阴云之下。他想起天气即将变坏的报道,知道阴云便是它的征兆。于是,他渴望车子能开得快一点,和坏天气赛跑,赶在它来临之前游玩回来。
  车内很是热闹。七八个女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同办公室的那个女孩竟也是一幅滔滔不绝、眉飞色舞的样子。那位男领导也和女孩们打成了一片。他站在了座位边,满脸嬉笑,手不停地比划。她们对他的称呼都发生了变化,不再是“胡主任”,而是“胡伯伯”。那位年纪比女孩们大一轮的女领导是唯一显得矜持的一位。她脸带微笑,偶尔也说上一两句。   A虽然坐在最后一排,但这似乎一点也不妨碍他和前边那个圈子的交融。他和每一个人都显得那么熟。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在前面引起回应,有时还是群体性地呐喊、尖叫。为了不显得过于脱离集体,他也试图加入他们的谈话。但前边那个圈子,对他而言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他只有通过A,才能与那边取得联系,而且只是间接的联系。但A的兴趣显然都在前面的谈话上。无论他怎么绞尽脑汁,想出A可能会感兴趣的话题,A都只是匆匆敷衍一下。
  他终于放弃了努力。他们爱怎么看他就怎么看他吧。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曾留意过他,因而也便不会对他有什么看法。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不引起大家的注意,最好是能把自己隐藏起来。对,隐藏起来,就这么干。他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往下缩,直到完全被前排的椅背挡住。A不知什么时候也到前面去了——那么,所有的人都不会留意到他了。现在,他惬意地倾听着大家的谈话,并试图据此加深对大家的了解(他想到的尤其是两位领导和同办公室女孩)。果然,听了没多久,他就感觉出那女孩与男领导之间有些不同寻常——他俩无论谁说什么,另一个都会默契地表示认同或者放声大笑。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吗?如果有,那么A应该会知道,得找机会问一下他。
  “今年的团拜会你们打算表演什么节目呢?”男领导突然问道。
  “是小马在考虑的呢,问问他吧。”
  他的心不禁一颤。这当然是那个女孩的声音。
  “小马呢?小马呢?……”大家都呼喊起他来,他只得愈发地往座位下缩去。
  “难道是丢了吗?哈哈哈……”A肆意地笑着。大家也都跟着笑起来。他屏住了呼吸,决心躲藏到底,并想好如果他们发现了他,就谎称自己睡着了。他的担忧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前面的人就纷纷说起团拜会可以表演什么节目,有的还唱起歌来。唱歌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逐渐形成了一场欢快的大合唱。那充满活力与热情的声浪一次次冲击着他,他终于也张开了嘴巴,不觉间还加入了前面的队列。每一个人都拼命地扯着嗓子,每一张脸都因兴奋而泛着红晕,他感觉就像回到了儿时某次疯狂的课间游戏似的。
  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已驶入了灿烂的阳光之中。窗外的风景倒退得很慢,成排的瘦高的桉树以及一丛丛火红的花儿近得就像是贴在窗玻璃上的。接下来,窗外的背景换成了一片深蓝的天空。那上面什么也没有,除了一道道波纹似的印痕——于是,他疑心那并不是天空,而是大海。
  “到啦!到啦!”这时,不断有人用手指着窗外大喊。原来,那真的是大海。
  “走啊!走啊!到海里游泳去啊!”
  大家一块冲下车子,朝深蓝色的大海扑去。海滩上再无旁人,随处可见一枚枚海螺的贝壳。虽然大海就在不远处,但大家还是逐渐放慢了脚步。女孩们不断发出呼喊与尖叫,像是在比赛谁更能引起他人的注意。A捧着单反在给她们拍照。他一会站一会蹲,不时朝她們吆喝,俨然专业摄影师一样。拍照的女孩摆出各种姿势,一拍完,又迅速地将A围拢。她们似乎完全忘了刚才还引起她们欢呼的大海。他发现同办公室的女孩并不在其中,于是四处张望。原来,她与那位男领导远远地走向了另一边,两人还亲密地紧挨在一起。
  他找了个机会示意A朝他们看去。
  “你说他们两个是不是那种关系啊?”
  A只是平静地看着他。A的样子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很快意识到,那个人正是他自己——他不是一直爱用这种方式表达对A的不屑么?现在,他在A的眼里,也成了一个低俗的八卦者。
  他恼恨自己的轻率,并进一步坚定地认为,以后还是什么都不说为好。
  他在沙滩上坐下,感到索然无味。不远处,海浪不断朝岸上扑来,又不断地后退回去。他感到自己和那海浪一样,徒劳来到这里,很快又得回去。可是自己不是一直想着出来玩一次么?——哦,不是自己,是她。一想到她,他就有点慌张——都到这里来了,竟然没给她打个电话。在要去掏手机时,他又想起自己的手机一出了省就没信号了的。
  只能借A的手机了。他在海滩上搜寻起他来。不知什么时候起,海滩上已是人流如织。原来平整的沙滩已经完全被破坏,四处都是人的脚印。不知是阳光过于炫目,还是每个人都在移动,他看谁都是模模糊糊的。他想要喊A,又担心会引起他人的注目。正不知所措时,眼前分明浮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一下,他更加不想发出声音来了。
  是她么?同样的身形,同样的衣着,只是脸有点看不清。她不是说她在出差吗?这里可不是她的出差地。难道她是骗他?这样的话她肯定不是一个人来——仔细一看,她的旁边果然还有一个男人。想要再辨认一下时,他们却已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刚才那个不是杨萍吗?”
  仿佛一个霹雳忽然在身边响起。他满怀恨意地看着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A,愈加后悔曾经与他的来往,甚至还让他认识了杨萍。
  “谁是杨萍啊?”其他人竟然也都在旁边。
  “小马的女朋友啊!哈哈哈……”
  所有人又都快活地大笑起来。
  他推开人群朝前跑去。他要确定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她,但事实上,他几乎已能肯定。也许,她是知道他来了这里,所以特意也赶来了——不知为什么,他打心眼里更相信这个。此刻他的心中,与其说怀着恐惧,不如说怀着甜蜜。与女友在一块的快乐时光在脑海一幕幕重现:他在楼下等着她,她一看到他,就欢快地跑过来——她跑的动作并不雅观,可她是为了他在跑,她是想早点来到他的身边;他们一块走在路上,她双手紧挽着他的手臂,好像是将他劫持了一样;在空荡荡的火车上,她将头枕着他的大腿,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他微笑着朝前奔跑,感到一个个五颜六色的形影(海滩上的人群,岸边的建筑、树木,大海上空的云朵、飞鸟,以及海水中暴露出的种种奇形怪状的生物)从身边闪过。他毫不停留,也不朝四处张望,好像他已确定她在哪儿一样。是的,他确定。
  她就站在那里,在一片空荡荡的、平滑洁净的沙滩上。此时,夜幕已经降临,整个世界如沉入了海底一般宁静。海浪在她身后轻轻吐着白色的泡沫。她嘟着嘴,就像平常责怪他来迟了的样子。于是,他更加确信她是特意来找他的,心暖得仿佛要融化一般。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但内心里在说:“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精心安排的吧!你叫我们公司的人把我带来这里,接着你也赶来了——或许,你还早就在这儿等着我了吧!你还真会保密!不过,你让我感到多么惊喜!这的确是一次浪漫的旅行,它肯定将成为我们一生中最甜蜜、最难忘的一次经历。”她仿佛听到了这些一样,微笑着挽住了他的手臂。他们就像平时饭后出门散步那样,在海滩上慢悠悠地走着。天空光线稀微,只有寥寥的几颗星星在天边临照(它们站得那么低,而且不停地忽闪,就像在和他们说话似的),但沙滩自身发散着柔和洁白的光亮。他们在沙滩上留下了几道弯弯曲曲的脚印——这显然是海浪不愿意看到的。它们努力地朝岸边扑着,想要把那些脚印一一抹掉。
其他文献
关于家园  春寒 而花依旧在开  据说该轮到李花逐渐谢了  李花想将芳香   留一部分在倾斜的风里  李树下 狗像某种静谧的提示  它认得三月所有的太阳  以及比花瓣细致的雨  狗拥有山峦摊开的渴望  拥有与我们相似的  唯一家园  而随李花之影延伸的  是梨花的黎明及蒲公英的黄昏  一束赤色山桃 在岭边  醒着 它在替谁  守护风一般颤响的往昔?  那个喜欢喜鹊的孩子  在屋檐下 数美不胜收的 
期刊
草书  我在幽静之地,泡一壶毛峰  铺开的纸和磨好的墨,安静地等你来  在你光顧之前,我已清扫干净书案  掸去浮尘和渗入毡布的墨痕  啜一口温茶,并不急于动笔  你说,在等待悬腕上那一缕仙气  很少有人在意草书了  厨娘眼里,你写下的线条舒坦细长  极富韧性,她想拆解成绳索  用来捆扎烧饭的木柴  你和她,四目相视,莞尔一笑  彼此读懂了纸上空白的内容  切面  我从渐次浅淡的过程中淘洗着幻象  
期刊
在元朝,有一位画家叫黄公望。他画了一幅著名的《富春山居图》,79岁完成,完成不久就去世了。几百年来,这幅画辗转流传。现在的状况是,一半放在杭州博物馆,一半放在台北博物院。我希望两幅画什么时候能合成一幅。“画是如此,人何以堪。”2010年3月14日,十一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闭幕,温家宝总理举行中外记者见面会,台湾《联合报》记者向他提问,说他想到台湾去看一看,不知两岸商签了经济合作框架协议后,对他实现到
期刊
寻牛记  风吹夕阳,越吹越低  再低些,整座松林压过来  丛林里颤动的荆棘丛  不知名的鸟声  暗影中伺伏的巨石  滚落在一边,来时的路淹没在暮色  雾气从远处赶来  我有些胆怯,而更怕父亲的鞭子  父亲的鞭子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母亲在黑暗中唉声叹气  牛是我们家庭一个重要成员  我曾看见过它眼眶庞大的眼泪  月光在天上奔走  我期待有月光降临身上  顺着牛蹄印找下去  光线在树枝上晃了几下  
期刊
在有风的天台上  我美丽地看见月亮  在有风的天台上  灯火并非马匹渐行渐远  道路也非双脚越走越长  每辆车驶过路面都会叫一个谁的名字  晴天和雨天不同  白天和夜里不同  道路经过汽车  犹如两岸经过河流  我愿用更多的晚风  换湘江的梦呓  这条河流得很静  没有烟花的时候更静  我看得见山  是夜色更浓重之处  那些树都会私藏更多的夜色和星光  所以走在山里时  路都是月光的亮  我在十五
期刊
轻  春光落在草坪上  我骑着马,莞尔一笑  黛青的裙角轻轻飘动  柳梢在内心起伏  你在身后紧跟着  山峦羞涩躲开  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爱情疯狂地奔跑  我慢下步伐  躺在一朵白云里  呼吸着芬芳的空城  任鸟鸣穿梭  花在眠  万物闪耀的季节  每天蝴蝶在飞舞  没有写诗的日子  天空明媚而昏暗  想到“雕琢”一词  每一寸春光烂漫  我放开了你的手  就这样静静想念  花在眠,花未眠  
期刊
探鱼  就像看一条假装晕倒的鱼  我也用七秒的記忆  搅拌一缸不带草的水  没有风,等波浪自然平静  它开始摇头摆尾  而我转身,不动声色  就像已经见过  在冬天相见  如果在冬天相见,没有人知道  多少情绪饱满的飞虫、枝叶  连同裸露的毛孔,为岁月关门  更多的时候,我们吹冷风  抿嘴、小心地呼吸  用饱含探寻的目光,打量彼此  譬如熟悉的眉角、鼻尖的痣和  左耳的伤疤  我们不说话,也不无语
期刊
一  河不宽,看上去四五米的样子;水也不深,人下去最多能没过膝盖。河两边的淤泥茅草上挂着被水浸过的痕迹,那是夏季里河水上涨时留下的余韵。  河水很清,温温柔柔地流着,弄出些细碎的声音,像许多人在窃窃私语。他们谈论啥呢?是在说过去的事情吗?踏上河边那块草滩时,德山老汉一边卷着莫合烟一边想。一只野兔从草丛里惊起,倏地窜到河边,又飞快地奔向下游,灰黄的身子一缩一弹地耸动。他心说,我又不逮你,跑那么快。草
期刊
太平湖  清晨,群峰涌入  白雾渲染的水面  所谓虚度,恰恰在水一方  足蹈手舞,直抵黄昏的深处  太平湖掌起一盏盏青灯  放下整洁舒适的床榻  日子有过万千峰谷  而此刻却安静得没有波澜  脚尖流连这里的风月  一心吸够芬芳的墨汁  在连绵无尽的宣纸上挥毫  好客的鱼虾就会深情拥吻  每一座山  都是一位不再流浪的诗人  月牙泉  沙地上,万千杂踏的脚印  只为月牙泉而生  其中也有我的一双  
期刊
春酝夏成一场缘  捡起几缕  夏日脱落的发  捆扎从春天  租来的梦  浇注  夜夜相思的泪  密封,瓮藏  等待发酵  盼佳酿一成  我着霞帔  踏万千沟壑  山一程,水一程  邀你来临垆闻香  任你笔意纵横  也捭阖不出  我的酒后狂草  直到月儿拉圆  金色的弓  再把春宵未完的梦  待续  初心為介  你千里奔袭,仆仆而来  相视莞尔  晕开了我如花的容颜  似玉的春华  初心为介  迎就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