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非法集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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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年夏末秋初,一次与当事人偶然的邂逅,使我介入一场震惊辽宁的非法集资大案:犯罪分子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敛财近7000万元,受害者涉及几百个家庭近千人……
  
  
  2004年9月2日,家住沈阳市棋盘山的崔女士打来电话称:她被人以投资的方式诈骗了,要记者前往采访。我立即乘车前往她电话里指定的地点,会面后,崔女士请记者先不要暴露身份和她一起去见骗子。由崔女士领路,记者来到位于皇姑区北陵公园东门附近的银山路,走进一家名为“御林花园”的售楼中心,来到二楼,跃入眼帘的是几张老板台和凌乱摆放的桌椅,还有一张上面满是骨牌的麻将桌,几个中年妇女见有人来了急忙离开麻将桌。崔女士给记者一一介绍。四五个人都是经理,其中一位瘦高个儿男子被介绍为王总经理。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记者称是崔女士的邻乡乡政府工作人员来投资。几个人一番推辞,选出了高、蒋、李3位经理接待记者。
  先是李经理介绍公司概况、前景以及操作方式:该公司是内蒙古通辽群益乳业有限公司,公司人员大部分是沈阳人,董事长叫王邺,原名王文革。法人代表高凤菊。王邺老早就开了一家名为“嘉嘉诚”(音)的IT公司,专营一种高科技产品——人体卫星定位仪。这种产品科技含量特别高,可以随汽车等交通工具追踪人的行迹,生产需要公安部特批。王邺为了把产品推介出去来到内蒙古自治区通辽市,他与通辽一位市长朋友谈了此事,该市长说,通辽盛产的是牛乳,而不是汽车,尤其是定位仪的消费层次要求很高,他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于是,这位市长给王邺介绍了现在这个项目:创办乳业公司,生产乳产品,并推荐了“奶白酒、奶酱油”。开始,王邺不想做,后来,考察了市场觉得有大利可图,才决定要做。
  这时,李经理拿出一瓶“大玉儿奶白酒”和一瓶奶酱油,问记者:“你知道奶白酒、奶酱油的市场价格吗?当初,王邺董事长走遍全国都没找到,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北京一家星级酒店看到了奶白酒,你猜卖多少钱?最贱的198元,最贵的1980元!再说咱们的技术,奶白酒是用以往被丢弃的奶皮、奶清作原料,没什么成本,加上外包装最贵不超过5元钱。你投资1万元,月红利就是1000元,两个月为一个周期,是否再续你自己决定,你不做了,公司连本带利返给你,1万元两个月就涨到1.2万元,哪个银行也不能给你这么高的利息。如果你要做市场,投资5万元,公司给你发销售经理的聘书,你每上一个单按10万元提成6‰、20万元8‰、30万元10‰给你奖励。”
  随后,另一位高经理拿出“企业法人营业执照” “中华人民共和国组织机构代码证”的副本,以及专利证书、销售经理聘书等给记者看。职业的敏感让记者意识到:以传销的方式搞非法集资,这正是许多违法犯罪分子惯用的伎俩,崔女士被骗的事实基本有了眉目。最后,记者提出要亲自到通辽公司体验一下,对方同意了。
  
  跨省暗访
  
  9月5日,经过向报社领导请示,记者再次来到非法集资者的公司与其约定了去通辽的时间。 第二天早上6点,在沈阳北站附近一家酒店门前,记者与非法集资者会合,一辆挂着蒙字牌照的中巴车已等在那里。10分钟的时间,有十几个人陆续赶来,包括记者先前见过的几位经理和瘦高个儿王总经理。6时15分,中巴车从沈阳北站出发,行到于洪区的老根山庄又上来一位姓田的经理。
  一路上车里的人都在谈论着通辽的公司。上次见的那位李经理不停地给新来的人释疑:“王董事长投这么大的资,主要上多种新项目,除了奶白酒、奶酱油,将来还要生产奶啤酒、奶味精等系列产品,目前已收购了两家公司:福牛集团、内蒙古通辽草原酒业有限公司。新厂房、办公楼都在建设中;现有的酒业公司刚买了100多亩地准备扩建……”
  大约在中午11时我们进入通辽地界。来到通辽经济技术开发区,只见一片开阔地上起来几个建筑物的框架。下了车,大家走到只是一个框架的建筑面前观看,这时,从工棚里走出几个人问是干什么的,回答说是王经理带来看地的,对方问“哪个王经理”,凑巧的是工地的经理也姓王,他从工棚里走出来,与刚从车上下来的王总经理见面。对方的王经理说:“呵,上次你来过。”然后大家问工期、拍照片、搞录像,谁也没问这地方到底姓啥。
  之后,中巴车继续前行来到距通辽市区大约1小时路程的大林镇。在一个方形的大院,大门一侧挂着“内蒙古通辽市草原酒业有限公司”的牌匾。进了厂门,带队的王总经理率先进到办公室,厂方一位负责人模样的人出来敷衍着大伙的参观。王总经理告诉大家:“进去看看就出来,少说话。”进到厂房、车间发现空无一人。李经理说中午工人吃饭去了。可是流水线上的灰尘说明这家酒厂停产已久了。
  好不容易踏上了回程,记者心焦如焚。据先前报案的崔女士说,她根本就没去现场看过,只是相信了熟人的一面之词,而更能打动她的是投资后可观的利润。
  崔女士讲,她4个月前通过熟人介绍加入了这个类似于传销的集资组织,开始时还有所收获,可是后来,因为先前的法人离开了,公司换了新法人,她便再也拿不到红利。崔女士给记者提供了两张盖有“通辽群益乳业有限公司财务专用章”的收据,和一份盖有“通辽群益乳业有限公司合同专用章”的合同书。这些资料显示崔女士在7月30日和8月30日两次共投入人民币13万元。而公司并没有按当初的承诺兑现她应得的红利和提成。崔女士说她有一个预感,这个公司用不了一个月就会消失,所以她准备要回自己的本钱,可是,公司无论如何就是不给。
  崔女士说,这个非法集资组织知道媒体介入后对她进行了威胁。为首的王总经理多次打电话咒骂她,说是她使公司崩了盘,生意没法做了,不仅她自己的钱不给,别人的钱也要找她要。为此,崔女士找到公司董事长王邺,王邺说,钱都在王总经理手上,他只能在中间给予协调。
  崔女士说,现在公司的几位经理每个人集资数额都在几十万、100万以上。而王总经理则当着记者的面说蒋经理挪用公款80万元用于集资。这个集资组织的活动范围在辽宁省已逐渐铺开,仅沈阳、辽阳、营口鲅鱼圈几个地区参与集资的就有上千人。
  
  受骗真相
  
  10月8日,《职工快报北方周末》刊发了我写的有关内蒙古通辽市群益、群星乳品公司利用高利息、短时效为诱饵非法吸纳公众存款的报道,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辽宁省公安厅经侦总队在详细了解案情后,初步将此案定性为集传销、诈骗、非法集资为一体的省级大案、要案。为了配合公安机关的行动,记者对此事做了进一步采访,辽宁省公安厅宣传处电视宣传中心派记者进行全程拍摄。
  10月13日,记者再次来到沈阳市皇姑区银山路原御林花园售楼处。这里已是人去楼空,二楼集资者的窝点,被木板遮挡着。随后,记者对部分受骗者进行了采访。
  身为老党员、曾经是刑侦干部的郑先生,个人集资20多万元,是受害较早,也较深的一个。他先期投入了5万元钱,在收回利润之后,便撺掇子女、亲戚参与集资。为此,子女卖了房屋凑了20多万元交给他,结果是血本无归。郑先生为此高血压犯了住进医院,他说:“我一念之差把孩子的居身之所都给弄没了。我死了也不能瞑目呀!”
  姜志成是个农民,女儿开了一家饭店,儿子在家务农,老伴有糖尿病史达七八年之久。为了集资赚钱,老姜不顾多年的夫妻之情,背着妻子拿出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又到儿子女儿家借了4万多元钱,把总计6万元血汗钱一下投了进去。在骗局暴露后,姜志成羞得不敢见自己的亲人。
  崔女士、郑先生、姜志成不过是众多受害人中的代表。那么,一班来自沈阳的“能人”究竟用何种手段、何种骗局使众多痴迷者上当受骗呢?为此,记者再次前往通辽一探究竟。
  
  骗子落网
  
  10月16日,记者来到通辽市大林镇,对群益乳品有限公司在非法集资过程中所称收购的实体——内蒙古通辽草原酒业有限公司进行采访。
  一进大门,门卫对来人投资已经很熟悉,马上请出老板娘接待记者。当记者问草原酒业有限公司是否被群益有限公司收购时,她却说:“他们怎么把我们收购了?我们是合作,我们生产他们销售。”老板娘还说,这些人来过无数次了,到这打一个站就走,说是销售来了,到现在也没销售啥玩意。记者在采访中还了解到,草原酒业有限公司确实和群益有限公司签订了一份协议,但不是收购协议,而是合作协议。至于群益公司对外宣传已收购了草原酒业的说法,老板娘说:“他要那么说我也没办法。”
  10月18日,记者来到通辽市政府办公厅秘书科,想就“群益乳业有限公司在通辽市融资一事以及此事与副市长有关”的说法采访该市分管经济的副市长。此前,在来通辽的路上记者已与一位刘姓科长有过联络。记者直接到市政府办公厅希望采访副市长。刘科长当即表态说副市长允许民间融资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当记者正欲将问题探个水落石出时,刘科长却说记者采访应该与通辽市委宣传部打招呼,记者立即赶去市委宣传部沟通采访事宜。而当通辽市委宣传部有关人员再次请示通辽市政府办公厅秘书科之时,转来的消息是分管副市长不在,记者原计划采访该市经贸委主任的预案也随之泡汤。
  同日,记者来到通辽市工商局企业科通过微机调档查到了注册的通辽福牛集团和通辽群益乳品有限公司,却没有通辽群星乳业公司的资料显示。
  记者调查中发现,正是因为这些公司是注册了的,有营业执照和相关手续,因而增加了他们行骗的可信度,骗子正是利用了这些合法的身份才使骗术得以成功。
  10月31日下午3点多,记者接到郑先生从沈阳北站打来的电话。他说,集资者又要把人骗去通辽了,几个主要成员都在场。记者立即与辽宁省公安厅电视新闻中心取得联系,该中心派出两名摄像记者一道来到郑先生指定的位置。到了沈阳北站前的东洋阁酒店门前,记者拨打了沈阳市110指挥中心请求配合。指挥中心接到电话后立即与该地区派出所取得了联系。沈阳北站站前派出所及时出警,将一辆正要发车的沈阳至通辽的大客车滞留。参与集资的主要负责人蒋某、刘某与田某都在大客车上。公安人员在蒋某手中发现总计13张车票,可是让蒋某指认同行的人她却非常不配合。公安人员便把大客车和所有乘客请到了派出所。与此同时,崔女士和另一位受害人正从棋盘山赶来。
  本着发案地属地办案的原则,派出所随后把案件移交给沈阳市东陵区公安分局。当天夜里,根据崔女士指认,东陵公安分局经侦大队依法扣留了5名参与集资者。
  秋季的内蒙古风大、天寒。记者为了弄清事情真相连续几天奔波在异乡的土地上。一天采访下来,人困马乏,想放松一下,惦记着宾馆房间里的设备,拍拍口袋差旅费所剩无几。最难忘的一幕是,我们几名记者为了吃碗面条在小吃部里等了足足40多分钟,心跳咚咚,饥肠辘辘。采访中遭到的冷遇、吃饭时受到的白眼都可以忍受,最令人心痛的是受害人的不配合让我们白跑了不少冤枉路。
  在采访过程中,有的行骗分子曾经对我进行过恐吓,他说:“你采访,我配合,大不了我带上钱去公安局自首,我进去了外面还有很多我的兄弟……”报社领导了解到情况后,立即要我以报社的名义向公安机关报警。辽宁省公安厅经侦总队的领导曾问我:“你做这样的新闻不害怕吗?”我说:“不怕。”他说:“对,怕啥!有我们这么多警务人员保护你呢。”我的这个报道,在我所在的《职工快报北方周末》上连续发了3期,辽宁电视台综合频道播出了上下两集专题片,随后,辽宁各大媒体以及新华社纷纷追踪报道,一时间这个案子在社会上沸沸扬扬。而作为最先报道这个事件的记者,我经历了暗访调查、深入挖掘、配合有关部门行动的全过程,既有奔波劳碌之苦,也有作为新闻人收获成功的喜悦。
  
  罪有应得
  
  众多受害人在骗局被揭露后痛不欲生,而作为犯罪嫌疑人的行骗者对于自己的罪行又认识多少呢?
  2005年春节前,记者前往沈阳市苏家屯看守所采访了几位主要犯罪嫌疑人。“沈阳嘉嘉诚”“通辽福牛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王某说他不知道群益、群星公司的所作所为,在该公司的文件上也没有他相关的责任。而群益公司的总经理和出纳都异口同声地说被王某骗了,王某是主谋。群益公司的总经理还极力为自己进行辩解,称他们的行为是融资不是非法集资。曾经集资100多万元的高某留下了忏悔的泪水,她想通过记者转达对亲戚朋友的歉意,她说,只要有机会她一定还上所欠的债。这些曾经风光一时的“经理”们一朝成为阶下囚,其罪行又岂是几句忏悔所能弥补的?
  2006年6月,此案经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两名主犯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另外11名被告人也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
  至此,震动沈阳、通辽两市的非法集资、诈骗案总算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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