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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家害怕过年。
原本性格开朗的李成家非常喜欢热闹。可是,现在一进入腊月,他就想躲在家中猫冬。他尤其害怕见到村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因为,每次碰面,都让他这个村主任很尴尬。他说,村里的福利待遇很好,老人的生活也很幸福,作为村委会主任他问心无愧。他怕见这些老人,是因为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金州龙舞的第七代传承人。
李成家和村里的老人曾一起见证过金州龙舞的辉煌,他也跟随老人几次进京表演过。可是,最近20年来,金州龙舞却销声匿迹了。他知道,村里的老人需要的是什么。
老人期待的是李成家能够带领村里的年轻人,让金州龙舞再次腾飞。因为,金州龙舞不仅是重要的历史、文化和艺术瑰宝,也是金州古城的文化“图腾”,蕴含着金州人的美好记忆,彰显着城市的文化魅力。
龙从海上来
“园艺村位于金州古城西门外,所以最早这里叫西门外村。”李成家是土生土长的园艺村人,对于龙舞从小就耳闻目染,他拿出了精心积攒的资料给笔者讲起了金州龙舞的历史渊源。
龙是中华民族的象征,传说龙能行云布雨、消灾降福,象征祥瑞,所以以舞龙的方式来祈求平安和丰收就成为各地的一种习俗。早在商代的甲骨文中,已出现数人集体祭龙求雨的文字,西汉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就有为求雨而舞龙的记载,其前身为角抵百戏中的鱼龙漫衍。经过千百年来民间艺人的不断加工创造,龙舞已发展成为一种形式完美、具有相当表演技巧和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传统舞蹈艺术,广泛流传在大江南北以及世界上有华人聚居的地方,成为中华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表现形式。
中国龙舞大致分为长江流域及其以南地区,黄河流域及其以北地区(包括东北地区)两大派系。南北龙舞因地域、习俗、审美的不同,动作、组织上的不同,呈现出不同的风格和特点,在道具制作、阵图变化、动作套路等方面各见其长,南方龙舞多荆楚之韵、精巧纤丽,北方龙舞则具燕赵之风,古朴刚劲。
金州龙舞是中华龙舞大体系中具有独特风貌的一种,它虽由南方淮军带来,具有南方龙舞的因素,但却是在同当地文化习俗和审美情趣的结合中丰富和发展起来的,在北方醇厚民风的养育下,逐渐形成了其粗犷、豪放的品格,具有浓郁的北方民族文化的特色。
金州龙舞起源于金州古城西门外村(现称园艺村)。据说,1881年,清朝提督刘盛休率军驻防金州,正月十五这天傍晚,官兵手提灯笼列队来到渤海边,看见远方一帆船驶来,士兵齐刷刷地跪下迎接。船到岸时,船上的12名清兵,擎了一条巨大的纸龙,小心翼翼地上了岸。纸龙登陆后,全体官兵向它三拜九叩,一时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礼毕,官兵尾随巨龙回到军营。龙到营门,擎龙的士兵全体跪地,边舞边进营门。龙出营门时,同样,舞龙的士兵也要跪地,龙尾先出。
此后每年正月十五晚,驻军都要在军营内舞龙,由于军营戒备森严,村民进不去营门,锣鼓的喧闹声让他们很是向往,他们萌生了拥有一条属于自己的龙的想法。1887年驻军换防,村民终于可以进营房与官兵一起观龙了,但只能看不能耍。
如何能拥有一条龙?不过瘾的西门外村人对龙的渴望更强烈了。
那时龙耍完后,存放在城隍庙里,这个秘密被村里的扎棚匠陈德员发现。于是他约了纸匠李田英夜潜城隍庙,借着月光把龙头图样和结构画了下来。回来后,两位胆大心细的能工巧匠,经反复推敲、琢磨,终于大功告成——扎出了西门外村自己的龙!
自此,这里的人便世代与龙相伴,命运也和龙紧紧地聯系在一起。
金州龙舞诞生后,龙舞活动逐渐辐射到大连乃至辽南各城乡村镇,并同当地的民风习俗相结合。每逢祭祀、庆典、丰收、节日及农闲时节,各地龙舞活动就非常普遍,那时几乎村村有龙舞队,家家有耍龙人,不会耍龙的后生,老人都说他没出息。
辉煌过后
金州龙舞的辉煌还要追溯到20世纪。
1957年3月,全国第二届民间音乐舞蹈调演在北京举行。金州龙舞作为辽宁地区代表节目参演,获得了集体创作、导演和表演三项大奖。当两条大龙上下翻飞时,见多识广的艺术家惊呆了,没想到来自金州民间的龙舞如此地张扬、刚劲。演出结束后,朱德委员长、周恩来总理在怀仁堂接见了当年参加演出的19位园艺村农民艺人。
改革开放后,园艺村人又将龙舞舞了起来。1988年1月,他们迎来了第二次进京表演的机会。对那次进京表演,李成家记忆犹新。“园艺龙舞第二次进京在怀仁堂、人民大会堂、中国大剧院、北京大学等连演12场,观众达到3万多人次。在北京大学演出时,灯光变暗,舞台上只能看见龙在舞动,演出一结束,许多大学生都跑到后台,想看看活灵活现的龙舞是怎么舞出来的。”
第三次进京是在1988年2月。原本想要上春晚,可惜在开播前由于龙体采用的紫外线光,按照当时的拍摄技术不够理想,画面上根本看不到效果,导演只能放弃。虽然这样,他们却被邀请进了人民大会堂,参加中央的团拜会演出,从大年三十到初三,连续4场演出,赢得中央领导和各界嘉宾盛赞。
金州龙舞之所以能够“火”遍北京,是因为有独门秘籍。“金州龙在耍法和扎法上与众不同,所以驰名中外。龙的体型设计合理,比例均匀,造型新颖,结构严谨,工艺古朴细腻,体态丰满彪悍,有皇威又有霸气,同时表情俊美。龙的本身就是一个很有观赏价值的工艺品。加上耍法花样多,变化大,手把活,抛得高,由龙珠的抖、耸、转而牵引出龙的神采,在不同速度和不同角度看到的龙,其面部表情不同,或威武雄壮势不可挡,或慈眉善目和蔼温顺,舞动之中奔放而柔和,刚劲而稳健,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李成家介绍。 随着经济大潮的涌动,物質和娱乐生活的丰富,100多岁的金州龙舞因缺乏后劲而体力不支,逐渐走向落寞。“现在是村委会牵头在搞龙舞,但是扎龙、培训人员、外出演出,各个环节都需要钱。园艺村位于金州市区,村里的农民大多离开土地,舞龙队的人分散到大连各个地方,有开出租的,有干个体的,有在合资企业工作的,有演出得提前3天通知,才能将人集中起来。我们也想组成一个固定的队伍,天天排练,可现在做不到。”面对艺术传承的困境,李成家很是苦恼。
“另外就是扎龙的费用,龙皮容易损坏,所以一副龙皮的寿命是一到两年的时间。做一条龙,工本费不算太多,大头在人工费上。现在会扎龙的人越来越少,做一条龙所用的时间少的两个月,多的就得七八个月,一个人一天工资至少100元。算算就知道一条龙的成本有多大。”
超过百年的过往中,每逢春节,百姓最期盼的就是能在“金州百花会”上看到压轴节目——金州龙舞,这已成为当地人一种无法剥离的生活习惯。但从2005年开始,“金州百花会”取消了,金州龙舞也失去了最后的表演舞台。“问题更加严峻了。”李成家坦言。
“小龙人”
金州龙舞在李田英之后,经过六代才传到李成家手中。
起初,李成家学的只是舞龙,学习扎龙技艺缘于一场意外。2010年,一场意外的大火把老艺人扎的龙烧掉了,而懂得扎龙的老艺人有的已过世,有的则是耄耋之年,根本无法完成扎龙的工作。于是,李成家琢磨自己试做。
“现在有些地方的舞龙大都已是工厂加工,简单、便捷、成本低,而金州龙从扎骨架到蒙外皮、画图案,全都由手工制作,工艺程序虽然复杂,但整体效果要超越机器流水加工的龙。仅鳞片这一项每条龙就需要描绘500多个,整条龙没有两三个月根本做不出来。”扎龙是个精细的辛苦活儿,李成家第一次做龙头,就花了半年时间,重达8斤,他并不满意。经过无数次的研究实验,后来他可以两个多月做出一个龙头,重5斤左右。他还对描花样的卡纸进行了改进,设计出一下子能画很多龙鳞的道具。
为了不让金州龙舞的制作技术失传,李成家整理一整套制作资料,各个环节他都拍了下来,“如果不整理,等老艺人没了,这百年多的艺术就失传了。”
“抢救”技艺固然重要,但如何让金州龙舞延续下去才是决定未来的关键。李成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2006年,李成家与金州第二幼儿园合作,成立了第一支幼儿龙舞队。经过反复的实验,李成家设计出一款小巧玲珑的布袋龙。
可是怎样把龙舞的基本动作传授给孩子呢?李成家和园长徐凌霞绞尽脑汁,尝试从幼儿生理心理特点出发,用游戏的方法,调动学习龙舞的兴趣,并通过舞龙活动培养幼儿对音乐的感受力和表现力,展开想象和创造。李成家还创编了多个朗朗上口的歌谣,帮助幼儿贯穿理解舞蹈动作,比如用“小手握一握,小手攥一攥,小手转一转,小手举一举,小手握好了”教幼儿正确拿龙把,借助“右手高左手低,伸直胳膊举起来,我学大风刮一刮,然后放下来;跺跺右脚跺左脚,两腿交叉画麻花,向左转来向右转,然后停下来”教幼儿龙舞的基本步伐,依靠“小金龙,真可爱,飞上飞下真欢喜,尾巴像小鱼儿,一甩一甩真好笑”教幼儿学习盘龙动作等。
就这样,由孩子表演的第一支龙舞《梦龙》诞生了。李成家教授的这些龙舞娃娃也舞出了名堂,经常参加各种大型活动表演,还冲上了中央电视台的《激情广场》。
爷爷的爷爷耍金龙,一腔热血映天红;
爸爸的爸爸耍金龙,一路欢歌进北京;
哥哥和姐姐耍金龙,一颗明珠耀京城;
龙子龙孙代代传,少年壮志造英雄。
绚丽的舞台上,这首童谣唱出了金州人对于龙舞的热爱,也唱出了一代代民间艺人的心声。
2012年,金州幼儿园的幼儿龙舞队还参加了迎接党的十八大的演出,“小龙人”再次走出辽宁,来到北京,向更多的人展示金州的古城文化。李成家仿佛在孩子们的舞蹈中看到了金州龙舞曾经的辉煌,也看到了金州龙舞美好的未来。
这并不是终点。幼儿龙舞试水成功后,李成家又相继在金州杨家小学和吴家小学开办了金州龙舞特长班,因为他深知想让蛰伏了20多年的金州龙舞再次腾飞,还需要社会各界力量的帮助。